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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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刀劍亂舞│雙狐] 《小狐座》[PG-13](7/8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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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su714 發表於 2020-6-13 04: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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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 主雙狐,非常微量的鶴一和僅提起過的蜜柑。
❖ 年齡操作、現代與遊戲本丸設定皆有。
❖ 2016 年出版作品,因慶祝雙狐日曾在其他網站公開九成,確認不使用該網站後全篇刪除過。
❖ 與已出版內文有些許不同,有填充當年不足或想要加筆的新內容。
❖ 0628 新增傳送門







{I. 天の川}



  當感知到自己擁有意識時,視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向上定眼一看,漂浮白點是虛幻的氣泡還是星子?


  當下他憑著直感呼吸,但順入鼻口的並非維繫生命的空氣而是液體,他縮起身體摀住口鼻、半瞇起眼望著氣泡成群離散。

  ——在水裡麼?

  記憶僅有燃燒皮肉的焦臭以及疼痛背部被用力推落的短暫。比起那些,更該處理的是目前正在「死去」的事實。
  五感幾乎被闇夜吞噬殆盡、只剩耳內被水籠堵的悶響,水聲啵啵、只剩自己的心音鼓噪。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與不安一同,心音漸趨急促。

  然後他終於看見遙遠水底之下有著金光閃爍,接著成群水泡上浮,朝著他的方向而來。
  成群向自己身後浮起的,是十數道向著暗黑前行的細長黑影。那是一群闇色的魚?還是劃破月光追擊的箭矢?

  ……是吶、現在可不是那麼輕鬆的時刻,還有著不得不去的地方不是麼?

  開始運轉的腦因缺氧而陣痛,隱約想起火焰通紅的前院與刀劍交擊的刺耳響聲,
  他試著掙脫重如鉛塊的羽織、向著漆黑的上方划水。

  此刻並非被落失在歷史ㄧ角的過往,那時他無主也沒有需要守護的對象,得以輕鬆地在某處迷走。
  現在有必須守護的宅邸、有必須殲滅的敵人,還有正等著會合再重整陣型的夥伴。

  ——得快點回去。

  水的阻力讓一切都變得緩慢,身而為「人」所需的呼吐也因壓抑過久而讓胸口疼痛得如同火燒。
  在手腳變得毫無知覺的最終、肌肉猝地緊束的疼痛讓他吐出殘存生息。低頭看著泡沫自鼻口消逸,熟悉的冰冷自手指與腳凝固。

  他不清楚離水面多遠、也不知道這副身體將如何消解——在這裡除了冬夜般的漆黑與冰冷外,什麼也沒有。



  小狐丸。



  沒有聲音,但清晰傳入腦內的呼喚讓他張開雙眼。
  困難地轉動頸項,白色長髮此刻如同長藻般漂浮、阻斷視野,
  但他仍看見身後——或者下方,似乎什麼都不復存在的黑暗之中有銀光閃現。
  是滿月。
  映在水底清冷的月色讓他毫不思考地伸出手,同時劃破圓月而來的是一隻纖細的少年手掌。
  在他們之間的是距離遙遠的夜色與水沫。

  他能看見赤紅如霧般盤旋,還有變成一片嫣紅的水月在少年背後升起、像是背負著整樹紅梅那樣。
  大張的金色雙眼已經鎖定他的所在位置,接著他用盡氣力伸出手、等著拾起彼此的手指將他牽引到他們得以存在的那一邊去。

  小狐丸……

  那樣低啞的嗓聲像是呼救。
  他在冰冷又漆黑的水底下,而那隻狐崽一向懼黑畏水。

  必須救他才行、必須保護他才行、必須讓他擁有如此姿態「活」下去才行,
  如果他的狐崽不復存在,擁有人性的面向便不需要存在。
  ——還有什麼時候比此刻更接近「死亡」呢?

  小狐丸。

  還能夠聽到仔狐的呼聲。他強壓不安與故作冷靜,又輕又小的嗓音重複在腦中迴繞。
  那似乎是在哪次出陣失利時、或是在整備室喚他清醒時,或者是……

  腦內混亂在指尖交觸時一瞬安靜,感覺到仔狐一貫的體熱與緊繃著的僵硬時、男人理解到這般光景意義為何。
  只餘幾分就能緊緊交握的手,他只取走了覆於手上的黑與最後一道金線。
  其下白皙得像是月光的手向他空撈幾次未得、慌亂地撥水,然後最後一次喚他。

  小狐丸?






  ❖ i



  小狐丸?



  聽見嗓聲呼喚、青年緩緩張開眼,耳裡仍然是被塞堵的隆隆聲。
  在一陣尖銳耳鳴消解深水後,他才聽得喀登喀登的響音規律、座下椅墊偶而隨之起伏。

  木然看著幾乎快碰到自己鼻尖的白髮男人,他大睜的金色雙眼幾乎要和膚色融成一致的白。

  小狐丸疑惑地向如同潮水般迅速淡去的夢境搜索。
  白髮金眼讓他覺得熟悉,但並非是這張慣常面孔所謂的「熟悉」。
  此刻的電車、面前快速掠過而模糊的風景、純白的西裝、男人正對著他拍照的手機理所當然的司空見慣,
  但尚未脫離夢境的陌生感讓他感到無法言喻的奇異落差。

  青年終於還是記得呼吸的方式,狼狽地嗆咳了聲後、鬆開在胸前環起的手,掩嘴盡可能地降低咳嗽音量。
  露出過於刻意的悲憫表情,五条鶴丸以不合拍的重重拍擊在青年的背上用力拍上幾掌、讓他收縮的喉嚨更加痛苦。
  「喔呀、又做了惡夢是嗎?畢竟第一次離家這麼遠呢,雖然也只是五個小時的車程啦……」

  「和那無關、停手!」
  以行李包推開追擊,深深呼吸幾口冰冷的空調讓爆起心跳平靜。
  確認到自己似乎再也沒辦法記起關於夢境的任何線索後,小狐丸攤開掌心看著四輪被指甲壓出的紅色月印,想著那裏可能曾經存在的、讓他緊緊牢握的事物。

  ——小狐丸。

  有人喚他,嗓聲又輕又啞。整片夜色裡只有那人擁有那麼點月光。
  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就連聲線和樣貌都無從思索。

  總是那個夢吶。

  那麼美麗又無法捕捉的、如同劇本或小說似的場景並非現實,是流星般的幻想。
  原本就是虛構而成,是人腦以期待或失落、輔以認知與所知所得拼湊起來的異境。
  或者有人說那是未必能成型的意志、有人說那是得以解讀的命運。

  但不管怎樣都好,至少現在是現實主義的自己不會接受虛無飄渺的猜測。
  整個家族也就自己和二哥石切丸踏實,如果不好好在接下來四年間振作、過去現在與未來都僅憑著演藝生意做為收入的三条家,散盡家產的那日似乎屈指可數。

  「喂、眉頭皺得要把腦門給裂開啦!」
  看著理應要叫上小叔的青年又皺起短眉陷入思索,長他七歲的鶴丸也不得不感慨。
  三条家的長子城府之深,到底是多麼精打細算地計算,才能讓剛考上大學的么弟精神如此老成,以備他未來必定會回到那個傳承二十餘代的戲院裡去?
  嚇人得心應手、卻不擅長於安慰他人的男人尷尬地伸出手,拍了拍青年的肩,順手摸摸幾把他自豪的白色長髮。
  「別擔心,鶴丸哥哥都給你處理好囉!別擔心——至少這四年內不會有問題。」

  「別摸,您滿手靜電、讓頭髮起毛就難處理了。」
  像是撢開雪花似地撥開鶴丸的手,深深吐息的青年不耐煩地望著窗外建築物逐漸密佈的風景。
  不熟悉的熱鬧城市、沒有把握的大學生活、未曾見面的遠親兼姪輩的預定交往對象,毫無回頭路的他也只能一如往常默默接受。
  「……把小叔送到追求對象的家裡充當眼線,問題還不夠大嗎?」

  「喂,別說穿嘛!」
  亮出一口白牙笑著,鶴丸在他身邊碰一聲坐下。重力讓焦慮過度的青年被椅墊稍稍彈起、發出一聲不知所云的咒罵。

  「你會喜歡那裡的。」
  男人信誓旦旦地說。

  ——能劇名門三条的么子,三条小狐丸?
  只在戲摺裡出現的拗口古名,在他嘴裡像是呼喚了千百萬次那樣輕易。
  那是五条鶴丸擔任責任編輯六年以來、第一次聽見他的作者以清晰嗓音直接與他對話。
  
  在需要對談的場合總是安靜坐著,幾乎由他的姪子——粟田口一期做為代理經紀人與出版社方溝通。
  粟田口偏房秋元家最後的一人,名字為鳴卻幾乎不出聲的男人,在聽見隱晦的請求時從一期的身側探出頭。
  細長眼睛是兩潭茶湯似的金澄、此時盛裝將要滿溢而出的期待與興奮。
  他微微拉下口罩、讓嗓聲在空氣遲滯的小房裡澄澈流動。
  ——那裡、空著。

  「那裡」是指作者那棟小公寓二樓一間堆放著太多寂靜的八坪房間,高高地藏匿在城鎮邊緣的松木林裡。
  對大學生來說是個太過僻靜的居所,卻能剛好應對習慣窮鄉僻壤生活的青年。

  「不用擔心,你絕對會喜歡那裡的。」
  鶴丸再說了一回,除了知道小狐丸能夠定居、他也懂得那個狐狸控的作者有多熱衷於跟狐有關的任何事物。
  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小狐丸以鼻音胡亂答應了聲,約莫還是不贊同的假性回覆。
  遞了罐綠茶給仍然若有所思的青年,男人打趣地、滿懷深意地露出圓滿笑容。

  即便異質的寂寞持續了那麼長久……

  十八年待在漆黑深水裡,把夢境折了又折、折了又折,疊成了假裝厚重的青年身形。
  十餘年身處漫漫長夜裡,把願望寫了又寫、寫了又寫,裝訂成了無語說書人的輪廓。
  和自己抽著同牌細菸,矮小纖細、面孔稚嫩得像是高中生的男人,一定不會讓他感到寂寞的吧。
  以狐為名,演過千百次狐狸、稻荷神使,卻被圈養成人類的青年,也一定不會讓他感到寂寞的吧。 


 耳邊默默響起好幾年前「少年」吟詠《小鍛冶》的嗓聲,五条鶴丸輕輕地以摺扇扣著膝頭、打出「開幕」的輕響。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7-8 06:0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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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編排過之後變得更厲害了我的天啊,更好地能在章節中隨意識流動,還多出了劇目的感覺,有前提有過程並以序幕的開端告結,更有能劇這項要素的風味了  2020-6-29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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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14 03: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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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i



  入住閑靜的八坪和式房間後、小狐丸還沒親眼見過年輕房東口裡說的「管理人」。

  這棟三層白色公寓的一樓是約莫三十席座位的家庭式咖啡館,同間大學就讀研究所的房東同時也是咖啡館的主人。
  粟田口一期有著一頭如同晴天和海水交錯般地青色髮絲,總在每天早上五點半拉開店門,讓門把上繫著的鈴短暫清脆地響。
  而小狐丸會翻個身往棉被更深處鑽行、避開逐漸明亮的天光繼續淺眠。

  白月即將沉眠而太陽尚未清醒,一片紺色被沖淡成帶著涼意的清亮。
  總是在那個時間點,在他睏得意識不清、將要跌進夢境裡前一刻,先是古舊拉門輕輕嘎響、小獸的爪喀喀抓響木質階梯一路向下,而後步伐靜緩的跫音則是輕得只剩下木板下沉的短鳴。

  那雙腳的主人像是幽靈一樣,在日光穿透這棟房舍前消失無蹤。

  承租老舊卻保養得宜的舊公寓二樓已經有一周時間,漫長夏季距離開學卻還有兩周。
  雖有房內大片窗扇讓視野開闊,隔著一層玻璃之外的熱氣讓出身北方的他不敢領教而緊閉——五個小時路程外的南方是他未曾經歷的燠熱。
  尤其是在日落之刻,樓上傳來的陣陣青煙總讓他的鼻子不太舒服。即便近暮已經帶走高溫、但他也只得憑藉空調調解。
  那和長兄的自製菸捲不同,嗅起來摻雜數種香草燃燒殆盡的菸味帶著圓潤的暖意。
  ——年長者是否總要以某些事物來證明自己的年歲呢?他想,隔著窗仰望早出的月與飄散的青煙。

  這次、小狐丸終於在窗框邊緣捕捉到犯人的輪廓。
  懶洋洋地手指覆著寬鬆夏織外套袖口、如晾掛衣物似地軟軟垂下,白皙骨感的指節間夾著細長菸捲——這下總算是抓到了吧?

  「吶!粟田口家的先生。」
  拉開窗向著上方窗柵探首,他向明顯受到驚嚇而抖落煙灰的手說道。
  「房客未滿二十歲,讓他被迫吸二手菸合乎一般道德嗎?」

  抱歉。
  隱約聽到那麼聲細語,他望見以手掩住鼻口、頸與肩都相當纖細的少年……不、或許和自己同齡,那個青年不知是打算逃離還是要探頭張望,急促坐起身卻忘了指間夾著菸捲,自高處旋轉著墜下的火光讓他不自覺伸出手。

  ——如果燒穿了下面土耳其藍與深紺條紋相間的帆布屋頂,那是多可惜的事。

  小狐丸下意識伸出手握住菸捲。
  灼傷手掌的疼痛是未思考到的後果,自拳裡傳來的疼痛讓他反射性鬆手、將菸頭落在榻榻米上。
  「燙!」

  像是被打開某種警報開關,那個他快聽慣了的、自三樓向下的腳步變成不熟悉的慌亂和鈍重。
  拎著醫療箱的管理人喀喀兩聲扭動門把,輕易打開理應被鎖上的門鎖,迅速地傾身拾起菸頭,將閃著紅星餘燼的凹折煙捲扔進菸盒。有著少年姿態的男人直直步至他面前,嘩地跪坐、打開似乎比他沉重的醫藥箱,深鎖眉心的模樣感覺他並非元凶、而是譴責者。

  管理人半強迫性地拉住青年的手、攤開手心檢視傷口——寬大掌心中央有個焦黑圓點,周邊腫起泛紅,就像個小小的火山口。
  看見那樣的燒傷,他眉頭的深刻褶皺突然化開,愧疚地垂下眉尾,落成溫軟地弧度。
  小心翼翼抹去菸灰、清洗傷口、塗抹傷藥,謹慎地將人工皮貼上,再以繃帶把手掌固定得微蜷、確保不會因伸展讓傷口裂開。
  此刻管理人身上那股不容拒絕的氣焰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和緩下垂的眉與琥珀般的雙眼一次又一次確認過包紮完整。

  最後,他摸摸那件看起來與他一樣柔軟的針織外套口袋,纖長手指掏出以彩紙包裹的圓型糖果、輕輕放置於他帶傷的手心。
  給你,要乖。
  大概是這個意思。還尚未來得及反應的小狐丸只得傻愣看著管理人反手扣上鎖、關門離去。

  沒有對話。

  安靜令人耳鳴。
  小小八坪房間裡漸漸鼓譟鳴響的是躁起心音。那音色咚咚作響、像管理人方才跑下老舊階梯的腳步聲。
  然後他終於記得輕輕吸了口氣、鬆下繃緊的肩膀。
  移動視線的青年望見身旁榻榻米被燒出的小口,漆黑而毛躁,與視野裡色彩鮮豔的糖果紙呈現強烈反比。



  方才的一切,真實存在。



  直到夜幕降下月與星,準備外出覓食的青年踏下階梯路過泛出溫暖燈光的咖啡店時,站在櫃台擦拭餐具的店長急急推開店門、讓鈴鐺急躁得叮叮作響。

  「三条同學!」
  一身深紺連身長圍裙的年輕房東幾乎要溶進夜色裡,直到他出聲招呼、發著呆的青年才頓下腳步回頭答覆。
  「哎?晚上好。」

  「傷勢還好嗎?叔叔——啊、住在三樓的那位『管理人』說不慎讓您受傷……」

  「只是輕微燙傷,還請別勞煩費心……」
  原本伸出手想讓房東看看包紮、讓他安心,青年此時才發現他仍把那顆糖攢在手裡而不自覺。
  雖然及時握回手掌,但從房東不甚明顯的笑音、大概也能理解那顆糖的由來,也大概能猜得一期暫時拋下店面追出的原因。
  他刻意多等了會——還沒找到打工的自己就算節約生活費、平常也吃不起只隔了一層地板的餐館。

  「今日特餐是香煎牛小排附上羅宋海鮮湯、另外備有粟田口特調咖啡,叔叔交代務必請您品嚐一餐。」
  一期復誦菜單的嗓聲有種催促胃袋活動的魔力,小狐丸搔搔臉頰、爽直地笑著答應。
  「……就先感謝招待了。」

  雖是南方,夏末夜晚的秋意也是特別濃烈。
  背對微涼夜色踏入如同古董般的昏黃小店、迎面而來的溫暖氣息是食物與咖啡調和地香味,那和手裡被握得發燙而微微融去堅硬外殼的糖果類似。

  小狐丸明顯被加了一倍份量的晚餐、排餐托盤上有五顆糖果堆成的小塔。代表什麼也無須多加說明。

  那個住在樓上,只見過一次面、約略五分鐘的『管理人』此刻也在這間小店裡。
  或許在廚房、或許在櫃檯之後偷偷窺視,青年能夠感覺到那完全不加以遮掩的視線。

  向視線來源揚揚叉子上的肉塊作為答覆,他嚥下第一口在粟田口咖啡屋的晚餐。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6-28 03: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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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天啊好可愛(抓臉)沙沙的文字有種物與物融合成情感的特別魅力////// 2020-7-25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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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15 03:3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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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ii



  見過「管理人」一面後,還沒看過第二面。


  還有一周開學,他的作息卻已經被環境制約。

  夜晚是在漸漸淡去的食物香氣與似乎未曾熄滅的、來自頂樓的燈光中入眠,
  清晨則是清脆作響的鈴聲與小爪噠噠踏下木質台階的響音、鐵捲門旋捲的清響作為電子鬧鈴的體感鬧鈴而清醒。

  唸讀完學校指定的劇本後夜間十點睡下,清晨六點起床拉筋、瑜珈和完成老家自成體系的基礎鍛鍊。
  健康到家人也無法相信的大學生活正在進行,除了經常連續兩三日都沒有與人交談的自閉之外——小狐丸以為這是自己想要的。

  縮在被窩裡、變成一條一條文字的友人或親人在手指下滑動,悶得發慌卻不想和任何人說明。
  早已過了可以撒嬌的歲數、就算是親近的兄弟八成也只會得到嘲諷十足的回覆吧?看看最近群組裡停滯在六天前的聊天就知道了。

  ——今顛的山烙切ㄍ廣
  還在練習使用手機的長兄完全沒理會上面說著「閒到睡覺都無聊」的發言,第一萬次曬出某張極為不情願地面孔。

  ——休學來得及喔,你的毛豆都要長成黑豆了還沒有人想去採收唷。
  原本就不贊成往遙遠地區求學的另一個哥哥不只一次如此說道,並用他那塊小小的家庭菜園作要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睡覺好無聊你不是我的睡不著好兄弟嗎?笑你笑你σ`∀´)σ
  這樣的堂弟並不讓人意外,那張和鄰居一起大啖西瓜的照片像是在眼前發生的一樣。

  ——哈哈哈哈哈多吃點飯就好了,吃飯錢還夠吧?不夠的話再寄黑豆給你吧?
  這樣的堂兄也只是通常運轉,以堂弟作為背景的照片重點是顆貼上宅配單的大西瓜……能不能安全抵達又是一回事了。

  少了一人的老家不管如何還是能通常運作,因為他們都希望不會因為誰的離開而有所改變。
  而不管懷不懷念,諸多雜音和文字都如同劇本對白寫入腦袋。
  六天前說的「連睡覺都無聊」現在又成為他的台詞、一再復誦。
  青年大嘆口氣,翻身望著自三樓滲進夜色的澄黃燈光——那讓他安心,至少有人和自己一起不睡……

  啵。

  寧靜夜裡聽得的那一絲細小響音後,映於窗邊的昏黃燈光消失、隨即是小獸腳步踏得喀滋作響的慌亂。
  仍然躺在被窩裡、面孔映著手機冷光的小狐丸向天花板凝望。


  ——停電?不、冷氣還在運轉,是燈泡壞了吧。

  噠噠噠、噠噠噠噠、嘎——嘎——

  ——喔,拖著椅子要去換燈泡了吧?也是、那位管理人那麼矮小。

  一片寧靜,燈光卻始終沒有回復。


  他坐起身、套上長褲與T恤思考起身的意義。
  也許是真的太過寂寞了、也許只是好奇那個深入簡出的管理人,正當青年準備轉開門把時、他感覺到門被很輕很輕地扣上三響。

  門後是垂下雙眉、還沒關起對門儲藏室的管理人。
  打擾了。口罩下似乎發出這樣的聲響。
  「燈泡壞了?」
  他問,舉起嶄新燈泡的管理人點點頭。接著他被攤開手掌、被男人仔細觀察人工皮下已經恢復大半的傷口。
  「……好得很快,不太痛了。」
  管理人頓了會、又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們一起踩上木頭階梯的最高階。

  那裏有道看起來比階梯老舊的拉門、老得發出古舊光澤的拉門上卻被開出一個覆著活板的寵物門。
  大正浪漫被實用主義貫穿的後現代風格讓小狐丸對管理人的房間內部感到好奇,
  因此、在男人纖細骨感的手指拉開門扇時,他不自覺屏息。
  眼前的場景果然讓他不可置信的張大雙眼、也差點忘了再次呼吸。

  這個中央較高、兩側緩緩壓低的閣樓,是壓縮了幾百年記憶的細窄隧道、末端通往管理人的現實生活。

  也許和自己的房間差不多大,各種事物卻堆得只剩下一條走道的房間幾乎沒有得以立足的場所。
  一人寬的走道盡頭擺著一張長長的特製和室書桌,桌上地上雜亂地堆放著書籍如塔,資料散放各處。
  隨著屋頂形狀而斜開的窗邊有著半人高的獸柵、裡面蜷著身軀的「中型犬」眨著像狐狸般的眼無聲望他;
  另一側則是摺疊整齊的被舖和枕頭,看起來像是長期置放那樣的整齊。
  但讓他嚇得不輕的重點並非研究者風格的臥榻與工作環境,而是生活以外的「其他」。

  走道兩側、幾乎佔滿整個房室八成的部分並非垃圾或廢棄品,展品似地被堆放成一落落整齊地方塊。
  那些歷史隨著樑柱加釘的實木棚架反覆堆積、撐著低矮的兩米天花板。
  「歷史」是書籍宗卷、吳服布疋、老舊卻還能使用的真空管電視機與白淨地滾筒洗衣機、生活日用品與陳舊武家鎧甲……
  ——古代與現代交雜的衝突、俐落收束成方正模樣堆積,讓此處就像是間被妥善經營的倉庫。



  不,這裡應該是面前男人的房間。



  房間主人微微睜眼、一臉狐疑地望著他,似乎對這番怪異場景毫無知覺。
  他抬起手指向窄道中央的灰暗燈泡、接著將手裡的新品交付給青年。

  對了,是來幫忙換燈泡的、卻把別人的隱私一次看了個夠。

  移開視線、接過新燈泡的小狐丸微微矮下身穿過門框、快步走向稍微挑高了些的房間中央。
  也許原本就是做為雜物堆放的空間,絲毫沒有考慮到讓人久住而低矮,卻意外讓比一般人矮小的青年居住此處——但這並不合理。

  思考著諸多種種可能,他抬手旋開燈泡的那瞬得到了青年激賞的視線與毫無響音的拍手。
  ——並非高度搆不著、而是沒辦法轉開燈泡嗎?
  苦笑著將沾滿灰塵和手印的毀損品放回男人手裡,在旋上新燈泡前、他隨口向寡言的管理人搭話。

  「住在這裡不寂寞嗎?」

  問題出口的瞬間,小狐丸咬了下舌尖——不,這是什麼爛問題!
  幸虧青年手中的光源並非照著自己的面孔,否則再次睜大雙眼的自己看起來理應像隻吃到山椒的蠢魚。
  雖然真的非常好奇住在這樣的倉庫裡到底是什麼心情、但怎麼樣也不會是在半生不熟的住客面前能被好好討論的議題。
  在短暫的靜默中,他急忙接口。
  「抱歉,我不該——」

  「……寂寞?」
  似乎不在意問題問得魯莽,青年回身觀望小小地房間。
  短暫頓了會後微乎其微地搖搖頭,在昏黃燈光亮起時、他背至背後的手默默地交蜷食指與中指。
  「這裡,放不下。」


  那間幾乎塞不下他的狹小房間讓最近作息正常的男大生一夜無眠。


  因此在聽聞樓下銅鈴響起時,小狐丸起身、把自己套進不成套的短袖T恤與五分褲內,裸足穿上球鞋。
  他和昨晚一樣,坐著思考起身的意義,卻怎麼也理不清線團似地思緒。
  在聽聞小爪噠噠踏下木質台階的響音過後、輕盈地腳步即將踏過房門前,他卻下意識起身握住門把。

  ——這真狡猾啊。
  小狐丸想。叼起束於手腕的髮圈,一邊扒抓蓬亂長髮成束、一邊打開房門。

  「恰巧」立於門外僅有少年身高的男人停下腳步抬頭望他。
  鼻口仍覆著布質口罩、一身緊密紮實的合身運動服看得出來早起的習性。
  他自困頓中清醒的眼輕輕眨了幾回,似乎花了點時間辨識才剛加入自己日常的青年。

  「早,遛狗嗎?」
  他問,就像這只是巧遇鄰居的場景。
  對方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稍稍瞇起的眼帶著笑意。
  順著過於拙劣地演技與對手過於自然的套招,他靜靜地讓對話繼續。  

  「所以,那是狗嗎?」
  「小狐。」
  「嗯?」
  「多了一隻。」
  「……所以是狐狸嗎?」

  年長者們是否都和兄長的調性類似?總是文不對題、艱澀難懂,或者焦點不在當下的言語。
  覆著手套的手輕輕捏起他的手掌、再次翻過手心仔細觀看傷疤。
  管理人的手指隔著布料依然熱燙,而他的因為早晨寒氣而冷涼,自男人而來的體溫像是烙鐵似地留在手心。

  「小狐丸。」
  他喚。
  那瞬,青年聽見了水聲。
  窒息所帶來的疼痛、嗆入鼻腔深處火燒般地熱辣、發黑視線只剩下銀河那樣斑駁的印象。

  小狐丸。
  小狐丸。
  小狐丸。

  ——這一切都被緊抓著他的手,和溫和沙啞的嗓聲撫平。

  「早。」
  身長僅至肩下的青年輕聲問早,退去了水聲轟鳴。

  管理人仰首時、每一根睫毛都被陽光折射成纖細的白影,那樣接近夢幻的形象讓青年無法直率回視正凝望自己的金色眼睛。
  夢嗎?現實嗎?但若現在拍一掌在自己臉上、是絕對被笑話又失禮的行徑。
  搔搔因冷空氣而感覺乾癢的鼻尖,小狐丸以同樣力道輕輕回握管理人的手,含糊回覆。
  「……早安。」


  第三次會面,他才想起就連管理人的名字也不清楚。
  卻已經像在夢境裡一樣,深深地、深深地墜入有著嗓聲呼喚、映著赤月的深潭。
  他記起黑色的五指布料的癟塌的觸感,其上金線像沉入地平線的夕日。

  所以那是手套啊。

  他重複握緊留有管理人掌溫的手思考,跟著新的晨跑夥伴的腳步沒有停歇。









  ❖iv





  關於那個反覆的夢。

  那潭深水是垂直落下到遺忘的天之川。
  夢與現實之間如果是以忘卻作為鑰匙,那、不斷開啟那扇門反覆確認的自己是為了要找回什麼嗎?

  小時他曾因為未曾想起的記憶哭得撕心裂肺、讓兄長們哄了整晚卻不懂得原因。
  就算大了,小狐丸也仍然不喜歡獨自一人的長夜。
  
  不管是否掩著雙耳,都會聽見隆隆水聲傳來模模糊糊地呼喚,然後把手攢得越來越緊。
  或許在那之末已經握住了什麼,他總會在那之後沉沉睡去。
  但最令人畏懼的還是麻木。
  小鬼還會記得恐懼和悲傷,而現在的自己只剩下右手掌心裡四道淡淡的甲印。

  他曾緊緊抓住過什麼,即使只是一隻不知道從誰手上脫下的手套。
  那麼手掌裡的溫度,是彼方想將他留下的手殘餘的、或是此處拒絕夢境的自己所認知的疼痛帶來的熱燙錯覺?



    那潭深水

        是垂直落下到遺忘的


      或是

           想將他領回記憶之地的


        聯繫著他與某個誰的

                    天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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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16 01:3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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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I. Moon River }




  不尋常的天搖地動之後,他被扔進水塘裡、與許多文件與珍寶一同。

  在水中脫離箱盒、視野裡赤紅火光漸漸被深潭黑水熄滅,
  書卷雜物、折落的蓮花與葉自天墜落,帶著星塵般的大量水泡一起輕緩浮沉。那景象如刻在眼底般深切。

  那是末日吧?那是某些事物的終結與離別吧?只要見光,約莫都是那樣的事。
  但鳴狐明白那是主人對於他們的愛情。
  無論是珍惜地擺在盒內,或是將箱盒打開被他人鑑賞、易主,還是逕直地將他投入水中,那是為了讓這柄刀得以存續的心意。

  身為刀沒有選擇的權力,但在二二O五年的付喪神們意外領得「人類」的身體,脫離裝盛自己的容器。

  他們多數來自人子的珍藏、虛無的傳說以及佚失的歷史。
  多數時間總被謹慎收藏的鳴狐認為自己是幸運的、被主人們愛護著的,
  雖然一直以來睜眼闔眼大多都是黑暗,就連夢境也是一片漆黑,但他是被留存在博物館中活過千個夏季的寶物。
  因此鳴狐總有天亮時才是夢境的錯覺,彷彿身處黑暗才是屬於自己的現實那樣、總小心翼翼地「活著」。

  ——尤其在擁有第二隻狐狸之後。

  少年夜裡也總點著行燈,要與整個世界的黑暗對抗那樣地燃著燭火,細細看著總也跟他一樣不肯先闔眼入眠的白色大狐狸。
  男人說他的眼睛是滿月,月色總是太美、所以睡不下。
  男人說自己是專屬他的箱盒,如果這一切都是夢、他也不會讓他從「箱」裡出來,所以請安心睡下吧。

  肉麻,他想。
  但、是快樂的。

  凝視那對同樣凝望他的赤星,以及流過男人肩膀、胸口、臂彎,一路蜿蜒到自己掌心裡的月河。
  在燭火熄滅的房室裡,仍會發出些許微光的長髮與他的眼就像是夏天的夜空那樣,
  被完美包裹著的少年要看上好一會才願意困頓地閉上眼——在睡夢中等候著他的夢境或白晝到來。



  直到最終也是如此。



  敗戰硝煙自戰場一路延燒至他們所棲身的宅邸。

  歷史修正主義者們不知何時更趨強大、即便毫不停歇的輪番出征,也無法殲滅如同成群蝗蟲的溯行者。
  時空不定的這座宅邸也將要被他們「修正歷史」。
  只要毀損審神者在此存在的「史實」、那麼憑依審神者而生的他們也將不復存在——也沒有從此以後。

  所以終究是夢啊,如同露水那樣、在太陽升起的那刻他們終將消失。

  即便如此,身為刀劍的他們終有需要守護的事物。
  在審神者被長谷部與伊達家的三振挾持送回二十三世紀後,急遽消散的靈壓讓他們甚至連相互道別的時間都不夠充足,況且仍在戰中。

  抱著滿懷短刀和軟癱的狐崽,幾乎要失去意識的少年在滿是斷折鏽刀的走廊快步行進。

  即便知道自己再過須臾時間也會還回人子的身體、回復為依附刀身的靈魂。
  即便如此他也不願意讓家人們待在火海之中,更何況在他們之間還有些孩子已受過燒身之苦。
  至少、最至少在那之前找到安全的場所。

  然後少年聽見了水聲。

  前方庭院小塘兩側的楓樹被火燒得比他們的葉還要殷紅,刀劍交擊的刺耳嚓音與吆喝聲在參雜人影間此起彼落。
  負責斷卻敵刀行動的第二部隊在審神者離開後仍然戰鬥著——除了戰鬥之外、他們到底還能做些什麼呢?

  而少年眼裡果然還是只看得見他的狐狸。

  長髮凌亂且被斬得參差、肩上戰甲零落,土灰和著血液如蛇般爬行全身,但他仍齜著牙提刀揮向下一柄敵刀、再一柄、再一柄。
  平刺心窩、斜劈肩脇、揮砍落首,刀法仍然像少年所知的準確凌厲,一擊卻比一擊要來得無力。

  鳴狐知道已經到了兩人將再不相見的時刻,甚至連移動腳步的力氣都要消耗殆盡。
  但在看見男人與渾身紫電的大太刀比拚失利、被推入池潭的那瞬,少年還是使盡全力邁開步伐跟著躍進水裡。

  滿懷短刀跟著他一起墜入黑水,直直地、直直地掉落池水深處,和當年的自己一樣,這樣就會安全了吧?
  ——他感覺到來自身後、刺進背脊的痛楚,向著水底的視野看見探出胸腹的長刃。

  熟悉嗓聲自陸上傳來悶響,是一期一振或是山姥切或是三日月的嗓音便不能理解了。
  痛覺變得渾沌的此刻他只剩下最後一絲意志。
  在前方——或者該說是接近水底的方向,還有白晝殘留的餘燼顏色。

  那是他的夢、他的箱盒、他曾做為人子而生的證明。

  回想起睜眼閉眼也無法辨認的夜暝,那些遲滯空氣、燈光下起伏的落塵或許才是現實,
  但在有著狐狸形狀的巨大盒子裡沉睡,日日都是分不清夢幻的白夜。
  被強行揭開箱蓋的此刻、他仍然想做最後努力——將夢境帶回此處。

  少年的銘為左兵衛尉藤原國吉,號鳴狐,鐮倉時期粟田口國吉打造的打刀,
  至二二O五年都存於無光無塵的藏納箱裡;
  男人名為小狐丸,自平安時期流傳千餘年的傳說之物
  ——除了傳詠與這座宅邸、無論何處都將不復存在。

  小狐丸、小狐丸、小狐丸。

  他在水中叫喚,反正驅體的死亡已不可逆轉,在得以使用的此刻就必須燃之殆盡。

  向著視野裡似乎還在下墜的黃澄伸出手,水面下被翻攪出水流,格外寧靜地月光便讓他河流般的白髮緩緩流動。
  那對赤星終於也如同夜裡的餘火閃爍,接著拼了命地朝他伸出手來,彷彿需要被拯救的是自己一樣。

  ——將他拉回他們得以存活的「此處」。
  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而如此強烈企盼的兩隻手一瞬交錯。
  男人抓住了他的手套,卻不再動作、身形與他的眼一同陷沒於漆黑之中,而他的手變得與這潭黑水同樣、是深沉的透明。

  在消解前刻,少年首次為「即將逝去」感到恐懼。

  只有水聲。
  只有水聲。
  只有水聲。





  他所知的河水,一向都是柔軟如絲、只帶著溫熱吐息的月河啊。



  小狐丸!



  少年張口大聲呼喚、周身冒出諸多水泡。掙扎著伸出手卻無法拉住男人、也不知他將要前往何處。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6-16 01: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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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17 04:4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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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



  「小狐丸?」

  鳴聽見狐狸興奮的鳴聲和小爪在原地急踏的響音,
  還沒能分辨因逆光而被剪成漆黑影子的形狀為何,他就已猜出是又是誰坐在樓梯間等候自己了。
  和前幾個清晨相似,高大壯碩的青年即使想要把自己縮小、放進狹窄陡峭的樓梯,但無論如何還是塞滿了整個空間。

  被溫熱舌頭洗過半張臉,小狐丸抱起和中型犬體型相去不遠的年青狐狸、以手臂隔開距離,困擾的回過頭望向牠的主人。
  「為什麼這傢伙見到我總這麼激動?」
  「同類?」
  「不過是名字裡有『狐』字罷了。」
  「我沒有呢。」
  「就那麼喜歡狐狸?」

  鳴沒有回答問題,藉著兩階樓梯段差才能和青年同高的他伸長手、為不斷掙扎的狐繫上牽繩,
  那隻伏在小狐丸肩頸的小獸開心地咆叫幾聲,乖乖地給抱著下樓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
  青年細起眼睛眺著他的同居動物,而狐狸似乎也懂那眼神的意思、咧嘴吐出舌頭炫耀似地笑著。
  ——我贏了!

  明天不讓你散步。

  你會!

  不會。

  那你和大狐狸就沒有理由出門了!

  或許對話只是腦袋裡的幻音,但鳴確信養了四年的狐狸在想什麼。
  輕輕哼了聲,他伸出手彈了下狐狸濕潤的鼻尖、牠則是短短哀嚎了聲便伏下耳朵將頭塞進小狐丸的外套裡。
  這讓走在前方的青年回過頭仰望難得皺起眉的管理人,發出短短的笑音詢問。
  「有爭執嗎?」
  「嗯。」
  「所以討論出今天去哪裡了?」
  「……遠一點,丟掉。」
  「不至於吧,明明那麼喜歡狐狸呢。」
  彎下腰將還在嗚嗚低鳴的狐狸放置地面,青年摸摸狐狸讓牠停止跳躍、慣性地接過牽繩,甩甩紮起的馬尾便開始晨跑。
  狐狸回頭望了眼飼主、但沒有停下腳步,興高采烈地也跟著踏大步伐向著柏油路的另一端前行。
  男人的步伐則是頓了下,踩散了剛紮好的鞋帶。

  對於前進,鳴是畏怯的。

  身後那間小小的三層樓房,曾住過三人、十五人,五年前只剩下自己一人,四年前撿到小小的落難狐狸陪著自己,
  去年一期才和自己集資完成、把一樓裝潢成咖啡店,至少中午前和晚上七點後他還可以見到粟田口家的孩子們。

  一個月前,他和另外一隻狐狸成為鄰居。

  不會太久,租約一年,距離學校還有半小時車程的此處只會是那隻狐狸暫時的巢穴。
  那個青年不管是在訪談節目或是雜誌上、甚至是此處,都是談吐得體又親和的孩子,很快就能夠和同窗打成一片,
  明年約莫就會和志同道合的同窗一起合租學區公寓,這裡又只會剩下他和一隻狐狸。

  很快的,這裡又會是無人得以對語的漆黑箱盒。
  很快的。

  突然泛起的水聲自身後將他包裹。

  前方兩隻狐狸一棕一白的尾巴甩呀甩的,就快要離開視線範圍了,他的腳卻像某夜泡在池水裡的腳一樣,沉得幾乎無法移動。
  所以鳴不得不拉下口罩、對著馬路另一端啞著嗓音開口。

  「——要去哪裡?」

  他問,但聲音不大。他還是感覺只要發出稍大的聲音,喉嚨就像吞進玻璃碎似地疼痛。
  那是一般人對話的音量,跑遠了的他們是聽不到的。
  使盡全力試著要踏出步伐時,一台卡車橫越了面前的車道。
  清晨五點,紫羅蘭色晨光的暗薄中、遠光燈扎得他雙眼張不開,只能聽見車上瓶罐碰撞與爬坡的引擎用力嘆出白煙。

  在車聲隱沒於遠方後,他卻感覺到狐狸的腳爪踏過鞋面的鈍痛、以及小狐丸擔憂的嗓聲。
  「散著鞋帶呆站在車道邊很危險。您今天不想慢跑的話、就牽著狐狸如何呢?」

  鳴下意識抓住攤開的手心,卻讓綁繩的鍊圈落在地上了。

  緊揪著的是小狐丸的手。
  掌心比起自己厚實,每個指節都稍長些、於是他們的手指便有了近四公分的差距。
  指尖是方形的、指甲也是那樣寬方的形狀,青色筋絡河流似地在手背蜿蜒,所以他的掌溫總是如河般冷涼吧。

  幾周前被燙出一道圓圓小口的地方皮肉還沒有生長完全,
  只要一緊張或是羞赧、就像是把心臟放在手掌上那樣清晰跳動,自己總忍不住小心翼翼觸碰。
  像是把心臟放在手掌上那樣。
  像是要把心交付給自己那樣,毫無防備地讓他觀看傷口。

  呆愣地看著交疊的手掌,他秉住吸吐、盡可能避免血液隨著急促的心跳衝回臉頰與腦。

  他不否認對於狐狸喜好比常人來得更多,他人說自己已到了癡迷的程度也無所謂。他想。
  最擅長裝死的小生物裡,狐狸就在名單上,自己明明也經常裝死,卻還不是狐狸。這次也裝死帶過嗎?他想。
  狐狸一輩子離群索居、獨自行動,只打算和僅此唯一的伴侶共處。那是相當理想的生活型態,他想。
  頭戴狐冠的「少年」戴著能面、高舉長鎚擊打同名的太刀,平穩嗓聲是被誰圈養後的狐鳴,他想。  

  他想了好多、多得幾乎要能再寫出一本書,在越來越強烈的隆隆水聲裡。
  鳴不自覺地出口,讓水音唰地停止。
  
  「小狐丸,演狐狸的時候比較自然。」

  他低語的聲音理應輕得沒人能聽見,而接住自己手掌的指尖卻突然變得有些僵硬。
  鳴沒有抬頭,細細看著連疤痕都快要消失的手掌,傷口不明顯的微紅,一跳一跳的變得急促起來。 
  與微微冰涼的掌溫應合,他以感覺到熱燙的手指輕輕點壓。
  就像是好幾年前在螢幕裡覆上狐狸面具的少年一樣、人偶似地重複神明所指示的動作、不斷錘打尚未成形的刀。

  「您……看過啊?家裡的、那個,哎、舞台表演。」
  不知道是被按下暫停、或者真的當機許久的青年終於是成功開口說話,語速帶著與自己剛才一樣的混亂。
  ——看到別人的混亂,自己就突然能冷靜了。狡猾的「大人」拉起口罩,偷偷地細起眼笑。
  「不熟悉,但有狐狸。」
  「小鍛冶?釣狐?」

  「都看,最喜歡小鍛冶。」

  「……您啊、真的是狐癡呢。」
  大概是放鬆了戒心,青年口中流淌的言語轉成古風卻突然流暢了起來,就像終於被允許使用母語那樣。

  小說家的自己也算是半個研究者,對於「言語」是有些許研究的。
  雖然說著同樣的語言、也理解小狐丸口裡說出的構造同樣是符合現代使用,卻感覺得到他的僵硬。
  或許是出身演劇家庭,長久以來都是浸淫劇本台詞之中。這隻狐狸為了要隱沒在人群裡、不得不改口說些不習慣的言詞。

  偽裝成人類的狐狸,和想要成為狐狸的自己。
  他們都一樣都是想在人群裡把自己埋沒的孤獨生物。

  感覺到自己被冷落,叼著牽繩繩圈的狐狸將前腳搭在鳴的大腿上、仰高頭發出討求注目的低鳴。
  ——也是有這樣的狐狸呢,粘著喜歡的人類不放、對回歸山林毫無興趣,像隻家犬似地在住宅區裡逗留。

  再次摸了摸讓他們終於初次見面的燙傷傷疤,鳴矮下身繫緊鞋帶、接過狐口上的繩圈,答覆小狐丸對於自己的抱怨。
  「嗯,喜歡狐狸。非常的。和狐狸相關的一切都想知道。」

  「會跟我搭話,也只是因為小狐丸這個名字麼?」

  「不。」
  搖搖頭否決,在兩人並肩而行、而青年專注地聽著來自於自己的回覆時,他空著的手偷偷揪住了他外套的一角。
  「是因為,你是狐狸。」

  小狐丸沒有回覆,微微抿起嘴思考著似乎無關的回答,被冷風吹得泛白的眉間皺出一道慣性的摺皺。
  鳴是很想伸手替他揉開的,但下一秒堅硬如壑的線條變得柔合、兩側短短的眉垂出困惑的弧度。
  「您和狐狸還比較相似呢。」

  「因為比你大了幾歲。」

  「哎?秋元先生今年幾歲了?」

  「二十六。」
  假裝低下頭看顧配合著他倆速度前進的狐狸,口罩下的嘴唇是無須隱藏的笑意。
  他以咳嗽帶過忍笑而抖動的肩,鳴偷偷瞥過緊握成拳的手僵硬地凹折成不知所措的形狀。
  於是他惡質地覆述肯定在青年心底跑過百萬回的幾個數字。
  「二十六減十八等於八。」

  「我……」
  小狐丸有些咬牙切齒,原本以為只會是二、三歲的距離、一下子拉長成一個國小生抱著剛出生的自己——那樣無法理解的畫面。
  鳴細起如狐狸般細長的眼,彷彿能聽得青年心底的哀號似地、乘勝追擊多加補述。
  「大學生和小學生。」

  「別說了。」

  「在小狐丸讀的大學、四年前畢業。」

  「學長?」

  「不是學生了。」

  「……我只是在想該怎麼稱呼您比較得體。」

  「鳴。」

  「這太失禮了,雖然我知道您想說『不介意』。」

  「鳴哥哥。」

  「鳴、前輩,請別捉弄小狐了。」
  嘆口氣,小狐丸搓了搓冷得有些僵硬的手,將它們塞進外套口袋裡,此時眼角餘光才看見自外套邊角偷偷逃走的指節。
  青年花了點時間克制油然生起的慾望——他想拉住那幾支像是春日新枝的手指,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樣的意識。
  戴起上衣的連帽蓋住發紅耳根,他刻意撇過頭看向頭也不回、越走越快漸行漸遠的狐狸。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疑惑地問道。
  「鳴前輩的狐狸又該怎麼稱呼?」

  「唔……」
  遲疑地皺起眉,鳴看著蹦跳著想要越過柵欄追逐烏鴉的狐狸、稍稍提高音量呼喚。


  「小狐、不行!」


  「哎?」
  小狐丸不可置信地看向管理人。
  幾乎與自己同名的狐狸連蹦帶跳地踏了回來、口中叼著一隻蚱蜢與兩人邀功。
  但鳴沒注意到,因為臉黑了一半的小狐丸更有看頭。



  「所以我說、又多了隻小狐。」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6-17 04: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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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20 04: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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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i



  說是兩度一見鍾情,或許能更加正確描述關於自己的情感。他想。


  秋元鳴是個總以鄉野軼聞做為創作基底的作家。
  不露面、資訊保密、所有互動全都由出版社代行。在這個世界上單薄得只有作品得以支持他的存在。

  就連「喜歡狐狸」這件事,約莫也就編輯和死忠讀者們能讀得出來他那份藏得極深的愛好。
  對狐狸的喜好總讓他像尋找著什麼似地專注。
  因此,一向不太負起責任的責任編輯為了保有他的創作靈感(以及為了和他的姪子一期打好關係),把親戚演出能劇「小鍛冶」的演出影片轉錄成DVD給他。

  那場演出是名字裡也有著狐狸的少年首次擔任主役,和兄長一起演出鑄造有著相同名號的寶刀傳說。
  飾演稻荷山神使的少年宛若神靈附身,步伐如秋日楓葉那樣毫無差錯地完美運轉、未熟嗓聲則是滿溢神性的古語唸白。

  他一遍一遍看過、又再一遍遍一遍,像要把《小鍛冶》刻進眼裡那樣。

  要是身為小說家的自己無法想像如何以文字描述,就只能以選擇以眼確認意識。
  那是難以捕捉的八十分鐘夢境、而他就張著眼做著一場又一場的白日夢。

  即便是與鍾愛的狐狸有關,他也從未那麼快速完成一本作品。

  那是關於兩柄擁有狐名的名刀,寄生其上的付喪神們短暫、卻圓滿度過屬於他們的季節的軼聞。
  而後那本小說沒有出版,代替檔期的是他與小狐狸的圖文攝影集。
  稿件雖然完成,但鳴並沒有意願與其他人共享這個故事。

  那是他心底秘而不宣的小小戀情——與從未見過面的、為神靈獻上演劇的少年。


  他曾以為不切實際的戀心會隨著時間淡去,畢竟沒有從不凋謝的花、也沒有永遠寒冷的冬季。
  沉積心底的感情卻每日否定偽證。
  即便不常搜索關於「三条小狐丸」接下來出演哪幾齣能劇或傳統舞蹈的演出,那隻赤色的狐狸少年仍時不時在他的腦海裡舞啊舞的,伴隨著深水隆隆地靜謐、與金鐵交鳴的嘈嘈火星。

  因此、在工作會議過後,他那個總喜歡閒聊的責任編輯意外說出「世代傳承能劇的親戚家『三条』,有個將要在附近大學就讀的孩子」這樣的話題時,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拉下口罩發言了。
  鳴不甚意外、又或是終於等到姍姍來遲的必然。
  雖然不懂得自己為何擁有那樣的自信、但鳴總是知道他將會出現。

  三条家的小狐丸推著行李箱和紙箱出現在一樓時,那是他第二次一見鍾情。

  當然不是那個戴著怒目圓睜的能面、赤髮如焰、頭頂狐冠、身著能裝束的模樣。
  那隻狐狸戴著紅框眼鏡、紮起高高的白色馬尾,簡單穿著短袖T恤、運動褲、球鞋,像是下一刻就要去慢跑的樣子。
  少年並不會停止成長,印象裡或許和自己同高的赤狐、已經長成需要抬頭觀望的高大青年了。未曾見過的一頭白髮過腰、卻打理得如同細流,紅眼睛還是星子那樣閃著不明顯地微光。

  和青年理應是「初次見面」,他卻像是更加熟悉這個身形似地感到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的每日見面、理所當然的共用一座樓梯、理所當然的一起散步。
  當然他也知道這隻狐狸會理所當然的離開,跟曾經住進這間狹窄公寓的所有人一樣。

  ——只有一年,現在是第二個月。

  沒有說出口,面前鍵入大量文字的檔案卻多了這一行字。

  鳴輕輕吸吐作為嘆息,在按下刪除鍵驅除自己多餘的思考後,他摸摸將下顎放在他腿上的狐狸。
  熟睡的「小狐」發出幾聲代表快樂的粗嘎鳴聲,伸了個懶腰後、仍然執著地以他盤坐的腿當作枕頭,蜷起雙足懶洋洋地假寐。

  男人抬頭看了眼掛在樑下的時鐘,也已經逼近下午四點了。
  得先停下手邊書稿的進度、趕五點超市特賣,六點時才能和一期準備今天的晚餐套餐,七點半去迎接在補習班的秋和退下課,然後——


  秒針沒有前進,最為纖細的指針僅只是在某個區段裡反覆來回跳躍。


  鳴一瞬感到髮內熱氣蒸騰。
  今天是週二、昨日定期公休,現在咖啡店的冰箱裡可沒有足夠的主餐可以調配使用啊!
  拿起手機看著數字顯示為五點剛過,他毫不遲疑的起身、差點讓狐狸的頭咚一聲撞上地板。

  速速覆上口罩、把手機錢包全都扔進購物袋裡,他回頭看了眼打著哈欠、慢慢踱回柵籠的走獸。

  不去?
  不去。
  嘖。
  讓大的小狐陪你去。
  笨蛋!

  停止和狐狸眼神對話,套上便鞋的青年踩著快速的步伐下樓,路過的二樓房間裡果然沒有聲音。
  當然,今天是平日,那孩子可是搬來這裡去上課的。
  探頭看了眼櫥窗還是漆黑一片的店內、確認一期還不在店裡,鳴快步踏向公車站,低頭以手機查詢最近一班前往鎮上的公車時程——還有二十分鐘才到站,那麼、打電話叫計程車……

  「鳴前輩?」

  低沉嗓音在機車引擎聲響變得安靜後特別清晰,他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應該才剛結束今天課程的青年——原來一直停在圍籬旁的越野型機車是他的嗎?

  而剛從學區回來的小狐丸只看一眼,便猜得管理人此刻需要什麼樣的協助。
  鐵定是來不及去採買夜間供餐的材料了吧。
  解下安全帽戴上男人的頭、接過購物袋放進後座側邊的馬鞍包,他稍微移下位置、拍拍看起來只適合單人乘坐的坐墊,示意要呆立著的鳴共乘。
  「去市中心賣場會被攔下來的,鎮上的商店街就可以了?」
  「嗯?!」
  「鳴前輩的狐狸不會追著車跑吧?」
  「沒……牠不去。」
  「那走吧。」
  沒有等到鳴開口答應或拒絕,小狐丸再次拍拍身後約莫也只放得下纖瘦人類的空間。
  沒辦法,形似越野機車的車體本身就是單騎為主。
  加上自己的體型比一般男性還要更加高壯些,也只能屈就剛好能屈就的管理人了。
  「委屈下擠點、或是等公車好得多?」
  「……麻煩你。」
  「不會,讓小狐有機會蹭飯吃不好嗎?」
  看著小狐丸笑著咬下手腕的髮帶,把一頭長髮紮在頸側、珍惜地收入外套之中再拉上拉鍊,他再次認知到要讓他搭乘這件事是真切的協助。
  鳴不熟練地跨上機車,兩側的置物包讓他找不到地方得以抓取平衡的地方,困擾著要怎麼才能不被甩下的短暫片刻裡,前座的青年便已經拉過他的手塞進自己的兩側口袋了——彆扭得像環著他抱似的,但小狐丸卻絲毫沒有猶豫。

  在口袋傳來管理人手掌的溫度和緊揪著內裡的拉力,他是懂得管理人的尷尬的。

  發動引擎前,小狐丸和身後的管理人致歉。
  「有些人會說這車是為了與女性交往、硬是做出這種設計……」
  「小狐丸,這樣搭訕?」
  「那就太浪費了,它的功能不是為了交際製作的。」
  小狐丸轉動油門,周圍的風景即刻向後退去、接著風變得強勁了起來。

  在這台機車滑下坡道時,鳴馬上就懂得為什麼小狐丸會選擇這台駕具。

  風聲在耳邊咆嘯,將殘暑熱意全都驅散。
  不管是引擎低吼響聲、還是墊高座椅得以看見的周遭景色都是步行時無法想像的。
  如果是一人獨行騎著這台像是馬匹一樣的機車,就算花上半年繞行他們的國家一周絕對是相當愉快的事。

  狐狸不是群居動物,大半輩子都是獨行者。
  而在沒有天花板、不在箱子裡的此刻,他們是自由的。

  「機車很好呢。」
  他在稍大的風裡細語,原本嗓音就比一般人小、那樣細碎得像是在寫作時喃喃自語的音量,也不會有其他人聽見的。
  前座青年卻還是在風吼中聽得短短的稱讚,因此樂得將嗓音稍稍加大、做出回覆。
  「那就請買一頂安全帽吧。」
  「嗯?」
  「能和小狐擠下這台車的、也只有您了不是麼?」
  「……是這樣呢。」

  看著幾綹半長不短的白色髮絲溜出衣領、狂放地朝自己的臉頰撲來,山茶花的氣味也一起襲擊他的鼻腔。
  鳴不禁思考、如果把臉埋進他肩胛骨間如同谷地的位置,天冷也能夠繼續旅行了吧。

  但這段旅程卻也僅止是不到十分鐘的路程,離冬天還遙遙無期。

  他們和粟田口一期以及剛結束社團活動的亂、厚在超市門口意外碰面了。
  見到房東僵硬的面孔、小狐丸便嗅得危險,推著推車便和少年們在貨架間忙碌穿梭,尋找那些在或不在名單上的食物們,只留下兩個同族青年在生活用品區間挑揀雜物。

  「共乘機車已經不是那麼安全了,三条同學卻連安全帽都不戴……」
  板著臉的咖啡店主人明顯對危險駕駛這件事不太開心。
  ——或者說,在看見他的小叔叔拿起以往不可能用上的安全帽準備結帳這件事不甚諒解。
  鳴不是那麼在意一期的情緒,他知道那只是姪子的過度擔心,於是淡淡回答。
  「小狐丸很小心。」

  「……你知道他會離開的。」
  一期輕聲說道,撇開視線看著特價的雞蛋、卻沒有移動半分步伐。
  「嗯。」
  他們都知道自己想說的總詞不達意,但彼此也都理解對方意有所指。
  望著相同顏色的瞳彩,鳴伸手摸了摸許久未曾觸得的天藍髮絲。

  在一期以「不打擾叔叔寫作」為理由、帶著還沒能進入住宿學校的四個姪子搬離後,鳴自覺不能再將他們當成需要照顧的孩子,便盡可能不再碰觸原本便不屬於他的家庭。
  他也理解那是一期理解刻意營造的疏離感。沒有戳破那是為了要保護自己不再受傷,所以刻意地保持一段空間。
  失親的彼此都成為了溫柔卻殘缺了某些情感的人,所以才用「距離」守護彼此。

  正因為理解所有人都會遠去,知道沒有人能屬於另一個人,更或許自己本就不該立於此處。

  「所以這個就會是紀念品。」
  摸摸嶄新的安全帽,青年一邊思考著能否在純色的帽頂上塗隻狐狸、一邊想著它的位置。
  ——「那裡」擺滿了不會離開的事物,該怎麼安置新的記憶進去呢?

  「他不會久留,我知道。」

  「但這個可以一直在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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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天啊,機車才勾出專屬配對的意象,然後妳就在安全帽的購買上塞玻璃QQ 2020-8-3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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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24 05: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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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ii




  那是漫長暑假後的第一個連假。
  原本應該回趟老家的,被某些事物緩緩加溫的小狐丸卻不怎麼想回到北方避暑。



  「才剛到一陣,學校那兒也開始有些排演。」
  他說,而兄長似乎對這番明顯的違心之論也不甚在意,只是回問道。
  『西瓜、好好地送到了麼?』
  青年不太捨得讓他們知道來自宅配員的抱怨:熱得過頭、西瓜迸裂把其他包裹們炸得像犯罪第一現場。
  於是僅只是咕噥了聲「在家比較好吃」後、催促著不太會打短訊的大哥掛掉電話——

  他還是不習慣。無論是都市的步調、太過學術的大學學業、多得快要無法記住面孔的人群。

  幸好是靠著鶴丸的臉皮租到了這間和老家氣氛有點類似的房間,他想。
  位於郊區恰好的安靜、奇妙距離的大家族恰好的熱鬧,他也恰好和鶴丸說得一樣「會喜歡上這裡」。  

  涼風吹來稚幼嗓聲們的相互叫喚,十數個穿著某間私立學院制服的青少年們腳步一致地向著咖啡店前進。
  開著窗的小狐丸和還有些陌生的「孩子們」一一揮手招呼,看著他們帶著食材魚貫而入。
  雖然曾從管理人和房東那裡知道他們有「很多的」姪子和弟弟,但他還沒把所有人數完過。

  那天晚上,小狐丸終於是見到粟田口一家到齊的盛況。

  粟田口咖啡廳門上掛著「公休」的告示牌。
  十四個兄弟連著他們的小叔叔一共十五人,就把小小的店面佔得座無虛席。
  聚集在此是因為一連四日的連假,由孩子們組成的大家庭約定遠征到偏東邊、緊鄰海灘的小農場野餐露營。
  對大學生而言,那是僅止上課一個半月便迎來的假期,在高中、國中、國小來說,卻已經是第二個大考過後的難得長假。

  為了久違的出遊行程、每個少年都被分派任務:切菜、洗菜、炒鍋、幫廚、裝盒,就連最小的孩子都得到在兄弟間運送食材的任務,讓這間咖啡店像是工廠流水線那般聲勢浩大。
  最初一個小時半的討論讓這間小店熱鬧得差點掀掉屋頂,此刻卻只剩下交付應答和提醒的嗓音、以及廚具餐盒相互碰撞的微聲。

  這讓分到最角落一席吃飯的小狐丸連拿起筷子都要再三斟酌怎麼才不會發出聲響。

  雖然是外人,但孩子們已經決定好青年今晚的工作是吃掉所有的剩菜和瑕疵品——所以他才戰戰兢兢地座於此處看著忙進忙出的人群,還有時不時傳來的、口味和形狀都是隨機形式的特製粟田口晚餐套餐。

  ——而且他們也決定好了另一件事,在自己毫無所知的情況下。

  「厚、後藤、信濃,手邊工作一段落後先去儲藏室、把大家的睡袋拿到三条同學那裡吧。」
  手裡還捏著飯糰、這條戰線的總司令一期向弟弟們委託,接著是意料內一連串兄弟對話煙火似的在店內一角擴散到整個產線工廠。絲毫沒有人在意「寄宿」這件事是未經告知而佔用他的房間,就連自己疑惑的喉音都被如同潮水的嗓聲完全淹過。

  「欸——讓小狐哥一起,都吃那麼多飯糰了。」
  信濃。從進門那一刻就偷偷躲著工作粘著一期撒嬌,還給了自己辣椒口味的飯糰。

  「小狐哥是誰啊!叫他三条先生!」
  後藤。有著小混混的氣息但意外的被教導得觀念得體——但說話還是小混混。

  「吶、小狐丸,幫忙嗎?你也該吃膩亂的糟糕料理了吧?」
  厚。常常在店裡幫忙和外送,也常常因為人手不足把他也拉去一起外送。

  「太過份了,明明做得很好吃的!吶、小狐葛格?」
  亂。粟田口家唯一的女孩,應該、吧。正餐之外的烹飪都很得心應手。

  「啊、忘記帶牙刷了……」
  小退。養了隻……或好幾隻白色虎斑貓,管理人經常要去接送他和小秋下課。

  「啊,我也。」
  小秋。黏人也愛散步的小孩。最近開始指名自己一起去散步,為什麼?

  「木炭……不能不烤肉?」
  骨喰。有些記憶障礙的病徵,但雙胞胎弟弟的照顧很妥當,在有些遠的農業高中確實成長著。

  「不買木炭的話,燒馬糞也是沒有問題的喔!那邊是牧場對吧牧場?」
  鯰尾。活潑過頭了!快回畜產班消耗體力吧,或分點給雙胞胎哥哥也行。

  「還有誰忘記帶什麼?大家的小狐哥哥要出門買了喔!」
  藥研。指使一切的少年,即使是長輩,可惡。

  「可以請小狐丸先生買酸梅嗎?小秋會暈車吧。」
  平野……還是前田?年紀小的雙胞胎組合其中一個。

  「那還是買暈車藥吧,藥局應該還沒關?」
  是前田。頭巾下面綁著馬尾,頭髮比較長的是前田。

  「喔!今天快買超市有特賣會,這邊有折價券——跟我買下他吧!」
  博多。曾被他敲詐了五罐特價飲料,但跟小鬼計較這個不夠大人氣概。

  「欸?帶我去!特價時間有很多很棒的媽媽在為了廚房奮戰吧!」
  芳重。名字念起來是廚刀,當初怎麼取名的?但他總用諧音和已婚婦女交流……

  吵鬧持續著久久不散,烘烘地氣氛是冷氣也無法吹散的熱意。
  雖然讓雙耳轟然、小狐丸其實並不討厭這樣的氛圍。

  太熱鬧不好、太安靜卻是更加恐怖的,他和一樣難以入眠的堂弟對安靜地「跌入黑暗」有所恐懼。
  那群笨拙又過度溺愛彼此的兄弟們、總會在僅隔一扇障子的廣間裡聊天或繼續練習,直到他和今劍能安心入眠為止。

  看著鬧騰的粟田口家,小狐丸突然有些後悔沒回去大宅。

  在手機記事本列完購物清單後,他給安靜的老家群組發了張照片,關於那顆爆裂西瓜造成的慘劇。

  ——wwwww大慘劇耶!
  ——欸等等,是岩融寄的那顆嗎!!

  今劍果然馬上就猜到了。
  他關上手機螢幕,但隨即又被推播視窗點亮。一瞬,聊天群組也和此處一樣熱鬧了。

  ——有抱緊處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喔呀,這不賠罪不行了……再去寄個兩顆吧?給人家道歉。

  ——會被通報成西瓜炸彈客的喔( ゚Д゚)b



  ——縮以
  似乎終於察覺到私下發訊方式的三日月問道,一如往常的只在重點上意外的沒有誤字。
  ——不是因為覺得老家太可怕不回來吧。
  ——還四


  把他一手帶大的兄長或許從那麼遙遠的老家又讀到了什麼,又或許是比自己大的姪子去和三日月碎嘴了什麼。
  畢竟這回自己也是沒抓著自己的心思,沒有解答之前,正面回覆都是困難的。

  所以他一邊起身準備被差遣去採買,一邊鍵入文字,在送出之後急急切閉螢幕、把手機丟進外套口袋裡,隨便它麻癢地顫著。

  ——可能是有喜歡的人了。

  他深怕和大哥總是同拍說出同句話的怪事,此刻也要在通訊軟體上應驗。
  低頭試圖壓抑突如其來蒸蒸地熱意,小狐丸和藥研再次確認購物清單後、起身離開嗓聲沸騰的狹窄店面。

  打開店門那瞬、初秋冰涼的晚風讓他的鼻頭有點疼痛。
  青年在肘彎裡打了個噴嚏,正準備跨上房東出借的腳踏車時,他聽見腳爪噠噠踏下樓梯的響音。幾乎是同時,本來應該負責煎台的鳴手裡拿著圍裙、爬過小小的窗口踏在花圃矮磚上,剛抵達一樓的狐狸乖乖地坐在牆邊等候著主人落地。
  「鳴前輩?」
  「採買,一起去。」
  男人說,接著走過正門、把圍裙暫且掛在門把上。
  掛著窗簾的小窗裡還是可以看見一整群少年大聲談笑和互助著製作便當的模樣,大概是還沒發現在後台煎蛋捲的叔父偷溜了。
  知道小狐丸皺起眉頭所代表的意義,鳴接著解釋。
  「一期知道。」
  「……不知道也不要緊。」
  青年鬆開了眉心,忍著笑意回覆。
  從管理人周身的氛圍,他可以嗅出除了甜蛋液之外的其他事物存在。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性似野狐的青年和自己一樣,需要喘息放鬆的時間。

  或者他可能錯估了年長者的心思?

  拿出幾乎和心拍數相同速率震動的手機,小狐丸低頭看了眼停留的對話視窗最末,相同的兩句對話、同樣的發話時間,在推播訊息不斷浮出的哄亂中,三日月似乎看見他的已讀,貼出北方超商的免費貼圖。

  約莫是在「猜對了吧」的得意與「呵呵呵」的挑釁中間的意思。
  這可能花了老人家大約五分鐘下載和挑選貼圖。

  所以他下了決定,做出肯定會房東被責罵、但管理人絕對會贊成的提議。
  「走路去商店街如何?」
  「嗯。」
  當然是完全不理解幾秒前發生如同超新星誕生的複雜心理交流,鳴輕巧地點了點頭應和。
  他和早晨散步時一樣,如常將牽繩交給小狐丸,跟在青年的身側、向著前往小鎮的陡長下坡前進。

  他們安靜了很久,風聲吹過樹葉的響音和兩人及一狐的腳步聲層疊,這讓鳴覺得平靜。

  聚在一起很好、但接受自己始終是孤獨的這件事更好。
  孤獨並不是孤單,身邊和自己差距八年時光的青年似乎也能理解。但最近「孤單」的氣味在他身上緩緩堆積,尤其是坐在咖啡廳一角等著飯糰時——但那樣寂寥的氣味在青年低著頭傳訊後、很突然地消失了。
  太好了。不擅表達的男人鬆了口氣。
  他喜歡小狐丸身上的遺世獨立,但又不希望青年體驗伴隨而來的孤單。

  而孤單如影隨形,無論白天夜晚。
  鳴深知此事,十年期間他慢慢理解那是無法撲滅的野火,只是在哪復燃、又有誰能成為大雨暫緩熱意。

  只是,他或他都不想點著火把靠近對方,只為了讓對方看見自己正在燃燒。

  兩人之間未經約束卻擁有默契的距離,就是秋元鳴與三条小狐丸欠缺、又已經擁有的事物了,那也是兩人之所以並肩站在這裡的緣故  ——他終究還是沒能忍耐,往想像的安全距離再踏近一步。
  「小狐丸。」

  「嗯?」

  「宇宙的、星星的事,知道嗎?」

  「就那麼些吧。」
  小狐丸仰頭看著樹葉縫間流洩的星點,再走一小段路、就會到稍微寬廣些的公路上了。
  這裡的星星遠比他的老家少,畢竟那裡是形勢封閉的鄉間,晚間八點後還點著燈的、也大概就只剩下三条家的一群戲狂在持續練習。回想著無關緊要的兄弟打鬧,查覺到星光的青年揚起手指向一瞬開闊的夜空,在正上方的漆黑之中、最為閃亮的一顆星子閃爍。
  「喏、織女星。」

  「嗯,天琴座。今天、也看得到天鵝座。」

  「唔嗯,北十字星吶。」
  同時緩下腳步,垂直地仰望夜空的兩人似乎找到同樣的默契。
  試著從星點裡辨別出組成夏日大三角的最後一點——牛郎星,或者該說是天鷹座。

  一瞬又安靜了下來,他們沒有相互告知搜尋的結果,只是逕自觀望著各自屬於他們的星空。

  「小狐丸。」

  「嗯?」

  「夏季大三角,裡面、有小狐座。」
  拉下口罩前、鳴舔舔乾燥的嘴唇,輕輕吸氣試著讓越趨急促的心跳平緩。

  接下來的話語或許會短短的結束、又或許他會說出這輩子最長的文句。
  他不清楚青年是否明白自己之所以總是亦步亦趨的原因。
  對小狐丸來說、這只是一個半月的相處,但對自己而言、已經是長得不可思議的路程。
  秋元鳴不懂得自己為什麼可以立於此處,但他終於試著朝最後一步走去。
  終點在那隻站著等候的狐狸身後、通過他而變得遙遠遙遠的地方,或許不在自己所想像的火中或水底。

  背著整片星空的青年仍牽著狐狸等著他發話,安靜的。所以鳴繼續試著組織關於他的言語。

  「天琴座和天鷹座之間是銀河,理論上那塊區域的星星非常多也非常亮。
  「不過、天鵝座附近有個黑洞,星群在那裡特別稀疏也很難觀測。
  「一直到有人在檢測……檢測無線電望遠鏡,
  「在裡面、找到了人類發現史上第一顆脈衝星,那顆星星就是狐狸的心臟。
  「是用無線電望遠鏡、發現的,在這裡……地球上、肉眼看不到,所以——」

  鳴喘了口氣,喉嚨深處又是被火灼燒的熱痛——只說到這份上、僅只是難以理解的學術資料,沒有誰會懂得吧。


  關於「愛情」。


  但青年聽得間斷、毫無猶豫地接著回覆了。
  用他陌生卻熟悉,於神前唸著劇本那樣沉靜的嗓音。
  「——所以,前輩在找著小狐。」

  小狐丸伸出空著的手,把擱在他下顎的口罩勾回、讓鼻息的水氣和熱意平息疼痛。
  青年從未知道他隱藏著的傷口,卻像是熟悉每一道疤痕的來源那樣熟知如何安撫。

  感到些許不知所措,急忙低下頭的男人回復一如往常的沉默、任狐狸以頭用力蹭過他的手。
  ——很好很好,鳴做得很好喔。
  ——噓!
  恨恨地掐了狐狸的耳朵一把,正猶豫著是否要在臉皮記得燒紅前、繼續試著讓喉嚨發出聲音,小狐丸卻逕直地答覆,還是那派輕鬆果斷的模樣。
  「鳴前輩的心意小狐知道了。」

  「唔?」

  「小狐直到剛才……喏、出門前的事吧,才理解自己相當傾慕您。」
  前幾週不斷重複盤旋在心底的問題終於被確認,他直爽地解答自己和仰慕著的年長者。
  也只可能是「有喜歡的人了」這麼直白的原由足以解釋他們之間的諸多疑點。
  但直截了當似乎還不足以表達他所擁有的心意,小狐丸攘攘漸紅的後頸、面色鄭重地重申。
  「不,這個時刻還如此曖昧的話、就對鳴前輩失禮了吧。

  「這只小狐……」



  ——怎麼可能會讓被追逐著的你先一步告白呢。
    ——如果要比較愛意萌生的時間,那早在四年以前、或者其他難以計算的時間點,我就已經勝過你了。




  不清楚在腦中浮潛的文字該如何轉換成自己得以出口的言語,行動比起口說還要更為直覺的鳴邁開腳步、向著僅剩三步之遙、被他找到的白色狐狸所在之處。
  打斷小狐丸張口準備吐露心意濃縮成的字句,鳴先一步拉下長長的鬢髮、踮起足尖親吻那些他們早已得知的文字排列。


  「「痛!」」


  如果唇齒互磕的接觸能被稱為親吻,那兩人間的初吻也就是疼痛的記憶了。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6-24 05: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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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28 02:4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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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v



  聽見兩人推開的門上銅鈴沉響,厚、亂、還有後藤依聲回過頭輕聲招呼。
  三人滴溜溜轉著的眼睛、緊抿的嘴都在向歸來的狐群宣告「狀況不妙」。
  店裡總是流淌的爵士樂已經停下、靜得只剩碗盤敲擊的微響。

  吧檯邊只剩下青髮青年在做最後的收拾,讓坐在最內側小桌全白的男人格外突兀,他一邊吃著小狐丸原本盤那堆得高高的次等品、一邊大聲招呼。
  「呦!約會麼?小狐丸也是成長了呢。」

  「厚、五条先生該回去了,替他結帳。」
  一期收走碟子的速度絲毫沒有收斂逐客的態度、但五条鶴丸頰上的白可不是普通妝容,厚臉皮的他將身體越過櫃台、又拿了個滴著紅色液體的飯糰塞進口中。
  「草莓口味的?還真是嚇到我了。」
  「五条先生,那個就打折算您一百元吧。」
  「欸——小狐丸就能吃免錢的嗎?我也是來工作的啊。」
  轉過身向著他的作者,鶴丸若有其事的讓口吻變得鄭重。
  「代替我那忙碌著趕稿的作者大人,陪他重要的經紀人——同時也是親愛的姪子一同前往兩天一夜的生態園區露營,取得最重要的秋日記憶!」

  鳴不明顯地震了下肩膀。

  不跟著去旅行這件事雖然跟一期提過、姪子們那裡卻還沒公開解釋。
  更糟的是交代稿件進度時和責任編輯說溜了嘴——
  當下鳴以為鶴丸不以為意的態度就是不當回事,沒想到他還能在這個節點僅用一句話就讓自己嚇出冷汗。
  讓一期最不擅長應對的鶴丸有跟上這次旅行的好理由,肯定是這氣氛雪上加霜的原因。

  這下已經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重大禍害了。

  「呃、編輯他……擅自來,抱、歉。」
  心神不寧的飄移視線,鳴幾次呼吸希望能夠好好說話。
  青色短髮的青年還是連一眼也不看他。從他告知要偷溜出門後、到現在歸來的此刻。
  他們過往也曾經吵過少少的幾次架,但沒有一次是這樣的。

  或者說,自從鳴買下代表小狐丸後座乘車證的安全帽,他們就又再失去某項無可言喻的事物一次。
  而對於「失去」,一期總是比鳴敏感得多,那些太過青澀複雜的得失計算、讓他下意識拒否任何能「得到」的機會。
  例如追求他至少三年的五条鶴丸,又例如將要變成日常風景的三条小狐丸。
  視線瞄向小狐丸,不懂得加減法困難點的他皺起了短眉、筆直地向鶴丸和一期踏了過去,將兩手提著的塑料袋放在桌上,口吻平靜地說道。

  「粟田口學長,我剛剛和鳴前輩正式交往了。周末會替您照顧鳴前輩、請安心出門踏青吧。」


  「唔欸?」
  假裝辛勤打掃的厚嚇掉了掃帚,那聲接近悶哼的怪聲比落下的撞擊還大聲些、因為長柄砸在後藤只穿著夾腳拖鞋的腳背上,後者倒是用力地摀住了自己的嘴、試著除了呼吸外不發出任何聲音。

  「欸、欸——?」
  正在洗滌鐵盤的亂倒是意料內的發出高中女孩特有的軟細嗓音,那並非驚愕、而是介於躁動與感動之間的壓抑音調。

  兩個成年人則是頓了好一陣。

  一期的肩膀就這麼僵著無法動彈、視線錯愕地在他的叔叔與房客之間來回逡巡,比宣告交往的兩位還要更快的把臉染紅。
  鶴丸則是張著可以塞進五個飯糰那麼大的嘴,退後幾步後拿出手機,無預警地拍下面無波瀾的小狐丸,和嚇得臉色發青、把金色雙眼張得像是銅鑼那麼大的鳴。

  「……這比草莓飯糰還要更加驚人!雖說人生迎接不斷的驚嚇才有趣、但這個特級驚嚇得必須馬上去試試看三日月他們——」
  「別添亂!請刪了!我會再拍更正式的照片回去。」
  「是說婚紗照嗎婚紗?啊啊啊啊啊我的心臟快耐不住了——」
  「鶴!別老是加油添醋些還沒定案的事!」
  小狐丸伸長手試著搶過鶴丸的手機,後者則是死命掙扎著要把照片傳送到誰的通訊軟體那。
  幾個少年不自覺地遠離他們的哥哥、躲到叔叔的背後準備避難,鳴則是僵硬地張開手把他們護在身後,腦袋一片空白地望著八成要陷入爆破風暴的景色。

  他們兩個不夠理解粟田口一期並不擅長忍耐,尤其是「家人」的話題。

  搥桌的巨響讓這場鬧劇強制中斷。
  三条和五条家的兩人一瞬凍結、手機直接落進尚未喝完的咖啡杯裡,但他們不敢有除了呼吸外的其他動作——不,就連呼吸也令他們感到畏懼。

  似乎是為了發洩更多怒氣,一期扯起嘴角微笑。面前的狐狸與鶴在那笑容所帶來的壓力之下,幾乎縮小成博美犬與小雞。
  語氣充滿一斬落首的氣勢,青髮青年笑著忍住殺意試圖與仇敵溝通。
  「三条小狐丸。」
  「在……在!」
  「你說,你和叔叔交往了?」
  「是……是。」
  差點咬到舌尖,青年將礙事的白髮男人推開,再次走向櫃檯,直面向著實際上粟田口家系的家主。
  一期矮了他半顆頭、氣勢仍像要將面前敵人斬殺千次般凌人。但自己沒打算敗戰,也絲毫沒有需要退讓的理由。
  「鳴前輩是非常出色又溫柔的男人,小狐多方受鳴前輩照顧、也深受吸引。而且——」

  「喜歡,小狐丸。」
  很突然地,青年已經站在身旁、簡短精要地表達意見,緊緊扣了住自己的手。
  方才是以吻代替言詞,雖然此後便理解彼此的心意、直接以口說出果然更有厚重的真實感——的確,這並不是他所想的戰場、更不是必須獨自面對的場合。
  所以他把手捏得更緊了些。
  手掌裡不是乾癟的手套,而是另外一人與自己共同存在的證明。



  「恭喜你們!」
  愉快地朝兩人灑了撕碎的紙巾,亂打破緊繃的沉默歡快地向兩人道賀。



  原本是還想說些什麼的,避無可避的鳴和小狐丸卻只能頂著一頭碎屑,呆然望向拉著叔叔的衣物下襬、一邊哼著結婚進行曲的孩子。

  「小、小亂?」
  「欸?這樣不是很像西式婚禮嗎?證婚人是鶴先生、一期哥是牧師,那、我可以當花童嗎?」
  「小亂!」
  「誰穿婚紗呢?姆、果然還是都穿燕尾服好?雖然穿和裝也很棒!果然還是神前婚比較好?還是都辦——」
  「「小!亂!」」

  三度出聲,嚇得破音的厚和後藤終於是拉回亂的注意力,讓他停下對於婚禮的幻想。
  被打斷的亂不甚滿意地、噘起嘴向著整屋子大人抱怨。
  「有什麼不好嗎?有哪裡不好了!」


  「我們重要的鳴叔叔,終於不是孤單一個人的把自己關在閣樓裡了啊。」



  這陣靜默感覺持續得比任何一次都久。

  小狐丸尷尬地掃動視線,偷偷瞥過粟田口家每個人的面孔。
  三個剛成為高中生的孩子表情不太相同,但都是直直地望著他倆的方向,以一種期盼與寄望的眼神。
  剛擁有「戀人」身份的青年低著頭、從髮縫間偷偷地看他,緊握的手指能感覺到稍快卻沉穩的心拍速率。

  然後,粟田口一期終於鬆下肩膀。

  「都去睡吧,明天還得早起。」
  他說,表情與口調都不再尖銳,有些疲倦的面孔還是垮著些微的不願意。
  擦乾手上水漬,一期矮下身拿起睡袋遞給鶴丸、接著解下圍裙表示粟田口咖啡結束了今日活動。
  「原本想麻煩三条同學睡店裡的,但五条先生要代替叔叔開車的話、睡袋就讓給他了。」
  「那、我——」

  ——被排擠到必須睡在店門外了麼?小狐丸說不出口,怕出口就成為真實。

  感覺到掌心裡蜷曲的手指傳來近似笑意的幾回震動,蹙起眉頭的青年疑惑地望著似乎握有所有事物決定權的家主,卻忘了那並不是他人能定奪之事。

  「和我以及我十三個個弟弟一起睡,或者睡在花圃再被叔父揀去他那裡休息,請考慮下。」
  輕輕地哼了聲,一期補述。
  「但不管哪裡你都睡不得,請作好覺悟吧。」

  「能和……我的親戚、那個,五条鶴丸一起睡這裡麼?」
  小狐丸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不會有人理會。
  只因為無論是看戲、作弄、洩恨或是其他更私人的情緒,風暴中心點也都是當眾正式告白的、正直過頭的傻瓜。

  對這世界一無所知的小狐丸轉過頭以眼神向擁有血緣關聯的大齡侄輩求救,理所當然、自他們家族傳承的惡質並不會有血液濃淡的分別。


  「我就當個安靜不說話的美男子,因為一期喜歡——唔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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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29 02:2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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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 些微性描寫注意



  他們是最晚回房的。

  小狐丸在花圃邊猶豫相當長一段時間,在寒冷以及整夜的尷尬中進行抉擇。
  那樣沉默的拼鬥一直延續到鳴垂下眉、半開玩笑的說了句。
  「不會把你吃了。」

  「欸?」

  「今天不。」

  「那、明天會麼?」
  青年問道,畢竟假期甚至還沒有開始。
  他壓低肩頸,將雙手環成圓、不帶拘束地舉在管理人身側,詢問著給與體溫的意願。
  鳴不甚習慣地貼近另外一人的胸口,埋進不屬於自己的體溫、用雙臂將他固定在懷裡,那隻紳士過頭的白色大狐才收緊了手。

  來自小狐丸的鼻息暖暖地灑在眉與額間,落下的髮絲滑順地劃過臉頰、溫軟地像是夏雨。
  言詞曖昧的邀請怕是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吧,不經修飾的直白不是為了讓人難以拒絕、只是單純的不擅修飾言詞。
  而總是言不由衷的自己若找不到最直接的敘述、便是忍不住的學術資料長篇解說。
  「小狐丸。」

  「嗯?」

  「所有事物的基本構成都是原子,人類也是。」

  「是、鳴老師。」

  「原子是、星星的灰燼,所以我們都是星塵。
  「我們、可能是距離很遠的星星,就連用光也要以年計算追逐的那麼遠。
  「或者小狐丸,曾經是我的恆星。然後、我的小狐現在在這裡,看得到、也可以,像這樣抱著……」

  感覺到兩人之間誰的心音逐漸急促起來,曖昧地在左胸劇烈嚷嚷。
  他蹭了蹭正把面孔埋進自己頸窩的青年、以頰側摩娑紅得像是秋楓的耳根、對著他更輕地低啞低語。
  「小狐丸。」

  「嗯?」

  「今天、就吃了你也說不定。」
  在青年眼前晃了晃在藥局趁隙買下的潤滑劑,那隻手下一刻就被緊緊握住、壓於牆上。
  他藏著犬牙的口用力咬了下,懲戒性質地在男人手腕上留下牙痕。
  然後鳴終於無法遏止地伸出手撫摸他的面孔和下顎,剝下口罩,張嘴吻上又要說出『想和未成年人做愛嗎?』這樣不負責任、單方面施加惡戲壓力的言詞。

  刻意黏著地將吻加深,讓舌尖滑進口腔深處後再吸吮他笨拙的舌葉、細細舔過敏感的舌背。
  閉著眼的青年的呼吸已經停了許久,此刻短促地呼吸聲和鼻音只讓自己感覺雙腿酸軟。
  約莫是感覺到雙方陷於缺氧的狀況、更或者是難以言語的慾念加劇,那隻大狐狸將發散熱度的他抱起、跌跌撞撞地踏上樓梯。

  小心。

  鳴無聲、僅以重疊的嘴唇提醒,只因無法停下繼續親吻的衝動。
  將手探入厚重長髮的根部,感受來自青年偏低的體溫,接著取下讓他的狐裡還擁有理智的髮圈,然後是外套的拉鍊、一顆又一顆的襯衫鈕扣。
  深夜涼意接觸皮膚,青年裸露的鎖骨連著肩膀起了層疙瘩,而他終於能從滾沸的大腦裡組織些許言語。
  「……挑在前輩姪子們都在的時候?」

  「你的也在。」

  「不說了明天麼?」

  「也說了、或許今天?」
  鳴舔了口他尚在喘息、變得與眼一樣赤赭的嘴唇,在樓梯盡頭被卡在拉門與小狐丸之間的他反手拉開拉門,趁青年重心尚未穩定、翻身把他推落有著獸皮氣息的藺草蓆。
  一陣騷動讓狐狸好奇地踏了踏爪、向柵門外摔成一團的人類們探頭,而他的主人細起眼使了個眼色。


  不准看。


  那讓我出門散步。


  路上小心。


  鳴才要小心那隻狐狸。


  嗯?


  是要把你吃抹乾淨的野獸味道。


  ……我也是喔。

  狐狸的小爪踏過草席、響聲急促,黃金色毛皮自眼前電光一閃而過。
  還感覺到腦袋烘熱的小狐丸仰頭——同樣背著手拉上拉門、鳴以一種太過小心翼翼的姿勢跨坐於腹上。
  而他脫下外套的方式、肩膀的弧線與手指的形狀,讓青年第一次深刻的感知到那是個大自己八歲的成年男子。

  但即使如此——

  「失禮了。」

  他說,拉下男人柔軟的毛線外套前襟、像隻伏擊的野獸將纖細的戀人反壓身下,小狐丸隻手壓制上一刻還在想盡辦法要拆開自己皮帶的手、另隻手則是從被扯得鬆垮的外套口袋裡拿出已拆去外盒的保險套。

  「還請多加指導、鳴前輩。」

  「好喔、仔狐。」

  以腿環攏青年的腰、讓他更加貼合自己,已是成狐的青年回覆。



  ❖ vi



  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過後,他才能不帶慾望的觀看那孩子的身體。

  說是孩子,也是十八歲的青年了。
  雖然皮膚和手腳都帶著年少者才有的特殊青色,他的骨架卻大得像是擺放了百年那麼久的箱子那樣、穩固而支架厚實。
  是初次的性事吧,溫柔笨拙的行徑沒給兩方盡興,最後還是讓自己好好地「招待」了一頓、才像個孩子似地被抱懷著睡去。

  那隻白色大狐狸疲倦至極地半蜷著身體,就連棉被也忘了覆上、在對他而言過小的床褥背著自己側臥。
  青年被月光包裹、像是被鍍上一圈絨絨地銀輝,規律吸吐的背與肩緩緩起伏,肌理與骨骼的痕跡像是山脈那樣,而在其間懸掛著的白髮河流似地流動。
  真是漂亮過頭了,他想。也回想起好幾年前隔著螢幕窺伺到的那名神使,美而不可思議。

  ——沒有辦法正視、沒有辦法接近。

  披著青年穿來的外套,鳴試著別開視線,把自己裹進對於自己體格相對巨大的針織衣物,就連開始發紅的腳尖也一起藏得好好的,只剩下細菸燃起的紅火被隔離在外。
  讓菸味進來太可惜了,這頂小小的避難帳裡都是小狐丸的味道——還沒清理的體液、一點點洗衣精和肥皂的香氣、頭髮上很淡很淡地椿油味道。

  鳴嘆了口氣、淺淺地多次呼吸。

  聽了許久小狐丸輕輕地鼾聲、他才願意將一雙眼睛探出領子外,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會有多像被燃燒的女巫那樣赤紅。
  明明在點起這根菸以前,都還在被咬上數道咬痕的臂彎裡安心躺著的。明明那青年也一樣擁有法定上的身體自主權、明明是兩人同時決定把身體交付給彼此,那如此強烈的悖德感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別那樣抽菸硬要我帶上前輩的味道啊。」
  略帶乾澀的嗓聲抱怨。小狐丸坐起身時,數道流過月光的長河在他的肩胛與背脊沿流。

  盡可能的輕輕呼吸緩下急促心跳和熱燙的血流,最後鳴還是搶在小狐丸要鑽進棉被裡時,落下那件寬大的外套、按熄連一口也沒抽上的菸,從身後接近大概也無法正視自己的、同樣感到罪惡感的白色大狐狸。

  「再做?」
  像狐狸撲進雪地那樣,他按倒小狐丸——未果。
  結實肩膀接下他兩條手臂給予的壓力、僅只是晃了下,所以他只能像抱著巨大玩偶那樣蹭著冰涼的髮絲。
  青年悶悶發聲抱怨。
  「……頭髮會亂的。」

  伸手梳開一綹斜在他肩角、漣漪一樣反覆畫圈的髮絲,鳴讓月河在手掌裡流淌。
  「已經亂了。」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6-30 02: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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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TTTTTTTT 2020-8-5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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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6-30 02: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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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II. Vulpecula }



  付喪神們共同侍奉的主人曾和少年說過,天上那些星子若認得幾顆、在夜間也能不迷失方向的回到宅邸。
  只要找到「帝星」便知道北方,而在他被迎來的夏日尋求並不難,只要懂得天之川橫跨牛郎與織女,使用織女星至天鵝首同樣的距離往西北平移、就能得到指引正北的北極星。

  少年自是不太理解的。大多時候他們並不在夜裡行軍,常在林間隱蔽行動的付喪神們並不希望珍貴的馬兒失足受傷。
  但他總是在冬日來臨前仰望星辰,尋找著不會被看見的狐狸。

  主上曾一時興起,在酒宴之後、酒酣耳熟地以他所知的天文教他們數星星。
  從判斷方位至東方西洋的的星子傳說、再從天上有天的宇宙說回星子和星子之間的距離。
  一如往常的不太能理解,偷偷打起盹的鳴狐在聽到「狐狸座」時理所當然地清醒了過來。

  ——雖然目不可視,但在三顆星子連成的三角之間、銀星流淌的星河裡,確實存在著一只狐狸叼著天鵝的頸子。

  那時候主上說了要把望遠鏡帶來借給他看看;隔日夜裡,小狐丸給了他萬花筒。
  是毫不相關的兩件事,鳴狐卻記得深切。
  望遠鏡終究是沒能通過政府的檢查來到本丸,對著黑夜觀望的萬花筒也是暗淡無光的。
  但他們都是那麼的期望著可以讓自己可以見得那隻狐狸。

  「小狐丸。」
  蜷縮在山吹色的寬大長衫裡,對著行燈搖曳的火光轉動裝飾華美的圓筒,在喀沙喀沙的細響間、少年問。
  「星星,一直都在天上嗎?」

  「陰陽寮的智識,小狐懂得並不多吶。」
  停止為膝上酣然入眠的狐崽梳毛,細起眼試著將梳上毛髮取起的男人喃喃著他的所知。
  「但星子會四季輪轉,並非一直都在那裡。」

  「不值勤時、去哪裡?」
  鳴狐持續詢問,像以往共同度過的近千個夜晚那樣。
  雖然是柄被存放至二二O五年的刀,長年來他只待在箱中、幾乎沒有出征過的被深深收藏。
  這讓鳴狐除了一般常識之外、二十世紀前的智識大多不知。

  所以這個世界才會是有趣的——若有人得以對話、若對話的人也是有趣的人。

  小狐丸頓了陣,將剝除的毛髮置於懷紙,接著便開始梳理懷裡那隻狐崽的短髮。
  「主子桌上有個球體地圖吧?也許是遠征到球體的另一方去展示星相與命定了。」
  「說得也是。」
  一瞬豁然,少年在面甲下的唇口露出安心的笑意。再搖了下萬花筒變換花樣,看著流轉的花色緩緩變化。
  「我們也是像星星那樣嗎。」
  「嗯?所指何事?」
  伏下身將戀人抱得滿懷、藉機取用仔狐總是源源不絕的體熱驅散此刻寒霜所帶來的冰冷。
  他不願意在此刻回憶過往的寒冬,借人子的肉身讓兩人與一狐再次確認與人肌的柔軟質感——或者也是為了有著類似恐懼的青年。

  他們都是孤獨成性的狐子,但得到彼此後、就無法忍受孤單了。

  從共享的溫度裡得到間接回答、鳴狐便不再提問,幼崽似地又往他的胸腹間蜷縮、以臉頰蹭著被審神者賜與的、身為人子的身體肌理與體溫。
  ——這些事物全都是一夜之花。
  當歷史溯行軍全被擊退、或者他們被擊退,或者來自於二二O五年的任何修正,能夠擁抱、言語、視見的機會都可能不會再有。

  終究是刀啊,只是他們能保持身形行至何處罷了。
  更何況抱擁他的這只白狐,是柄終將不知去向的傳說之物。

  所以鳴狐總是不斷呼喚小狐丸的名字。

  「小狐丸。」
  「嗯?」
  「所以、狐狸一直都在,只是需要時間等它?」
  「哪隻狐狸?」
  「全部。」
  「鳴。」
  「小狐丸?」

  「萬花筒。小狐曾在裡頭見過狐狸。千萬次、但也就那麼一回。」
  但要將那只狐狸分給兄弟鑑賞時,裡頭的花碎又分散了次。交付他人時已經是其他模樣了。
  他不捨得對仔狐說出口,那一直都是他們心知肚明卻避而不談,畏懼卻始終迎來的改變。
  「真是狡詐吶,不是麼?」
  「嗯,真狡詐。」
  回身緊抱他那隻睡得渾身熱燙而柔軟的幼崽、以及任著他不斷調整姿勢只為了蹭得更多的擁抱的大狐。
  在閉上眼時,鳴狐看見的並不是全然漆黑、而是在主上的天體圖裡看見的蜷曲三連星。


  ——使用這個身體深愛你的我,也是狡詐的。


  在墜入夢鄉前,擁有人形的狐狸們這麼想著。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6-30 02: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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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7-1 01: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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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



  睜眼時,小狐丸被埋在纖細頸間,緊握的右手扣著纖長而骨節細緻的手指。
  他年長的戀人連眼鏡也忘了拿下、只裹著舖棉羽織、與脫出柵籠的狐狸蜷成圈,擠著他一起呼呼睡著。

  小狐丸花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自己不在二樓睡房、而是三樓,戀人兼管理人的房間裡。

  昨晚在粟田口咖啡店收店後,一期又留下收拾當月已打掃了七次之多的二樓小儲物間。
  那是他是他習慣入睡的十一點,伴隨細物雜響與今日藝術行政課程的內容、他沉沉入睡。迷迷糊糊間他又聽到房門「喀」一聲被打開,然後管理人將他搖醒。他夾著枕頭、被拉著手走上三樓後便再也沒有記憶。

  這個月被夾著陪睡是第幾次了呢?今日還不到中旬呢。
  有鳴和狐狸伴著睡眠的夜晚,就算見到往常的深水隆隆、也不會再畏懼睡榻被夢中水溫浸得冷涼——以即將到來的冬日而言、這大概會是十八年來最溫暖的一回,怕冷的自己有取得體熱的方法便是好的。

  和前幾晚一樣,他的腳依然是抵著五六座依牆而立的書塔、背後是狐狸的柵籠,幾乎連翻身都有困難,他只得選擇將青年拉進懷裡、蓋上棉被。
  小心翼翼地除去在戀人鼻樑上壓出兩道印痕的眼鏡,小狐丸將被溫熱的手掌覆上生成青藍色眼圈的眼,吻了口浮著薄汗的額角,再將身形嬌小的戀人完全收入懷裡。
  被一串遂動吵醒的狐狸起身伸了個懶腰,歪頭看看似乎沒有意願要散步的人類,在原地隨著尾巴繞轉的弧度踱了幾圈後、又在小狐丸的後頸邊蜷起,還留了點尾巴讓給他取暖。
  一人一狐的體溫蒸得他有些冒汗,但在那自頭自尾都浸於冰冷深潭的夢過後,擁有這樣的溫度和狹窄的籠子是幸福到令他遲疑的。
  縮起肩頸緊密地把戀人收緊,他呼吸著來自鳴淡薄的菸草氣味,狐狸的毛皮氣息,還有被褥裡被體溫蒸騰過的熱意。
  「……小狐丸?」
  懷裡的青年還睡得朦朧,夢囈似地喚他。感染沉眠的氣氛,他打了個未開口的呵欠、以鼻音回覆。
  「嗯?」
  「早八?」
  「下午一點。」
  「十點醒?」
  「嗯。」
  被鳴寵溺地親了口眉心,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逕自睡下。


  但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後的事了。


  驚慌失措的鳴嚇得一頭短髮蒸蒸地翹起,拉下口罩不斷喚著他。
  他身後大樑上的鐘又停了,卡在九點二十七分。大概是西斜的日光才讓管理人查覺不對。
  ——現在就連最後一堂課也點完名了吧。
  想到這裡,青年就連最後的緊張感也丟失了。他毫無禮儀地張嘴打了個呵欠、搔著一頭亂髮起身,疊好被褥,接著便就坐在約莫是趕稿趕得走火入魔的撰稿人身後,隨意拿了本參考書目便看了起來。
  見到應該要緊張惱怒的大學生沒有特別的情緒起伏,他也就沒有開口詢問、安下心來繼續碼字,一邊思索著半小時後便要開始的行程。
  「餓嗎?」
  「還好。」
  「超市、去嗎?」
  「騎車去?也買個新的鐘吧。」
  「唔……」
  話語落在不該斷下的地方,但房間裡只剩下敲擊鍵盤的響聲了。
  看了眼進入狀況的鳴,小狐丸把腳掌塞進還在熟睡的狐狸肚腹之下、翻了頁手上的書,便不再說話。

  鳴的房間總是帶著遲滯奇妙氛圍。
  堆積在這裡的事物像是永遠不會前行的火車、羅列著他停滯的生活。
  待在此處總會喪失對於時間的計算、就連鐘都無法長久計算這裡堆積的時刻,僅有前往出入口的細窄廊道會通向迎接「此刻」的道路——所以鳴才長得這麼嬌小、看起來像個高中生似的?

  注意力被自己莫名做出的推論分散,小狐丸的視線從書中拔離、蹙起眉再次觀望近日看慣了但仍然奇異的房室。
  在日光照射下,那些古舊的、部份毀損的器物排列整齊的模樣不像是屯放閒置品,間隔狹窄卻不被重疊的整齊排列著,更像是博物館那樣展示著每一件物品,讓他們更加清晰露出傷口的模樣。
  被燻黑的和服箱、碳化的玻璃、因高溫而扭曲的金魚缸、鏽壞了的菜刀……還有更多更多看似留有形狀但已經無法使用的器具。
  這房子曾經有火災麼?他想。
  自盤腿而坐換為跪坐,他好奇地觀望在自己手邊架上的相簿。雖然管理人從未拒絕過他取用房裡任何器物,甚至還半開玩笑地在他洗澡時、遞了條款式熟悉的底褲給他(他曾親手脫下那件平口四角褲)。
  但只有那些物品,小狐丸一次也沒看見鳴走進廊道觸碰任何事物。
  「鳴前輩。」
  他問,嗓聲讓寧靜空氣和狐狸的耳朵微微震動。
  「能讓我看看那些東西麼?」

  很久很久,他只聽得見青年纖細的指頭快速點過鍵盤的碎音,久得讓小狐丸以為戀人過度專心而忽略外在世界時,他聽見很輕很輕的應允。
  「嗯。」
  「『嗯』是?」
  「好。」
  他回頭,平滑眉間無意識摺出複雜地深壑。在那隻身形高大的狐狸要伸手拉相簿的書脊時,鳴欲言又止地補述。
  「不會壞的話,好。」
  「很容易毀損麼?」
  「嗯。放久了、碰了化灰」
  「那我出去一趟,在這邊待久了、說不定等等給鳴前輩碰下也化灰了。」
  他笑道、果斷打消觸碰那些傷疤的打算。還不是時間,他還只是初來乍到的新歷史——這座博物館的館藏可是管理人整個人生的累積。
  站起身時青年大狗似地伸了懶腰,以手順過幾綹捲起的鬢髮、邊思考著晚餐地點和服裝搭配等等細瑣的小事,抓著某束髮尾、他專注地尋找剛剛一瞬目光看到的分岔……

  砰。
  後腰倏地被猛力一擊,青年穩住了腳步接受年長戀人突如其來的擁抱。
  「鳴前輩?」
  「留下來。」
  「怎了?留點時間給我換身衣服和理個尾巴……」
  「留下、在這裡。」
  「是?」
  沒有回頭,他笨拙地向後伸手,在觸摸到的形體外框尋找著戀人的手指、再牢牢牽握。任突然滿溢不安的青年確認自己的去向,並確信被尋得的「自己」一直都在。
  小狐丸可以理解那些連自己也不清楚的悲傷或疼痛會突然發生,僅僅是做夢也能夠讓他近二十年都感覺自身缺乏體熱。

  那麼,不知道在此蜷居了多久的「少年」,若是尋求填補、那會是什麼樣的傷。

  「鳴。」
  他喚,然後拉著同樣能夠填補他的戀人、說出關於自己的恐懼。
  那潭和他一同出生的水體,以及沉溺其中至死的疼痛,最後總未能捉住的手。
  「從有印象以來,只要小狐做夢、八成都會在同一個夢裡溺斃。有個人會嘗試拉住小狐,但夢裡總是放棄被救助。」
  「為什麼?」
  「不記得了。」
  小狐丸把十指交扣的手攢得更緊了些。
  「相當畏懼、也相當的不甘心,但無論如何都得鬆開手。」

  鳴知道。
  在不為少數的幾個夜晚,被緊抱著、緊握著手的青年會發出帶著窒息響聲的呻吟,僵直的手指會在他手背留下幾道摳抓紅痕。
  即便如此、幾次搖醒青年的惡夢後,他那隻白色狐狸卻失落地說:請別再這麼做了。

  『想再見他一面,幾次也。
  『一定相當掛念小狐吧。常常見得卻始終記不起他,真是失禮。』

  ——但那是「我的」狐狸。

  鳴捏緊了他的手,讓小狐丸痛得差點出聲呼疼、較短的髮絲因突如其來的疼痛而蒸蒸騰起。
  被迫轉過身試著抽回手的青年訝異地看著面色不善的戀人——和暴走的一期學長真有幾分神似,下意識抖著嗓聲問道。
  「是怎了?」
  「小狐丸。」
  「在、在……?」
  托起被小狐丸用掌包裹的手,鳴張口、露出幾顆看來特別尖銳的小犬牙,像是隻野狐似地、在他右手無名指用力印下牙印。
  血珠順著指節滴落,但就算飲得鐵鏽似地氣味、男人也像隻警犬似地緊合著齒排,沒有鬆口的意願。
  「怎、怎了?鳴?鳴前輩?這真的……會痛啊!」

  小狐丸幾次求饒無用便放棄掙扎,蹙著眉等待著疼痛過去。
  皮肉逐漸麻痺成一抽一抽的熱燙,等到滲著血色的牙終於鬆開無名指時,其上已經是青紫色血瘀、腫起的赤以及湧出齒槽印記的暗紅。
  忍著疼痛,青年彎下身將額貼著戀人的頰。他還是不懂得這標記為何而來,只得一再詢問。
  「所以是怎麼了?」
  「……留在這裡。」
  他說。隨即又憂慮地看望傷口,舔過血窪查看用力過猛而深深凹陷的印記。輕輕觸碰過後,鳴不知所措地望著血液滴落地面、成為大小不一的紅點。

  鳴知道同樣露出擔憂表情的戀人甚至在自己還沒決定咬下牙痕前,就已經原諒他無法以言語述說的行為——但這並無法讓他完全表達自己所焦慮的、疼痛的部分。那些未曾述說的部分,即便戀人再溫柔、再通曉療癒,也無法解析那些陳舊事物的密碼。

  於是,十多年前便困在古老大宅、被火煙嗆傷喉頭的少年終於試著開口。

  「……這些,全都是我和一期的,沒有燒掉的部分,還在『這裡』的部份。
  「十年前爸爸和媽媽、一期的父母、爺爺走了,
  「所有人都會離開,我知道。但不想再、送走誰……
  「如果和你一樣、願意在水裡放棄的話——」

  聽著鳴過度破碎的口述、小狐丸慢慢抿緊唇口,任著兩人緊握的手裡流淌的血液滴答靜響。
  現在立於此處的,並非是平常放置過往而緩慢推移年歲的沉穩成年男性、而是在火場裡不知該追隨何物的少年。
  懷抱著愧歉和心有不甘,在「此處」活下去的自己,是否不該被拉出水底?
  而解永遠只有一個。

  「鳴,留在這裡。」
  他面色鄭重的與戀人宣告,捧著一滴眼淚也沒、卻留下滿面古舊淚痕的臉頰。
  在眼下以將要乾涸的赤色擦出長長地星痕,輕輕說道。
  「小狐會伸出手拉住你,不管需要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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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7-3 02: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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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i



  時序很快便在期中考、術科測驗已及接踵而來的期末報告中步過。

  小狐丸忙碌了幾個周末,被學校方面邀請的表演、新劇排練都尚未結束,下個學期的實習又已被好幾個劇團邀請、等著他回覆。
  原本預定參加的粟田口秋季郊遊會被成果展覽佔去時間,等到滿山楓紅落光、又蓋上一層隔日見融的薄雪後,小狐丸才發現再過幾週就該返回老家度過新年了。
  無名指上的傷口卻還是像戒指一樣清晰。
  隨著牙印不規則的痕跡,曲起的紅痕就像是紅色枝葉爬行。
  結起硬痂後還是會疼。不管是看著傷口陷入沉思、還是時不時觸碰牙印以疼痛提醒,使他完滿的另外一人帶著看不見的傷看顧自己。

  陷入兩本書稿寫作的管理人約莫也沒有時間處理被挑起的傷。
  在那日傍晚、鶴丸帶來的企劃書量與行程表讓一期和鳴討論了整夜,接著經紀人和編輯理所當然地佔了他在三樓的老位置。
  往後的時間便是一週兩週、然後是一整個月的過得飛快。

  ——老家終於成功寄到包裹,箱子裡的舊衣都是冬服。
  ——挑好了聖誕禮物。
  ——完成了新年一起回老家的安排。
  ——已經提早做好了期末報告,學科也沒問題。

  這些話頂多和狐狸說說罷了,早晨例行的散步也只剩下他們倆狐一起。
  「車票也差不多該訂了。」
  看著狐狸對圍欄上搆不著的蛇莓發出近似哀求的咆嘯,喃喃自語的青年一邊想著戀人伏在桌前沉睡的模樣、一邊剝下紅艷的果子空拋給似乎對接物特別有自信的小獸。
  「要帶您回去嗎?您喜不喜歡雪地?今劍一定會非常喜歡您、但得準備多大的運輸籠呢?鳴前輩房裡似乎沒有吶。」
  「嗯,沒有。」

  回過身,小狐丸直接將站於身後、還有些氣喘吁吁的的管理人摟進懷裡。
  果然還是只在單薄睡衣上加了件厚羽織,腳上踏著廁所拖鞋便偷渡出門的模樣,就連口罩都沒戴上,一付黑框眼鏡鬆垮垮地落在鼻樑。
  解下圍巾在鳴的頸與鼻下繞了數圈、接著將他裹進防水運動外套內,狐則是識相地蜷縮在光裸在拖鞋外的足背取暖。
  「工作結束了?」
  「剛開始。」
  搖搖頭後,思考了陣的鳴又更明顯地搖了搖頭。
  從口袋裡拿出皺巴巴的紙條,上面看得出來是許多地名和備忘,然後他深吸口氣、一如往常要長篇解說某件學術知識那樣,舔了舔乾燥的唇口、以正式得像電視主播的口吻說明。
  「還在規劃期,五条編輯一定會偷懶。正式開始前,聖誕節和新年、可以休息。
  「整體大綱完成了、寫作計畫送出去了,行事曆也提早完成。躲得過一期、就出門。
  「去約會。」
  他說,以一種困獸特有的委屈神情仰首向年青的戀人央求。
  「約會。」
  「哎、呃?可以,就約吧。那麼等會去……」
  「不要。」
  「哎?」
  「不要等會,『等會』就是市中心、不去。」
  「那、我看看行事曆,學校那裡……」
  「不要看手機。」
  「唔……那麼、下午空堂?」
  「不要。」
  「哎?」
  「一整天。」
  「好是好……一整天的話、搭車去遠些的地方?」
  「不要搭車。」
  「快冬天了吶、現在。」
  「你的機車。」
  「確定?沒打算加裝後座乘客的扶手吶。」
  「確定。」
  「……鳴前輩有點奇怪呢。」
  「沒事。」
  青年如茶湯般的淡色雙眼微微瞇成笑著的弧形,在圍巾下輕咳兩聲、舒緩說出過多言語而乾澀的嗓,他簡短解釋。
  「小狐丸想要約會、是知道的。」
  「怎麼會。」
  蹙起眉否認,他當然能理解社會人士工作繁忙的困境,當然也對只是住在樓上、每天都能見面的戀人沒有特別的思念之情。
  習慣孤獨的人,孤單也只是一時情感上的傷風感冒。

  ——不,感到孤單並不是常見的,尤其是對自己而言。

  被年長的戀人逼得別開頭思索,他知道自己正在逃避所謂的「撒嬌」
  尤其是在聽到「約會」這個單詞過後,往昔那些認為理所當然的體諒反而都成了藉口。
  正是因為「約會」這個字詞的不同,所以連帶自己的反應和對方的措詞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您真得相當狡猾。」
  別開視線,以手掌掩住下顎、假裝成思忖的模樣用來遮擋竄起的滾燙赤赭,不自在地躲避另一方如刀般銳利卻戲謔的視線。
  管理人一直都是都是比自己還要狡猾的獵人,總是輕而易舉逮住他的尾巴。所以也正如青年一直以來要他理解的,不需要把在家族裡那套多方體諒當做理所當然。

  正因為彼此的關聯是戀人。
  相互任性、相互依賴、相互耍賴正是現在的他們所需要的療傷方法——為了他手指上的那輪咬痕、也為了他喉頭總難以順利吐露言語的傷。

  「小鬼們、一期、狐狸,都不去?」
  「是。」
  「……『約會』是吧、不是『一起出門』是吧?」
  「是。」
  青年回答的乾脆,拉下覆著鼻口的紅色圍巾讓言語更加清晰。他的嗓聲低沉卻澄澈得像是流水,帶著夏夜特有的涼爽和快意。那樣沉穩的嗓聲難得颯爽的、帶著些許侷促的微快語調向青年要求。

  「小狐丸、和我約會。」

  「那把這傢伙帶回去、然後換套衣物,今天只有七度吶。」
  一邊喃喃、拿出手機在通訊軟體裡對同學們宣告今日請假,確認發出後他便直接將手機關機。
  低下頭,小狐丸對懷裡的青年問道。
  「鳴前輩平常都去哪裡?」
  「……唔,超市、國小、便利商店、香菸販賣機、大學圖書館——」
  「好,可以了。」
  直截打斷深入簡出……或者說只浸淫在自己小小世界的鳴做出毫無建設的發言,青年彎下腰戳了戳快要睡著的狐狸,接過牠叼著的牽繩。
  嘆了口氣,他提出最簡單的提議。
  「那麼,鳴前輩的房間。」
  「哈?」
  不可思議地張開嘴發出嗓音,這種提議是他從未想像過的。或許是爬爬後山、更或者是走到鎮上晃一圈買點生活用品都有可能,這隻大的狐狸和小的狐狸基本上是一樣的,若不帶出去散步、對他們而言根本是虐待行為。
  但此刻提出這要的提議,也大概是查覺到了自己的黑眼圈和氣色欠佳。

  那隻大狐狸也是一樣,戴上眼鏡僅只是為了遮掩。

  「也睡不好?」
  鳴問,接著對年紀小些的戀人張開手。一瞬頓住腳步的青年先是探頭往坡上的咖啡店門窺視、然後是兩側零星住家,最後他終於是拿下眼鏡、低下頭吻了口戀人熱燙的嘴唇。
  將頭安放在他的頸窩,小狐丸幾乎是言語理智喪盡地細數他最任性的行程。
  「想做、想睡覺、再做一次、再睡一回。可以的話再做一次。」
  「那還要換衣服?」
  「鳴最好的衣料就是皮膚。」
  以懷胎十月、肚子長腳的方式裹著鳴,他選擇假設自己的頭黏在他的肩上,此時全靠他那個學者一樣的前輩前行。
  他喜歡這樣的幼稚和溫度,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但得先洗澡才行。鳴前輩是翹掉了浴室、不是洗手間是吧?」
  「嗯,很厲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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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7-3 23:5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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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ii


  沒有按照預定計畫進行,他們僅只是裹上棉被、聊著無關緊要的事、挨著對方的體溫沉沉睡去。

  兩人從未試算自己對另一方的依賴度,也沒有察覺另一方對自己的依存度。
  在以往習慣了的、無所謂的孤獨中,這些邏輯並不在算式之中。
  因此雖然沒有「做愛、睡覺。再做一次、再睡一次。可以的話再做一次」,不知不覺天色也已經漆黑一片。

  樑上大鐘依然不準確,指針反覆在下午三時四十二分跳動。
  時間並不在這個房間造成太大的影響,他們總是步調緩慢,在時光幾乎停止走動的此處工作讀書,彷彿多快一秒都是浪費——戀慕倒是滋長的太急。

  早些睜開眼的男人撐起被毯、以及仍在熟睡中而毫無知覺的手臂,茫然地看著他安靜的儲存點。

  狐狸不在柵籠裡。八成耐不住兩個熟睡如同死屍的人類、又自行出門散步了。
  忘記換成冬被的毛毯輕易地滲進夜晚的冰涼,因此他特地給怕冷的青年多蓋上那件深青色針織外套——是件不太熟悉的衣物,這件袖口起著毛球、薰染檀香味道的外套不太像小狐丸一貫的風格。

  瞥了眼他那隻仔狐,尚在熟睡的青年睡得雙頰泛紅、呼吸平穩深沉……應該還會睡上一陣。
  確認過暫時算是「四下無人」,他也就照著以往的偷偷摸摸、不計形象的摟著綿軟外套大吸一波。
  戀人的衣物總是帶著各種資訊:騎車的時候有著山風氣味,搭車時讓長髮蹭著的背會有椿花香氣,而今天除了不太熟悉的薰香味道外、內層是滿滿的胡椒薄荷氣味——早上這件外套緊緊裹著自己、於是熟悉的菸草染得小狐丸一身。
  很好。
  對戀人的氣味感到滿意,鳴拍了拍臉讓不經意上揚的嘴角鎮定。接著又將外套揚開,打算重新把保暖物蓋回青年身上時、一口硬梆梆的小盒從被塞得變形撐大的口袋裡滾了出來。

  呆愣了一陣,鳴伸出手觸摸樸實無花的皮質外盒、猶豫許久。
  他沒有打開它,反覆確認過方向和位置後、把盒子原封不動地塞回口袋裡。
  那個小箱子裡裝盛的事物太過明顯,就像青年手上被燙傷的疤以及咬痕一樣都會浮起心音。

  拾起小狐丸的手,鳴小心翼翼地從OK繃下窺視傷口——直到剛才他都不敢正視被野獸標示的痕跡。

  以身為成年人的姿態假裝對焦慮足有餘裕、不想讓狂亂的野獸再傷害任何人,於是太過信任自己的年輕戀人首當其衝地留下傷疤。
  即便兩人隻字不提,鳴也理解小狐丸肯定會盯著傷口、整夜思考怎麼施以治療。
  ——對那頭閉關在倉庫裡、不見形影也不知何處疼痛的困獸。

  他太痛了、所以只要一被碰到就發了狂的咬人,但也同等發了狂的想要被撫去傷口。

  「太困難了,對吧?」
  鳴輕語,吻過那些他逐一做出的傷痕後、以青年熱軟的手指抹掉難得出現的淚水。

  所以打開這個小盒之前,自己也必須也打開「那個箱盒」才行。

  他起身,裹著小狐丸那件仍然烘烘的外套、向著堆滿過往的倉儲架前進。

  代表武家的當世具足是一件來到這裡的回憶,其上太閤桐與葵花共生的家紋讓本家粟田口傳承至少十代;
  整齊堆疊的羽織上三道紋是分家秋元的葵花,那些是父親與自己在新年時會穿上的正裝;
  認養了許多孩子的本家一周要洗十多公斤的衣服,在幫傭婆婆老得彎不下腰也直不起腰後,本家添購了當時最大容量的滾筒洗衣機、還有接瓦斯的烘衣機。
  他和差六歲的一期一起養獨角仙的玻璃箱也是曾祖父養金魚的招財的工具。
  藺草竹編箱是祖母閒暇時的手工作品、裡面的和服比他的年紀要大上數十年。
  喜歡布料的伯母總是一疋一疋地訂購西陣織與京友禪、嚷著要讓祖母教他縫製衣物,卻始終沒有捨得下過一刀。

  鳴走過一條一條的走道、來回踱步回想著這些逐漸淡薄的回憶。
  最後他在房間入口前停下。

  大正時期前便佇立在粟田口家玄關的厚重木門也在這裡,但數百數千次開闔、他一次也沒回到十多年前的本家。
  因此他幾年前便請木工鋸下門扇一部分、讓狐可以自由出入——鋸下的木料沒有被浪費,畢竟是自南方來的香樟。重製成把手以及其上的隱蔽小盒。

  鳴試圖打開緊澀的鑰匙箱卻文風不動。從製作完成當天一直到此刻,這個盒子只被打開過一次。
  使勁過頭的手指發紅犯疼、盒蓋卻怎麼也不肯動一下。
  「拜託了。」
  他說,以外套袖口揉揉尚在抽痛的指尖。


  「已經、不要緊了。」


  「喀」一聲,被鳴遺忘而當成把手的轉扭開關在針織物裡旋開,接著宣示了內裡。
  他拿出預防碰撞出聲而一起被埋藏的報紙團,其下被包覆的是數十把顏色形狀各異的鑰匙。
  鳴很快地便從中挑出幾把鑰匙。

  這些鑰匙像他當初放入時完全一樣,絲毫沒有被鏽斑侵擾、也沒有蒙塵而古舊。





  關於時間緩慢的此處、停滯不前的自己;
  關於負傷野獸、疼痛與哭泣也無法分辨的自己。
  鑰匙的使用說明會是
  關於重新啟動時間的方法或是
  關於解開怪物腳上鎖鏈後的記事或是

  不關以上的一夜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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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7-8 05:4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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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v



  小狐丸隱忍哈欠,悶著大口換氧的衝動、視線模糊地看著戀人的背影。
  他在半小時前才剛醒來,被餵食幾根玉米棒和加了大量熱牛奶的咖啡後,暖呼呼地被拉出公寓。
  今天散步的方向與以往相反,他們往丘陵頂端前進一小段後、轉進一段許久沒有使用的車道。

  丘陵上的住宅區在山腰是最密集的,而在位於中間段的秋元宅後便逐漸疏離,中間幾處家庭菜圃和小小的神社之後,有些突兀的白牆與深紺短簷長長地延伸。
  感覺像是要被帶入異世界,青年想,山頂上的豪宅通常都是懸疑劇的愛用地點……被晚秋冷風吹得起了層疙瘩,他跨大步伐與面不改色的管理人並肩而行。
  「結果比起暖呼呼地做一整晚、果然還是溜出來吹冷風散步比較好麼?」
  「嗯。」
  「反正回去之後辛苦的還是鳴、我不要緊。」
  「嗯,可以喔。」
  「哎?」
  「小狐丸很溫柔,沒有累過我。」
  「……您、您啊!」

  男人領著青年走過幾年也沒有髒污的白牆,終於是在整片沏起的牆面看見一道兩人能並肩同行的鐵柵。鳴拿出口袋裡的古舊鑰匙,在刺耳的轉動聲中打開了通往一片荒煙漫草的門。
  然而總是扮演妖物神靈的小狐丸,對於真實世界裡不夠真實的事反差地不拿手。
  「鳴前輩,是打算在靈異地點約會麼、小狐不太……」
  「不要緊、是粟田口本家。」
  他輕聲說道,像擔心驚擾沉睡中的長輩那樣。
  作為安撫、鳴拉起小狐丸的手,但手溫都讓彼此微愣,那都不是他們熟悉的體溫。平常手指熱燙的男人此刻輕顫著微冷、而青年一向冷涼的手掌掌心跳動著不安的熱意。
  沒事的。他們對望一眼,對另一方無聲低語。

  踏入長草之中、鳴猶豫了下方向,接著便低下頭壓低芒草、尋找飛石聯繫的指向。
  對於玄關,他還有些記憶——大門兩側有修剪整齊的松樹,與一棵不在預計內生長的、指向後院的柿樹。
  那晚他和雙親從柿樹後的轉角拐進嬰兒房和幼兒房,先抱出了年紀尚小的雙子、小退、小秋,然後是兩間四人兒童房裡的六人,將他們帶到門外時、鳴隱約能聽見救護車遠遠響著,他讓燙著了雙手卻意外冷靜的亂安撫嚎啕大哭的兄弟們。

  ——不准跟著跑進來,和你們保證等等就帶其他人出來。
  他對孩子們說著方才父母才吩咐他的話。

  那時,大火已經延燒到廚房後的柴房與僕役宿舍,沿著木質屋頂一路燃起廣間——

  閉上眼熄滅在記憶中點起的大火,鳴牽著抿起嘴角的小狐丸繼續前進。
  他知道青年已經沒了畏懼,現下的沉默僅只是笨拙地試圖讓他好過些,或者是等候自己開口、說明青年從未知悉的過往。
  而他還是沒能躲過往事致命的熱意,只能啞著嗓子顧左右言他。
  「……房間裡的、都是從這裡撿回去。」
  「這樣麼?」
  「再蓋回來、放回去就會像以前一樣……」
  鳴說,然後將戀人的手牽得更緊。小狐丸反扣他的手指、一次次輕輕撫過,問道。

  「不留下來,就都『不存在』了?」

  男人沉默地點點,即便知道自己允諾的是背論。
  但青年也不否決、只是仰著頭觀望快要轉為冬季的星空,以鳴一貫的教學口調低語。
  「……鳴前輩一定知道,現在看見的星星、都已是幾萬年前的光吧?」
  「嗯,所以、即便觀察到超新星爆炸,那也是幾萬年前的事,他們可能已經變成星屑了。」
  「即便『不存在』,他們還是走過好幾萬年的距離來見你了。」
  青年緩緩言語,即便知道這些話語是他從男人手邊的筆記讀來的,所以也只是在複述作家整理好的思緒、再次提醒他已經理解的事實。
  鳴扣緊了小狐丸的手,這次不像個研究者滔滔訴說他的美好發現、只是一如往常靜默。

  把粟田口家宅邸吞沒的大火熄滅已經超過十年。

  當時逃出火場的十五個孩子現在也都至少是國小的年紀。他們之間年紀稍大的只在觸到燒傷時才會想起曾經的疼痛、年紀較小的甚至對火災毫無印象。
  能把當日深深刻在心底的約莫也只剩下粟田口一期和秋元鳴了。

  是秋元一家搶在消防隊來臨前衝入如同迷宮的宅邸,也是秋元一家太過深入火場、沒能在木造房舍倒塌前逃出而葬身火窟。
  當火勢終於撲滅後,他們在中庭半乾的水池裡找到了五個孩子。
  意識清晰的只有秋元家的獨子。
  緊抱著四個燒傷嚴重的姪子,嚴重嗆傷的少年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就連眼淚都被蒸發似的張著眼、直直望著將他們團團包圍的消防員們。

  秋元家父母遺體在距離水潭五公尺的廣間裡被尋得,與粟田口家的男女主人以及兩位老者一起被壓在大樑與碎瓦之下。

  鼻咽中度吸入性損傷的十六歲少年自此之後鮮少說出完整句子。
  直至現在,從少年長成青年、或者撇除他身形的印象,以年齡計算已是男人的秋元鳴還是沒有辦法完整說出當夜事故的全貌。

  而後半分的粟田口家和半分的秋元家就變成了一家,在秋元三口小小的房子裡度過五年。
  粟田口宅邸原本便是指定古蹟,燒燬後也遲遲無法得到許可重建。災後半年在外圍種下的櫻與桃苗現在也都長成隨季節盛放的林樹,甚至成為著名的私藏賞花景點。
  此處已經長成鳴不熟悉的場所了。

  ——粟田口大宅和他們的父母一樣,是再也沒辦法回來了吧。

  就算現下佇立著新建的大宅、擺回舊時所有器具,他應該也感覺不到此處和逐漸被遺忘的過往有任何連結。
  無論疼痛的事、快樂的事、無疾而終的事,或任何與「未來」有關的事,都無法在這裡體現。


  他被留下了,隻身一人。
  那間閣樓是回不去的過往與無法前往的未來之間的夾縫,只有他一個人。
  天鵝座的黑洞,橫亙於織女與牛郎間有數百萬星光的天川。
  無法被看見的小狐座真實存在嗎?還是已經化為星塵而無人發覺?


  憑藉雙足的記憶,陷入思考的男人帶著青年踏進宅邸深處。
  各類花草和楓樹長得茂密,他認不得除了前方開闊廣場以外的其他地方,就連庭院多深也沒有印象——記憶中那些美好的事物都沾上了火光。

  小狐丸鬆開彼此緊握的手,向前跨步走向已看不見焦痕的過往。
  蹲下身觸摸已覆滿綠茵的土地,面對只剩下些許腐爛木料與基石的房舍處、小狐丸將雙手合十,閉眼為從未見過面的亡者哀悼。

  鳴只能遠遠地看著,無法靠近。
  只要接近那裡,那個什麼都不在、連徒具空殼形狀也沒有的地方,是不是就必須二度驗證自己到底失去了多少人事物?疼愛自己至極的父母、名為「鳴」卻無法順利鳴聲的自己、與姪子們融洽相處的方法、從此處離開前行的動力……
  使勁全力留下自己的父母不曾後悔嗎?讓無法前進、哪兒都去不了的自己留下。

  小狐丸還是蹲在那裏,一頭白色長髮流過草叢與泥地,就像『小鍛冶』裡的狐狸神使正在助鎚那樣穩當地挺直背板、全心全意地祈福著。好像鳴的父母還坐在沿廊,而青年一如往常禮儀繁瑣、像是大河劇裡的名將那般慎重地問安。
  「秋元家的長輩們,演劇家三条的么子小狐丸和兩位問安……」

  那麼、如果他們以任何形式存於此處的話,又會說些什麼呢?

  同時存在於幻想與現實中的青年,在他思考的兩分鐘後回覆他未曾出口的疑問。
  「小狐已經和鳴前輩的雙親問過好。
  「會接手他們的願望繼續守著前輩、也慎重請求兩位長輩的祝福了。」

  「嗯。」

  「他們一定像星星一樣守護著鳴前輩吧,讓您順利長大了、也成為美麗又博學的人。」

  「嗯……」

  「鳴。」
  青年刻意省去了稱謂、對男人伸出手,慎重其事的再度提起關於星星的事。
  「即便此時此處『不存在』,他們還是走過好幾萬年的距離來見你了。」

  十六歲的少年終於能夠出聲哭泣。
  使勁全力留下自己的父母不曾後悔嗎?以留在此處的「鳴」,做為他們依然存在的證明。

  他仍是膽怯的,尤其是在無所畏懼的小狐丸面前。
  ——失去擁有任何事物的自信。
  明明伸手可及的便是他所存在的世界,卻架構了早已遠去的空間、並排拒他人入內。
  只有不曾畏懼傷害與被傷害的少年踏破他的膽怯而來到這裡,相信存於介於此岸與彼岸之間「鳴」的存在、並毫不猶豫地等候他跨過那條偽裝成三途川的天河。

  小狐丸的手掌還是豪無防備卻充滿指向性,掌心被菸燙傷的隱密疤痕靜謐地跳動著他的心音。
  所以鳴腳步踉蹌地移動自己,走向他尋得並擁有的事物。

  ——但就連踩到青苔、掉進水池裡都像是命中註定。

  他都忘了那池把自己醃漬了十年孤獨的泥水。
  無人照顧的蓮池長滿浮萍與青藻、層層疊疊地把他吞入過往的肚腹。這次沒有搖曳火光、沒有焦熟鼻咽的熱氣,初秋的涼意讓他冷得屏息。

  「鳴!」
  而與他約定絕對會伸出手拉住他的青年也沒有食言,鳴穿過水面的視線看見他吃驚地瞪大雙眼、扔去外套圍巾向自己衝來的驚惶模樣。
  在自己緊閉起眼睛、聽見令人畏懼的水聲時,小狐丸破水而來、伸手緊緊將他拉進懷裡。


  喀噠一聲細響,他的指節扣到青年口袋裡某個箱盒,聽起來像是他的箱盒被輕輕轉開。  


  ——已經,不要緊了。


  抱著仍然緊揪自己頸肩、卻意外平靜的戀人。小狐丸吐去些許空氣,看著氣泡流動的方向,緩緩撥水、讓兩人往映著白月的水面前進。
  這潭小池只是人工造潭,並不會深得讓人來不及浮出水面。

  不知為何,他腦海裡浮現的是折斷的荷葉與粉色花瓣、浮藻。
  想像著因用力過度而抽筋的手腳、被不習慣的寒冷水體包覆,以及火光中父母最後的身影。
  活在十年前的少年肯定在等著誰能把他帶到彼岸。
  不是此處、而是和他們能長久生活的那裡。

  小狐丸是知道的,鳴離脫世界的態度被稱為厭世,是活在夢幻裡的花。
  不過,在夢中的自己幾乎都待在水中,他的工作也不過僅只是把戀人從夢裡打撈上岸罷了。
  而此處只有水音,和自己的夢境一樣。


  不一樣的是——



  那瞬,他看見覆著漆木面甲的白髮少年如同黑矢,撥開水泡與雜音、徑直穿過他們直向水底而去。
  在銀白月光得以捕捉到他身形的深度內,那身深紺軍裝幾乎讓他與黑夜同化,只剩下比琥珀明亮的眼、白得與月光同色的面孔與髮與少了手套的右手。
  少年專注的神情,和他的戀人對自己告白時如出一轍。

  感覺到水波確實地向下壓流,他束緊雙手包裹著的青年、確認懷裡是緊閉雙眼的不敢動彈的鳴後,小狐丸更快地往水面上浮。
  劃破浮在水面的銀白大圓,大聲嗆咳的兩人過了許久才把自己帶回岸邊。
  已是深秋的天氣了,冷得發抖的兩人好一陣還是只能抱著彼此取暖,直到小狐丸輕輕吻了鳴仍然濕淋的額,捧著他的臉疊上自己熱意上湧的頰。

  一想到夢裡的自己將要看見雙眼如電的少年、並趕在他閉上雙眼前緊緊抓住自己的手,然後水聲會慢慢退去;以及懷裡總想著為何到不了彼岸的少年,終於在事隔十年後被打撈上岸,像艘沉船那樣被洗去斑駁青苔。

  這就是他們兩人千百次夢境的盡頭吧,他想。

  「小狐丸。」
  累得癱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的青年鼻音濃厚的喚他,可能明日就要染上風寒了吧。吸吸鼻子過後,鳴嘆口氣繼續說道。
  「喜歡。」
  「可以更多些、愛上這隻小狐也可以。」
  撿起慢慢恢復體溫的手掌,小狐丸縮起身體接受貼覆胸腹的熱源、嗅聞著水氣和著綠苔與泥壤的氣息,那樣溫熱的生息是一直以來自己所奢望的。

  他有些厭惡十八年來哪裡都不去、只是靜靜等候的自己,但這個人——無論是夢裡那隻泅泳的狐狸、還是這個年歲稍大卻仍如同少年的青年,都從未停止尋找。
  ——即使是目不可視的星子,他都相信被隱藏的小狐座仍然發光著。

  「未來、也麻煩您繼續陪著這隻小狐。」
  未著痕跡地蹭了蹭好不容易願意留在此處的戀人,他將比自己嬌小的男人抱得更緊了些。後者發出只在胸腔裡發出咯咯笑音,仰首將額擱在他的額上,兩對圓滿的月直直望進他眼底,不容躲藏地詢問。
  「求婚?」
  「……太快了些。」
  「真的?」
  反手拿出理應在藏在外套口袋裡、披著銀色水印的濕漉小盒,鳴毫不顧慮地打開、拿出不屬於夢境的約定。銀色鈍光像新枝般彎曲著,在黑色圈環間點出不起眼的三連星——那是肉眼得以視見的小狐座。
  從絨布墊裡拿出戒指,他將它套上無名指、以唇口親吻後以另一手緊緊交握。像是怕那幾顆星子會消失、或是擔心他那個年青青澀的戀人反悔,鳴蜷縮起身體把它藏在心口,斜斜地睨著渾身僵直的小狐丸、得意地曲起唇口。
  「找到了、鳴的小狐。」

  「……哎,不是您想得……」
  ——那只是聖誕禮物。
  再怎麼解釋也只會被當做口是心非吧,況且戒指本身無論功用為何、最後都是在無名指上做為標記使用。
  一時間找不到字詞反駁、也沒有特別想要反駁的意思,小狐丸只能無奈地點點頭、伸出帶著疤痕的右手覆在同樣有著戒指的手上。
  他問。

  「這樣就約束了彼此、對吧?」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8-7 01: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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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tsu714 發表於 2020-7-8 05:5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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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ubikiri }


  睜開眼回復意識的那瞬,還帶著些許戰損髒汙的三日月簡短說了他想聽的。
  ——他們的審神者回來了,帶著檢非違使廳的成員和政府提供的解決策略。
  ——鳴狐傷得比他重些,但也修復至不危急性命的程度、被一期一振送回房休息了。


  「你倒輕鬆,只是回復為刀的姿態罷了。」
  揉著嘴角還帶著血漬的瘀腫,三日月露出一副想笑卻又怕疼的複雜表情。
  「那狐崽手裡還緊緊扣著你的刀呢。」


  散亂著一頭參差長髮,男人就算只著白色裡衣,卻還是跨著大步、裸著腳急速踏過仍帶著焦痕的庭院,向粟田口家的房室前去。


  當發現在戀人身後的月光才是水面時,他原本打定主意就此別過。

  就此還回肉身,回到稻荷諸神的身邊去也無妨。
  幾度夏冬輪轉,與夥伴兄弟及命定相處,本就是某個箱庭裡註定將要完結的故事。

  如此特別而幸福的刃生是因他那狐崽存在而存在。

  若是主子已不需要守護,那身為一把得以斷除敵人的利刃、無論如何都要保護著的也只是他們那短暫得如同夏季一樣的「夢境」了。所以他再也不掙扎地吐出最後一口氣;所以他緩緩闔上眼自視野裡與那隻狐崽道別。
  但熟悉的掌溫將冷得斷去知覺的手包覆,在那股拉力中他昏沉睡去。

  都忘了,他們是因為擁有相同的願望和覺悟,才會相互吸引、再成為對方的命定。


  「鳴狐!」

  行儀全失地拉開總是無聲開闔的障子,有兩隻狐崽待著的小房現在只剩下毛茸茸的那隻蜷成絨球、窩在鳴狐給他做的小窩裡睡著。
  下意識抿緊唇口,視線幾度在房裡逡巡的小狐丸終於聽得另一側障子傳來磨刀的脆響。他們會在那個古舊廊沿觀星、合吃一份夜食,一句一句地閒聊。

  ——他們都還需要時間接受可能重覆發生的、並非日常的離別。

  試著讓這個接近清晨的夜晚就像是他們以往渡過的每個夜晚,冷靜下來的男人腳步低靜地踏過藺草蓆、緩緩拉開障子,坐到少年身邊。他的身上還有草藥氣息,濃烈的苦和涼讓男人的鼻子有些畏怯。
  而少年還是那麼笨拙,修整刀具的模樣專注卻不得要領。手中那把細太刀已經洗去髒汙、刀鋒上小小的缺口還是沒能研平。

  他們在擁有彼此的沉默中短暫漂流。

  「小狐丸,會去哪裡呢?」
  鳴狐小小的嗓聲粗啞,腫著喉頭那樣混糊不清。
  仰著頭的他是觀星或是尋找刀身傷痕也不得而知。在他們頂上的天體漆黑、卻有滿天星子壯麗閃爍。僅只是那麼一個眨眼,追求的星子就又不知去向了。

  「不會一直在此處。」
  男人回答,拍了拍腳上泥塵和草屑。泡過水的腳趾還泛著白,幾道割傷血止了卻也沒癒合。
  他知道他們的審神者以他的方式愛著此處、以及他的刀,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得向著終有一日不斷前行。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但這只小狐——」
  就和他們一起尋找過的星辰那樣、即便肉眼不可見得,也能夠確信那裡的確有一隻狐狸在天之川中泅泳。
  「會找到您。」
  他說,他回覆。
  「嗯、會找到你。」


  「這樣就約束了彼此、對吧?」




本文最後由 satsu714 於 2020-7-8 06: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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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緒 發表於 2020-8-7 00: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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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在這裡回覆,但我想我的心得大概不會只有兩百字QQ

個人認為這是一部很優秀的意識流作品,流暢如水的意識銜接與轉折,看似破碎卻存在著相似的規律。

文筆好是不用說的,您的文筆風格溫柔之餘又冷靜低歛,就像覆過了一層冷色調薄紗的日式小品,它平靜而瑣碎,透過人物的意識組成了日常的畫面(我想這就是覺得內容能令人感到共鳴的同時,亦能深刻知曉自己是旁觀者視角的原因),就連詞句的運用與節奏都頗富您獨特的詩歌風格,埋在敘述中的情感狀似平靜的海面,底頭卻藏著令人心為之揪疼起來的暗潮湧動與陰霾,當幾波激昂透過石礁打上岸時,才發現自己的心跳竟不知不覺地被文字所捕獲。日常約莫如此,它並非大風大浪,而是在偶爾的一驚一乍間明確感受到自己還活著(鶴丸發言)。

真要替您的文筆風格做結論我想我是做不到的,但我想我能透過您的文字看出您是對自身的日常有所追求與刻劃的人,並且您想要的也再簡單不過,就是份小小而平靜的幸福。

來說說劇情的部分,文裡曾書寫過萬花筒的存在,而這篇文章也確實如同被三稜鏡切割過一般,本質相仿、運行方向卻相異,個人認為這是故事中最具巧思的核心架構。《小狐座》是一個交織,兩處看似相干又不相干的時空擁有相似的情節單元,然而進行著事件的人物卻像是水面倒映,這麼相襯地是反過來的,是誰沉入水中,又是誰為了誰而縱進水底,相同的大概只有那個夜空和星子的方位,以及存在與否的哉問。

這篇文章內所有的物件似乎都像被您解構過一般,小小的房間能夠透入廣闊無比的晨光,大大的夜空卻被著重在大三角中的小狐座,所有對物品的既定印象在您的筆下似乎都是不存在的,這篇文章的規則就是一個規則,好似一個完整且確實存在的世界。

火與水、冷與熱是這則故事中最鮮明的意象,您的闡述也是在平靜中埋下兩個極端,若是前面形容您的文字是逝水,那麼這篇劇情就是一整片水域,其中幾片區塊飄滿繁多得壯觀的水燈,又或是燃燒似的夕紅。火的意象直接展現在燒燙傷之中,小狐丸被燙傷的掌心就像墜落水面的一簇火苗,彷彿來自於不同時間軸的本丸與粟田口家的過去,熾烈且哀痛地埋在平和閑靜的日常裡頭,劇情張力的反差相當厲害。

最後我得告白一下,我很喜歡您在文中將兩隻狐狸設為彼此的注定,不管經歷過什麼,他們最終將會約束在一塊/成為彼此的救贖,真是浪漫到我不會呼吸QQ感謝您產了這麼美味的作品,不論配對又或是二創原創,單以作品的架構來說,這篇故事能將主題性如此完美且全面地連貫在一塊,在我看來非常非常地優秀,期待日後您創作更多長篇。


本文最後由 天緒 於 2020-8-7 00: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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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su714 + 10 謝謝天緒!!看評論反思自己的意圖中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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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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