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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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 [BanG Dream!│蘭友希] Love Letter [G]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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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ya-asa 發表於 2020-1-24 18:3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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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nG Dream!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注意事項
【一】
本長篇共分三部曲《Love Letter》、《Love Story》、《Lover》,接近12萬字,本來就全部發在網路上過,也已經出過本
但是在這裡發的是網路版本,並非正確本子內容。
總共拆12次更新直至完結。
【二】
本文牽涉了手遊內的三個故事劇情(括號內為台版翻譯):
Roselia樂團故事第二章Neo-Aspect
Afterglow樂團故事第二章ツナグソラモヨウ(這片晚霞,緊繫你我)
Roselia和Afterglow對邦活動褪せぬ誇りに差す残光(自豪且不退色的餘暉,在這簡稱PA)
以及遊戲內的主線故事、地圖對話當然也有牽涉。
【三】
牽涉的三篇故事劇情時間有調整,原本順序是應是兩團第二章→PA,本篇裡面是PA先發生再來才是兩團第二章同時進行,並且PA時間調整為9月開學時(遊戲時間應然是十一月左右)
【四】
本篇文沒有三角戀,定位都是世上最好親友。
【五】
文章內使用到日文:さん【san】(小姐、同學)、ちゃん【chan】(小)、リサ(莉莎)、あこ(亞子)、つぐみ(鶇)、モカ(摩卡)、ひまり(緋瑪麗)


牽涉的遊戲劇情簡介:
Neo-Aspect
參加了FWF事前徵選的Roselia並沒有如期獲得優勝,不過被另一個大型音樂活動(SMS)的主辦單位看上並邀請參加演出,做足了準備的友希那等人在SMS會場上,面臨的卻是演出時,觀眾不斷流失的光景。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的友希那採取的行動卻是讓Roselia回到當初彼此不熟絡的模樣,和其他成員之間產生了一點誤會。尋找正確答案的她被香澄邀請觀看Poppin’Party的演出後,稍微找到了方向……

ツナグソラモヨウ
不再抗拒父親和花道而成長的蘭,一如往常地用心情寫出了新歌詞,卻沒有得到其他成員的贊同,努力之下卻被其他成員說妳好像變了,大吼「我變了啊!」之後和四名青梅竹馬之間開始有了一點尷尬。即使其他人試圖來了解她,她也認為她們所理解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因為只有蘭獨自前進了,不過五個人後來仍然共同解決了問題。

褪せぬ誇りに差す残光
總之就是蘭挑釁友希那,於是她們辦了個共演Live,但是友希那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蘭要處處針對她,所以有了一個非常經典的兩人談話。大意即是:蘭「湊さん都不在意我!」,以上。

情人節活動莉莎卡面
情人節當天友希那放學時跑到學校屋頂作詞,後來莉莎為了給她巧克力所以去屋頂找她,剛好書包裡有巧克力的友希那也給了莉莎巧克力。




本文最後由 ohya-asa 於 2020-2-16 20: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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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1-24 18:3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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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Love Letter》




00

  滴答、滴答──
  半身浸到了水裡,我緊抓著自己的肩膀,看著透明水面下的身體,閉上眼又是一聲滴答。
  彎起膝蓋讓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團,眼前是快要碰到臉的膝蓋,身體泡在熱水之中卻只覺得心寒。
  閉上嘴只會下意識咬緊牙關,張開嘴卻又感受到了喉嚨裡的疼痛,水蒸氣在我的臉上結了水珠,加速了眼淚的掉落。
  好痛啊──
  再怎麼用力抓住自己的肩膀也不及來自胸口的疼痛。
  閉上眼的黑暗之中,浮現的是那銀紫色的身影。
  錯愕得睜開眼卻什麼也看不清。

  「哈……啊……」

  喉嚨的疼痛就像是因為乾旱而逐漸往上侵蝕的裂痕,想哭卻哭不出聲音。
  為什麼──
  即使詢問自己千百次也得不到解答。
  但我依然還會再問千百次。
  為什麼我會喜歡上她──喜歡上湊友希那。

01

  和モカ走回家的路上,偶爾會從因為腳步方向而碰撞的肩膀感受到人的體溫。
  下意識想要避開再次接觸,卻又想要彌補心裡缺少的感覺而像嬉鬧一樣與モカ的手臂碰撞。
  雖然每天都是這樣,也是我們所謂的「一如往常」,卻在這種時候感到有點失望。
  沒辦法對モカ說出口,說我冀望著身邊是另一個人多好……。
  想要靠近、想要觸碰,卻在腦裡浮現那個人的身影時喪失了言語,如果她出現在面前,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語句向她搭話。

  「蘭──?」

  無神地望著前方,聽到她這麼叫我的時候,總是害怕モカ是不是又看透我了,明明她一直包裝著自己不想讓人看透。

  「……啊?」

  所以我假裝不在意、假裝事先認為她又要開玩笑,假裝剛剛心裡根本沒有在想什麼,回應了她有點鬆軟的呼聲。

  「沒事──」
  「……什麼啊?」

  モカ對我露出了微笑,她的眼神彷彿在告訴我她看透了一切,她轉回頭面對前方的時候我看著她的側臉。
  即使她總是裝傻,好歹我們相處那麼久了,我也是稍微讀得懂她的,她看向前方的眼神稍微變化了那麼一些,從剛剛看著我的得意,露出了些為悲傷。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悲傷,害怕她是讀懂了我在想什麼,所以傳染給了她,但是我一點都不想被她知道。
  「自己的摯友居然──」這樣的反應,我怎麼樣都不想看到。
  就連自己也難以接受,我不明白她們會不會接受這樣的我,所以我不願意告訴她們。
  只有這一份悲傷,我想要自己一個人承擔,不想被她們問、被她們發現,可以的話就這麼慢慢不去在意、慢慢解決這件事。
  然而有沒有這樣的機會,都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
  世界再大,我們的生活圈就這麼小而已,低頭的我注意到モカ停下了腳步,所以我也停下腳步,抬頭看到的是我現在最不想看到的畫面。

  「啊──是リサさん跟……」

  モカ沒有把話說完就好像她真的看透了我,有種惡寒從尾椎直接爬上了脖子。
  是リサさん跟湊さん,的背影。
  她們兩人住在隔壁,一起走回家也不是什麼稀有的事情,而住在同個區域的我們回家路上碰到更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蘭──要打招呼嗎?」

  剛剛沒有把話說完的モカ,恢復了她一如往常的表情,手指扣在下巴對我表示疑惑。

  「欸?啊……打個招呼就又分開了有什麼意義啊?」

  瞥了一眼走遠的她們,我只是為了不想上前找了一個藉口,所以也不難預料モカ會瞇起眼睛露出懷疑的表情。

  「這樣不像蘭喔──」

  見到認識的人卻不打招呼確實有點沒禮貌,但是這樣遙遠的距離,追上去之後就立刻會和她們在十字路口錯開,都不明白過去打招呼究竟是要說「妳好」還是「再見」了。

  「……モカ想打招呼的話,就去打啊?」

  就去讓我知道這種情況下究竟還能說什麼啊。
  究竟要說什麼我才不會崩潰啊。

  「啊──消失了。」
  「……就說吧。」

  就在我們猶豫的時候,她們已經彎過轉角並消失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對自己有一點失望。
  其實是想說上話的,一句妳好或是再見都無所謂,明明就很想跟她說上話的。
  即使只是打個招呼就分別,也想被她呼喚名字。在我打了招呼之後也向我說「妳好,美竹さん」或是「美竹さん,再見」也好啊,但是──要是這麼做的話,不就會一天比一天陷得更深了嗎?

  「蘭,真可惜呢──」

  回家路上,我們的手臂繼續偶爾輕輕擦過彼此,那是我落寞的體溫。

02

  「……我是湊友希那。在Roselia擔任主唱,請多指教。事不宜遲,就讓我們看看妳們的實力吧。」

  湊友希那,在我心裡的第一印象非常差。
  明明在集合的時候遲到了,一打完招呼就像是在用鼻子看人一樣高高在上,好像瞧不起所有人,雖然很想跟她爭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當下人太多了,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帶到了下一個行程。
  我很不甘心。
  四個樂團還要為了讓她們信服輪流用音樂介紹自己,那些聽完我們表演後瞧不起人的話我可是記在心裡。
  多麼自以為是的人。
  不過很快地,初次的共同練習正好就碰上了Roselia,終於有了可以直接對峙她的機會,沒想到對方也很固執,但我也不覺得我說錯了,直到不斷有人來打擾我們的對話。
  說著我們還沒有聽過她們的音樂,所以就讓她們演奏了一場。

  「……」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眨過眼,音樂停止時我已經記不得剛剛在吵什麼了。
  湊友希那的聲音,即使在演奏結束後,就像哪裡的音樂播放器沒有關掉一樣,仍然在我耳邊迴繞。
  或許是因為我也是主唱,不禁全神貫注在了歌聲上。
  說不出來,剛剛那樣爭執之後我真的沒有臉說出口,說我並不討厭這個聲音、而且……有點喜歡。
  演奏完畢的那一瞬間,我對她的印象徹底改觀了。
  沒想到自己這麼簡單就被說服了,在實力主義面前忽然就像個笨蛋一樣,但是我不會承認我們輸給了她們。
  我們也能擁有這樣的實力,而且還能夠再超越──所以,我們要證明給她們看,證明給湊友希那看。
  即使不是講求技巧的我們也能在舞台上達到一樣的效果,證明這點給她看之後,讓她對我說「是我輸了」。
  那天以來,超越湊友希那就成了我的目標,並不是「湊友希那」本身是我的目標,而是「超越」。
  不過即使我們贏過了Roselia、即使湊友希那在我之下,我想有一點大概不會變,而這點我可以很坦率地在心裡說出來。
  我不討厭她的歌聲,反而,挺喜歡的。
  也希望她喜歡我的歌聲,作為一個主唱,這不是什麼願望,而是本來就該辦到的事情。
  所以,在我心裡,她確實是一個能夠欽佩的主唱,我──尊敬她──最初萌芽的感情不過就只是尊敬。

03

  「吶吶!妳昨天有去看Roselia的Live嗎?」
  「有啊有啊!原來妳也有去嗎?真的是超酷的──!」

  每次Roselia辦完Live的隔天,下課就會聽見同班同學們在談論她們。
  那幾個青梅竹馬沒有從隔壁教室來找我,我就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寫作業,但是聽到了同學們的談論,我就會不由自主停下筆豎耳傾聽。

  「湊學姊果然很帥氣呢!」
  「對啊!完全沒想到是學校的學姊……還有今井學姊!真想去二年級的教室偷偷看她們……」
  「哈哈哈哈,妳太誇張了啦!不過要去的時候要找上我喔!」

  聽著她們的對話,明明是在講著Roselia,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有一種自豪感,有一瞬間搞不懂自己是想聽她們多多讚美Roselia,還是因為我看到湊さん的機會比她們多而自豪。
  不過很快就搞懂了,自己認定的對手如果沒有被其他人認同,我還有什麼必要把她們當對手?所以Roselia被討論,我也因此感到了開心。
  我就趴在桌上面對自己的大腿假裝睡覺,偷偷笑了出來。
  覺得太好了,既然大家很喜歡Roselia,那麼要是Afterglow超越了她們,不曉得又會得到什麼評價──想到這裡就很想見見湊さん,再次對她宣言Afterglow才是最好的。
  但是平白無故跑去跟她這麼說就太自大了,肯定也會被這麼想吧。
  好想快點再舉行Live,也想聽到周圍的人這麼說Afterglow,想知道湊さん的反應,想看她佩服的模樣。
  只是有點意外自己聽到這些話想到湊さん,心裡卻不是想要比賽的感覺,而是忍不住的笑意,直到鐘聲響之前就這麼繼續趴著吧……。

04

  偶爾也有自己一個人坐在中庭裡吃飯的時候,我並不會覺得寂寞,只不過就是有突發狀況才會是一個人而已,又不代表今後都是自己一個人。
  但是身邊沒人我就只能安安靜靜地看著飯盒,把飯菜一口一口夾起來放進嘴裡,咀嚼的時候也只能無聊地望著前方,所以那抹身影往我這裡靠近的時候我愣了一下。

  「美竹さん?在吃午飯嗎?」
  「……是。」

  雖然很意外她的最終目的是我面前,但也不至於嚇一跳,我就是感到疑惑,在腦袋一片空白的時候下意識已經回答了她。

  「這樣啊。」

  湊さん站在我面前,稍微低頭看了我餐盒裡的菜色,接著就轉身坐上我旁邊的空位。
  到這裡,我的腦袋終於開始運轉,旁邊突然坐了一個人而且還是湊友希那,原來她是可以這樣遇到的嗎?想起了不久前在討論湊さん的同班同學,有點想笑。

  「……湊さん,吃飽了?」

  雖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同樣的問候,我還是說得出來的,不想一邊吃飯一邊說話,我就放下筷子,有點緊張地側過頭看她。

  「吃飽了。」
  「這樣啊……」

  又是一陣沉寂。
  我繼續低頭盯著自己的餐盒,身邊多了一個湊さん並不會讓我食慾不振,只是會在要繼續低頭吃飯還是找個話題之間猶豫,再說了吃飯的時候別聊天比較好吧……。
  湊さん好像根本沒在意我這邊,我偷瞄了一眼,她也是面無表前地望著前方,好像就只是剛剛好找到位置坐過來而已。
  本來想跟她說同班同學的事情,不過還是算了。
  那我還可以跟她說什麼?問她午餐吃了什麼?還是為什麼過來了?等一下上什麼課?問這些,也太莫名其妙了。
  我們之間,難道不是只有音樂嗎?

  「我妨礙到妳吃飯了嗎?」

  想到一半的時候,湊さん突然開口了。

  「欸?沒有啊……」
  「那是身體不舒服嗎?」

  湊さん明明剛剛一直凝視前面發呆,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我?我看起來怎麼了嗎?

  「……也沒有啊?」
  「但是美竹さん從我來了之後就一口都沒吃了。」
  「呃……」

  我愣了一下,湊さん是真的擺出了疑惑的表情,我看她的視線落到了我的餐盒上,我也跟著低頭看了過去,不禁覺得臉頰有點燙。

  「那個、才不是因為湊さん,我只是剛好在想事情……」

  還是心虛地別開了視線,順便就這麼拿起筷子夾一口菜放進了嘴裡。

  「再不快點吃的話午休就要結束了。」
  「唔、嗯。」

  湊さん說完這句話就又看回了前方,放我一個人吃著便當,有點意外她怎麼會突然多管閒事,但卻是事實,我再不快點吃,就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了。
  所以湊さん好像真的就不想打擾我了,我側眼看著她把手機拿出來,這個角度也剛好能夠偷瞥見螢幕。
  看見畫面的同時有股罪惡感湧上心頭,心虛地想移開視線的時候,看清楚了她正在操作的東西──非常熟悉的某個應用程式的聊天視窗。
  湊さん正在跟誰聊天,跑來坐在我旁邊製造這個沉默的空氣卻在跟其他人用手機聊天。
  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本來還有點溫度的便當都冷了。
  吞下突然變得沒味道的飯菜,明明湊さん坐在我旁邊,我本來還有點高興的,現在心情卻漸漸低落了起來。
  我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而她也沒有話想跟我說……。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湊さん本來就不是我平常說話的對象,我也不是她平常說話的對象,突然跟我閒聊起來才叫奇怪。
  我們,根本就不在彼此的社交範圍裡面,以前不在,以後也沒什麼必要在。
  沉默地吃完了午餐,把餐盒收了起來,我看了一眼湊さん。

  「……我先回教室了,再見。」

  說完就要站起來,結果湊さん抬頭看我一眼後也跟著站了起來。

  「那我也回去了。」

  她莫名地就跟在我旁邊,雖然說要去的方向是相同的,就算她把手機收了起來,我們也還是一樣沉默。
  一、二年級的教室不同樓層,我們也很快就在樓梯分開了,一個人走在走廊上,有種無法言喻的感受。
  即使湊さん不是我平常說話的人……也還是想跟她說話啊,好歹她是我尊敬的人,因為尊敬,想要多了解……但就算找到的話題可能無法讓她開心,也想跟尊敬的人炫耀一下自己啊……
  原來我們真的是只能用音樂構築起來的關係啊。

05

  美竹蘭,因為CiRCLE的活動而認識的Afterglow主唱。
  起初對於她們的樂團並沒有什麼特別深刻的印象,直到共同練習的時候才感受到了她們的魅力。
  裡面有一種熱情、直率和向前奔跑的感覺。
  知曉了Afterglow的作詞作曲也跟我們一樣是由主唱負責後,我不禁對她感到了一點興趣,不如說是想要稍微交流一下。
  只是說過話才發現不是我想的那樣,明明歌曲給人那樣的感覺,負責創作和表現的美竹さん平常卻是沒有什麼精神、說話小聲,不知道她的熱情在哪裡──當然平常說話的話無法感受到,她對我有不滿的時候,完全體現了她們的風格。
  為什麼呢?為什麼美竹さん有種硬是要跟我爭鋒相對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小事情上她好像有要跟我競爭的意思,為什麼針對我?
  還以為她是討厭我了,但是平常看見我會非常有禮貌地打招呼,也會跟我道別,不會刻意躲開我,就只有我們多說幾句話之後,感覺就要跟我吵起來了。
  ……所以我還是少說一點話好了。
  不過還是有點在意她為什麼處處針對我,所以偶爾還是會想說說幾句話來看看是不是能夠明白她。
  但有時候遇到美竹さん的時機真的不太對。
  為什麼會在我看貓咪商品的時候出現呢?
  下意識不想讓她知道我喜歡貓咪──絕對不能被她知道,有種她以後會拿這點來繼續針對我的感覺,在可愛的貓咪面前我還要裝得對牠們毫無感覺,真是折磨人。
  只是貓咪的事情就算沒有被知道,她對我的針對也沒有停過。
  第二學期開學後的某一天,Afterglow全員來看了我們的Live,在舞台上就有看見她們在後方,所以結束後大家想著過去跟她們打聲招呼聽聽感想,卻在靠近的時候,還沒問就聽見了感想。

  「Afterglow能夠演出比Roselia更熱烈的Live?」

  雖然我也不是很在意這句話的意思,大概只覺得有趣吧,不禁就這麼複述了美竹さん的話,似乎嚇到了她們。
  我明白每個擁有樂團的人一定都是這麼想的,所以聽見她這麼說的時候其實很贊同,雖然想反駁她卻也無法反駁她,因為我心裡肯定也是認為Roselia辦的Live更好。
  只是她們漸漸曲解了我的意思,甚至一氣之下提出了個我們未曾想到過的點子,兩團共演Live。
  如果不管怎麼樣都無法解開誤會、而且這個主意聽起來也不錯的話,我就接受了,抱著可以讓Roselia更進一步的私情。
  不過我也想知道美竹さん為什麼從認識到現在半年了,還是一直在針對我。
  Roselia的其他人並沒有被她針對,就只有我一個人,果然還是因為是主唱嗎?這次的共演如果有機會,想好好問個清楚。
  被一個想好好相處的人這麼對待,果然還是會有點介意。

06

  於是終於碰到機會的時候,成功讓美竹さん坦白了她為什麼會一直針對我。
  雖然沒有很明白她的意思,她自己也說她不是很清楚,直到她說了一句話之後,我好像就明白了。

  「明明我這麼在意Roselia、在意湊さん,湊さん對我們卻連點在意也沒有。」

  我還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時,美竹さん又自己說了下去,我便錯失了回答關於我在意不在意她們的機會。
  只是也明白了她一直以來處處都要針對我,是因為她以為我對這些都視若無睹……偶爾就是覺得有點幼稚,我認為我並沒有無視她。
  還知道了美竹さん把我當作競爭對手,知道了她的執念,所以也向她稍微坦承了Roselia走到現在遇到的困境,以及我一直以來的想法。
  其實讓美竹さん向我坦白之前,就稍微有了那麼一點感覺──她處處都想跟我競爭,就想證明她們才是最好的,然而我認為我們就是不同的類別,無法比較,她一直都是因為這點非常不滿的吧。
  所以我不是很明白怎麼樣會把一個人當作自己的競爭對手?
  聽起來僅僅只是……想被我在意不是嗎?
  但是她說的確實也沒錯,雖然偶爾會在意她為什麼一直針對我,卻不怎麼前往參加Afterglow的Live,我沒有主動去獲得她們的出演情報。
  只是自己的反省先放一邊,第一次有人這麼對我,而且也願意坦率地告訴我原因,更何況不是什麼壞事,知道Roselia被這麼關注,那麼就要拿出更好的結果。
  我很高興自己有問出口。
  不過競爭關係……我一直以來都是因為對等的關係才想要去了解美竹さん的,所以不僅限於音樂,我讓她今後也繼續用毫不掩飾的感情對我有什麼話就直說,這樣就可以更了解她一點了吧?
  也多虧了美竹さん對我坦白,果然這次的兩團共演Live,一定要全力以赴才行,不,要拿出百分之兩百的實力。
  本來就是想著要贏過美竹さん她們所以創作的歌曲,這麼想來,或許我也認為她是我的對手了嗎?
  雖然リサ之前提議了加入Afterglow的元素,因為我認為她們會繼續保持「一如往常」所以我就回絕了,但是現在,稍微向她們學習一點也不是問題。
  ──無時無刻都認為自己是最好的,抱著這樣的自豪,讓所有觀眾見識到我們的決心。
  這麼想著就越來越期待演出當天了。

07

  在我們Afterglow跟Roselia兩團共演的Live上,尾聲Roselia上場的時刻,本來應該在後台準備可能會有的安可曲的我,刻意來到了觀眾席上方的站台欣賞她們的壓軸演出。
  Passionate Anthem。
  燈光還沒點亮的開場,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和湊さん的視線對上了。
  黑暗之中,她明亮的雙眼彷彿筆直地看著我,而我屏住呼吸的剎那,音樂響起,微弱的燈光先打在每個人身上,再隨著節奏不斷在每個人身上快速移動,黑暗之中的湊さん堅強有力的喊聲劃開了整個會場的空氣。
  燈光打到她的臉上後,才意識到剛才對上眼肯定是錯覺,內心忽然有了一陣失落,她看著的是筆直的前方,偶爾閉上眼,睜開眼的時候便是堅定有神的模樣。
  她的歌聲直接穿進了我的耳膜,對這場Live的意識透過這首歌告訴了我,感受到了她們和我們一樣的求勝心。
  就在我心裡激起我們也不會輸的想法時,燈光驟變,全部打到了她的身上,明明我這裡一片漆黑,我們卻對上了視線,時間好像暫停了卻又沒暫停,一切都以比平常還要慢八倍的速度進行。
  我看著她的手伸出來,五指朝著我又縮了起來,就像在挑釁無法過去的我──

  『儘管放馬過來吧,如果你覺得能贏得了的話──』

  她是看著我唱的,還掛了一張得意的笑臉。
  印象中的Roselia,演奏時的湊友希那並不會微笑。
  所以她嘴角上揚的同時,彷彿有一股強風從前面吹了過來,直直吹進了我的心房。
  那一瞬間我聽不見任何聲音,眼裡只剩下湊友希那這個人。
  時間再次開始轉動的時候,她又看向了別處,更強烈的歌聲傳到了四面八方,而我只能看著她。
  舞台上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在發光一樣,盯久了我就漸漸聽不見聲音,取而代之的是比あこ的鼓還要激動的心跳。
  興奮、激動、期待,或許是為了我們待會要打敗她們的演奏而跳動。
  也或許是──我終於察覺了的感情。

08

  那是一場夢。
  四周的每一個人我都認識,但是夢裡的我沒辦法聽清楚她們都在聊些什麼,直覺認為頂多就是聊些日常。
  只是自己沒有在任何一個人群裡。
  一群是聊得很開心的モカ、巴、つぐみ還有ひまり,她們沒有看向這邊,不過直覺是她們有邀請自己,而自己仍然站在原地沒有移動。
  因為想去的不是那裡,即使是一直以來的歸屬,當下也不是想脫離的感覺,而是想往某個地方踏出去。
  夢裡一直看的方向有一個令我佇足不前的背影,明明距離相當遙遠,銀紫色的長髮卻佔據了大半的視野。
  湊友希那。
  那邊不只有湊友希那一個人,還有Roselia全員,甚至是戶山香澄都在一旁,我不知道她們在聊什麼,但就跟另一邊的她們一樣開心。
  如果自己靠過去的話,所有人肯定都還是一樣繼續聊天、繼續開心,甚至自己不說話只站在一旁都能聽得開心吧?只是心裡很清楚這才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並不是自卑到覺得自己就算不靠近,所有人也能開心,而是明白自己絕對無法製造一樣的氛圍,所以不打算前進。
  不管過了多久,我就只在後方凝視著一直背對我的銀紫色,偷聽她們的對話,偷聽湊友希那的反應,看著她對其他人笑了出來。
  想跟她說話卻不敢前進,想引起她的注意卻只能用故意競爭的方式,懊悔和難過的心情湧上了心頭。
  即使前進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就在她回頭與自己對上眼的瞬間,我睜開了眼睛。

  「……」

  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腦海裡卻是短時間內暫時揮之不去的惡夢。
  我從床上翻身,伸長手臂去拿了放在床櫃上最角落的手機打開螢幕。
  「AM 06:44」
  距離第一個鬧鐘響起還有一點時間。
  除了時間以外,螢幕上就沒有任何有趣的事物了。
  沒有任何通知。
  躺在床上,滑動手指把螢幕解鎖,點開了最常用的通訊軟體,確實沒有任何一則未讀訊息。
  於是我又滑了一下翻到了好友名單上,習慣性地向下滑了幾次,螢幕最後停留在一個部份上。
  位在中間的名字是「湊友希那」。
  交換了聯絡方式卻未曾聯絡的那個人。
  她今天也還是一樣的大頭貼。
  或許是剛睡醒不清楚的意識,我自以為習慣性地點下她的名字按了聊天的選項。
  那是沒有任何訊息往來的聊天室。
  接著又習慣性地退出,再來刪除了「湊友希那」的聊天紀錄──即使沒有任何紀錄。
  多希望這也是一場夢。

09

  「明明我這麼在意Roselia、在意湊さん,湊さん對我們卻連點在意也沒有。」

  兩團共演Live結束了以後,我們終於和解了,但是美竹さん所說的這句話一直反覆在我腦裡迴盪遲遲沒有消失。
  要說在不在意的話,我是在意的。
  開始在意起了有一個會超越我們的樂團,那是Afterglow,那是美竹蘭。
  我想要多了解這個人──從認識開始,就一直是抱持這種想法,到現在也未曾改變。
  作詞作曲的時候意識到她的話,就會有要突破再突破的心情,是一個非常好的催化劑。
  從那次以後也不小心就會開始跟她較勁起來了,覺得自己也被傳染了一點幼稚,但又有什麼不好?或許擁有跟她一樣的心情,就能夠更理解她了。
  只是我覺得我們如果是競爭關係,需要的就不是互相理解,而是互相切磋了吧?這麼想著就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和Afterglow全員交換了聯絡方式,偶爾想去了解美竹さん,卻沒有真的傳出訊息的時候。
  就連我都在意起了如果隨便跟她說話會不會被她小看?說不定連誰先傳訊息都是在比賽?
  雖然我還不至於這麼幼稚,美竹さん從那之後不也是一直在跟我較勁嗎?有些時候不想被她誤會我是在跟她比賽,所以不想被誤會的話,我還是靜觀其變吧。
  更何況,對即將參與重大演出的Roselia,現在不是時候。

10

  即使察覺到了自己的感情,日子也還是一天一天過,跟平常一樣。
  學校、樂團以及花道,或許學校的生活有點一成不變;就算是一如往常,樂團是不會停滯不前的,我們還會有更多新曲、接觸更多表演場地;或許最不平常的就是花道了,一點一滴接觸新的東西,有種稍微靠近了父親的感覺。
  我們的樂團,雖然主旨是一如往常,但也會持續更新,自從兩團共演Live之後,創作新曲的時候難免會想到這樣能不能創造比Roselia更熱情的舞台、能不能讓她刮目相看、能不能讓她忍不住來對我說幾句話……。
  所以當我以為我寫了一首好歌詞的時候,以為會得到大家的肯定和認同,沒想到換來的卻是「這個歌詞很好,我們很喜歡,只是有點不太懂」這樣的感想。
  我不懂大家到底哪裡不懂,她們也不太懂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所以我又繼續反覆修改,反覆思考,大家重新討論後的感想一次比一次更模糊不清。
  第一次的時候大家說著很棒很喜歡,很有我的風格;第二次,巴卻說了這歌詞有點悲傷的感覺,つぐみ卻說是樂觀向上的感覺,ひまり問我是怎麼想出來的──不就跟平常一樣嗎?但是……卻連モカ都說「跟平常一樣」難以理解。
  為什麼每個人的解讀都不一樣?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的「一如往常」,跟大家的「一如往常」不一樣了?為什麼會對我的歌詞沒有共鳴了?
  ……其實自己是有稍微察覺到的,但我不覺得就這一點事給我帶來了那麼大的影響。
  我只不過是因為想到湊さん所以把歌詞跟曲子都盡力做到最好罷了。
  要我怎麼從這種「最好」的狀態又繼續修改?
  已經好幾天的中午都窩在學校屋頂思考了,卻一點結論都沒有,為什麼大家無法明白啊……難道只有我想更好再更好嗎?

  「啊……」

  窩在屋頂的時候,只要聽見上樓的腳步聲,直覺都會認為是モカ,所以通常不去理會有誰會從後面出現,但是這次腳步聲的主人走到屋頂時,發出的聲音讓我驚訝地轉過了頭。

  「……湊さん?」

  看到她的瞬間以為心臟漏跳了一拍,剛剛的煩惱瞬間都跟著好天氣一起飛到了雲層上一樣。

  「……美竹さん,也在這裡休息嗎?」

  湊さん看起來也是驚訝了一下,接著就走到了我旁邊,兩團共演Live結束後,是第一次兩人單獨對話吧。

  「……偶爾,湊さん也是?」

  說偶爾當然是騙人的,不想被湊さん知道我就是喜歡一個人來這裡獨處,所以我知道湊さん其實都不會來的,還是這麼問了她。

  「……我也是偶爾。」

  明明我中午常來也不太會遇見她,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尷尬,但不覺得她在說謊,所以是放學之後嗎?

  「可以坐妳旁邊嗎?」
  「欸?呃……請?」

  屋頂明明這麼寬敞,湊さん偏偏問了這種問題,換成我有點尷尬又難為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旁邊,沒辦法拒絕她,湊さん也就坐過來了。
  剛剛還聽得見運動場上有人在練習的聲音,現在只剩下了自己有點緊張的心跳。
  啊啊,我果然……

  「美竹さん,在作詞?」
  「啊、啊啊──!」

  直到她提起才注意到自己就這麼把筆記本攤開來放在膝蓋上,所以驚慌地把筆記本蓋了起來。

  「是不能被看見的東西嗎?」

  湊さん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說的好像她就會給人看自己的歌詞筆記一樣,不過確實不是什麼不能被看見的東西就是了。
  就算是這麼說……也還是要看對象的吧?但我無法對她說謊。

  「也不是……」
  「我沒看過美竹さん作詞的模樣,我可以看嗎?」

  平常的湊さん根本不會跟我說這麼多話,還以為會一句「這樣喔」結束,果然還是因為牽扯到了樂團、音樂嗎?再說了來自湊さん的請求,就算內容讓人非常抗拒,我又怎麼好意思拒絕?

  「呃……不過這個歌詞現在有點問題就是了……」
  「……這樣嗎?」

  過往的歌曲給她看也沒什麼意義,唯一能給她看的就是現在很頭痛的新曲,所以我打開到了那一頁,有點不情願地遞給了她。
  可以的話我根本不想給湊さん看到不好的一面,然而當初這個新曲明明就是我在絕佳狀態下做出來的,所以才會給大家看,為什麼大家不能理解啊……
  如果是湊さん的話,會不會稍微理解我……?
  我有點緊張地凝視她看著筆記本的側臉,才忽然意識到她就離我這麼近,反射性止住了呼吸,想要往後退的時候她卻突然轉過頭與我對視,那一瞬間我的身體僵住了。

  「……美竹さん。」
  「……什麼?」

  躲不過她的視線也避不開,她呼喚我的聲音有點低沉,讀不出來的表情讓我感到了一絲絲尷尬。
  接著湊さん把筆記本還給了我,本來以為她看完就要說出感想,沒想到是擺出了一副煩惱的模樣。

  「……是很不錯的歌詞跟曲調呢,有一種美竹さん好像又蛻變了的感覺。」
  「欸?謝、謝謝……」

  接著她皺著眉對我笑了出來,感覺也不是勉強說出來的稱讚,我只能有點害羞地接受。

  「為什麼會說有問題呢?」

  她眉間的皺紋很快就消失了,又變回平常的表情,我反而對她的問題愣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不明白歌詞,每個人的感想都不一樣,就像現在這樣湊さん又給出了不同的感想。
  但是有一點我是能明白的,就是湊さん跟我們任何人都不熟,不知道我們每個人的個性,不知道我們是怎麼作曲的,她看到了我自以為最高的傑作,會覺得不錯也是理所當然。
  然而她的言下之意,只是「我」又蛻變了──不是「Afterglow」,果然,是這樣嗎?

  「嘛……那個,就是有點問題,無法跟大家取得共鳴……」

  但是我很高興能夠被湊さん稱讚,所以告訴她實話也無所謂,就算會被覺得有點遜也沒差了,因為我已經把最好的呈現給她了。

  「這樣啊……所以美竹さん,還要修改嗎?」

  我都快要把湊さん平常的表情就當作困惑的表情了。

  「不改不行啊。」
  「因為跟大家意見不合?」
  「欸?沒有、不是啊,只是沒有人能夠理解這次的歌詞……」
  「這樣啊。」

  很少見湊さん這麼咄咄逼人的感覺,只是聽到我的回答,她稍微低頭就又沉默了起來,我則是把視線放回了筆記本上。
  湊さん,真奇怪。
  雖然很奇怪,但是跟她一起坐在屋頂這件事更奇怪,一想到我就又緊張了起來。

  「這裡,很適合靜一靜呢。」
  「……?對啊……」

  忽然,她又丟出了一句跟剛剛的話題完全無關的話,我側過頭再次看向她的側臉,她只是無神地望著前方。

  「怕打擾妳作詞了,我就先離開了,再見。」
  「……謝謝?再見,湊さん。」

  接著她立刻就站了起來,拍了拍剛剛坐到的裙子,對我笑了一下後就轉身離開了屋頂。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還有逐漸變小的腳步聲,有一股寂寞忽然從心中湧出。
  明明,剛剛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沒這種感覺。
  果然啊──

本文最後由 ohya-asa 於 2020-1-24 18: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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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1-25 19:5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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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SWEET MUSIC SHOWER,簡稱SMS,我們Roselia受到主辦單位的親自邀請所參加的大型音樂活動。
  我們為此練習得比平常還要勤奮,也都做足了準備,確認了下一次的演出絕對會比FUTURE WORLD FES.還要精彩,每一次的練習,大家都鼓足了全力。
  自認為在SMS場上發揮了我們至今最好的實力,就在我為此感到有些愉快的時候,發生了誰都沒有預料到的異變。
  究竟為什麼會得到那樣的結果?
  在後台被工作人員說了和之前所聽到的Roselia不同,此後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了,所以在我發現和初期的「不同」,開始試圖挽回「過去」的Roselia的時候,卻產生了更多的狀況。
  あこ、接連著燐子中途從練習中離開,連リサ都傷心地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錯的難道是我嗎?我不就只是跟以前一樣、很正常地指出了あこ的不足而已嗎?
  我們──Roselia──才不需要這種扮家家酒的氣氛。
  所以我也離開了。
  不需要相互理解,只需要相互研磨技術,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當然答案是……我也不知道啊。
  拖著鬱悶的心情,隔天去學校,即使身邊並沒有成員,還是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休息一下,最後想到了學校的屋頂。
  沒想到在那裡遇見了美竹さん。
  如果被她知道了Roselia的狀況,肯定會對我說些什麼的吧?但是我不想告訴她,也不想向後輩求助,看著她在作詞我就向她提起了跟她有關的話題。
  原本以為她不會願意讓我看筆記本的,沒想到這麼簡單就交給了我,說實話,有點開心,這陣子造成的不開心都因為這件事稍微平復了一些。
  終於可以跟美竹さん在有關於作詞作曲方面上的交流,真的是非常開心。
  只是當我看見了她正在寫的新曲後,有點被驚艷到了,明明交給我之前說了這有點問題,難道只是謙虛而已嗎?
  感覺美竹さん的詞曲又突破了一個層次,這樣一來,超越「現在」的Roselia也絕對不是什麼問題了,不禁又替自己感到了擔心。
  不知道觀眾為什麼流失的自己應該是沒有臉面對美竹さん,但還是誠實地向她說出了感想,得到了看起來像是害羞的反應,這讓我又鬆了一口氣。
  她沒有發現我剛剛的不安,我也有點在意這個新曲究竟有什麼問題,所以我就向她發問了。

  「嘛……那個,就是有點問題,無法跟大家取得共鳴……」
  我稍微吃了一驚,沒想到會是這種問題,我以為這是完美的曲子了,卻沒辦法和Afterglow的其他成員取得共鳴?
  而且不是她們試圖來理解,是美竹さん要為了讓她們理解而繼續修改我覺得已經完整表達出意思的歌詞?
  為什麼呢?
  我不明白她們的想法,也不明白美竹さん的想法,多說了一點話卻更不瞭解她了。
  果然,還是不要太過深入了解任何一個人比較好不是嗎?就像現在的Roselia一樣,過於熟絡就破壞了原本Roselia應該要有的氛圍。
  本來只是想來屋頂靜一靜的,總覺得又混亂了起來,特別是看見了美竹さん所製作的新曲之後。
  所以我又離開了。
  什麼都越來越不明白了。
  為什麼美竹さん會把我、我們當成勁敵?明明是這樣……開始不被人看好的Roselia。
  我要取回原本的Roselia,雖然不是主要原因,但就當作其中一個是不想辜負美竹さん對我們的心情好了。

12

  得到了湊さん難得的意見,所以到放學為止我完全沒有改動歌詞,本來想著今天沒有練習也就不用跟大家報告進度了,沒想到所有人都來到了我的教室找我。
  大家對我沒辦法好好修改歌詞這件事非常關心,每個人都想來幫上我的忙,但是我今天的預定已經排滿了,就是沒有討論的時間。
  僅僅只是因為這樣,就被說了句「蘭,妳變了呢」。
  我變了?
  我當然變了啊──!
  就像湊さん說的,就只有我一個人蛻變了!Afterglow,難道停留在原地比較好嗎?跟平常一樣?每個人、每一天,都會有變化的啊!一點一滴接受這些變化,才是我們的「一如往常」啊,難道不是嗎!?
  起初為了逃離家業而跟大家組成了樂團,現在已經變得能正視父親也能繼續搞樂團,還能同時兼顧花道,也因為樂團而遇到了Roselia,不再畏畏縮縮而是會把其他人當成競爭對手,雖然都不再是以前的我了,難道我是突然變成這樣的嗎?
  一天一天,循序漸進……不也是花費了很大的努力才到今天的嗎?這不就是我們的「一如往常」嗎?
  然而大家無視了這些,說著「蘭變了」,難道我跟以前一樣還比較好嗎!?
  沒有人看著我的努力嗎?
  也沒有人跟我一樣在努力嗎?
  唯一察覺到了的人,難道不就只有湊さん了嗎……?
  啊啊……原來她是有在意我的啊。
  想著就又更難過了啊……不要這樣啊,不想變成這樣啊,難道還是以前那樣比較好嗎?
  哭著從學校跑出來,也不敢就這麼回家,躲在公園的角落哭泣,確實就跟以前一樣啊。
  結果還被モカ給撞見了,想了想剛剛也是我有點不對了,想要道歉卻先被道歉了。
  但果然,又是一樣的話……跟湊さん差不多的話,就只有我一個人變了?大家都沒有變,代表我們看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開始沒有人能夠理解我,就只是這樣子吧?
  所以說,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啊……就沒有人怪我擅自前進了。
  つぐみ也是,又傳了一封道歉的訊息給我,還有對歌詞的解讀……不是那樣的啊,果然沒有人了解我了,但我也開始不了解大家了。
  究竟,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啊……不明白了啊……
  好想找人求救啊……好想有個人可以說話啊……只是腦裡浮現的那個人……怎麼想都不是吧?
  找湊さん求救還怎麼對啊!
  捏著手機,我的眼淚就滴到了還亮著的螢幕上,模糊了通訊錄上的名字。
  找湊さん怎麼對啊?但是沒由來的好想跟她說話啊,以為她根本沒有在意我,結果卻是第一個發現了我不一樣的人,叫我怎麼能……壓抑。
  最後仍然忍不住點開了跟湊さん的聊天視窗,上面一個記錄也沒有,我們不曾傳過訊息,眼淚就好像要假裝傳過一樣滴到了空白的視窗上。
  可以嗎?我可以找她嗎……?

  「湊さん」

  手指還是不由自主地打出了湊さん的名字,但只是打出了名字而已。

  「湊さん,可以打擾一下嗎?」

  如果不能打擾的話怎麼辦?想到就又泛出了淚水,但是不管怎麼樣也好,孤立無援的現在,就只是想跟湊さん有點互動。
  我閉上眼睛,按下了送出,眼淚因為眼皮的闔上而落下滴到了手上。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訊息已經跳到視窗上了,明明是自己按的卻驚慌地趕緊關上螢幕趴到床邊把臉埋進了棉被裡。
  啊啊……送出去了……送出去了……!她不看的話我不就會更傷心了嗎!

  『叮咚』
  「哇!?」

  隨著手機傳來的通知,我嚇得叫了出來,驚慌地從棉被裡爬了起來,抖著雙手打開了手機螢幕,看見了「湊友希那」。
  怎麼辦?
  明明是我傳出去的訊息,卻不敢點開了。
  怎麼辦?

  『叮咚』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淚就這麼被驚嚇都吸了回去,哭泣的心情瞬間都沒了,來自湊さん的第二則訊息通知音就像在催促我趕快點開來看一樣,我簡直驚恐得不能再驚恐。
  手抖到手機都要掉了,我趕緊穩住我的雙手,吞著口水滑開了螢幕,繼續顫抖地用指尖觸碰螢幕,點開了湊さん的訊息。

  『怎麼了嗎?』
  『美竹さん?』

  啊啊,啊啊啊啊──!
  現在回她「什麼事也沒有!」會不會就這麼被討厭啊……
  感覺問題都已經不是問題了,光是這樣跟湊さん互動,就讓人忘記了其他煩惱……啊啊,不行的啊,忘記也不會解決事情。

  「那個……樂團的煩惱。」

  不曉得該用什麼來解釋我剛剛想找湊さん的原因,只能這麼簡短地告訴了她,然而送出了以後才意識到我就只是想跟湊さん說話而已,要不要談到煩惱是另外一回事,立刻又因為後悔而把臉埋近了棉被裡。

  『真巧呢,我也遇到了一點樂團的煩惱。』

  手機震動的瞬間又爬了起來看湊さん回了什麼,沒想到是有點意外的回答。
  還以為她身為一個前輩,應該會回我「妳不介意是我的話,我可以聽聽看」之類的,結果居然是……同病相憐嗎?
  湊さん,應該不是因為不想讓我在這種時候還有輸了的感覺才說這種話的吧?文字就是無法辨別一個人的情緒,不曉得她是不是在說著善意的謊言。
  只是我想找人求救的心情已經沒有了,也不知道要不要就這樣繼續說自己的煩惱還是反過來問湊さん遇到了什麼困惱……不過既然湊さん也有湊さん的煩惱,我不要打擾她不是比較好嗎?
  這也就代表了Roselia全部的人都不能打擾,所以也不能找比較樂於幫人解決問題的リサさん了。

  「那我打擾到湊さん了吧?不好意思,我沒事了。」

  雖然剛剛害怕被湊さん討厭,但是在一個人有煩惱的時候還把自己的煩惱丟給對方才會被討厭吧?最後還是選擇了結束話題,有種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感覺,湊さん肯定因為我而更無奈了吧……

  『不』
  『美竹さん,妳說來聽聽吧,是中午說的問題吧?就像兩團共演Live一樣互相切磋,我認為煩惱碰撞也有助於我們的成長。』

  結果湊さん選擇把我拉住了,我吃驚地對著手機畫面說不出話──打不出字──就看著與她的對話視窗。
  最後,來了一通名字是「湊友希那」的電話。
  心臟的聲音壓過了我的手機鈴聲,也可能是我緊張地接太快了,根本沒有聽見鈴聲。
  只聽見了來自湊さん的──美竹さん?
  剛剛想哭的心情又全部回來了。

13

  本來以為今天是差勁的一天,在錄音室和リサ、紗夜互相大吼,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取回原本的Roselia,但她們也不知道,彼此就這樣失去理智圍繞著「不知道」,究竟還能解決什麼?
  所以我氣憤地跑出了CiRCLE來到車站的時候,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我怎麼可能希望Roselia就這麼一去不回?我也盡力了……我還有什麼能做的?不是都沒有了嗎?
  就在我完全不知所措的時候好巧不巧被戶山さん給撞見了,接著就這麼被她們邀請去了Poppin’Party的Live,說實話,剛開始認識她們的時候,只覺得真是沒有實力的樂團,但是現在──為什麼在她們的Live上能夠感受到這麼快樂的氛圍?
  演出結束後,她們來向我問感想,我也向她們問了我在意的事情。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
  演奏的同時,她們想的是最喜歡自己的樂團了──而我唱歌的時候,想的又是什麼?只想要奪取觀眾的視線?就像未曾在意過Roselia,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失誤。
  感謝戶山さん她們點醒了我。
  總覺得心情好多了,好像有個方向可以解決這件事了,但是還差了一點東西……我得冷靜下來思考,究竟是缺乏了什麼。
  所以當我躺在床上思考時,收到了來自美竹さん的訊息,其實是有點驚訝的,我們從來沒有傳過訊息,還以為──她知道我在想什麼,就要來告訴我那個我現在所缺少的東西──但當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只不過是個巧合,就像遇到戶山さん,一切都是巧合,但我希望這些巧合都一樣能帶給我什麼。
  接著就知道美竹さん為什麼傳訊息給我了,其實我又驚訝了一下,確實午休在屋頂碰到她的時候,她就隱約傳達了這種訊息給我,這種時機卻有點覺得她是不是從誰那裡聽見了Roselia的問題,所以說著是她們也有問題,來間接帶出我的煩惱?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都好。
  我想知道要取回Roselia的話還缺了什麼,假借自己身為前輩要傾聽美竹さん的煩惱,其實也利用了她要傾訴一下Roselia遇到的事情,說不定就跟看完Poppin’Party的Live之後一樣,忽然就被點醒了。
  但是用文字來傳遞實在不是個優秀的辦法,感覺需要花上很多時間,所以我乾脆撥了電話給美竹さん,立刻就被接通了。

  「美竹さん?」
  『欸……啊……湊さん。』

  她的反應就像從來不曾打過電話一樣,給了我一種慌張的感覺,不過也是這樣,才真的有和一個人對話的實感。
  而且──美竹さん的聲音,剛剛是不是哭過?身為主唱,對聲音可是非常敏感的,果然美竹さん那邊是很嚴重的煩惱吧?相較起來,我就只差了一點……再一點點就可以了。

  「說來聽聽看吧,雖然我不一定能幫上忙。」

  我本來就不是會幫人解決問題的類型,聽了也不一定有辦法,也不禁想到了リサ,想到美竹さん為什麼會是找我而不是找她?我看起來像是會傾聽的類型嗎?只是我也不會把她就這樣推開。

  『那……就是──』

  美竹さん乖乖地說了來龍去脈給我聽。
  在屋頂的時候就知道了她說Afterglow的大家無法理解這個歌詞,現在知道了原因。
  追求「和平常一樣」的Afterglow,其實每天也都有慢慢變化,然而這之中變化最多的好像是美竹さん,她大略跟我說了從以前至今的變化,先是為了逃離家裡而組成樂隊,後來還是好好正視了家裡,甚至開始接觸了花道……說實話,有點驚訝,不和美竹さん說話都不知道她是花道家族的獨生女。
  總而言之她在她們的一如往常之中做了這些改變,其他人卻沒有跟上她的步調,把這些當作一如往常卻又忽視了這些,現在她們想跟上美竹さん,美竹さん又責備自己擅自前進,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是這個意思嗎?

  「美竹さん,我們的煩惱不一樣卻又很像呢。」
  『欸?』

  Roselia的大家都變了,樂團卻不像從前受人欽佩;Afterglow沒變,美竹さん卻獨自進化甚至讓我佩服。
  看似不同卻相似,我們都不明白究竟為什麼變了、為什麼沒有變。
  答案,好像已經很接近了。
  把Roselia的事情也說給了美竹さん之後,我就明白了。
  就像燐子所說的,根本沒有人──或許只有我沒有──在聽其他人的聲音,沒有人去互相理解,當時我認為這根本沒必要,但是我們連彼此平常是怎麼看待「Roselia」的都不知道的話,就像五個無法湊在一起的碎片擺在一起罷了。
  每個人所感受的「平常」是不一樣的,卻擅自以為是一樣的。

  「美竹さん,我已經找到答案了,妳呢?」

  不過在美竹さん找我之前,就因為戶山さん所以已經確認了大致的方向,那時候我就已經冷靜很多了,不像現在美竹さん還帶著哭腔。

  『……稍微,好一點了。』
  「這樣嗎?」

  明明我們只是互相把煩惱說出來,也沒有給出任何意見,甚至沒有討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卻得到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那個,湊さん。』
  「什麼事?」

  美竹さん的聲音聽起來也確實好多了,如果我們剛剛是透過文字,肯定無法理解現在叫我名字的她,傳遞出了有點害羞的感覺。

  『……謝謝。』

  未曾聽過的直率從擴音器裡傳了出來,我愣了一下,才想著她好像在害羞,自己也突然有點難為情。

  「……我也是,謝謝。」

  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心裡擴散,像是勇氣、像是一種舒服的心情。
  之後我們道了別,結束了這一天。


14

  結束了和湊さん的通話後,我一直愣坐在床上看著手機螢幕發呆,剛剛的一切好像夢一樣。
  傳了訊息給湊さん、還跟她通了電話,甚至說了平常根本不會說到的煩惱,我們之間一直以來都只有較勁而已,沒想到還有這種「分享」。
  就只是「分享」,沒有給出任何意見,這點還是跟以前一樣吧?自己的事情由自己解決,否則對方還怎麼會是競爭對手……
  只是湊さん說她找到答案了,而我只是因為跟她通話、聽見了她的聲音,心情好很多而已,畢竟最一開始本來就不是要請她幫我解決問題的,只是想在無助的時候──
  不行啊。
  我都做了什麼啊?能夠跟她說話很高興……很高興?一想到自己是高興的就又傷心了起來。
  因為我不應該這麼做的啊,我不應該變成這樣的啊……
  握著手機就又哭了出來,剛才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因為湊さん而爆發了。
  不能承認、不想承認,但是事實就擺在那裡,比Afterglow遇到的問題還要無藥可救,在我高興、傷心的時候想到的第一個人,已經不再是身邊的朋友──
  我喜歡上湊さん了啊。
  不需要把自己所感受到的向人求證,我知道啊,我就是喜歡上湊さん了。
  一想到喜歡上了湊友希那,其他問題好像突然都沒那麼嚴重了,至少都是可以大家好好坐下來討論的問題啊?只是不是現在……
  但是……喜歡上湊さん,我還能跟誰說?能跟誰說?找個人說我喜歡湊さん,問她我該怎麼辦?難道又要把這個煩惱告訴本人嗎?
  開什麼玩笑……為什麼,偏偏就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了……

  「啊啊……」

  直接躺上床把手機丟到了一邊,不再去看和湊さん的對話記錄,我就看著天花板。
  努力不去思考湊さん的事情,腦裡浮現了她們,卻又被湊さん給壓了過去。
  不明白啊,什麼事情都搞不明白,明明稍微恢復的心情,因為同一個人又再次低落,怎麼會這樣子?

  「唉……」

  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雙眼,至少已經沒有想哭泣了,雖然是低落的心情卻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差勁了。
  我並沒有覺得剛剛找湊さん是一個不好的選擇,就算什麼問題都沒有解決……
  真的,救救我啊……
  怎麼辦啊……

15

  Roselia的問題順利解決了,這段時間都專注在Roselia上,就稍微忘記了美竹さん,也沒有碰到Afterglow的成員,覺得向リサ詢問也很奇怪,所以不知道她們是不是也解決了。
  一直到了星期五,學校結束了以後,稍微能夠喘口氣後我才又想到美竹さん,於是我決定直接問她,畢竟她當初尋求幫助的對象是我──雖然沒有給予任何幫助──不問後續好像有點過意不去,順便跟她報告這邊已經解決了。

  「美竹さん,托妳的福,Roselia的問題解決了,妳呢?」

  把訊息送出去了以後,再看看上面的幾則訊息,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幫不上忙的前輩,但是美竹さん把我當競爭對手,其實不應該幫忙的吧?
  不如說這也可以當作我對她的勝利宣言吧?比賽是誰先解決了樂團的煩惱……或許把這個當作勝負,要是她還沒解決,她就會想著要去積極解決問題了,應該還能算是幫上忙吧?
  只是美竹さん並沒有立刻回覆我,現在的時間比當初美竹さん找我的時候還要晚了一點,我想她應該已經休息了,明天不用上學,也或許是跑去哪裡放鬆了,我就沒打算等到她回覆了。
  既然我這邊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就要開始向下一個挑戰邁進了。
  我還沒有忘記美竹さん那天給我看的新曲,雖然感到了佩服以及自己當時的不足,但我也很期待她們解決問題後又會怎麼呈現那首曲子。
  所以我也要加快腳步,創作出一首美竹さん不佩服不行的的歌曲,在Afterglow的成員也被擅自前進的美竹さん拉上來之前,Roselia就該有危機意識了。
  美竹さん……。
  突然發現自己現在是意識著美竹さん來作詞的,不禁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就是所謂的……競爭對手嗎?
  也不差呢。

16

  戀愛的煩惱只不過是一時的。
  既然能夠喜歡上,那就也能放得下,睡了一覺後我是這麼想的。
  沒有承認這份感情之前,都是把它放在心中不去在意,但既然意識到了,就更該由自己去控制住這份情感,所以這樣想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比這件事重要的還有很多沒有解決,相對於一時的戀愛,那些從小就陪伴在我身邊、在我想逃避的時候給我一個容身之處的朋友們才是我現在最重要的東西。
  即使想破頭也還是不明白、受到幫助也還是不明白,那麼大家就一起來解決這個「不明白」就好了。
  在我想叫大家去屋頂好好談一談卻沒有傳出訊息的那一天,巴傳了一個緊急聯絡──雖然理由讓人無言──最後我們還是聚在了屋頂,說開了一切,之後一起修改歌詞作曲到了天明,一切都又回到了我們的平常,筆下感受到的終於是屬於Afterglow的 新曲了。
  和大家在一起完成一件事的激昂勝過了一切,甚至在我稍微想到湊さん的時候,瞬間覺得也沒什麼了。
  那天和大家一起看了日出,回到房間後,我才發現手機有通知,打開來看是湊さん,本來應該要因為是「湊さん」而吃驚,看到她的內容卻更吃驚了。
  雖然是昨晚的訊息,不知道該說是她傳過來的時間點很巧妙,還是我發現的時間太巧妙了。
  正好在我們解決問題的同時被她問了我們是不是也解決了……
  不過太好了,Roselia看來也克服了困難──對於這一點的高興,稍微讓我忘了這份巧合。
  趁著大家也陸續回到房間準備補眠之前,給湊さん回了訊息。

  「我們也解決了。湊さん,下次要來看我們的Live嗎?」

  按下送出之後盯了一陣子的螢幕,我並不是在這個時間點等待湊さん的回覆,而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向她傳訊息,內容還是「邀請」。
  或許是因為熬夜所以腦子也不聽使喚了嗎……

  「蘭──?怎麼了嗎?笑得很奇怪喔──」
  「……欸?啊?幹嘛……我不能開心一下嗎?」

  沒想到自己是笑著看著手機的,一聽到モカ的聲音,在她走過來之前就關上了手機畫面,假裝是因為剛剛跟大家一起看到日出而開心。

  「可以唷──」

  モカ一臉看穿我又像是沒看穿我一樣,但是她沒有繼續針對這點說什麼,我們又繼續說了幾句話,寫著詞的途中好像看到了她的眼淚,不過應該是錯覺吧。
  這首歌──真的很想給湊さん聽聽啊。
  給她看看新的「一如往常」的我們,也想推翻一下最初給她看見新曲時的印象,不知道湊さん會不會答應,應該說到時候舉辦的日子,湊さん有沒有空呢?
  啊……又都在想她了。
  算了吧,難得開心的日子,想一下也無所謂的吧?
  好期待跟大家一起練習新曲,也好期待上台演出的那一天,要是她會來的話,更是期待……她會有什麼反應。

17

  受到了美竹さん的邀請,偶爾一次去參加在CiRCLE這類地下會場以外的Live也不錯,更何況她是競爭對手,所以我和Roselia的大家一起去看了她們演出新曲的Live。
  站在台上的美竹さん給了我一種她又長高了幾公分的錯覺,用著凜然的表情面對觀眾,時而帥氣卻又覺得她的某處存在著可愛的感覺。
  一邊唱歌的她還能彈吉他,這是我遙不可及的部分,並下意識在她的手動起來的時候豎起耳朵聆聽她的所有聲音。
  幾乎不太評論他人外表的我不禁在她給人的視覺上多停留了幾眼,不知道為什麼當下覺得心情很好,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
  或許是自豪美竹さん──這些人是自己的學妹吧。
  聽著美竹さん和平常說話時不同,強而有力又好像直達天際的歌聲、以及非常有她風格的歌詞,不知道為什麼,在聽見的當下卻想到了不久前的Roselia。
  不單單再只是美竹さん,這是進化了的Afterglow,就像支離破碎後又一次結合的Roselia,心裡跟著宇田川さん的鼓聲蹦蹦跳著,伴隨著美竹さん沁透人心的歌聲,彷彿天空的所有色彩就展現在眼前,這是多麼舒服的一首歌。
  這就是她們展現給我們的最新實力,是一場非常棒的演出,如果當初因為有事而不能來了的話肯定會後悔的吧?
  看著在台上自由、熱情,以及展現羈絆的她們,果然,很適合作為讓Roselia不斷向上的角色。
  答應美竹さん的邀請真是太好了,也因為她看起來很有精神而感到放心,在同個時間遇到困難、差不多的時間解決問題,果然是很厲害的勁敵呢,美竹さん。
  演出結束後,我們一夥人去休息室找到了她們。

  「美竹さん。」
  「……湊さん。」

  明明表現得相當好,美竹さん看到我的時候卻有點戰戰兢兢的感覺。

  「很棒的演出,謝謝妳邀請我。」

  即使如此也還是很想跟她說感想,我向她表達了我最真摯的感情。

  「不僅僅只是Afterglow,覺得不久前的Roselia也和妳們的新曲有很大的共鳴,我很喜歡。」
  「謝、謝謝……」

  結果她看起來有點難為情地避開了我的視線,但氛圍還是一樣有點戰戰兢兢,怎麼了?不過現在好像不適合問。

  「下次,來聽我們的Live吧。」

  也覺得現在別再多說感想比較好,因為美竹さん好像不知道要回答我什麼一樣,所以我就轉換了話題。

  「……當然,一定會去看的,去看看湊さん有沒有做出能夠打敗我們的歌。」
  「蘭──」

  這麼一說後美竹さん才恢復了原本的感覺,我對她笑了一下,隨後她就立刻被青葉さん她們叫走了,而我也走回了大家的身邊。

  「啊,我先過去了,下次再見。」
  「嗯,下次見。」

  離開了會場之後,一直在想著我們的新曲,果然,除了保持平常的態度,現在還要意識到美竹さん才能做得更好。
  說的也是呢……正好,有了很好的故事可以創作新曲,不是嗎?
  這次一定要讓美竹さん說出「好棒」,而不是「也不差」。

18

  日子又回到了平常──新‧平常。
  就算我一個人超前也無所謂,大家願意跟在我後面,我也不會丟下她們,只要她們願意看著我,不要再忽視我的努力,能夠把變化也當成理所當然,我們就能夠相互理解──以為這樣美好的友情可以讓我暫時麻痺,但是日子一旦安穩了起來,沒有其他可以煩惱的事,果然,還是只能想到她。
  湊友希那。
  那一天的Live結束後,雖然本來是帶著百分之兩百的自信可以讓湊さん感到欽佩,但是直到在後台看見她們過來以後,我又害怕了起來。
  如果她不喜歡的話呢?不就有種功虧一簣的感覺了嗎?即使這個新曲根本就不是為了討好湊さん而寫的……
  所以聽見了她的感想以後,我害羞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頭腦一片混亂,知道湊さん喜歡這首歌後一邊放心一邊卻像是萬馬奔騰一樣,不想讓她覺得我因為她的感想很開心,卻又不知道如何表達。
  好險那時候モカ她們把我叫走了,雖然有點可惜。
  然而這份感到可惜的心情也沒有持續太久,回家以後,又收到了來自湊さん的訊息。
  看見通知是「湊友希那」的瞬間,好像心臟每一次都會漏跳一拍。
  沒辦法啊……沒辦法啊,因為我喜歡她啊。
  明明想要壓抑這份情感,看見訊息是她傳來的卻又無法抑制不斷高揚的情緒,沒想到我也能成為她傳訊息的其中一人──
  湊さん傳給我的是今天Live的感想,恐怕是因為今天見面的時間來不及告訴我,但是這一長串訊息看得我都把臉埋進了枕頭裡。
  明明室溫非常舒適,我卻熱得快要流出汗來。
  什麼啊?這個人……寫了可以佔據整個螢幕畫面長度的感想給我。
  不好,好高興……怎麼辦……
  我就一個人看著湊さん傳來的感想在床上左右翻滾,一直無法壓下兩邊嘴角的上揚,心裡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感,甚至不會去想自己喜歡她是不對的。
  因為喜歡她,這種時候反而覺得特別開心,但是好想把自己的臉摀起來。
  就算沒有人在看我,還是好害羞啊……
  湊さん這是只有給我看到的訊息吧?上面提了好多次我的名字,所以應該就是傳給我一個人的訊息而已吧?雖然是Afterglow的演出、大家的努力,但是她只告訴我一個人,這樣好嗎?即使這麼詢問自己,內心也是自私地希望她只有跟自己說。
  我把她的文字看了好幾遍、一遍又一遍,在輸入框上精心挑選每一個要回覆給湊さん的字,不斷刪去又再次打上更好的字句,就跟閱讀她的感想一樣又反覆修改了好幾次。
  ……好像在寫信一樣。
  最後從頭到尾確認不再有錯字或是意思不通順的地方後,也沒有立刻按下送出,內心不知道為什麼又猶豫了起來。
  傳這麼長給湊さん好嗎……?雖然她也傳了很長給我……
  咬住嘴唇盯著畫面猶豫了很久,想著不過就是感謝湊さん而已,大拇指停在送出鍵上猶豫了幾秒後,最後是觸控感應太過優秀害我送了出去。

  「啊啊──!」

  送出去的瞬間就像收到訊息一樣驚慌再次把手機往床上另一邊丟了出去,整張臉再次往枕頭裡埋了進去。
  不過就是傳個訊息……!
  想要摀住耳朵,害怕待會又聽到了手機的通知音效,兩手各壓住了一邊的耳朵,緩緩從枕頭裡爬了起來,想要抬頭看往手機被我丟出去的方向看,卻又放棄地把臉埋了回去。
  我到底在幹嘛啊……

  『叮咚』
  「……!」

  沒想到讓我思考了那麼久的「回信」,不過幾分鐘就收到了回覆──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正好這時候傳了訊息給我而已,所以我有點緊張地爬了起來,伸手去拿起了手機。
  明明每天都在用,卻在這時候覺得手機的重量好像多了一倍,沉重得讓我想立刻放下。
  然而我還是用雙手好好捧住了手機,打開了螢幕──不是別人,就是湊さん傳來的訊息。
  只有一句話。

  『有傳達給美竹さん就好了,不客氣。』

  我們的話題結束了。
  ……。
  總覺得,比平常還要失望了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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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1-26 19:5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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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看過了Afterglow的新曲發表,為了創作出能夠讓美竹さん心服口服的新曲,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夠達成的事。
  歌詞雖然早就填好了,總是有可以再修改的空間,不過欲速則不達,只要一切都在進度上就沒問題了。
  就在這樣一如往常的平日,我在學校的鞋櫃裡收到了一封信,要更確切一點描述的話,是情書。
  只有女性就讀的這所學校裡,我在我的鞋櫃裡收到了一封情書──其實我沒有很意外,自從陸陸續續有校內學生來看我們的演出後,我就收到了很多來自同性的愛慕之言。
  因為我幾乎都是跟リサ一起上學的,每次被看到都會被她調侃一番,說實話,這並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
  但是,我也不是很明白她們對我的感情,所以我會去一個一個拒絕,以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種時候就想嘆一口氣。
  一向追求技術的我自認自己在音樂上確實有個水平,吸引粉絲也絕對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不如說很現實地,沒有任何背景支援,我們就是得吸引粉絲才得以繼續存活,但我仍然希望任何人都只是純粹欣賞我的音樂,而不是僅憑這個音樂就說著喜歡上了我。
  所以收到來自完全不認識的粉絲的愛慕,別說接受了,連交流的時間也沒有,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如果被要求更進一步,是會很困擾的。
  這封情書──後來打開才覺得就這麼斷定似乎還太早了,但是跟我所見的情書幾乎沒有差別,雖然沒有明示喜歡我,上面要求了我在某個時間去學校的某個指定地點,有話想要跟我說,比一些匿名信還要好多了,她還至少還有附上班級跟姓名。
  是不認識的人,還是學妹。
  被要求的時間是放學後在學校屋頂,那裡確實人不多,不過不禁想到了美竹さん……最近她應該沒有煩惱,不會上去了吧?
  今天最後一堂是班會,我們班的班會通常比較早結束,我可以先上去屋頂,要好好去拒絕這個學妹。
  放學後,我們班的班會真的也比學校指定時間還要早了十分鐘結束,先傳了封訊息告訴リサ我要去回絕情書所以不用等我放學,接著我就來到了屋頂,沒有人比我先來。
  我走到欄杆前,看著不斷有人走過大門的校園,今天的天氣很好,就只是有點冷。
  沒過太久,我就聽到了來自後方的腳步聲,我轉過頭等著即將走出來的人。
  對方一走上來後,她就稍微把屋頂的門關上,只留了一個小縫,或許是怕被人看到或打擾,反正沒有完全關上就好了。

  「……湊、湊……湊學姊!」

  不認識的學妹一看見我就口吃地叫著我的名字,這樣真的能好好跟我告白嗎?雖然對於這種個性的人感到很抱歉,待會就算她哭了我也不會回頭的。

  「妳想跟我說什麼?」

  怕她不曉得該如何開口,我自認溫柔地給了她接話的機會,就想早點結束這件事。
  她扭扭捏捏的,但至少不是討厭的那種模樣,感覺就是在聚集勇氣而已。

  「我……我喜歡湊學姊!」
  「這樣……謝謝,但是很抱歉,我是沒辦法回應任何人的感情的。」

  她說完後我立刻說出了拒絕的話,她的表情其實沒有太大的變化,好像本來就知道我會拒絕她一樣──或許有跟其他告白過的人打聽了吧?
  這樣才好,我希望她們都能夠因為我的拒絕而結束這份感情,不然她們自己也會很困擾的。

  「謝、謝謝湊學姊聽我說……可是……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問題?」

  看來真的是有了事前準備,不過還有問題要問我?我不禁對她挑起了眉角。

  「湊學姊……就算是被同性告白,也不會覺得噁心嗎?」

  我愣了一下,她問這句話就好像只是多了一點害羞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不像是剛剛為了失戀而抱著覺悟來向我告白的感覺。
  而這也是一個很意外的問題。
  就算我不會喜歡任何人好了,我也知道身為一個正常人,喜歡上另一個人是非常普通的事,而這個喜歡──跟性別有關係嗎?不應該都是一樣的情感嗎?
  問我會不會因為被同性喜歡而感到噁心,答案絕對不是因為性別,而是喜歡我的人是怎麼樣的人……吧?

  「我沒有想那麼多。」

  只是我沒有必要把我的想法告訴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但是會很困擾的。」

  假設我也喜歡對方好了,我不知道「戀愛」是怎麼一回事,兩個人該怎麼相處,也或許只是因為我還沒碰到,所以思考不了,不過若是她們想著在一起就能感到幸福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學妹沒有再多問什麼,她低著頭,感覺已經是接近崩潰的階段。
  她才剛經歷了失戀,哭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我在這之前離開比較好,所以我就擅自越過她準備離開屋頂。

  「謝謝、也很抱歉,再來看我們的演出吧。」

  或許這樣的希望有點自私,但真的希望她們都能夠純粹欣賞我們的表演。
  我拉開了屋頂的門,外面的光透進了樓梯間,我正要往下踏的時候,我錯愕了一下。

  「美竹さん?」

  轉角處是正要上樓的美竹さん,只是她看我的眼神也有點奇怪,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打算開口。

  「……湊さん,妳好。」
  「屋頂現在有人,我認為不要打擾比較好。」

  她開口跟我打了招呼,不過我想美竹さん只要一上去,尷尬的肯定不是只有一個人,所以好心提醒了一下。

  「……這樣啊。」
  「那麼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待會還有Roselia的練習,我就這麼離開了,只是美竹さん沒有跟著我一起下樓,她就繼續站在轉角處,或許是在等著那個人離開吧。

20

  習慣性待在屋頂的我,時常聽到各式各樣的腳步聲,雖然偶爾也會因為熟悉而認出人,但是我不會特別去記哪個腳步聲是誰的,只是在意起了腳步聲這件事。
  只要聽見了腳步聲,不管是誰來到屋頂,對我來說都不意外,因為樓梯間的腳步聲所傳達給我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所以每次我都會刻意放輕自己的腳步前往屋頂,大概就只是不想被人發現而已吧。
  因為就算我是學校屋頂的常客,也還是會碰到上面有其他人的情況,今天正好就是有人比我早來的日子。
  屋頂的門被關了超過一半,我聽見有人在說話,那不是我認識的人,所以本來就要這麼轉身離開的,沒想到會聽見那個名字。

  「湊學姊……就算是被同性告白,也不會覺得噁心嗎?」

  心臟就像是和鼓聲共鳴的感覺一樣震了一下,我的腳瞬間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卻還是豎起耳朵傾聽起她們的對話。
  ……她們在說什麼?
  臉皮感到一陣緊繃,我的手用力抓住了樓梯的扶手,想叫心跳不要那樣喧鬧,不然我就聽不見她們說話了。
  本來還有想過可能只是我聽錯了,想要先冷靜下來,只是那個問題被說出口後不久,我聽見了湊さん的聲音。

  「我沒有想那麼多。」
  「但是會很困擾的。」

  不曉得是時間停止,還是我的心跳停了。
  我仍然不是很明白她們究竟在說什麼,只是僅僅這一個問答,就足以讓我不舒服地冒出冷汗。
  被同性喜歡的話──會困擾的。
  我的身體顫抖了起來,保持著要上樓的姿勢倒退下樓,我想逃開這裡卻沒有力氣,知道過不了多久,湊さん或是在跟她說話的人就會從前面出現,至少不想被發現我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不希望第一個走出來的是湊さん。
  但是事與願違,門後的日光在打開的瞬間透了進來,我和背光的人對上了視線。
  我好害怕。
  害怕自己的感情被湊さん知道,害怕我要是就這麼別過視線,她就會察覺一切……
  我努力讓外表冷靜下來,但是卻想不到要說什麼,所以直到湊さん開口了以後,我才發出了聲音。
  我好害怕。
  然而她看起來沒有發現我的異常,似乎比較在意還留在屋頂的人,明明屋頂沒有規定任何使用權,卻被那麼建議了,內心不禁冷了起來。

  「……再見。」

  湊さん走下樓梯路過我身邊的時候開口向她道了別,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像是冬天的冷氣往我身上撲了過來,打了一個寒顫。
  隨著湊さん的腳步聲漸漸遠離了這個樓梯,我才像是慢慢解凍一樣放開了扶手,卻仍然停留在原地不曉得該往上還是往下。
  這個時候,屋頂上的那個人是在哭嗎?
  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和湊さん在屋頂對話,但……她是向湊さん告白被拒絕了嗎?
  好厲害啊……有勇氣告白、有勇氣說出那種問題……
  是我的話……會想從屋頂跳下去的吧。
  這麼一想我就被這份驚慌拉回了現實,鼓起勇氣抬起腳步向上踏,再次推開了屋頂的門,卻正好撞見了要離開的那個人。
  站在同一個水平線的我們沒有背光的問題,我看著她紅腫的眼睛,來不及跟我說聲「借過」就撞開我並往下持續奔跑。
  啊啊……啊啊啊……
  失戀的情緒就好像傳到了我身上一樣,我狼狽地走上屋頂,一手靠上了旁邊的牆,我就像是逐漸往下融化一般無力地坐了下來。

  「嗚……」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哭了。
  肩膀還殘留著剛剛被撞到的疼痛,我伸手緊緊抓住了那一處。
  抱歉……抱歉……不曉得是對誰說的抱歉──只覺得內心湧上了無數的罪惡感。
  我想著,世界肯定是在委婉地告訴我這麼做不對,才讓我撞見了這一幕吧。

21

  原來發現自己喜歡上一個人完全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那些極其平凡的戀愛故事所描述的──以為能在和她的互動之間感到快樂、以為對方的一個微笑一個視線就可以讓自己度過一天──這些的前提都是對方也有可能喜歡上自己,而且……被世俗所接受吧?
  本來我也應該要很害羞地跟朋友說我有喜歡的人了、開始跟她們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走、每天想方設法慢慢接近喜歡的人,就算到時候失戀也會過上愉快的校園生活。
  一切都只不過是美好的幻想罷了。
  怎麼可能說得出口?跟誰?難道我可以跟モカ她們說──我喜歡湊さん、嗎?
  怎麼可能會和她們說……
  大家都以為我只是想贏過湊さん而已不是嗎……
  不想被モカ用稍微困惑的表情說「蘭,妳好奇怪」;不想被つぐみ用有點擔心我的神情說「蘭ちゃん,那也是……沒辦法的呢……」然後避開我的視線;不想被巴用完全不相信我的表情說「蘭,會不會只是妳搞錯了啊?」;不想看見錯愕的ひまり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能和誰說?
  誰也不能說。
  不能告訴父親、也不能告訴母親,不能被任何人察覺我的煩惱,被知道了的話會用什麼眼神看待我?不想再讓他們失望了……好不容易才能面對的……我好羨慕那些可以共享煩惱的家庭。
  怎麼我……什麼也做不好啊?

  『叮咚』
  「!?」

  呼吸好痛苦,差點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通知音效嚇得停止了呼吸。
  我無精打采地打開了手機螢幕,下一秒卻真的忘了呼吸。
  來自──湊友希那的訊息。

  「……嗚、」

  為什麼偏偏要這個時候傳訊息給我?為什麼啊……
  我盯著明亮的螢幕,視線就這麼模糊了起來,不想讓自己的嘴巴顫抖於是在裡面咬住了自己的肉。
  不想跟她說話,卻又很想跟她說話──不管是什麼時候,在痛苦與快樂之間,人們都會選擇後者的啊。
  無視湊さん會讓人更痛苦的啊……

  『美竹さん,Roselia下一場Live會發表新曲,希望妳來看,地點跟時間是──』

  並不是什麼私人的事情,不過就是樂團之間的聯絡罷了,有點失落卻也安了心。
  我趕緊看了大家的行程,發現那天沒有什麼特別預定後又暗自感到期待,但是不想就這麼在Afterglow的聊天室裡說湊さん邀請我們──好像只有我──去看Live,怎麼想都不想用聊天室跟大家說,所以我擅自回覆了她。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不知道其他人要不要去,總之我會去的。
  在喜歡她之前──至少我還是尊敬她的,跟班上同學們一樣,我也想要第一時間聽見Roselia的新曲。

  『那我就請リサ替妳們保留票了。』

  看見這個回覆,不經意地乾笑了兩聲,湊さん說的是「妳們」。
  雖然本來就是打算跟大家一起去的,只是這樣回答就讓人覺得她不是單獨邀請我而是我們,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好奇怪啊……我好奇怪啊。
  看著我們的對話視窗,明明應該為了可以去看Roselia的Live而開心的,卻又有種複雜的情緒。
  湊さん……
  我好想跟妳聊天啊。



22

  不曉得リサさん會不會跟モカ或是ひまり說關於Live的事情,想著既然是湊さん開口的邀請,還是得由我去告訴大家那天的行程。
  把那些不去管就不用在意的問題放到一邊,睡醒了之後又是如此平常的一天。
  隔天的某一堂下課,大家正好到教室外找我,而我也走了出去,起初聽著她們的談話,期待著有人會提到Roselia的Live,這樣我就不必主動開口了。
  一邊聽著的我下意識就一直盯著走廊盡頭的轉角處。
  不斷有人從上面走了下來,也有剛上完體育課的人往上走。
  ──不會看到的吧。
  她們也沒有提到關於Live的任何一字,我的眼裡也沒有看見想看的東西。

  「那個……大家……」

  最後還是開了口,本來還在聊著別的事情的大家聽見我說話就紛紛停了下來。

  「怎麼啦,蘭?」

  明明不是什麼難為情的事,被四個人同時盯著就好像我是要說什麼大事一樣,不禁有點尷尬。

  「我拿到了Roselia下一次Live的預留票,那天大家應該都沒事,一起去吧。」

  不過說出來確實一點都不害羞,就只是跟平常一樣邀請大家去看樂團的演出罷了,只是她們聽見我這麼說,紛紛瞪大了眼睛。

  「欸──蘭,真有一手。」
  「是Roselia的Live耶!當然要去啊!」

  什麼的,我都不知道她們也這麼喜歡Roselia。

  「啊──說起來昨天あこ也有問我,我也讓她保留了耶!蘭,妳是跟誰說的啊?要不要去確認一下沒有多出一份……」
  「欸?」

  完全忘記了Roselia裡面還有巴的妹妹,那我們兩團有互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這個問題有點意外。
  要……再次確認嗎?Roselia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吧?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越過了她們我又看向了走廊盡頭,那裡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要上樓。

  「リ──」

  差點就這麼在遙遠的一邊叫了出來,我趕緊閉上了嘴,其他人便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蘭──?怎麼了?啊──」

  最先察覺到我在看什麼的モカ往我看的方向看了過去,她大概也瞄到了リサさん的背影,只是我們的距離根本來不及打招呼。
  有那麼一瞬間,看到リサさん就以為她跟湊さん是同班的,所以想到她們不同班之後,從興奮的心情又變成了失落。

  「巴、巴跟あこ再確認一次就好了吧?那樣比較快……鐘聲快響了,我先回去了。」

  我看到了モカ的表情,不想被她發現我為什麼一直看著走廊盡頭,我隨便找了個藉口就轉身走進教室,只是下一秒我剛踏出去的腳就僵住了。

  「啊──是湊さん──啊──走掉了。」

  就像故意說給我聽的一樣,我回過頭看向モカ,她的臉還朝著走廊盡頭那一側,看起來就不像說謊。
  ……錯過了。
  以為根本沒有那麼剛好的事,結果她還是出現了,然後我錯過了。
  就只是想在學校看見她一眼也好,一眼就好了。
  モカ看見了,我卻沒有看見。
  回過頭繼續向前走,我落寞地走回位置上。
  好悶啊……

23

  很快就到了Roselia邀請我們去的Live那一天,我們Afterglow五人結伴一起去了會場,想說也不是什麼頭號粉絲,就跟以前一樣把前面的位置留給了粉絲,我們屈就於後方視線比較不好的位置。
  畢竟不是單獨舉辦,這次也是三首制的出場順序,第三首就是這次要演出的新曲,已經從演出節目表上知道了標題。
  前兩首就跟以往的Roselia一樣,追求了最好的表現,很快就帶熱了全場,所以到了表演新曲Neo-Aspect的時候,更是壓抑不了自己雀躍的心情。
  本來只是抱著要來享受音樂的心情站在這裡的,來到第三首的瞬間,全場燈光只留下了幾盞錯開成員照著舞台,時間彷彿回到了那一天──回到了我獨自一人站在上方觀看台面對湊友希那的那一天。
  音樂響起的瞬間,湊さん的歌聲就跟著出來了,燈光直到她短短幾句歌聲停下的同時才點亮,隔著人群卻看看清楚了湊さん的身影。
  湊さん的眼神筆直向前,又偶爾往左右兩邊看去、然後閉上眼,不像上次一樣有看見我,但我的目光只能停在她的身上。
  歌詞一字一句打進了我的心底,她明明是唱給每一個觀眾聽的,我卻擅自認為是唱給我聽的。

  『一定很不甘心吧,覺得很丟臉吧,就算流淚了,我也會在這裡為你敞開門扉』

  一切都那麼有既視感,我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感受得到心中無法克制的鼓動,壓抑不下逐漸擴散到全身的情緒,我睜大眼睛凝視著還在繼續歌唱的湊さん。
  我踮起腳尖、抬頭想要越過那些躍動的人頭好好將她納入眼裡,嘴巴隨著脖子的延伸微微張開,我看著她閉上眼睛、以及隨之而暗下的舞台燈光,又在她睜眼的瞬間照耀全場。
  我看見了她──她看見了我。

  「──!」

  時間又一次為了我停止,她就在停止的空間裡揚起了嘴角,再次對我伸出了手。

  『一定很痛苦吧,覺得很焦躁吧,就算跌倒了,我也會在身邊為你敞開門扉』

  啊啊……
  眼眶痛了起來,喉嚨燒了起來,我的全身顫抖了起來。
  來不及等到她們唱完新曲,我崩潰的轉身撞到了巴的肩膀,但沒有被她抓住,立刻逃離了會場。
  摀著臉衝出了CiRCLE,一直向前奔跑、撞過了幾個無辜的路人,來到了沒有燈光的路中,我扶著別人家的外牆無力地蹲了下來。

  「哈、啊……啊啊……嗚……」

  一切都變得那麼討厭、不想面對,不想知道,什麼都不重要了。
  我喜歡湊友希那。
  我好喜歡她啊……

  「嗚、嗚嗚……」

  無視了在口袋中不斷震動的手機,我就一個人獨自坐在沒有人路過的街角哭泣。
  就算痛苦,也沒有人在我身邊啊,不能讓任何人在我身邊啊。
  要是有人支持我的話還能怎麼辦啊。
  我不想喜歡湊さん啊……
  不要再來……接觸我了啊。

  「……蘭?」
  「……!?」

  拉起自己的衣領吸走眼淚的時候,旁邊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我就這麼保持著拉起衣領的姿勢不露出臉。

  「嗯──蘭,該不會是覺得輸給了Roselia前輩很丟臉,所以跑出來哭了──?」

  モカ說著就坐到了我旁邊,她調侃的語氣並不是讀不懂空氣,而是想要讓我心情好一點罷了。
  對啊……輸了,輸給了Roselia。
  用這個理由,不就能夠徹底避開了嗎?

  「……別笑。」
  「最好的朋友在哭的時候還笑不就是超級大損友了嗎──」

  雖然不知道モカ為什麼笑了,但是我也跟著笑了。
  她沒有繼續過問,之後也沒有問,就只是這樣靜靜地陪在我旁邊,可能是在等我開口,但我只想當作一輩子的秘密了。
  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モカ的表情,偶爾也看起來有點悲傷。

24

  那天我並沒有回到會場,面對大家的困惑,モカ幫我編了一個藉口蒙混了過去,至於湊さん那邊,什麼也沒有問,也沒有來找我詢問感想。
  我就這麼輕易地躲開了。
  心裡其實是有罪惡感的。
  喜歡她的心情不但沒有消退還與日俱增,一天一天侵蝕著我的內心。
  還是會在下課的時候偷偷走到窗邊望向操場尋找她的身影、一踏出教室就習慣性地往盡頭的樓梯看過去,卻害怕自己真的看見她,很快又躲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想見卻不想見,想說話卻不想說話。
  但我該拿這份心情怎麼辦?
  做什麼都沒有幹勁、練習也不斷出錯,乾脆一股腦地把自己埋在作詞之中,筆下寫過的字句卻飄出了一點想談戀愛的氣息。
  很煩啊。
  就連上課的時候也專心不了,想要找一件事專注去忘記湊さん,卻做什麼都只會想到她──乾脆就這樣集中一個時間想她,然後一次把這份感情拋開吧。
  趁著講台上的老師背對我們在黑板前抄寫的時候,我垂頭看向了筆記本。
  作詞的筆記本。
  我隨便挑了一頁翻開,假裝自己在做筆記,筆尖卻只是壓在紙上讓它不斷擴散墨水。
  覺得這樣不行、會滲透到下一頁的時候我輕輕提起了筆,猶豫著下一個要放下筆尖的地方,卻在紙上輕輕畫了一撇。
  這不是毫無意義的一撇,我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麼,所以只能皺起眉頭盯著它。
  抬頭瞄了眼老師,他還在抄寫筆記,所以我又繼續專注在筆記本上。
  看著被我無辜弄出一點和一撇的頁面,在內心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提著筆又讓筆尖在一撇下繼續畫了兩撇。
  那是我的名字裡沒有的部首。
  Afterglow的大家也都沒有這個部首。
  抬起另一隻手撐在桌上,用手背抵住了自己的臉頰,我對自己感到很煩躁。
  不想就這麼讓它是半成品的模樣留在我的筆記本上,所以我又多添了幾筆。

  「湊」

  看著這個字,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但卻還在內心想著就只有這樣好像有點失禮,於是又在旁邊寫上了「さん」。
  ──好想就這樣讓自己的額頭往桌上敲下去。
  我在寫什麼啊……
  抵著臉頰的手稍微往上撓了撓自己的頭髮,我又一次瞥了眼台上的老師,反正他也只是低頭在唸著課文,我一點也聽不進去。

  「唉……」

  最後還是用了沒有人聽得見的音量嘆了一口氣。
  握著筆的手稍微顫抖了起來,我的雙眼凝視著「湊さん」,大腦一片空白,手好像不聽使喚,又讓筆尖就這麼碰到了紙面。
  甚至多寫了一行字──
  「我喜歡妳」
  ……。
  我把筆摔到桌上另一邊,迅速拿起旁邊的修正帶塗掉了這兩行字,把筆記本翻回了正在作詞的那一頁假裝若無其事。
  台上的老師又轉向了黑板繼續抄寫下一個筆記。
  我究竟在做什麼啊……
  沒有聽課、也沒有在作詞,我究竟在做什麼啊……
  ──湊さん,究竟還要在我的心裡待到什麼時候?

25

  我被躲開了。
  本來以為只是錯覺,但是我很確定我被躲開了,被美竹さん。
  邀請她們來參加的Live上,我看見了她,而她的身影卻在下一秒消失了,後來不僅她而已,我們也沒有見到青葉さん,另外三人是說她們忽然有事所以先離開了。
  Live結束後,美竹さん也沒有像上次我傳感想給她一樣傳感想給我,這些都還好,我並不是那麼在意。
  我在意的是後來在學校、在上放學的路上、在前往錄音室的路上,每一次快要碰到她的時候,她都像刻意避開我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天以來,我再也沒有跟她說到話了。
  覺得有些事情還是當面問比較好,所以我沒有傳訊息問她怎麼了,就像當初她會找我說樂團的煩惱,也是因為她先用口頭提到了一次,後來才會讓她說清楚。
  只是這次連面也碰不到,我不曉得該怎麼接觸她才好。
  說實話還是想要關於那天Live的感想,就算沒有聽完,也想當面遞給她我們的錄音檔案讓她聽一次。
  畢竟,這次的新曲也有那麼一部份是意識著美竹さん寫的,不曉得我的歌聲有沒有好好傳遞給她。
  於是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了。
  但是去到了一年級的教室後才想起來美竹さん好像跟Afterglow的其他人不同班,這樣我就算去了她的班級也不知道該找誰幫我叫她,只是我在午休時間過去,根本沒有看見她在教室,倒是看見了隔壁班有熟悉的人影。
  就想著,該不會?
  又在屋頂?
  抱著期待的心情走上了樓梯,通往屋頂的門沒有被關上,我就這麼直接走了上去。
  我的眼角看見了一個人影,於是我轉過頭,發現正是我要找的對象,正想開口呼喚她的名字時,我又閉上了嘴,放輕腳步靠近了她。
  美竹さん的頭靠著牆,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她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我刻意放慢自己的一舉一動,直覺讓我不想吵醒她,最後慢慢坐到了她的旁邊,再次確認了她閉著雙眼,均勻的呼吸表明了她真的睡著了,但是頭越來越往下垂,再移動個幾釐米就會被自己嚇醒了吧,所以我又靠了過去。
  不久後她的頭碰到了我的肩膀,睡得好沉……
  心裡不禁生起了偶爾這樣也不錯的想法,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在微涼的天氣下感受另一個人的體溫。
  平時總是喜歡針對我、最近又在躲我的美竹さん,就躺在我的肩上。
  總覺得像一隻不愛理人的貓,最後還是會我行我素地跑到腿上把我當窩,有點可愛。
  讓她能夠好好睡上一覺後,我才發現了她膝上的東西──又是那本作詞的筆記本,雖然知道未經同意不能隨便亂翻,但是上次也問過了,加上現在還是這副模樣,我用了另一邊的手去悄悄把筆記本拿了過來。
  盡量不太動到被美竹さん靠的那一邊,我雙手握著筆記本的兩側,開始看起了她這次寫的歌詞。
  被塗塗改改了很多次,看過一次就知道還沒有完成,而且現階段來看根本成為不了一首好曲子,我不禁為此皺了眉頭。
  ──美竹さん,果然遇到了什麼問題吧?
  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正在撰寫的歌詞,我很自然地就向後翻了起來,隔壁一頁是空白的,雙手各握著一邊,我讓右手翻頁的時候,感受到了有一頁曾經被攤開很久的痕跡,紙張也自然而然地就停在了那一頁,只是那一頁仍然是空白的。

  「……?」

  距離正在寫的新歌的頁面明明隔了很多張,右下卻有一個用修正帶覆蓋一次的痕跡。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到了好奇,用左手稍微將那一頁拉了起來讓它透光,幾個美竹さん想消去卻沒有真的被消去的字跡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下意識蓋上了筆記本。

  「……!」

  肩上的美竹さん被我這個幅度大的舉動弄醒了,幾乎是用彈的離開了我的肩膀。

  「美竹さん……」
  「湊、湊さん!?」

  直到剛剛,都還覺得沒什麼,甚至翻她的筆記本也沒有罪惡感,現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緊張了起來,有點不敢看向她的眼睛,而她也幾乎是在發現是我之後,就直接站了起來。

  「為、為什麼在這裡……」

  不過美竹さん這次並沒有逃開,她只是跟我拉開了距離,然後問了我問題。

  「……我一直在找美竹さん。」

  因為也沒有其他答案了,我便誠實地回答了她,但是看向她的雙眼時,不知道為什麼又想避開視線,臉頰傳來了一種微妙的感覺。
  接著是她先別開了視線向下看到了我手上的東西。

  「啊!」
  「啊……」

  好險是闔上的狀態,我也跟著站了起來把筆記本還給了她,但是又不想假裝自己沒有偷看內容,本來想順便跟她說一句感想,後來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看著她收回筆記本,雙手將它抱在胸前,還是用一張有點驚恐的表情盯著我。

  「如果有遇到什麼困擾的話……」

  說不出後面那句話,我不是會幫人解決困擾的類型,從以前就不是,以後可能也當不成,想要替別人解決困擾的想法有點自大,我知道自己頂多只能在音樂上協助別人而已,所以只說了一半。

  「……我沒問題的……」

  美竹さん最後也避開了我的視線,聽起來就是謊言,但是我不想戳破她。

  「……那我就回教室了。」

  我選擇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就像那天一樣,然後──晚上我們還會再說話的。
  我們沒有說再見,我轉身就離開了屋頂踏下了樓梯,直到走了一層樓後才稍微停下腳步靠在一旁的牆上。
  我伸手撫上了胸口。
  ……這是什麼浮躁的感覺?

26

  心臟嚇得要停了,在屋頂不小心睡著後,睜開眼的第一瞬間本來是因為不知道是不是上課了而立刻坐正,下一秒發現剛剛躺的地方是湊さん的肩膀,心臟簡直要停了。
  ……為什麼?為什麼是她!?
  我嚇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是湊さん的表情也有點奇怪,氣氛簡直尷尬到了極點。
  她說她是專程來找我的,可是卻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到底是什麼意思?不管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看著她離去的地方,足足有好幾分鐘動彈不得。
  為什麼不能再早一點睜開眼睛……這樣就能有意識地躺在湊さん的肩上──我在想什麼?我不是要嘗試不去喜歡湊さん的嗎?
  但是說實話,自己也明白了。
  越躲只會越在意湊さん而已,每分每秒都會去在意要是碰到了湊さん怎麼辦,該怎麼躲起來,在哪個時間、走哪條路才不會遇見她,幾乎是每一個選擇裡,都想到了湊さん。

  「唉……」

  我差不多也接受了這件事。
  正是因為當初接受了自己喜歡湊さん,才會決定要好好擺脫的。
  但是──剛剛……我還是好緊張、還是好激動,我寧願多看她幾秒,不得不承認面對面看到她我好開心。
  原來還是會開心的啊……?
  把手中的筆記本抱緊壓住自己的胸口,又是那一股悸動,不討厭、但是也不想好好去喜歡的悸動。
  這之後,要怎麼辦才好?湊さん來找我的原因也不是沒有頭緒,今天之後繼續避開她的話,她肯定就會直接衝著我過來了。
  然而到了今晚才發現,根本也不需要我再次避開湊さん,她才會不滿地找我理論,她直接就來了。
  ……她傳了訊息給我。

  『美竹さん,其實我今天偷看了妳正在寫的新曲,我認為那個歌詞,完全沒有發揮妳的水準,如果遇到了什麼煩惱的話,我願意聽聽。』

  果然偷看了……
  也不是什麼生氣或害羞的心情,只覺得被看見那個一直寫不好的歌詞很丟臉,這種情緒甚至還蓋過了「湊友希那居然傳訊息給我」的驚訝和高興。
  但是我怎麼可能再次和她分享煩惱?難道我要說因為我喜歡湊さん所以很煩惱嗎?開什麼玩笑啊?
  湊友希那,妳就是我的煩惱本身啊。
  不要靠近我、不要接近我……明明湊さん一點錯也沒有,錯的是我,要是就又這麼躲開她,湊さん就很無辜啊……我不想傷害到她啊,好不容易變成了會傳訊息的關係……

  「謝謝,真的什麼煩惱都沒有,歌詞我會繼續改的。」

  可是我真的也不能告訴她,既然也不能逃開她,那麼這樣就好了,話題都扯回音樂上就好了。
  只是──

  『歌詞改不好的話,我會問到妳願意告訴我的。』

  我以為我在作夢,所以把手機關了,直到再也沒有聽見通知聲,我就一個人在房間裡發呆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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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1-27 17:5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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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我不小心看到了。
  美竹さん試著去塗掉的那幾個字。
  「湊さん 我喜歡妳」
  一瞬間就明白了。
  那不是あこ平常掛在嘴邊說很喜歡我、喜歡Roselia的大家的那種喜歡、不是朋友之間的那種喜歡,不是隨隨便便說出來的那種喜歡。
  就算不用她親口告訴我、不用向我解釋,我也能夠立刻明白是哪一種喜歡。
  美竹さん想要塗掉的喜歡,跟那些向我遞出情書的人所說的喜歡是一樣的。
  這不是我自以為是或是我太過自戀,而是我只能認為是這麼一回事,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但不曉得為什麼不小心知道了美竹さん喜歡我,心裡卻不是以往收到情書那般無奈,因為她塗掉了嗎?然而我並不覺得這是很久之前的事,美竹さん更不會亂寫這種東西,那個字跡根據前面的歌詞,確實就是美竹さん所寫的,所以我覺得她應該還……。
  在心裡擴散的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因為她不是親自告訴我的,或許我心裡沒有萌生想拒絕她的想法也很自然?不如說,還想多跟她說一點話,但是當下我卻選擇了逃跑。
  回到教室後過了很久,那個奇妙的心跳速也沒有緩下來,耳邊一直是自己的心跳聲。
  我發現我在高興。
  不僅沒有感到無奈,而且非常高興,高興得想趴在桌上不想被其他人看見我的臉。
  美竹さん,喜歡我。
  不禁想像了如果這句話由她口中說出,會是怎麼樣的聲音、怎麼樣的音調,會不會像她的歌聲一樣在腦裡迴盪很久。
  等到我發現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的時候,隱約就察覺到了這份高興是為何而來。
  不知不覺中,沒有意識到自己想著Roselia就會想到美竹さん、想到Live就會想到美竹さん、作詞的時候也會想到美竹さん,屬於我生活重心的事物,都跟美竹さん有了關聯。
  今天也是,想要好好見她一面、可以的話還想給她聽聽我們的音樂,甚至跟她要感想,所以才去尋找她。
  但是美竹さん,應該是沒有打算對我說的,所以她塗掉了。
  我不知道那些喜歡我喜歡到會來告白的人都是怎麼想的,或許其中一個原因是想要早點知道這是不是有結果的愛戀所以來告訴我;至於另一個原因,我只有聽說過,並不是很明白──當喜歡一個人的情緒壓抑到了最後,怎麼樣都會想傳遞給對方,即使沒有結果,也想好好讓對方知道。
  美竹さん,可能就是後者吧。
  她會喜歡我的原因可能用不著去思考那麼多……也是對我的在意所衍生的吧?有那麼多不了解我的人喜歡上我,也能當成我還是有那種魅力的吧?這兩種因素交錯以後,真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是美竹さん看起來是為了這件事在痛苦。
  寫出來是心浮氣躁、毫無邏輯的歌詞,見到我就躲,寫下了對我的喜歡卻又塗掉,怎麼想都跟班上那些談論到喜歡的人就會羞澀又高興的同學不太一樣。
  我讓她感到痛苦了嗎?
  本來還覺得有點開心的,想到是這樣的話,心裡就像有刺一樣,我想把它拔出來。
  我想讓美竹さん知道,沒關係的,就算喜歡我──即使我好像也不能回應她什麼,只能告訴她我很開心──因為我很開心,希望她不要為此感到痛苦。
  所以我不給她任何躲我的機會了。

28

  本來該是一如往常的生活,雖然有一點點變化──慢慢減少和湊さん的接觸──現在卻是直接起了大變化。
  明明剛開始只是心情稍微低落而已,至少都還可以應付,現在卻是在直接接觸了湊さん以後,什麼都不對勁了。
  我的世界原本只有家庭、那四個人、樂團以及上高中後接受的花道,而那四個人的存在總是讓我開心,雖然相處之中也有除了喜以外的情緒,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應該要是感到輕鬆自在的,現在卻是格格不入。
  跟她們待在一起也治癒不了我跌落谷底的心情,我只想躲起來,不想被任何人發現,直到我又忘了湊友希那為止。
  為什麼我開心不起來啊。
  想要甩頭把腦裡想的一次甩掉,再次靜下來之後浮現的又是湊さん的名字、湊さん的身影,還有──昨天錯過的肩膀。
  明明我這麼努力想要不去喜歡湊さん,為什麼她偏偏衝著我來了?因為我的歌詞寫得很爛?她無法接受競爭對手的我表現很差?這樣都還說的過去,但是這已經超越關心的程度了吧?
  本來早上都不太會見到湊さん的,隔天突然在鞋櫃那邊遇到她,還被她抓住說早安。
  明明二年級移動教室也不需要經過一年級教室,只要上下樓梯就好,下課時間卻會經過我們班的教室,就算想刻意避開她,也會因為班上的Roselia粉絲喊出來的「是Roselia的湊さん!」而轉過頭瞥到她。
  一次就算了,一個早上也不過就四堂下課時間,她可以出現兩次。
  到底在做什麼啊……湊さん。
  我才在為此煩惱,所以午休時間跟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怎麼樣都沒辦法跟她們聊起來,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結果湊さん就又出現在了視野裡,還是直接往我們走了過來。

  「美竹さん,等一下有時間嗎?」
  「欸……」

  大家跟我一樣錯愕地看著湊さん,我還往大家拋以求救的眼神,卻沒有人接收到我的訊息,紛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等一下我們沒有其他事了喔──」

  這種時候,就非常想往モカ的頭上敲下去的啊。

  「那麼美竹さん,等一下繼續來屋頂作詞吧。」
  「呃……」

  也沒有等我的答覆,湊さん就這樣轉身離開了,不只是大家,連我都一頭霧水。
  雖然收到喜歡的人的邀請該是多麼開心……。

  「湊選手,直覺真好呢──」
  「哈?」
  「知道蘭最近作詞不順利吧──」
  「就是說啊,蘭,友希那學姊肯定也是想幫上忙吧!」
  「……」

  跟大家在一起,我還能怎麼開心得起來?
  完全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麼,擅自替我做了解釋,根本不知道我一點都不想接觸湊さん,每個人卻都把我推了過去。
  從昨天就怎麼了?物極必反嗎?
  只是我也說不出任何「可以」說出來的理由請大家幫我擺脫,只好默默地把午餐吃完後就跟大家道別,雖然說要作詞,我沒有拿我的筆記本去屋頂。
  因為太莫名其妙了啊,我才沒有答應啊……才不需要她幫我作詞啊!

  「妳來了呢,美竹さん。」

  踏上屋頂,看見的就是坐在我常坐的位置的湊さん,她沒有對我空手而來說什麼,反而還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那個……」

  我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湊さん是出自好意,對她生氣就太過意不去了,所以要好好地告訴她我不需要這種幫助。

  「坐下來吧,美竹さん,我知道妳沒有打算現在作詞的。」

  只是在我開口之前,說出那句話的機會就已經溜走了,我只能無言地和湊さん對視幾秒,之後又因為意識到而別過臉,站著也不是往回走也不是,就這麼順著她的意思走過去坐了下來。
  本來中間還跟她隔了一些距離,沒想到坐下來沉默的時候她居然挪了過來。

  「……湊さん?」

  又不能就這麼明顯地再往旁邊移過去,只能稍微向旁邊傾身,只是湊さん又靠了過來,所以我尷尬地呼喚了她的名字。

  「美竹さん,為什麼要離我那麼遠呢?我看起來很可怕嗎?」
  「欸、呃……」

  我差點就回答她很可怕了,這樣靠近的湊さん,前所未有,確實是很可怕。

  「會討厭嗎?」
  「……」

  湊さん把身體縮了回去,靠在了彎起的膝蓋上,側著頭對我笑了。
  這樣怎麼可能討厭啊……但是真的很討厭啊……湊さん……

  「美竹さん?」

  我徹底別過頭看向另一邊,不想被湊さん看到我的臉,她會困惑也是正常的,但是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有種快哭出來了的感覺啊。

  「……我就在這裡安靜坐到午休結束。」

  湊さん的聲音依然很近,不過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我稍微轉回頭把整張臉都埋進了膝蓋裡面,把全身縮了起來,既然我走不了、動不了,那麼就什麼都不要看到就好了。
  但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看見了湊さん坐著的身體,我又趕緊閉上了眼睛,即使我這麼奇怪,她也沒有開口說些什麼,真的不再說話了。
  到底……在幹嘛啊……

29

  將臉頰邊的頭髮撥到後面,我的雙手扣住了自己的腳踝,臉頰靠在彎起的膝蓋上往旁邊盯著同樣縮成一團的美竹さん,我就一直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從一開始背過臉不看我,她現在一直把臉埋在膝蓋上不抬頭,我也沒有要逼迫她的意思,只要她沒有又逃開就好了。
  但是我看不見她的臉,不知道她是什麼表情,發現她的身體開始顫抖了起來,像是在哭泣一樣。
  我放開了扣著腳踝的手,抬起來從上面想觸碰她的頭髮,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明明和她只相差不過幾公分的距離,遲遲不敢觸碰。
  本來張開的五指又無奈地彎了起來,靜靜地避開她縮回了腳踝邊,我轉回頭讓下顎扣在膝蓋上凝視前方,剛剛撥到後面的髮絲又垂了下來擋住了我能夠往旁邊望過去的縫隙。
  只知道美竹さん還在的。
  屋頂好安靜。
  我並不討厭這樣,但是我可能有點討厭起讓美竹さん痛苦的自己了。
  再次放開了自己的腳踝,我讓腳掌向前伸,背後靠上了牆壁,從這個角度看著仍然蜷縮成一團的美竹さん。
  我的手好像不是我的手,又緩緩舉了起來停在空中,猶豫著要不要去觸碰美竹さん,總在快碰到她的時候又收回了差點輕觸到她的手指,來回反覆了幾次,我終究放棄了。
  不明白想觸碰她的心情從何而來,單純是因為覺得她在哭所以想安慰她嗎?但我根本不知道美竹さん是不是真的在哭泣,還是我就只是想這麼做而已?所以……我為什麼會想這麼做?
  我就看著她持續同一個姿勢好久,我又彎起了膝蓋,後腦靠在牆上繼續凝視著她。
  看久了,就越想和她接觸。

  「美竹さん。」

  但我還是沒有辦法做到,所以違背了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呼喚了她的名字,她只是抖了一下,感覺是在猶豫要不要爬起來。
  不過我沒關係的,她就這樣也好。

  「不用起來也沒關係的。」

  說完這句後看見她默默點了頭,至少應該還是願意聽我說話的。
  我只想早點解決問題,不想要跟她有隔閡,卻又不想逼她說出來,也不想被她知道我知道了,那樣會傷害到她,所以只能用問問題的方式──

  「是因為我嗎?」
  「……!」

  我知道我有時候,也會說錯話。
  或許問得太直接了,美竹さん比我剛剛叫她的名字時反應還要大了一些,不過還是沒有起來。
  只是我怎麼等也等不到她搖頭或點頭,果然回答不了嗎?

  「不是說好了希望妳像之前那樣對我有話直說嗎?」

  無法否認,我還滿想聽那句話的,本來不想逼她,卻又變成在逼她的感覺。

  「那種……」
  「……!」

  美竹さん這次終於說話了,我以為她會繼續沉默,所以我有點驚訝,豎起耳朵聽她要說什麼。

  「說了、又怎麼樣?湊さん又不是聖人,有什麼必要……承受我的想法……」

  美竹さん依然把臉埋在膝蓋上,但是她又更是縮了起來,每一字句都在顫抖,那不是哭泣,更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
  我不知道要怎麼去捕捉她的話語,有一瞬間腦裡就跟上頭飄過的雲層一樣空白,而美竹さん卻是染上了陰影。
  她這是想說出口卻又很努力在避開所有可能會想到那方面的話,內心不禁有了一些罪惡感。

  「……我沒有說我會全部承受,但是意見不合就爭論的話永遠也不會有結果,至少可以知道彼此是怎麼想的。」

  不知道她會怎麼理解我的話,至少能夠傳達給她「我不會把妳一腳踢開」的訊息吧。

  「湊さん、」

  我聽著美竹さん呼喚我的聲音,看著她試圖緩緩抬起來的身體,她的臉只和膝蓋稍微分開一些,沒有轉過頭,沒有讓我看見她的臉。

  「……是怎麼看我的?」

  美竹さん最後終於抬起了頭,她的聲音有點沙啞,接著微微轉過來和我對上了眼,面對眼角稍微發紅的她,我不禁愣了一下。
  如果說當下,是怎麼看她的──就只是希望,她不要哭。
  我伸出手想觸碰她的髮絲,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刻意將每一字咬得清楚。

  「美竹、蘭。」
  「……!?」

  我的手碰到她的瞬間,她睜大了雙眼,甚至屏住了呼吸,稍微退後避開了我的接觸。

  「我想好好看著妳這個人。」

  從認識開始,就想去了解卻沒有了解的機會;稍微了解了以後卻覺得或許不要了解比較好;但是深入了一點後,卻又想多說些話,不只在音樂上面,至少我對她是抱有興趣的。
  我還想多接觸一點,與自己相似卻又不相似的美竹蘭。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在我的手就要再次向前的瞬間,她一個反彈站了起來。

  「……妳看到了!」

  她看似非常生氣地對我大喊了一句,接著就轉身跑離了屋頂,留下了來不及跟著站起來抓住她而有點錯愕的我。
  我說想好好看著她,然後她就站起來讓我看到她的全身,確認我看完之後就離開了……的意思嗎?
  這是……怎麼了?
  總覺得心裡有點難以接受這種結果……。

30

  怎麼想都沒有邏輯。
  不過就因為我寫不好的歌詞覺得我有煩惱、還糾纏不清,想要纏到我把煩惱說出來為止,湊さん,是吃錯藥了嗎?
  再怎麼說新曲的歌詞寫不好都是樂團內部的問題,怎麼會是讓確認了「勁敵」這個關係的彼此去互相幫助?湊さん,是吃錯藥了吧?
  我太在乎跟湊さん的接觸,太在乎一接觸她就又崩潰,所以一直沒有去思考她為什麼會這麼對我。
  那一天──醒來的時候,被拿在湊さん手中的我的筆記本是蓋上的。
  如果那個實力至上的湊友希那覺得有什麼問題的話,難道不是就停留在那一頁皺著眉頭,忍不住想要我快點醒來然後直接指責我嗎?根本不會那樣溫柔地問我是不是遇到什麼困擾了,晚上再來傳訊息委婉地告訴我那歌詞很差勁,想要幫我解決問題,那怎麼可能是湊友希那?
  都能想像她一臉狂妄地說著我沒有與Roselia匹敵的實力,說我這樣根本不夠格當競爭對手──但是她從最一開始就沒有這樣說,只是急著離開而已。
  我的事……關她什麼事?
  雖然站在喜歡她的立場,她關心我的話會很開心……但為什麼要關心我?
  從開始到現在展現在我眼前的湊友希那可不是這樣,當初她在意我為什麼針對她的時候,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她了──但是我作詞不順利,關她什麼事?
  就算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躲她,沒有給她那天Live的感想……她才不會在意那麼多,會去在意的話就不是湊友希那了。
  所以我,想起來了。
  在課堂上被我拿來假裝成作課堂筆記的歌詞筆記本。
  我寫下了「湊さん 我喜歡妳」。
  但是我塗掉了。
  即使塗掉了……字跡仍然會透過修正帶的二氧化鈦稍微反映出來,翻頁透光甚至能看見我寫什麼,只要是用過修正帶改錯字的學生,都明白這個道理……
  雖然我覺得湊さん沒那麼無聊往後翻,明明都是空白的,她有什麼必要往後翻……?所以不是她刻意去翻開的──是我自己造成的。
  把筆記本攤開在那一頁還用課本壓住了另一邊,怎麼樣都留下了打開很久的痕跡,能夠輕易翻到那一頁。
  旁邊的人睡著的當下,沒事做的湊さん,還能做什麼……
  湊さん她,不是故意的。
  所以她才會很驚訝地看著我,沒有在第一時間歸還我的筆記本,事後開始纏著我不放,那都是因為她看到了!
  是這樣吧?湊さん,她早就知道我喜歡她了!然後察覺了我這陣子的不對勁,輕易就這樣聯想起來了,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喜歡她的心情,被她本人知道了啊!
  不是說被同性喜歡上的這件事沒想那麼多的嗎?不是還說了「但是會很困擾的」嗎?無情地拒絕了去告白的人,走下屋頂的臉平淡得跟什麼一樣,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好像什麼也不在意,卻不把我推開?
  難道我要、認為、她──……

  「……怎麼可能。」

  湊さん,可能也只是自責而已啊。

31

  晚上,吃飽飯後我坐在床邊看著我的手機,今天沒有躺在床上思考下一首曲子,想著的是美竹さん。
  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行為成了反效果。
  我只是想讓她明白我是很樂意接觸她的、想了解她、不想被她躲開,卻仍然被她生氣地吼了一句就逃開了。
  所以我想好好問個清楚。
  美竹さん今天坐在我旁邊的感覺,分明就是因為我而造成她痛苦的感覺,這些都只能代表一件事,就是她真的喜歡我,然而卻對我生氣了?
  我不僅沒有試圖要她去抹滅那份心情、沒有踢開她,甚至找盡辦法靠近她、讓她可以靠近我,但她卻不打算說話來讓我們互相理解,得到了我的答案以後也沒有回答我。
  這件事不快點解決也會一直在我心頭盤繞,會影響我自己的。
  所以我按下了通話鍵,對象是美竹蘭,雖然我其實不怎麼期待她會接起電話,想著隔天再去學校抓住她就好了。

  「……美竹さん。」

  只是電話被接通了,她沒有說話,我聽到了呼吸聲。

  「我有話跟妳說,可以出來嗎?」
  『……好。』

  本來以為連這個都不會回答我,所以她答應的時候我驚訝了一下。
  這個時間點美竹家的大小姐應該還能走出門,我跟她約在了附近的公園後便掛了電話直接準備出門。
  我到公園的時候還沒有看見美竹さん,我走到了有路燈照耀的長椅旁坐下,這樣才方便讓她看見我。

  「……湊さん。」

  沒過太久,美竹さん就來了,她雖然不太願意看我的樣子,還是好好跟我打了招呼,我就拍了拍旁邊的空位。
  她刻意跟我隔了有點寬的距離才坐了下來,只是在夜晚的公園裡拉開距離,我忽然也有一種不是很想開口的感覺。
  整個公園就只有我們這一處和出入口被燈光照耀,焦點都集中在了我們身上,讓人有點不舒適,於是我提出了一個意見。

  「要不要去坐鞦韆?」
  「……好。」

  她沒有猶豫就回答了我,所以我們同時起身,往比較暗的鞦韆那邊靠了過去,一人選了一邊坐下來,中間的距離是被固定的,瞬間就沒有了那種隔閡感。
  但是我開始煩惱了,忽然不曉得該用怎麼樣的語氣、表情,該從哪裡開始向她開口。

  「湊さん。」
  「……嗯?」

  所以我沒有想到會是她先開口,主導權被奪走的感覺讓人緊張了起來,我側過頭去看向美竹さん,她只是低著頭凝視前方。

  「我那天聽到了。」
  「……?」

  聽到什麼?哪一天?從我們的Live上突然消失的那一天嗎?有聽完我們的新曲嗎?
  美竹さん開口就只說這麼一句,讓人不知道她要說什麼,我也不想隨便猜測,只能等她繼續說下去。

  「湊さん跟別人在屋頂的對話。」
  「……啊。」

  她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了我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的事情,所以才「啊」了一聲,接著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了那天的對話究竟會怎麼影響美竹さん。
  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回想起來我那天只是因為面對的是素昧平生的臉,所以完全不想詳細解釋,用簡短的一句話回絕了對方的心情,而這些冷血無情的話,就這麼剛好被美竹さん聽見了。
  美竹さん,真是溫柔呢──本來想這麼跟她說的,但是這樣就會被她知道我知道她的心意了。
  她因為我向其他人說的一句話以為她也造成了我的困擾,所以避開了我、不打算接觸我,可能也下定決心不會告訴我,就這麼獨自苦惱著。
  但是美竹さん,從認識開始,不就是時常造成我困擾的人嗎?現在才來收斂,會不會太遲了?
  我可是已經……習慣了。

  「所以?」

  似乎是在等我的其他反應,我也在等她說些什麼,但是彼此之間又沉默了許久,我只能這樣表示我的疑惑,只是說出口才想到是我用有話要跟她說的藉口把她找出來的,這樣好像有點狡猾。

  「……沒什麼。」

  不過美竹さん根本不打算說出口,她用稍微變低沉的聲調帶過了這個話題。
  夜晚只要我們不說話,就好安靜。
  我雙手抓著鞦韆的兩條鐵鍊,抬頭往上眺望夜空,零散的幾顆星星在上方閃爍,我很少在這種時間、在這種地點,這樣感到安心。
  剛剛的緊張感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躁,有話想說卻不知道該怎麼編織我的語言。
  我的視線從夜空中慢慢拉了回來,垂頭看向前方,再緩緩往旁邊看了過去──我和美竹さん對上了眼。
  沒有燈光照耀的夜晚,她的雙瞳卻清楚地映入了我的眼中,時間好像停止了一樣,我看著她,而她也看著我。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異樣的感覺,我下意識微微張開了嘴,有什麼就想從喉嚨裡出來,雙手握緊了鐵鍊。

  「我喜歡妳……」

  然而美竹さん的聲音搶走了我說話的時機,我闔上嘴瞪大眼盯著她,看著她說出口後就開始變化的表情。
  原來會是這種感覺……就好像沒聽到一樣,想要她再說一次,但是面對那張好像快哭的臉,只覺得胸口有點難受。

  「美竹さん。」

  我仍然坐在鞦韆上,嘗試溫柔一點呼喚她的名字,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像是在掩飾緊張一樣已經把頭髮撥到了耳後。
  因為事前就已經知道了,反而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只是,有一個想法是不會改變的。

  「我說了……希望妳也能像那時候一樣,有什麼就說什麼。」

  不需要這樣忍耐、不需要害怕給我造成困擾,即使意見不合,不說就不知道對方的想法,所以我希望她每一次都能好好面對我。
  然而,對美竹さん以外的人,我還未曾有過這種想法,因為也沒有其他人這麼對我了。
  雖然很自私,我希望能讓我這麼想的美竹さん可以一直在身邊。

  「那……跟我交……」
  「什麼?」
  「……什麼也沒有。」

  沒有聽清楚美竹さん在一陣沉寂之後又說了什麼,她看起來沒有要哭了,但是又把臉轉了回去,甚至轉到另外一邊去,我不禁皺起眉頭。
  剛剛,她是要說什麼?

  「美竹さん。」

  不過不管她究竟是要跟我說什麼,我還有一句話沒有告訴她。

  「我並不是很明白喜歡的心情,所以──」

  雖然也還無法回應她。

  「教我。」

32

  和平常一樣的每一天。
  被床頭櫃上的鬧鐘叫醒,按掉鈴聲後,我伸長手臂在上方摸索我的手機,拿下來之後才睜開了眼睛。
  除了日期和時間顯示外就沒有任何通知了。
  我滑開手機螢幕,打開了通訊軟體,點開了跟某一個人的聊天視窗,先往上回味了昨晚的聊天內容,我再輕按輸入框,緩緩點了幾個鍵。

  「早安」

  雖然看似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如果換作是之前的我,根本不會這樣和人道早。
  我沒有期待她會現在回覆我,所以我關掉了和「湊友希那」的聊天視窗,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慢慢從床上爬了起來。
  和平常一樣盥洗、換上制服,再次整理書包確認該帶的東西,和家人一起吃過早飯,最後才聽到了手機傳來的『叮咚』。
  她這麼說著。

  『早安,我現在要出門了,車站見』

  和父母說了句我吃飽了以及我出門了,穿上鞋子就離開了家裡。
  走過一條路後遇到了總是和我一起上學的モカ,我們跟平常一樣肩並肩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聽著她每走幾步就說一次好睏,連我都跟著又睏了起來。
  來到了車站月台後,看見了熟悉的人影,我撞了一把モカ的肩膀,讓她朝前方看去,她依然無精打采,卻舉起手對著前方呼喊。

  「リサさん──湊さん──早安。」
  「啊,モカ,蘭,早安啊!」
  「早安。」
  「早安。」

  平淡地向她再次道聲早,我和モカ分別站在了兩人的後面排隊等車,我看著她和リサさん聊天的背影,旁邊傳來的是モカ又打一次的呵欠。
  電車來了以後,我們跟在她們後面上車,已經沒有坐的位置了,我們四人並肩站在一起舉手拉著上頭的吊環,而我旁邊站著她。
  我放下手,換靠著モカ的那一邊舉起來再次抓住吊環,稍微往她那邊偷偷挪動了步伐假裝要在搖晃的電車中穩住身子。
  她稍微側過頭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
  肩膀觸碰到的是她的溫度,隨著電車的搖晃時而分開時而靠在一起。
  我又轉回頭看向窗外,經過建築物時看見車窗上的反射,另一邊的モカ毫不忌諱地靠著我舉著的手臂正在打瞌睡,而我又和反射裡的她對上了眼。
  在我們面前坐著的人正低著頭趁機補眠,所以我緩緩動了我的手指,指尖最後觸碰到了明明差不多卻還是覺得比我溫暖的體溫,漸漸將我扣了起來。
  到剛剛為止都還很平靜的心跳忽然加速了起來,耳邊迴繞的不再是電車在軌道上行駛的聲音,而是咚、咚、咚的緊張。
  啊啊。
  果然,好喜歡她啊。
  總有一天,也會讓她這麼對我說的。
  說「我喜歡妳」。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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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1-28 17:3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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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Love Story》



  相遇的第四年秋天。
  我一個人躺在雙人床上望著天花板。
  眼淚已經流乾了,眼角向下延伸有著無法拭去的淚痕,腦袋也一片空白,就跟我們的房間一樣。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枕頭、白色的四面牆,以及漸漸變成白色的回憶。
  即使張開口,也無法從喉嚨裡發出聲音,只有久違了的疼痛。
  我又側過身縮了起來,抱緊或許還有著她的味道的棉被,把臉埋進了裡面,就像要讓自己窒息一樣。

  「哈……呼……」

  這樣,才能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
  卻也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一樣。
  推開了棉被,我抓緊了床單凝視另一頭。
  她已經不在身邊了。
  湊友希那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留下了預先付完下學期房租的這間套房,丟下了我。
  留下了一些她無法帶走的雜物,創造了一棟回憶的城堡,把我困在了這裡。

  「嗚……」

  什麼啊,還是哭得出來啊。
  什麼啊……什麼嘛……什麼啊……

  「嗚嗚……」

  以為只不過就是她稍微換了個生活環境、稍微離得遠了一點,稍微忙了一點。
  明明道別的時候沒有哭的,以為隔天又跟昨天一樣,只不過就是離得遠了一點……
  音訊全無。
  傳過去的訊息再也沒有人看,只剩下了在螢光幕上的身影。
  我被徹底丟下了。
  說好的「再見」就這麼變成了「永別」一樣。

  「友……希那……」

  呼喚她的名字也不會出現了。
  我把自己緊緊困在不再有她的味道的棉被之中,漸漸被帶著鹹味的淚水沾濕,她也不會從後面出現輕輕撫摸我的頭,說著「別哭了」。
  雙手向前也不會再碰到她了。
  房間裡,她的東西都好像是假象一樣。

  「啊……啊……」

  想到不會哭泣的她,就覺得自己──
  真是愚蠢至極……

01

  高中畢業後,友希那さん並沒有上大學,她就這麼專注在音樂活動上,因為工作時間有點不規律,所以搬出了家裡。
  在她畢業後一年,我也畢業了,即使我繼續走音樂跟花道的路,我也有選擇上大學,不過也是為了以大學為藉口,搬出了家裡,搬到了友希那さん的小套房。
  我覺得很幸福。
  幸福到不知道現實是什麼了。
  即使我也有要回家去和父母度過的日子、她也有因為工作不會回來的日子,平常生活中所洋溢的幸福,就算只是平平淡淡,也讓人以為可以持續到永遠。
  所以在我升上大二,她說出她要被挖角去美國發展的時候,我以為就只是換個地方,沒有想太多,就覺得友希那さん這麼努力就是為了走向高峰,所以我當然也替她感到開心,想著真是太好了。
  每天還是一如往常地過著,直到她真的要離去的前幾天,才開始有了日常好像就要改變的感覺。
  終於意識到離別的我沒有哭,只是有點慌張。
  說好了就算分隔兩地也還是會好好聯絡,交換了我們的誓言,說著不管是之前還是以後,也只會愛著對方一個人──說著這些我們覺得愚蠢的情話。
  送機的那一天,其實不只我一個人知道友希那さん要出國發展的消息,有不少認識的人來向她道別跟祝福,在這樣的喧鬧之中,大家最後還是給我們兩人留了時間。
  為了不引人耳目,她帶了一頂帽子,把頭髮都塞了進去,墨鏡掛在她的胸前、口罩的線掛在耳朵上,本體拉下來卡在下顎,露了一張完整的臉給我看,再過不久她就要上飛機了。

  「蘭,不會像個小孩子哭鬧呢。」

  出關大廳前,我們站在比較沒有人的角落,我捉著她的衣角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她只是對我微笑,溫柔地這麼說著。
  如果可以的話,我怎麼會不想說「不要走」?
  但是她又不是就這麼消失了,又不是離開了就把我忘了,我和她一起住的套房,她不過就帶走了常穿的衣服、可以紀念我們兩個人的裝飾品,其他都還留著。
  代表有空的時候──她會回來,回到我們兩個人的小小套房。

  「不過妳如果說了不要走,我可能會考慮一下。」

  見我都不說話,友希那さん又繼續笑著說出口。
  就這麼輕易地把我覺得不可以說出口的那一句話說了出來,到這時候才覺得眼眶漸漸發痛。

  「那……」

  不要走可不可以?
  我依然說不出來,就只是放開了她的衣角,換成輕輕勾住了她的手。

  「蘭。」

  她反過來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拉了我一把,身體向前的時候已經被她堵住了雙唇,因為場所的關係,我驚訝地瞪大眼睛,雙手卻還是不聽使喚地去抱住她的腰。
  跟她來了可能是今年最後一次的深吻。
  想到今天過後就碰不到她了,心裡湧出的想法不是珍惜現在,而是濃烈的依依不捨,好不想她離開。
  眼眶最後還是被淚水侵占,但我很努力不要讓眼淚流出來,所以她放開我的時候,看起來有點錯愕又慌張。
  跟自己說好不會哭的,不然連她都捨不得了怎麼辦?

  「……不要──」

  但還是不爭氣地就要把那句話脫口而出,卻在我說完之前被她伸出拇指輕輕按住了我的嘴唇,阻止我說下去。

  「……我開玩笑的。」

  她露出了無奈的表情,無奈卻還是那張溫柔的笑臉,是在告訴我,真的不要說出那句話。

  「嗯,一路順風。」

  我不會像個小孩子嬉鬧,那是當然的。
  友希那さん給我的溫柔不是讓我來耍任性的,我只是再次抱緊了她,最後一次將臉埋到了她的肩膀,好好吸著她的味道,讓自己直到下次見到她以前都不會忘了。
  不知道抱了多久,她一直都沒有嘗試推開我,即使旁邊排隊的人潮已經越來越多了,只覺得抓在我背後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但是我知道再不放開,就要放不開了,再怎麼不捨也還是主動鬆開了自己的擁抱。
  我們分開後,看到她的眼睛也紅紅的。

  「蘭,答應我一件事。」

  她的手抬起來覆上了我的臉頰,輕輕擺動著的大拇指讓我感受到了她對我等量的心情,但我不能伸手去抓住她,只是點了點頭。

  「等一下妳也直接轉身離開,不要在這裡等到我進去了。」

  她的笑容還是沒變,就怕我看見她哭會崩潰或是看見我哭她會崩潰一樣,盡力保持著那份溫柔。
  我怕我開口說話就會直接瓦解,所以只能沉默地對她點點頭。
  最後,她又貼了上來,這也是今年最後一次能體驗到的柔軟觸感,離去的時候就好像還在與她相吻一般,明明平常也都會接吻,卻只有這次使人留戀,永遠不想分開。
  她一放開我就拉上了口罩,不發一語地轉過身走向了排隊的地方,久久不回頭,雖然不是很想聽她的話,我也還是忍著心痛轉過身,用力地向前邁步,可以逃得越遠越好,越遠越好,直到跑到了機場的地鐵站,才扶著柱子開始哭了出來。
  我後悔了,我好想現在再跑回去看她一眼。
  不要走──真的說了的話會怎麼樣?
  我好後悔。
  但不過就只是暫時的分離啊,沒什麼的啊。
  本來,我們都是這麼認為的啊……。
  於是她,一去不返。

02

  「教我。」

  雖然覺得應該不會聽到同樣的話,但比「我也喜歡妳」、「我們交往吧」都還要驚人的台詞,或許就是這句話了。
  當下的我愣住了,就算覺得自己應該要開心,但實在是不現實到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還想著友希那さん居然會有虛心受教的想法?
  所以回過神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臉像是爆發到一半的火山一樣滾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們就坐在鞦韆上互相看著對方,黑夜裡沒有燈光照耀的鞦韆下,她卻那麼閃閃動人。
  不禁放開一隻手捏了自己的臉皮確認真的不是做夢,這副模樣就被她笑了。

  「美竹さん,不是做夢喔。」

  她從鞦韆上站起來往我這裡走了過來,對我伸出一隻手,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就呆愣看著她。
  湊さん也是停頓了很久才又動起她的手,那瞬間我才知道可能是要我伸出手,不過她已經用指尖輕輕戳到了我的臉頰。

  「美竹さん,妳的答案是?」

  感受著臉頰上的觸感,我就像課堂發呆被點名的學生一樣,抬頭望著她卻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答案?剛剛,說了什麼嗎?
  是……「教我」的答覆嗎?

  「如果湊さん不嫌棄的話……」

  我還不敢相信這一切,說了最客氣的話,沒有光線的當下,開始看不清她的臉,卻明白她是笑著的。

  「但是……」
  「嗯?」

  我沒有自信,即使她這樣溫柔地應聲,腦裡又浮現了那一天在前往屋頂的樓梯聽見的話語,面對這個開心的場合,我卻開始怕得流出了冷汗。

  「我真的可以嗎?」

  緩緩抬起手捉住了她戳我臉頰的手,至少在有機會聽見「不可以」之前,大膽享受一下和她的接觸。
  她沒有抽回她的手,剛剛的微笑倒是收了回去,但好像只是在思考而已,並不是因為我的一句話而不開心。

  「美竹さん,我想我只是不曉得能不能把自己對妳的心情稱為喜歡而已。」

  她說著,就伸出了另一隻手抓住了我剛剛捏自己臉頰的那隻手,稍微施點力給了我一個提示,讓我從鞦韆上站了起來。
  心中因為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不禁有那麼一點放心的感覺,但很快地,那顆老是喜歡亂跳的心,又擅自做出了反應。

  「但或許很接近吧。」

  湊さん歪著頭,就看似那麼輕鬆地說出了這句話。

  「在我好好確認以前,是不會用半調子的心情告訴妳的。」

  握著我的雙手在鞦韆前與我對視,她臉上又是那一抹讓人不曉得該如何收復心跳的笑容。
  我好喜歡她的聲音。
  黑夜裡就只有她的聲音。
  在我腦裡不斷迴盪著同一句話,像是給了我強心劑一樣的話。
  藥效只持續到她放開我的手為止。

  「時間不早了,我不會躲開的,希望妳也不會躲開,明天以後我們再來好好談論這些事。」
  「……好。」

  湊さん,比看起來的還要成熟多了。
  要是她真的喜歡我,難道就不會意識到自己與常人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連點掙扎也沒有,就這樣坦然地面對……
  彷彿在說著掙扎了無數次的自己像笨蛋一樣,用行動告訴我這件事其實只要說出一句「我喜歡妳」就能解決。
  我真的,好喜歡她。

03

  屋頂成了我們吃完午餐後,僅有十幾分鐘約會的秘密基地。
  然而季節已經正式進入冬天,我便不奢求能多待幾分鐘了。
  雖然我們總是五個人一起吃午餐,難免會多聊一些東西,吃飯的時間就會拉長,不過還是很常我來的時候,湊さん還沒有來。
  反正我也是無法想像她為了想早點來見我而把飯吃很快的模樣,我心裡的湊さん就是那般優雅、以及做事情有條有理,都能憑空想像她是怎麼吃飯的了。
  冬天的風向變了以後,我就選擇坐在背風處,一個人搓著手臂坐了下來後,從口袋拿出了耳機,嘗試用音樂麻痺一下自己的觸覺。
  音樂播出的前奏讓我一瞬間就沉迷在其中,閉上眼睛專注於那百聽不厭的聲音,忘記了我來到屋頂就是為了等待聲音的主人。
  所以在一邊的耳機被抽掉的時候,有點驚恐地睜開眼睛抬頭望向罪魁禍首。

  「啊……啊啊!」

  看著她把耳機放進了耳朵後,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的我,想到現在流出來的音樂,我便不禁叫了出來。
  接著她便一臉平淡地凝視著我。

  「音質很好呢。」

  湊さん一邊說著就坐了下來靠著我,我只能一邊感受臉頰的緊繃,一邊拿掉自己的耳機跟她交換左右再次戴上,然後無法克制地稍微發出了高音。

  「是……」

  初冬的冷風吹來,卻覺得身體好熱,還不習慣被她這麼靠著,我的心跳又不小心遮過了音樂,深怕心拍就這麼透過了耳機傳給她。
  一直到這首歌結束之前,我們都沒有說話,結束之後,我才默默按了暫停播放,接著轉頭與她對上了視線。

  「喜歡嗎?」

  她怎麼能這麼平靜地問出這句話?

  「……喜……喜歡。」

  總覺得在這裡承認喜歡就有種Afterglow輸了的感覺,但是不說喜歡,又有種我好像沒那麼喜歡她的感覺,最後還是只能紅著臉說出我的答案。

  「想聽Afterglow的曲子。」

  湊さん只是對我笑了一下,接著就這麼靠上我的肩膀,這份緊張就像被蛇毒咬中一樣傳到了全身,顫抖著雙手去觸碰我的手機,在Afterglow的資料夾裡隨便切了一首。
  本來以為,今天的「約會」就這樣而已,按了播放後我就放下了手機,湊さん不在的另一邊,我的手很隨意地就放了下去,但是湊さん靠著的那一邊,我本來還在猶豫──下一秒就像是被她看穿了一樣,伸過手來握住了我的手。
  我幾乎不敢動彈,就看著她這樣默默牽著我讓我們的手放在我們兩人靠著的縫隙之間不會碰到地面。
  今年的冬天好像沒想像中的那麼冷。
  好希望來一陣冷風給自己降溫。
  我想……我們應該還能在屋頂約會到寒假開始吧。
  不曉得把歌曲切慢一點的話,時間是不是也能跟著變慢。
  吃完飯後的十幾分鐘約會,太短了啊。

04

  一直以來想著自己究竟喜歡湊さん哪裡,第一個浮出腦中的絕對是聲音,再來就沒有其他可以比較的部分,喜歡的程度大概都是一樣的,但真要挑一個出來的話,或許會說臉吧。
  那是因為站在台下,我所欣賞的就是歌聲,必須要一直看著她欣賞她的歌聲。
  大多時候我都沒有去注意細節,例如湊さん的手。
  最近才覺得我也好喜歡她的手。
  常常意識到的時候,眼前就是湊さん伸過來的手指,我總是會屏住呼吸就這麼愣著看她觸碰我的頭髮,雖然沒有碰到臉,就像被溫暖的空氣包圍了一樣。
  再不然就是在我意料之外的時候牽起我的手,那一瞬間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偶爾被她的手指輕輕搔過指腹後才被握住、或是晃過了我的手心,讓我像是被電到一樣吃驚卻不會因此把手收回來,就這麼任憑她主動觸碰我。
  不管來幾次都覺得好喜歡。
  都有心臟會承受不了的感覺。
  我想做的事情,她都能那麼輕易地就辦到,好像告白的、真正想傳達心意的是她一樣……。
  有一天,Afterglow沒有練習、我也沒有其他預定的時候,一個人來到了錄音室練習,就在那裡巧遇了同樣是來個人練習的湊さん。
  其實我是知道的,畢竟是這種嘗試前進的關係,所以早就提前知道了她的行程,就是賭著這一點才決定要在這個時間來個人練習。
  雖然也不到理所當然,我們就這麼一起用了同一間練習室。

  「……湊さん?」

  其實本來以為她非常珍惜可以練習的一分一秒,所以進到了練習室後,她沒有立刻展開練習,而是站在旁邊一直盯著我,讓我不禁感到困惑。
  不過與其說是盯著我,她是看著我的雙手──從吉他套裡取出了吉他。
  對我的吉他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但是她也不回應我的呼喚,就是沉默地等著我的下一步。

  「……想彈看看嗎?」

  真的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麼,怎麼會犧牲練習時間這樣看我,所以還是開口詢問了她。

  「只是想看美竹さん練習的模樣。」
  「……」

  她的直率讓我萎縮了起來,覺得現在彈吉他肯定彈不好,進退兩難。
  而且說著想看我練習的模樣,她又走到了我旁邊並坐下,就坐在吉他頭的這一邊,覺得根本不是觀摩的打算。
  不曉得該跟她說什麼才好,所以我只好彈了幾個和弦給她看,從眼角看過去,她好像就只是一直盯著我的左手。
  湊さん曾經說過,覺得主唱還能一邊彈吉他很厲害,我想她大概也是有嘗試過後才這麼說的,現在或許也還有那麼一點期望自己能夠自彈自唱吧,所以才用這種羨慕的眼神看著我。
  就在我這麼以為的時候──

  「……!?」

  她也伸出了左手覆上了我按著弦的左手,用著同一個姿勢。
  就像羽毛一樣,沒有重量卻還是有感覺,輕輕掃過的觸感讓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有點訝異也有點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我要去練習了。」

  看了我一眼後就又放開了我,她就這樣站起來回到了自己練習的位置上,什麼也不說明。
  我看著她戴上耳機的背影,雙手已經彈不出下一個弦律,四隻手指用力壓著弦握著琴頸。
  明明只是一瞬間的事,手背彷彿還有她的溫度一樣。
  有時候真的覺得,好喜歡湊さん的手。
  不知道湊さん如果喜歡我的話,是喜歡哪裡。
  能有一個地方被她喜歡就好了。

05

  良好的關係也持續到了十二月底。
  認識湊さん的第一個聖誕節,不是兩個人。
  我們都受邀參加了こころ家裡舉辦的派對,其實我很意外會在那裡碰到她,她好像也很意外我會參加。
  但是附近都是認識的人,我跟她說了幾句話後就又跑開了,卻在離開後又立刻被リサさん給抓住,還問我剛剛跟湊さん都說了什麼,說真的,只有幾秒的時間要說什麼才好?
  結果リサさん就用「還有其他話可以說的吧」的藉口把我領回了湊さん旁邊,不曉得要哭還是要笑,但是還滿開心的……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會特地把我帶過去,就算她們兩人是好朋友,湊さん對我的想法應該是不會告訴リサさん的。
  就是因為旁人不知道,所以我沒有在聖誕節當天把她約出來,當然,湊さん也不會約我的。
  事前知道了她的行程,還以為她們會趁著假日一直練習,就像我們早上去了練習一樣,就算沒有開口約她,在這裡看到她的時候就有點後悔了。
  為什麼這段時間有空的話,本來就不愛來這種地方的我們,還要來這裡才知道對方來了……要是這樣,就算不來參加也不會被人覺得奇怪,還可以趁著大家都聚在這裡的時候,我們兩個上街也不會被發現……吧?
  想這些都已經太遲了。
  我們都已經在派對上了,這個派對其實是有準備交換禮物的,是由全體下去抽禮物,不知道誰會拿到誰的,我真的不知道湊さん會來,所以也沒特別想著會被她抽到而去準備。
  給她的聖誕禮物,當然是額外準備──雖然也沒想過可以當日交給她。

  「那個……」

  不喜歡人群的我和湊さん就在角落一處端著盤子吃著弦卷家提供的派對食物,リサさん離開後我才再次呼喚了湊さん。

  「怎麼了?」

  湊さん稍微側過頭對我微笑,雖然覺得自己差不多該習慣這種出現率開始變高的微笑,還是有點難為情地想避開視線。

  「……派對結束後,湊さん還有空嗎?」

  即使要說習慣也是習慣這種關係了,就怕被別人聽見,所以刻意說得有點小聲。

  「美竹さん。」

  結果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一樣整身轉了過來,我下意識緊張地吞了口水。

  「現在就離開怎麼樣?」
  「欸……」

  湊さん的回答太過意料之外,我不禁愣了一下,看著她把空盤放到了桌上,作勢就要對我伸出手。

  「現在就離開……」

  大概是我的頭腦不相信湊さん會說出這種話,所以回答的時候也還有點愣住,身體卻已經動了起來。
  我也放下了盤子,伸手搭上了湊さん的手,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離開了弦卷家的大廳,被一旁的黑衣人帶路離開了屋子,甚至還開車載我們離開了弦卷家的庭院,回到了可以走到車站的街道上。
  腳踏實地的時候才意識到我就這麼和湊さん受到黑衣人的幫助偷偷從派對中抽身了。
  我們手牽手站在街燈下,她又拉著我往商店街的方向走了起來,也不知道要走去哪裡,所以停下來的地方似乎也很隨興。
  我們的手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十指緊扣,她回頭看著我,而我只覺得臉頰發燙,不曉得該用怎麼樣的表情看她。

  「美竹さん,接下來要……做什麼才好?」

  湊さん向後退了一步與我並肩,歪著頭對我詢問,臉上寫著很認真的好奇。
  就只是想在聖誕夜跟湊さん兩人獨處的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任何答案,本來還很害羞,忽然又感到一陣尷尬。

  「……逛街?」

  都走到商店街了,不是找一間咖啡廳坐下來,就只能這麼做了吧。

  「美竹さん,有想買的東西?」

  但是湊さん的這個回問又讓我再次感到尷尬。

  「……沒有。」

  想了想,才覺得漫無目的的逛街或許根本不適合我們,開始有點後悔是不是不要從派對逃出來比較好,沒想到我們獨處卻沒有事可以做。
  這樣,獨處的開心遠遠比不過沒事做的尷尬。
  而且連準備好的禮物都送不了,乾脆跟湊さん說回家去拿禮物算了……。

  「話說回來,美竹さん,我有聖誕禮物要給妳。」
  「欸?」

  今天的第三次尷尬。
  湊さん說的好像她就帶著要給我的禮物一樣,而我卻以為今天見不到湊さん所以沒有帶在身上,跟她牽著的手下意識縮了一下。

  「不過我放在家裡。」
  「……」
  「怎麼了?失望了嗎?」

  該說是過於巧合還是很有默契,聽到這句話,我整個人鬆了一口氣,接著就想到了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沒有……我也有要給湊さん的禮物,但是以為今天見不到湊さん,所以也放在家裡……」
  「……這樣啊。」

  湊さん不曉得是不是吃驚,表情沒什麼變化,語調倒是有點上揚,並且回過頭看向了車站。

  「我們各自回家去拿,再約出來……公園?」
  「……贊成。」

  雖然也有想跟湊さん就這樣手牽手漫步在商店街的想法,果然沒有目的對我們來說,太難了,還不如答應這個提議。
  於是我跟她又折返了車站,回到了離彼此家裡最近的那一站,在某個交叉路口分離,約好了多久之後在公園見面。
  在有暖氣的電車裡放開手的時候,還不覺得寂寞,回家路上一和她分開,就覺得好冷。
  湊さん的體溫彷彿還殘留在手心,所以我插進了大衣的口袋裡,握著拳頭試圖保留這份溫度。
  不曉得,湊さん在跟我分開之後,會不會有一點不捨?那麼一點點也可以……但是我不會知道的吧。
  回到家裡拿了要給湊さん的禮物後,我又立刻離開了家,一個人走在充滿聖誕氣氛的住宅區小路上,想著要又要見湊さん,吹來的寒風好像就沒那麼冷了。
  那次以後,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夜晚的公園見面。
  我站在公園口入口處的路燈下,等著湊さん,就想第一時間看見彼此。
  所以在不久後,發現了緩緩靠近的銀紫色身影時,心跳又不爭氣地稍微跑了起來。

  「等很久了嗎?」

  我注意到她的視線落到了我插在大衣口袋的兩隻手後才這麼問我,不禁對她搖搖頭,跟著她一起走進了公園,怕看不見彼此送的禮物,我們還是走到了路燈下。
  只是,禮物要在什麼時機交給她才好?

  「美竹さん,雖然包裝有點簡陋,這是我希望妳收下的東西。」

  不過湊さん立刻就消除了我的疑惑,直接把禮物從背包裡拿了出來,我伸出雙手接過了禮物,不過就是一個手心也不到的大小。
  說著簡陋,只是因為是透明的包裝,可以看見是個吊飾,還是一隻黑貓,所以我有些困惑地盯著她。
  雖然湊さん之前一直否認自己喜歡貓,但是我知道她喜歡貓,只是不明白送給我黑貓吊飾的用意。

  「……看到妳的吉他包上有掛吊飾,應該不討厭吧?」

  湊さん可能把我的表情誤認為我不喜歡,看起來有點緊張地追問,這讓我也緊張了起來。

  「當、當然不討厭!只是……黑貓?」

  我背包上掛的是Afterglow的大家都有的同一個吊飾,是ひまり以我為原型做的吉祥物……總之當做了護身符,但是湊さん總不會只是因為可愛送我的吧?

  「我也買了一個,跟我是一對的。」

  不過她沒有解釋為什麼是黑貓,用了另一個理由打發了我,然而這個理由讓我徹底喜歡上了它。
  一對的。
  腦袋頓時有點當機。

  「那麼,美竹さん要給我的禮物是?」

  湊さん就這樣帶過黑貓吊飾的話題直接給了我遞出去的機會,但我忽然不是那麼想送出去,早知道我也買兩個就好了。
  我把包裝過的禮物袋從背包裡掏了出來,交到了湊さん手上。

  「是什麼?可以拆開來嗎?」
  「……請拆吧。」

  讓她回家再拆就沒有在這裡交換的意義了,所以我有點難為情地別過頭,等著湊さん把我送她的禮物拆開來。
  我想她看到的時候應該愣了一下。

  「圍巾?」
  「圍巾……的說。」

  黑底,用隱隱約約的深紅色劃出了格子線條,格子是灰黑白三色相間的樣式。
  我並不是想著因為很適合湊さん所以選擇了它,而是……有那麼一點自己的感覺,想要湊さん戴著它。

  「總覺得,很像美竹さん呢。」
  「……」

  無法否認,但也不想承認。

  「美竹さん。」

  湊さん把包裝收了起來,雙手拿著圍巾呼喚我的名字,而我只是轉回頭望向她。
  下一刻,我的視線被剛剛那條圍巾擋住了不到一秒,再次出現在眼前的是變近的湊さん,這讓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她把圍巾繞過了我的脖子,也繞過了她的脖子,再繞過來了一次,湊さん就這麼近在眼前,我不禁忘了怎麼呼吸。

  「很暖和呢。」

  很熱。

  「下次見面就是開學了吧。」

  湊さん很冷靜地這麼說著,並抓住圍巾的兩頭,我想往後退卻動彈不得,睜大眼看著她。
  我努力讓腦袋持續運轉,想著要回應她,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新、新年參拜……」

  直到說出來才覺得我在說什麼,又一度很懊悔。
  新年參拜什麼的,不都跟大家一起去的嗎……。

  「說的也是,可以見到就好了呢。」

  只是湊さん給了我一個模糊不明的答案,沒有要約我的意思,頓時讓我有點心灰意冷。

  「欸?哇!?」

  就在這時候,她終於扯了圍巾,但並不是那種會讓人覺得少一條命的發展,湊さん一邊拉著我一邊向後退,故意讓我向前走,停下來了以後才明白她只是讓我們退到沒有燈光的地方。
  但是,為什麼?
  全世界的聲音好像就只剩下我的心跳跟呼吸了。
  湊さん什麼也沒說,她放下了圍巾,在黑夜中對我露出了微笑,我看著她的臉慢慢靠近,彷彿時間就要停止一般,我也忘了怎麼呼吸。
  就想開口說等一下的時候──

  「……」

  不曉得我心裡湧出的情緒是失望還是高興,她的臉避開我轉而靠上肩膀的瞬間,全身的神經都錯愕了一下。
  湊さん只是抱住了我。
  說「只是」好像我真的失望了一樣。
  明明就開心得動不了了。
  我喪失了言語,寒冷的夜晚卻熱得想脫掉大衣,我顫抖著手慢慢抬了起來,心驚膽戰地同樣觸碰了湊さん的身體。
  穿著差不多厚度的衣服,卻還是感受到了她身體的柔軟,臉頰不禁一陣發麻,呼吸開始亂了起來。
  我真的可以抱緊她嗎?
  在內心不斷反問自己,也沒有人會回答我,湊さん也不再說話,耳邊聽見的彷彿就是她的呼吸聲──真的就是她的呼吸聲。
  好想要時間就這麼停在這裡。
  回過神來後,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把湊さん的衣服抓得幾乎會留下皺摺,所以緊張地把她放開──她卻又一次把我抱得更緊。
  眼眶不知道為什麼痛了起來,眼淚好像就要慢慢溢出來。
  只覺得我好喜歡她,好喜歡……也好想要她喜歡我,想要聽到那一句話,不是製造這種她也喜歡我的假象、不要只是這樣讓我開心。
  不行的吧,湊さん,不是真的喜歡我的話,就別這麼對我啊。

  「不要……這樣……」

  雙手爬上了她的肩膀,嘗試將她推開,卻一點也使不上力。
  我明明就渴望這副模樣啊……。

  「……抱歉。」

  但是湊さん放開了我。
  用一副很愧疚的表情看著我,我看著她用顫抖的手收回了圍巾,全部圍到了她自己身上,像是要隔開我一樣拉起了圍巾遮住半張臉。
  瞬間覺得好冷、好冷,卻也伸不出手了。

  「……美竹さん,謝謝妳的圍巾,回家路上小心。」

  她又變回了平常的表情,委婉地說著兩人的時間結束了,沒有自己先轉身,就站著等我離開。
  然後,我離開了。
  認識湊さん的第一個聖誕節,不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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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1-29 20: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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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那天之後,我又避開了湊さん。
  雖然自從放寒假開始就沒有向她道早來確認是否能夠一起上學,聖誕節之後更是連一句話都送不出去。
  那天我明明很開心,開心得像在做夢一樣,也或許就是夢一場。
  坐在房間看著靠在牆邊的吉他套,上面多掛了湊さん送我的黑貓吊飾,就明白那不是夢。
  隔天大家有來問我為什麼先走了,說我不喜歡那種場合也很快就帶過了這個話題,好想真的只當成是一場夢。
  時間已經到了今年最後一天,再過幾個小時就是新年了,就會和大家一起去神社參拜。
  就像湊さん說的,如果能遇見就好了,卻也不是真的很想遇見,還想要再多冷靜一些時間,如此矛盾的心情,讓我又一次明白,就算「喜歡」被接受了,也不是立刻就變輕鬆了。
  後來只會有滿滿的罪惡感。
  湊さん,明明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拒絕同性的愛慕,未來和喜歡的男生在一起──如果沒有被她知道我喜歡她,她根本不用這麼對我。
  不正常的是我,我一個人不正常就好了……
  但是這樣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再過不久就是新的一年,要用笑臉迎接新的一年,這一整年才能笑著度過。
  更何況,也不想讓任何人擔心我,如果自己不振作起來,大家因為擔心來關心,我也說不出任何理由,又不想對她們說謊。
  所以,提起精神,迎接下一年吧。
  本來想和大家一起在跨年的時候去參拜的,各家的家長都說太冷了,所以我們只好等到早上才出門。
  今年,母親也給我穿上了振袖,不只是我,大家也都穿了。
  家人們不急著新年第一天去參拜,所以我們這些小孩子就自己去了,今年也和以前一樣跟大家前往了附近的神社。
  就在那裡看見了湊さん。
  她也穿著非常適合她的振袖,從平時的優雅變成了典雅,新年第一天,心臟早早就漏跳了一拍,甚至就這麼停下腳步被大家丟在了後方也沒人察覺。
  以為可以就這麼擦身而過,以為趕緊向前躲到大家的後面就不會被發現了,這麼遙遠的她卻在這個時候轉過了頭,四目相交的瞬間,眼裡彷彿再也沒有她以外的顏色。
  我沒有躲開視線,她也沒有無視我,就僅僅只是因為這樣,有一股暖流從心中湧到了全身。
  湊さん要去參拜了,所以她不會走過來,她一直盯著我不放,代表了要走過去的是我。
  踏出去的步伐從像走在尖錐上一樣變成了期待又愉快的感覺,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美竹さん,新年快樂。」

  和她今天典雅的外表一樣沉穩,用著和平常一樣的語氣這麼對我說。
  總覺得很狡猾啊。

  「湊さん……嗯,新年快樂。」

  而我也終於調適過來了,不過就是和湊さん說新年快樂而已嗎?難道還要表現得很開心很興奮?不需要的啊。

  「還有……」

  把想說的話,坦率地告訴她就好了。

  「還有?」
  「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我想我是用笑臉告訴她的,她也回以我一個微笑。

  「嗯,我也是,今年請多多指教。」

  她的笑容裡好像還藏了其他意思一樣,但我還不想去猜。
  只知道我果然還是很喜歡她啊。
  認識湊さん的第一個新年,和她打完招呼後,還來不及多說一句「很好看」就被モカ她們抓住了,雖然也沒有一起參拜,但是新年第一天說到話了。
  今年,大概是一個好的開始吧。

07

  人終究會順從自己的慾望,尤其是順從也沒有什麼壞處的時候。
  所以在新年之後,我又和湊さん恢復了一天幾句話的聊天。
  有時候能夠因為她的一句話,高興好幾個小時,直到隔天再次收到回覆又繼續高興,保持這樣持續不間斷的愉快心情。
  很快就又開學了,第三學期,雖然還有點久,以往不會期待的節日,今年不禁期待了起來。
  ──情人節。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想跟湊さん更進一步,但是同樣的每一天,我們之間也不會有什麼變化,從牽手到擁抱,是在聖誕節,是「節日」。
  積極一點,希望湊さん能夠說出喜歡自己的話,每天過著同樣的生活,只會就這樣習慣而已,沒有外力因素是不會再有變化了。
  我這麼喜歡湊さん,果然還是想要她也能喜歡我。
  想再和她說一次「我喜歡妳」,想再聽一次她的回應,所以我決定下一次告白的時間,就是二月的情人節了。
  不過真希望湊さん也能送巧克力給我……。
  期待著二月的到來,一月就很普通平順地度過了。
  每年的情人節,雖然不是很在意這個節日,因為大家會互相交換巧克力,所以我也養成了準備的習慣,只是一直都是買現成的。
  今年,只想親手做給湊さん,但是不想被家人知道,進廚房總是偷偷摸摸的,也不想被大家知道,所以一個人從一月到現在只要抓到機會就嘗試了好次。
  情人節前一天,我提前約了湊さん放學後到學校屋頂,雖然也可以中午的時候交給她,礙於天氣太冷,我們中午已經不去屋頂了,氣溫最終戰勝了我想和湊さん獨處的心情。
  我們的秘密基地,暫時被「冬天」這個對手給佔領了。
  只是情人節當天,我們班的班會不小心拖延了一些時間,放人的時候,看見手機上的訊息,湊さん從十幾分鐘前就已經到了屋頂。
  想著她一定很冷,我加快了腳步朝著屋頂前進,卻在快要上到屋頂的時候,反射性地停在了樓梯間。
  我聽見了湊さん以外的聲音,而且是熟人的聲音,那是リサさん。
  本來想著就這麼上去也無所謂,但是我聽到她們在聊「巧克力」,還不僅僅只是談論巧克力而已,開心的情緒傳到樓梯間就像是電流一樣竄過我的全身,變成了刺痛。
  リサさん的情緒就像是冬天的太陽輕易地就渲染了過來,她送了湊さん巧克力,而湊さん也……送了巧克力給リサさん。
  我寧可現在吹來的是北風,也不願意被太陽照到。
  湊さん說是她書包裡剛剛好有放巧克力──在情人節這一天。
  說是看見リサさん平常在吃,所以有點好奇的巧克力──在情人節這一天。
  在我聽來不過就是藉口,掩飾她書包裡放了巧克力的藉口。
  然而那個巧克力,就這麼被交到了リサさん手上,而且還一起吃了。
  ……實在不是去屋頂的心情了。
  也不是想再次告白的心情了。
  我就這麼悄悄走下了樓梯,一直往下走來到了玄關,離開了學校。
  想送給湊さん的巧克力、為了湊さん練習了很久的巧克力,就靜靜躺在我的書包裡,不會交給她了。
  走出學校的瞬間,眼眶裡被淚水佔據,我抬起頭看向天空忍著不讓它們流下來,最後還是跑到了一個比較少人經過的小巷子擦起眼淚。

  『叮咚』

  放學後就不再是靜音模式的手機,在這種時候忽然發出了聲音。
  我在內心祈禱著不是她發來的訊息,卻在看見通知的瞬間,又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美竹さん,妳沒有來嗎?』

  寧願她就這麼把我忘了,不要問我,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不要再跟我說話……

  「不去了」

  看著自己送出去的訊息,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關掉了視窗,關掉了手機,沒有跑向車站,深怕還沒等到電車,就先等到了一起來搭電車的她們,所以我跑了好遠好遠,找到了能夠回家的公車站。
  明明應該是要開心的一天,被我自己給毀了。
  不過就是在自己約了湊さん的地方,有意外的客人,而那個人跟湊さん換了巧克力,又不是換了「我喜歡妳」,但我卻跑走了。
  想著湊さん到剛剛都還在等我,不禁又哭了出來,哭了才覺得也沒什麼好哭的,抓著自己的胸口,告訴自己後悔也沒用了。
  我們,不會再前進了。

08

  『怎麼了嗎?』

  這是湊さん傳給我的最後一封訊息,我沒有回答她,所以她也沒有繼續追問。
  看著換日了卻也沒有下文的聊天視窗,心裡明明希望她能夠再多問幾句,然而湊さん其實什麼也沒做錯,她根本不需要來面對我的情緒。
  是我把湊さん約到屋頂的,但我沒有赴約,也沒有告訴她原因,更沒有向她道歉,我做了這麼討人厭的事,湊さん不僅沒生氣,還盡了人情問我「怎麼了」,我卻無視了她。
  要是就這麼被討厭大概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太喜歡她,喜歡到無法理性判斷了。
  可以因為她討厭我而讓我不再喜歡她的話,該會是多麼理想的失戀……就像是在告訴我,喜歡上她,我真的錯了。
  這種時候,還會想著沒有送出去的巧克力該怎麼辦,想一想就不禁乾笑了三聲。
  分給大家又要解釋,就這樣自己吃了吧,雖然試做的時候幾乎都快吃膩了……湊さん,不太能接受苦的東西啊,所以我做了甜的給了她,但我卻不是那麼喜歡。
  反正,把自己不是那麼喜歡的東西送出去,好像也沒道理,就用這個當藉口……留給自己吧。
  然而今天還是要去學校,不曉得該怎麼躲起來才好,不想見到湊さん啊,見到了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啊。
  就抱著這種懊悔又無助的心情跟モカ提早出門錯過湊さん她們之後──隔天我根本就沒在學校遇到湊さん。
  寒冷的冬天,我當然也不會上去屋頂,所以午休時間是去了隔壁班教室吃飯,除此之外,今天的活動範圍,就只有一年級的這層樓了。
  湊さん沒有像之前一樣突然跑來一年級這層樓露臉造成騷動、也沒有再傳訊息給我,好像她也就這樣消失了。
  明明為此感到一點慶幸,卻又覺得心裡某一處感受到了空虛、以及很大的落寞。
  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麼、想面對的究竟是什麼。
  沒有必要懂啊。
  不要懂了啊,就這樣,每天都這樣……又習慣了不再跟湊さん接觸不就好了嗎?
  她的一舉一動都太影響我了,要是……昨天在屋頂上的不是リサさん,而是想去找我而剛好上了屋頂的モカ,兩人說到了今天是情人節,接著モカ剛好有多餘的巧克力就送給了湊さん,對於湊さん來說モカ是後輩,也會好好待遇……肯定也會把書包裡的巧克力拿出來的吧?
  湊さん的對應,就只是很平常的她──但我,無法接受。
  如果,她只對我一個人好的話就好了。
  不過不可能啊,我明白的啊,一切都是因為「我喜歡她」造成的,沒有這份情緒的話,我怎麼可能在意湊さん收了誰的巧克力、給了誰巧克力,甚至跟誰一起吃巧克力……
  不會去在意啊。
  不要這樣啊……不管湊さん做什麼都要那麼在意的話,我還怎麼能保持正常的我……
  為什麼要接受我的心意啊……
  如果就那樣不要管我、不要找我,讓我一個人痛苦,痛到忘了之後多好?為什麼要抓住我、要我說出來、要我教她?
  我喜歡上湊さん的這份情感,難道有人教我嗎?
  不就是……沒辦法喜歡上我的藉口而已嗎?但是又不想把我甩開,是啊,一定就只是這樣而已啊!
  所以說,不要再喜歡她了啊──!

09

  有點晚才意識到二月十四日是情人節,所以我急著在前一天去買了個應該算是有口碑──リサ的口碑──的巧克力,隨後也收到了來自美竹さん隔天去屋頂的邀請,差不多就明白了她明天想做什麼。
  平常不是專注在練習上,就是思考該怎麼和美竹さん更深入一點地交流,真的不會去注意到這些節日,聖誕節也是收到了弦卷さん的邀請後才覺得應該也要再多準備禮物給美竹さん。
  所以當我發現我有點期待情人節這天,美竹さん會給我什麼巧克力的時候,嘴角都不自覺地上揚了。
  雖然自己準備的巧克力或許有點會讓人失望,告訴她我太晚意識到情人節的話,或許會稍微理解一下吧?
  不過這一天,我們的班會太早結束了,所以我就先上了屋頂,後來,リサ跑來找我,其實我有點意外,但或許也不是太意外,我一直到她出現為止都只想著「美竹さん的巧克力」,幾乎要連「情人節」這個本體都忘記了,所以想起情人節以後,就不太意外了。
  只是和リサ閒聊了一陣子之後,學校最後的鐘聲也響過了,卻遲遲沒有等到美竹さん的出現。
  我想……她應該不會忘了才對,所以有點擔心地傳了訊息問她。

  『不去了』

  只是收到這則回覆,讓人一時之間忘記了該怎麼說話,但還是在リサ起疑之前,好好傳出了關心的訊息。
  然而一直到情人節結束,美竹さん雖然已讀了我卻都沒有回覆,我又不禁想著或許真的遇到了什麼事才會讓她突然無法赴約,也只能那樣簡短地告訴我「不去了」,所以一開始沒有想太多。
  不過因為沒有收到她的巧克力,還是感到了那麼一點失望。
  到了隔天,美竹さん沒有跟平常一樣向我傳早安的訊息,我才開始感到了納悶。
  我想著那樣認真的美竹さん,如果有急事的話應該會是第一時間處理,所以昨天如果後來都在處理那件事,忙到把我忘記了也沒關係,我不是太在意──然而一個高中一年級、又說喜歡我、甚至還嘗試了那麼多類似情侶互動的女孩子,會有什麼事忙到隔天早上還沒記起我?
  今天,除了是情人節隔天以外,就是再平常不過的平日了,是要去學校的日子。
  美竹さん不僅沒有回答我「怎麼了」,也沒有再傳任何訊息給我,換作是平常,或許我也就這麼忘了,因為不是很在意跟人傳的訊息。
  但是,因為是美竹さん,我發現自己比平常還要失望了許多,也有點生氣……還有點想找她理論的心情。
  不禁覺得我做錯了什麼嗎?美竹さん就這樣不理我了,我昨天明明有赴約,也等了她很久,沒來的是她,先不理人的卻也是她?
  只是美竹さん真的是那樣的孩子嗎?
  相識的時候,就算喜歡跟我爭鋒相對,平時路上遇到還是會有禮貌地向我打招呼,對我們這些前輩,就算叫了名字也都還是用敬語,所以無法真的相信美竹さん是刻意不理我的。
  也或許……只是我心裡不想接受這種事實,所以擅自給她找了一個藉口而已。
  早上出門上學沒有遇到美竹さん,其實要下樓找她也並非難事,但是我已經問過了,這件事或許不是感情問題,所以如果她不打算回應,可能涉及到了一些我無法觸碰的隱私,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雖然一想到她有話沒辦法告訴我,心情就複雜了起來,但如果不願意說,也不是我想撬開就撬開的吧。
  冬天,太冷了,知道午休時間美竹さん肯定不會在教室以外的地方吃飯,我也就沒有出去了。
  如果她希望見到我的話,明明會傳訊息給我的,還會跟我要行程,從那次之後明顯主動了不少,不會再縮回去了吧?過幾天,就會恢復正常了吧?既然我不是她會願意來商量的對象……是不是覺得被我知道她的煩惱,很不甘心呢?因為我也沒有可以分享給她的煩惱。
  就像聖誕節之後……稍微擔心了一下她,但是元旦當天還是主動來跟我打招呼了,後來也繼續聊天,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即使我還是有點掛念著美竹さん要送我的巧克力。
  不過自己也明白,掛念的肯定不是巧克力這麼簡單的東西。
  心裡湧出的情緒,我還是能夠給它冠上名詞的,那便是──寂寞,以及失望。

  「啊……」

  說起來我也沒有送給美竹さん,雖然有點遲了,還是再去買一個新的,明天就找時間送給她好了。

10

  結果,湊さん真的一整天都沒有跟我聯絡、也沒有出現。
  其實很正常啊,聖誕節之後,我們還不是斷了好多天的聯絡直到新年參拜當天,所以對她來說肯定沒有什麼的吧。
  既然她都那樣想了,我也就不要把她當成什麼了……
  說著「好像喜歡我」的話,其實根本就不在意,再加上維持這種關係也沒有意義,湊さん選擇不理我才是正確的吧?
  只有我是錯誤的。
  明明都這麼想了。

  「美竹さん,那個,外面有人找妳……」
  「欸?」

  今天早上的第四節課,才剛敲鐘,就有同學跑來這麼對我說,而我看向門外,不禁錯愕地瞪大雙眼。
  是對我揮了兩下手的湊さん。
  怎麼辦?該怎麼辦?腦袋瞬間一片空白,身體雖然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要不要向前,耳邊是同一個同學說著羨慕我的話,因為她是Roselia的粉絲,但我一句都沒有聽清楚。
  彷彿空氣中傳來了湊さん根本沒有開口的「美竹さん」,想逃卻無處可逃,最後只能認輸地走向了門口。

  「……什麼事?」

  不敢盯著她的雙眼,我只能很明顯地避開她,就算被她覺得我很沒禮貌,也沒差了。

  「前天跟昨天,都沒有機會給妳巧克力,雖然有點遲了,妳願意收下嗎?」

  湊さん一開口,讓我下意識吃驚地抬頭望向她,她伸出了一隻手,手上有一條商店包裝的巧克力,而她的表情就跟平常一樣,只是多了一些困惑,單純想得到我的答案一樣。
  面對這樣的她,我說不出話來。
  也不問我怎麼了……情人節都過了,還是想來送給我沒送到的巧克力……

  「……美竹さん,我們一起吃午餐?」

  湊さん看見我的表情後露出了擔心的神情,真的是……讓人怎麼辦才好?
  她知道我這樣肯定無法去面對我那四個青梅竹馬,就這麼在教室一邊啜泣一邊吃飯又會如何……所以邀請了我。

  「位置是在那邊吧?」

  也不等我回答她,她就抓住了我的手,擅自走進了一年級的教室,惹來班上一群同學非常興奮的尖叫,接著走到了我的位置上。
  剛剛她拿在手上的巧克力,完全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丟進了我的書包,並幫我拿出了餐盒。
  先不管她到底多麼自作主張,我受不了的是來自同學們的視線,我就這樣被湊さん抓著、而湊さん擅自亂動我的東西還幫我拿了便當盒,就又要把我拖出教室。

  「湊、湊さん……等……」

  只是我阻止她的時間已經太晚了,被拖到走廊上後,她就只是回頭看了我一眼,接著又繼續向前走。
  她先是向上走到了二年級的教室,就這麼把我一個人丟在她的教室外面讓我更慌張,把便當拿出來以後才又抓住了我的手腕。
  在這種時候因為被她抓住而感到安心,真的好不甘。

  「湊さん……」

  被她抓在後面,我就看著她的背影跟她一起前進,但是這種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的前行,讓我又感到一陣不安,下意識呼喚了她的名字。

  「有了。」

  只是她沒有回應我,反而停在一扇門前向裡面望了進去後,喃喃自語說了句。
  我們跑到了家政教室,比起音樂教室、理科教室,或許真的是更適合吃飯的地方吧……
  我就這麼被她帶了進去,接著挑了一張桌子,我們面對走廊的窗戶,兩人並排坐在一起。
  明明想要躲開她的,又是這樣,連一點機會都沒有留給我,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是遇到了什麼難過的事情嗎?這裡沒有人,想哭可以哭的。」
  「……」

  湊さん一邊打開餐盒,突然就這麼說了。
  她恐怕根本不把我剛剛差點哭出來的表情聯想到她身上,以為我這兩天是遇到了什麼問題所以完全不找她,所以一路上這麼著急,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趕快把我藏起來……嗎?
  大錯特錯啊,湊さん。
  我低著頭,雙手握著便當盒的兩邊,又是跟那一天一樣的心情──不想要她在我旁邊,卻又好喜歡她在我旁邊。
  想要就這麼跑開、卻也明白這麼做什麼都解決不了。
  我咬住了下唇,只有脖子好像沒有勇氣一樣不讓我轉過去,隨之浮出了一些僵硬的感覺,在內心數著「一、二、三……」,用盡了為數不多的勇氣奮力向旁邊一轉。
  然而,什麼話都還沒說,我就已經快哭了。

  「美竹さん……問題是……我嗎?」

  湊さん因為我的舉動而愣了一下,在沉默過後,我看見她的雙瞳微微睜大,用著恍然大悟的神情向我詢問。
  雖然很想在這時候說出「妳太自以為是了」,但是她說的就是答案了,也讓我明白她到剛剛為止完全不把我不理她當成一回事。
  這樣……很過分的啊,湊さん。

  「已經……不想再喜歡湊さん了!」

  覺得自己的聲音吼到一半就因為哽咽而嘶啞了起來,我趕緊握住了我的便當,起身就要離開位置。

  『框啷!』

  就算有點喪失了理智,我還是有點努力讓手中的便當盒不要掉出去,所以手腕被抓住的瞬間,差一步我就跌到了地上,剛剛被我坐的椅子倒是非常結實地撞上了地面。
  我想甩開手,卻又礙於我拿著便當,所以就只能盡力不要回頭,開始和湊さん展開了拉鋸戰,沒想到她卻有力氣一直抓著我。

  「美竹さん,轉過來。」

  她的聲音還是那般平靜,就像完全不會被我影響一樣,但她卻不知道我受了她多麼大的影響,為什麼不放我走……
  所以我才不願意轉過去,我繼續扯著我的手腕,想要她放開我──

  「看著我!」

  卻被她這麼一吼而嚇得全身抖了一下,有些錯愕地緩緩轉過頭,有那麼一瞬間覺得眼淚縮了回去,我也瞪大雙眼盯著她總算跟平常不太一樣的表情。
  我仍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手上的便當盒就這樣被前進一步的她拿走並放回了桌上,抓著我手腕的力道就變大了。
  忽然,覺得有點痛,但遠遠比不上以往體驗過的心痛。

  「美竹さん,妳一而再、再而三,把我告訴妳的話給忘了。」

  湊さん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生氣,然而眼眶也是紅的,終於知道她為什麼這麼用力抓我,只是想要我全身轉過去,所以我有點顫抖地轉了回去。

  「妳不告訴我的話,我怎麼會理解?從以前到現在……我的人生就只有音樂,不會去明白其他人的想法。」

  湊さん的聲音就跟我的身體一樣,聽起來正在顫抖,而我聽到這句話,本來也感到了生氣,卻在搶著開口之前又被她打斷。

  「除去音樂,我想要理解妳,從認識的一開始,就想要了解妳,所以讓妳對我有話直說、讓妳想用什麼感情就用什麼感情面對我,我只有這麼對妳、想這麼做的也只有妳一個人……而妳卻、選擇了逃避?」

  湊さん表現出來的感情是生氣,但是卻還流露了一絲絲傷心,我就這麼愣愣地盯著她,一時之間咀嚼不了她所說的話。

  「我不會勉強妳繼續喜歡我,但是不要說得好像妳不想再喜歡我,都是我的錯一樣……!難道妳認為我拒絕了妳的心意嗎?」

  那張生氣的表情依舊沒有收回,只是就像怕我又一次跑開一樣,抓著我的力道又大了一層,說完的湊さん,眼角甚至看起來有淚光。
  她的話聽起來很自私,可是我也很自私。
  然而在這些自私以前──她剛剛那是什麼意思?
  我微微張著嘴,想說些什麼,雙唇卻只是不聽使喚地抖動,就在喉嚨真的要發出聲音的時候,眼角卻瞥到了窗外的影子,而湊さん也跟著我轉過了頭。

  「──!」

  我再次被她拉扯,一個重心不穩,這次真的摔到了地上,只是撞到的東西不是硬的。

  「……抱歉。」

  我跌進了坐在地板上的湊さん懷裡,我吃驚地抬頭看向她的臉,她也是有點吃驚地向我道歉,感覺就是下意識想躲開正要從家政教室經過的人的視線,所以才反射性蹲下也把我拉下,只是彼此重心不穩,就這麼跌在一起了。
  我的手終於被她放開了,卻在那個瞬間猶豫了究竟要不要爬起來。

  「美竹さん,不跑了呢。」

  剛剛還在生氣的湊さん,見我錯失了站起來的機會,就這樣伸手把我的腰扣住,保持著奇怪的姿勢被她抱住。
  雖然嚴格說起來不是第一次被抱住,但是我的臉卻很沒骨氣地熱了起來。

  「那個……」

  我不敢亂動,只想湊さん放開我,心裡卻也有點不想要她放開,只能避開她的視線開口。

  「美竹さん這兩天如果不是遇到什麼困擾而是單純想要躲開我的話,我覺得很難過。」

  只是湊さん沒有給我繼續說下去的時間,她就這樣接著剛剛的話題,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打到了我的臉頰邊。

  「那個……」

  但是我現在不是很想聽她說話,儘管我原本想躲開她、決定不要喜歡她了,現在有一句話,不管怎麼樣都想再說一次,錯過了這個機會,好像就沒有下次了。

  「美竹さん,我能夠辨別我對每個人的感情,而對妳的感情是沒有跟任何人重覆的。」

  但她還是沒有給我機會,一直打斷我,剛剛說著讓我有點自責的話,這次說著讓我的耳根也紅了起來的話。
  因為聽起來,就像在說我是她心裡「特別」的存在。
  正是因為這樣,我一定要再對她說出那句話──

  「那個……」
  「我喜歡妳。」
  「……欸?」

  湊さん的臉就近在眼前,被搶走的那句話像是什麼武器一樣,讓我的耳朵瞬間堵塞,這次不是心跳,聽見的除了耳鳴、還是耳鳴,但是脖子和臉頰卻無法克制地持續升溫,下意識張開了嘴巴,怎麼樣都闔不上。
  好像下一秒我們就會──接吻一樣,但是並沒有發生這種事。

  「只是美竹さん好像不喜歡我了?」

  她的手扶在我的腰上,故意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讓人下意識又閉上了嘴,連眨眼都不敢。
  我明明……是要說那句話的……

  「不……那個……」
  「要不然怎麼會連情人節巧克力都沒有給我?」
  「呃……」

  這種時候的湊さん,好狡猾,我想從她身上起身,或是稍微往另外一邊傾身脫離她,說著這種話卻沒有要放開我的意思。

  「真的,不喜歡我了嗎?」

  才這麼想,她就把我放開了,雙手故意抬起來表示她沒有要碰我的意思,但是表情跟說出來的話還是一樣狡猾。
  我緩緩從她身上離開,向旁邊挪開,就算再怎麼喜歡她……長時間的肢體接觸,會讓人喪失言語,所以我離開她,為了尋找舒服的姿勢,最後就跪在她面前。

  「……湊さん,我喜歡妳。」
  「嗯,我知道,所以,為什麼妳沒有來赴約?」

  結果面對我這樣認真的告白,她連一點驚訝或是高興的反應都沒有,就這麼接著我的話又返回了原本的話題,還伸出了一隻手,要扶我站起來一樣。
  就算覺得被耍了,也沒有多餘的心力生氣了。
  我戰戰兢兢地搭上她的手,被她拉了起來,然後我們坐回了桌前面對各自的餐盒。
  為了準備一點勇氣,我刻意花了很多時間在打開餐盒上,盯著我的菜色沒有轉頭看向湊さん,對於剛剛的問題,想要把答案說出口的瞬間覺得太過難為情,所以還是下意識伸手摀住了靠近湊さん那邊的臉。

  「……因為リサさん也在……」

  我沒有看著湊さん,所以不知道她是什麼表情,也沒有聽見任何東西的聲音,好像我說出的瞬間,時間就停止了一樣。

  「……リサ也在,跟,妳開始躲我,有任何關係嗎?」

  直到我因為疑惑而放下了遮著臉的手之後,一旁的湊さん才開口。
  說實話,其實是沒有關係的……。
  我只不過是因為發現我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動搖所以覺得不該再喜歡湊さん罷了,但是要說動搖的原因,肯定就是跟「和湊さん約好的見面地點有人搶先了,也搶走了湊さん」這件事有關係。
  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怎麼好意思告訴她?
  然而她卻──

  「美竹さん,妳是吃醋了嗎?」
  「哈、哈──!?」

  看著她單純疑惑的臉,我感受到了自己全臉漲紅的生理反應,差點就這麼又把飯盒給蓋上了。
  我以為湊さん是不明白什麼是喜歡,所以才選擇觀察一段時間;以為她根本不會談戀愛,所以不管我怎麼對她都全盤接受;以為她真的就是沒有戀愛這方面的知識,所以從她口中聽見「吃醋」真是讓人驚訝萬分。
  確實是,要這麼解釋我的行為的話,我就是吃醋了……。
  但是我能承認我吃醋了嗎?我們的關係……我們……我……她……

  「美竹さん?」

  這才意識到,現在怎麼會是悠閒吃著午餐的時候?
  湊さん剛剛說她喜歡我……不是「應該」、也不是「好像」,她很直截了當地說了「我喜歡妳」,不再只是我的單戀……

  「那、那個……」

  稍微鼓起一點勇氣,就可以踏出那一步了。

  「可以跟我……跟我……晚上在老地方見面嗎?巧、巧克力還沒交給湊さん!」

  有一種想把餐盒推開,就這麼撞上桌子的心情。
  為什麼就講不出交往啊!我才不是要說這種話!雖然也有一種那句話不適合在這裡說的感覺就是了……

  「可以。」

  大概不明白我的反應,還是裝傻……湊さん對我笑了一下。
  午休剩下的時間,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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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1-30 18: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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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午休結束,回到教室後心情也一直無法平復。
  即使我們安靜地一起度過了午休,內心卻沒有跟外表看起來一樣安靜又平穩,直到放學為止,耳朵裡都還能聽見心臟「蹦、蹦、蹦」地跳著。
  沒有很快、但也說不上是平常的速度。
  就像是為了誰敲響了一樣,才會一直讓自己聽見。
  午休時間沒有把話說開,但是湊さん也沒有多問什麼了,只剩下晚上見面,要把沒有交到她手上的巧克力交給她,然後跟原訂計畫一樣,再對她說一次「我喜歡妳」,就算今天中午說過了──根本被她隨意地帶過了話題。
  放學後我們彼此都還有各自樂團的練習,不過也沒有碰到面,時間就一直來到了晚上。
  那盒巧克力,想著要自己吃掉,卻也沒有真的把包裝拆開,或許我當初是想著就這樣放到我把它丟掉為止吧。
  終於可以送出去了。
  回家吃完了晚飯,把我藏起來的巧克力拿了出來,確認包裝沒有任何問題以後,我帶著它離開了家裡,再次來到了我們兩次私下約會的公園。
  今天也沒有人在這裡。
  這才是理所當然的,夜晚的公園就只有兩盞燈,入口跟椅子,並不是適合晚上讓人來遊玩的地方。
  而我想見的湊さん,她就在那裡,她就坐在長椅上,戴著我給她的圍巾。
  我沒有刻意放輕自己的腳步,跟平常一樣走了過去,靠近湊さん的時候並沒有坐到另一邊,而是站到了她的面前。

  「……久等了。」

  我稍微拉起了脖子上的圍巾遮住半張臉抵擋夜晚的寒風,沒有直視湊さん的雙眼。
  她盯著我然後站了起來,我不自覺地退後了一小步,我們就這麼面對面。

  「的確是等很久了。」

  我想她說的應該是巧克力吧,因為我看向她的時候,她是笑著的。

  「……雖然遲到了,情人節快樂。」

  用一隻手將巧克力從背包裡掏了出來並遞給湊さん,看起來有點沒誠意,但是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稍微感受到湊さん接過了以後,我便放開了手,然而她只是一直盯著我,我也看著她。

  「美竹さん,妳知道情人節的由來嗎?」

  湊さん用雙手握著我給她的盒子,掛著跟平常一樣的表情向我詢問,不過她的嘴角似乎有那麼一點弧度。
  關於這個問題,也不是說很理解,因為在今年為止,在我心裡一直都是沒什麼必要的節日,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西洋情人節在日本,是被商人玩弄的日子吧……」

  代表我也被玩弄了,不過大家都喜歡這個互送巧克力的日子,好像也沒什麼感覺「被騙」的問題。

  「美竹さん,情人節是──」

  只是湊さん沒有接受我的答案,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鼓勵人去勇敢追求愛情的日子。」

  保持著剛剛些微的幅度,她的雙唇彎成了好看的模樣,而我像是被冬天的熱風吹到一樣,放下了遮著臉的圍巾。
  還以為湊さん,腦裡真的就只有裝音樂……可能還有一點點我。

  「妳還有要跟我說的話嗎?」

  不如說,我才想問收下了巧克力的湊さん,沒有要跟我說的話嗎?謝謝……之類的,但我知道這句話已經不重要了。
  再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也不會再有人製造機會給我了,如果連這種時候都不懂得把握,就算有,以後也不會留給我了。
  只是湊さん,果然很狡猾啊,把這句話交給了我。

  「……可以,跟我交往嗎?」

  一股熱流從臉上擴散到了我的耳根、再往脖子,接著是全身上下,沒想到說出這句話,這麼讓人害臊。
  但是身體之外卻開始感受到了一點氣溫的下降,我盯著還沒有任何回應的湊さん,她的頭髮在路燈下就好像在發光一樣──
  下雪了。
  一點一點的白色雪花,慢慢落到了彼此的頭上以及身上,身上大多數是黑色的我們,輕易地就被白點給佔據了部分。
  我對她眨了眨眼,我們之間又落下了片片雪花,她就在開始降溫的黑夜對我發出聲音。

  「嗯。」

  正因為下雪的寒冷,讓人感受到了內心是多麼溫暖。
  那一天,我們交往了。

12

  交往,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為了用來確認關係的一個形式而已,這樣想著,當初為了想要有變化而覺得要再次告白的我,肯定會感到無言吧。
  只是確認了我們彼此喜歡、確認了我們跟其他人擁有不一樣的關係,可以稍微擁有一些佔有慾……吃醋也會不奇怪了。
  因為湊さん曾經那句「教我」,所以我們在正式交往之前,就已經會牽手、會約會,甚至背著大家從集會中逃出來享受兩人世界,早就像一對情侶會交換禮物、會交換巧克力,所以真的,沒有太大的變化。
  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內心的變化有那麼一點點讓我覺得會不會明天就死去?
  我不用再掙扎喜歡湊さん到底是不是對的、也不需要再為此感到痛苦,不用擔心她的心根本沒有朝向我。
  只是仍然會有點在意,她喜歡我是對的嗎?會不會是因為我先喜歡上了她,才讓她選擇了錯誤的道路……雖然現在很開心,但我還沒有面對未來的勇氣……也不明白,我能夠喜歡她到什麼時候,她也會一直喜歡我嗎?
  湊さん,確認彼此喜歡並且交往後,也跟我一樣開心嗎?
  我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被湊さん喜歡……不過我明白她會對我做的事情,她不會對其她人做的,我是她的「特別」存在。
  開心得害怕這根本不是現實。
  然而每當坐在床上或是地上,看向自己的吉他套時,那裡掛著湊さん送我的黑貓吊飾,就稍微有了一點實感──在交往之前就送了我成對的東西,還是來自那個湊友希那,所以這份感情,絕對不是假的。
  不過果然還是覺得缺了一點什麼啊。

  「今天──」
  『我也──』

  從以前的小聊幾句,變成了就算今天過得很無聊,也還是能找出話題跟她說的關係。
  看著我們的聊天記錄漸漸變多的聊天室,卻也還是無法填滿我心中所想的那份「缺少」。
  無法把這份關係告訴身邊的人,所以我們過著一樣的日子、交往後也不會徒增更多能讓我們獨處的時間,在學校本來就見不太到,又是還沒結束的冬天,屋頂已經很久沒有上去了。
  Roselia跟Afterglow的練習也照舊,並不會因為我們兩人的關係偷偷變化而多了一些共同練習,在CiRCLE遇到也只能像以前一樣,假裝我們什麼關係都不是,稍微打個招呼就分開了。
  不禁認為……覺得少了什麼的我,或許只是欲求不滿而已。
  湊さん她喜歡我,不就已經很足夠了嗎?而我卻還在奢望本來就不該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只是每當我在夜裡躺上床,閉上眼睛想著湊さん的臉,心裡就又感到了滿足。
  ……這份喜歡,大概不會消滅了吧。

13

  交往之後的每一天,雖然不像路上能夠看見的男女情侶那樣相處,只要我們確定彼此是「戀人」,隨後到來的三月十四日的白色情人節,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
  我們早在第一個情人節就回送了彼此禮物──雖然有點晚──也勇敢追求了愛情,沒有要在這一天回禮的意義。
  所以日子就又這麼過去了,我們的交往平平淡淡,有幾天會想著,在冬天交往是不是錯了?沒辦法躲在屋頂約會,再也沒有其他藉口不跟朋友吃飯而去找湊さん,聯繫著我們的只有對彼此的心意。
  這學期終究也結束了,度過了麻煩的期末考,迎來了短暫的春假,雖然比寒假還長了一點,卻沒有任何可以讓人當藉口出門的節日。
  我的行程被花道和Afterglow給填滿,有空的日子,又剛好沒有碰到湊さん的空檔,想著三月底的夜晚果然也還是很冷,我們也不再晚上約到那座公園,明明交往了,相處的時間卻更少了。
  即使這樣,內心也還是很堅定……吧?至少我沒有擔心湊さん會不會喜歡上別人,我的情敵永遠只有一件事,就是音樂。
  但果然……好想觸碰她,好想跟她牽手走在街上,好想跟她擁抱,好想再這樣的冬天裡感受湊さん的體溫,湊さん,也會這樣想嗎?
  所以我不知道哪一根筋不對勁了,就這樣問她了。

  「湊さん,不會想碰我嗎?」

  和她分享著無趣的春假又發生了什麼後,突然補上了這個問句。
  湊さん沒有立刻回覆我,我想她是在思考,只是後來的答案讓人覺得她或許沒有思考吧。

  『碰什麼?現在嗎?』

  啊啊,怎麼這樣啊?說清楚的話,不就只是讓我害羞而已嗎?解釋也不是,要她忘記這句話也不是,我就一個人看著螢幕苦惱了好久。

  『如果能見到美竹さん的話,會想擁抱』

  接著湊さん又傳了這則訊息過來。
  我就對著螢幕紅起臉來,明明已經是戀人關係了,怎麼還是會害羞,不過就是說了擁抱……而且還不是當面告訴我。
  但好險不是當面,所以我能夠故做鎮靜地回應她。

  「我也是」

  看起來很冷靜──本來是這樣覺得的。
  送出訊息的瞬間,連人帶著手機,我把自己埋進了床單裡。
  早知道就不要問了,這樣反而讓人更難以忍耐、更想見她,想要就這樣跑去找她,感受她的體溫……
  明明就那麼近,卻又那麼遙遠。
  然而確認了湊さん的心情,讓我非常開心。

  『來我家嗎?』

  我還在竊喜的時候,看到湊さん的這句話,差點就忘了呼吸、差點就覺得今天的自己會死去。
  心臟突然跳得比剛剛都還快,胸腔傳來的感覺讓人覺得不適,沒幾秒就一次大顫動,好像心律不整一樣,這些都是湊さん害的。
  但是面對這句讓人情緒直接飛上天的話,我卻沒有答應。

  「太快了……」

  我還沒有做好可以去湊さん房間的心理準備,就那樣被她的東西、被她的味道包圍,我想我可能會回不了家,甚至又被影響到沒辦法正常思考,所以婉拒了她。
  只是我一直到收到湊さん的回覆,才發現自己早就被影響了,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美竹さん,我不是那個意思』

  啊、啊啊──!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啊──!

  「我也不似那格意思啊!」

  結果太著急,傳了一堆錯字給湊さん……這不是越抹越黑了嗎?

  『我知道妳只是還不敢來我的房間而已,沒關係的』

  真的是徹底覺得自己被耍了,有種她在挑釁我的感覺,讓人現在就想去湊さん的房間證明給她看我才沒有「不敢」,但是湊さん既然這麼對我,我就這麼對她。

  「那湊さん要來我家嗎?」

  假裝剛剛什麼都沒發生,冷靜地打完字把訊息送了出去,湊さん沒有立刻回我,我就一直盯著螢幕等她。
  想著如果她要耍我、或是要跟我玩,或許也會回「太快了」,或是看起來是拒絕但事實上是保留的話,來表示她比我還勇敢。
  只是湊さん,就像是知道怎麼一次又一次加深別人對她的喜歡一樣。

  『我還沒準備好見美竹さん的父母』

  沒有再次把自己埋進床裡面,我就用雙手捧著手機盯著這句話,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只知道不是負面情緒。
  湊さん,太狡猾了啊。
  但是這麼狡猾的她,給了我好多勇氣……讓我明白,總有一天,我們還是要面對一切,而她就像是能夠從容的面對所有事情一樣,有她在身邊,我好像也堅強了起來。
  只是,那也是如果真的能跟湊さん一直走下去直到會見父母的程度就好了。

14

  新的學年開始了,立刻迎來的是我的生日,每年都是跟大家一起度過的,事到如今好像沒辦法再有外人介入,所以湊さん僅僅只是找了個時間跟我說生日快樂,我就很高興了。
  她升上了三年級,我則是二年級,明明是應考生了,即使如此她也還是繼續努力在樂團活動,我當然也不能輸。
  而且Roselia明明也只有あこ一個人是輕鬆的高中一年級,絲毫沒有見到她們減少練習,真是讓人佩服。
  不過,湊さん會念大學嗎?
  會不會其實都不重要……她能好好畢業就可以了。
  升上了二年級之後,我們的生活參雜著學校的課業、活動,因為樂團的知名度上升而有更多邀請跟演出,巴她們都還是有打工,而我也是從初出茅廬的花道見習者變成了稍微有一點知識的初學者了。
  每一天,都很忙,卻和之前差不了多少。
  我和湊さん見面的時間,真的絲毫都沒有改變,日子一天一天過,我們的相處模式卻還是一模一樣。
  除了四月過後,天氣總算漸漸回溫,我們又開始了屋頂的十幾分鐘約會。
  我們坐在一起、牽著手、靠在彼此的肩膀上、共用同一個耳機,望向同一片天空,這些都已是常態,漸漸地不是那麼能滿足我。
  所以有一天,我鼓起了勇氣卻沒有完整地把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

  「那個,湊さん……」
  「嗯?」

  我們牽著手,但是這個時候我想放開手,害怕自己的動搖就這麼被她發現,然而她卻把我握得更緊。

  「……我們是在交往吧?」

  其實偶爾會有這樣的疑問,但我現在並不是感到不安才這樣問她,不知道她會怎麼看待我的問題。

  「我們是在交往。」

  她非常肯定地回答了我,表情上也沒有任何疑惑,只是到剛剛為止還在休息,所以她是用一張看起來有點睏的表情凝視我。

  「所以……是戀人吧?」

  我講不出真正想說的話,又繼續問著意思完全沒有變的問題,這才讓她稍微起身恢復平常的表情看我。

  「是這樣沒錯,怎麼了嗎?」

  被她這樣反問,我突然就感受到了臉頰的熱度,真的說不出那句話了。

  「沒、沒事……那個……可以抱一下嗎……?」

  牽手、擁抱,雖然已經習以為常,說出口還是覺得很難為情,我別開視線詢問她,但她沒有用聲音回答我。
  本來跟她牽著的手被放開了,取而代之的是靠近了腰的兩隻手,以及湊さん的氣味,她閉著眼把我抱住了。
  僅僅只是這樣就覺得好幸福,想要索求更多的我或許太不知足了,所以我也將她抱緊。
  但是……就是因為這樣,抱得越久,即使內心被湊さん給我的溫暖而填滿,還是有哪裡覺得越來越空虛,我好想──親她……做一些戀人間才會做的事,只是臉頰也好,好想親吻她、被她親吻……
  而我還是說不出口。
  大了我一學年,卻沒有做出比我還「成熟」的行為,擅自覺得湊さん沒有這個意思,不禁感到了一點失望。
  不過總有一天,會變成那樣的吧……?
  要不是心裡也有點害怕,我或許也能直截了當地說出想接吻吧。
  啊啊,膽小鬼。

15

  我們再也沒有前進,前進的只有時間。
  一個學期又快要過去了,來到了夏天,本來覺得因為和湊さん確認戀人關係後的心情安穩了,卻又漸漸開始不穩了起來。
  又到了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的時候了。
  可以有一個說「喜歡」的出口?那樣……就算不是戀人,就算沒有變成戀人關係,當初曖昧不清的我們,也說得出來啊。
  湊さん的生活重心是音樂,不是我,如果說要擠出相處的時間,有那個空閒可以讓她多練習的話,她才不會選擇我,但是她仍然會好好對待我。
  我也認為湊友希那這個人能夠在私下和人交換心情、親密接觸絕對已經超乎了認識初期的想像,如果說出去,也會讓九成的人感到驚訝萬分吧。
  每次想到這點,就又稍微讓自己滿足了。
  我本來就不該再多奢求什麼,光是湊さん喜歡我這點,就已經是奇蹟了。
  只是到了一些節日,果然還是想要跟她兩個人一起度過……然而沒有這種機會,才是讓我感到無法滿足的原因。
  我想跟她兩個人獨處,卻礙於世間的看法、礙於我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們仍然只能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得像個正常人、像個前輩後輩、像個勁敵,永遠不會像一對可以單獨出去玩的朋友。
  今年的夏日祭典,我也是跟Afterglow的大家參加的,湊さん……或許沒有關係好到跟Roselia全員一起,我想她肯定也是跟リサさん的,實際問了以後確實也是這樣。
  好想跟她兩個人一起看煙火。
  但是錯過了這次,就要去有點遠的地方參加祭典了,對我們來說那是不可能的,對湊さん來說更沒有意義吧。

  「蘭──還是不習慣這種場合嗎──?」

  開心不起來的我,臉上沒有笑容,於是就在人群之中,被モカ給逮個正著。

  「欸?不是……啊……也算是吧。」

  因為不想對她們說謊,第一時間不小心否定了,但是モカ給我這個台階,我就利用了一下。
  除了在舞台上,真的不喜歡人擠人的地方,湊さん感覺明明也是不喜歡的,還是會跟リサさん來參加啊。

  「欸──那要不要去哪裡坐下來等煙火?」

  モカ很正常地繼續關心我,或許對於我討厭的事情,她真的就不會開玩笑了,認真地給我出了主意。

  「不、不用啦,難得跟大家出來,跟著妳們就好了。」

  現在把我放到安靜的地方獨處,我覺得我反而才會寂寞地哭出來,所以拉了一下モカ的袖口,就怕我們走失。

  「巴!那個看起來好有趣,我過去看一下!」
  「喂!ひまり!這樣會走散的啊!」
  「欸……巴、ひまり──!モカちゃん、蘭ちゃん,我們也過去吧?」

  結果才剛這麼想,ひまり跟巴就直接離開了我們的小陣形,連つぐみ都有點緊張地要跟著過去,卻還是留在我們這裡。

  「嘛……つぐ妳過去找她們吧──親切的モカちゃん就帶著不喜歡熱鬧的蘭去人少的地方坐坐──等一下再打電話過來──」

  モカ看了我一眼,接著用平常的笑臉說了這個提議,讓つぐみ趕緊去跟上巴和ひまり,而我真的被モカ帶到了人比較少的地方。

  「蘭──等一下喔。」
  「……?」

  モカ一把我帶到可以坐著休息的椅子附近後,她就站在我面前開始用起了手機,不曉得是不是在跟つぐみ她們連絡,接著又抬頭看了下四周。

  「蘭──我去買個吃的,在這裡不會走丟吧──?」
  「哈?我就坐在這裡,怎麼會走丟……」

  看來她四處觀望是在找小吃攤,只是覺得自己有點被瞧不起了一樣,但我沒有說出會忘記回來的是モカ,畢竟她是為了我著想才把我帶到了這裡。

  「嘛,要是不小心走丟了,モカちゃん,隨時看著手機的喔──」
  「……誰會走丟啦!不然我跟妳一起去?」
  「欸──這怎麼好意思呢?モカちゃん今天要親切到底所以蘭就坐在這裡等我買回來就好了,我去去就回──」
  「……路上小心。」

  最後,モカ還是把我一個人丟在人比較少的地方了,我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裡,好像去了哪個攤子。
  說實話,有點奇怪,モカ怎麼會把我丟下……
  然而,就只有那麼幾分鐘的差,我在之後對她丟下了我而感到了開心。

  「再往前……?我看到了……然後呢?」

  明明在這麼吵雜的環境下,我卻清楚地聽見了那道聲音,不管在哪裡都能貫穿我的那道聲音,我驚訝地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將手機拿在耳邊的她。
  我吃驚地張開嘴,本來想站起來叫住她的時候,她也往我看了過來,就像是跟我一樣吃驚震了一下身體並「啊」了一聲。

  「沒事了。」

  我聽見她這麼對電話裡的人說了這句話,接著就掛斷了電話,朝著我走了過來。

  「……湊さん?」

  她今天也穿著浴衣,盤起了頭髮,雖然不像新年參拜那天一樣給人一種莊重的感覺,衣服貼著肌膚透出來的身材,好看得讓不喜歡拍照的我就想開始鑽研手機的拍照功能把她記錄下來。

  「美竹さん,妳也跟人走散了嗎?」

  湊さん站在我面前,並沒有往我旁邊的空位坐下來,用著一張平淡的表情隨意帶過了她很容易迷路的事實。

  「不是,我……我在等モカ買東西……」

  覺得在這裡遇到湊さん明明就是個大好機會,但我怎麼能夠丟下我的好朋友們?說完這句話只覺得心情複雜。

  「這樣嗎?」

  不明白湊さん為什麼對我微笑,她的反問裡好像還有什麼別的意思,我卻無法好好思考,只想就這樣一直盯著好看的她。

  「美竹さん,這身很適合妳。」
  「……妳也是。」

  她就這麼跳過上一個話題,突然誇起我來,沒有搶先誇她害得我有點不甘心,彆扭地別過頭。
  就在我轉過頭看向別處的時候,眼角瞥見了她向我伸出來的手,所以我又有點驚訝地轉了回去。

  「美竹さん,不想跟我一起看煙火嗎?」

  我看著她對我發出邀請的手嚥下了口水,腦裡浮現的是剛才說自己今天要親切到底的モカ回到這裡的時候,找不到我的困惑表情,但我卻還是顫抖著手從椅子上抬起,最後搭上了湊さん的手。
  因為,總有錯過了這次,就不會再有下次了的預感。
  就傳訊息跟モカ說,我真的迷路了吧……
  我站起身,手心傳來了湊さん的溫度,看著她對我微笑,纖細的五指緩緩地扣住了我的指縫之間,什麼也沒說就帶我離開了這裡。
  明明身邊是喧囂不斷的人群,我聽見的只剩兩個人打在柏油地面上的木屐聲,以及比腳步還要再快一點心跳聲。
  明明是夏天,她的手依舊那麼溫暖,讓人以為自己怕冷。

16

  穿越了人群,遠離了嘈雜的聲音,湊さん帶著我爬上了一個石階,來到了海拔比剛剛的地方還要高了不過幾公尺的涼亭。
  我沒有來過這裡,但是向一旁保護安全的欄杆靠過去,就能看見祭典的一部份,明白這是哪裡。
  底下是還在到處走動的人頭,我們面向的地方也是河面,大概是能夠好好欣賞煙火,但並不一定能欣賞全景的地方。
  湊さん並沒有帶我走進涼亭裡坐著。
  我們就這樣牽著手,站在欄杆面前。
  這種時候,就讓我忘記罪惡感、讓我逃離那些朋友,享受跟湊さん的兩人世界吧。

  「再過不久就看得到煙火了。」

  湊さん的另一隻手放上了欄杆,她看著遠處的景色,要說是美麗的風景也算是滿美麗的,我便跟她肩靠肩一起眺望著遠方。

  「湊さん,喜歡煙火嗎?」

  其實也不是真的很好奇,就只是突然想問而已。

  「每次為了看煙火都要這麼大費周章的話其實沒有很喜歡,還是跟大家一起玩的線香花火比較有趣一點。」

  還以為會有什麼浪漫情懷的回答,沒想到說得真有道理,但是這樣才像湊さん,以為她會是浪漫主義的我可能太不了解她了。

  「美竹さん呢?」
  「欸?我……」

  她轉過頭看著我,沒有任何路燈的這裡,她的臉卻還是被底下祭典的橘色燈光照亮了一半,嘴唇晶瑩得有反光的錯覺一樣,我不禁又吞了口口水。
  在湊さん這樣實際的回答之後,要我怎麼回答才好?雖然答案早就放在那裡了。

  「還好……只是想跟湊さん看一次。」

  別過頭說出了我唯一的答案,害羞的時候不敢看著人的眼睛說話,這是因為不想被人抓住說我害羞了的自然反應,但是,她卻向我的臉頰伸出手把我扳正,手指貼在臉上的觸感是那麼灼熱。
  我依舊紅著臉看她,另一隻手還放在欄杆上。

  「不過,美竹さん……」

  湊さん的表情看起來是開心的,但是她說的話卻像是要否定我什麼一樣,我好奇地盯著她。
  我們之間大概沉默了十秒左右,正當我的害羞全部消退,就只剩下疑惑的時候,向著河岸那一面的耳朵聽見了煙火被打上天空的聲音。

  「下次再看。」

  要轉頭的時候又被她的手指扳了回來,我的視線被湊さん佔據了全部,眼角只有片刻的火光。
  我瞪大雙眼,握在欄杆上的手不禁抓得更緊,撲面而來的是早已習慣卻還是會讓人心跳加速的香氣,冰涼又柔軟的觸感貼上了嘴唇後漸漸溫熱了起來。
  微甜的感覺穿過了雙唇之間的縫隙在舌尖擴散,那一瞬間我忘了呼吸,耳邊傳來的煙火聲卻提醒著我時間還在前進。
  扶著臉頰的溫度漸漸下移到了腰間,仍舊是那副溫柔的模樣,最後我也閉上了眼。
  她放開了我的手,我放開了欄杆,沒有心思去管自己的手放到了哪裡,我緊緊抓著她,不想讓她離開我。
  柔軟的觸感在嘴唇上不斷分開、再次觸碰,已經聽不見煙火的聲音,不曉得耳膜裡的是殘留的炸裂聲還是自己再也無法克制的心跳,她的呼吸聲卻又那麼清晰。
  分離的時候,我緩緩睜開眼睛,她的額頭碰上了我的額頭,才發現原來煙火還在持續綻放,卻也沒了轉過去欣賞的心思。
  還想要更多……。
  下意識抬起下顎,鼻尖輕輕與她摩擦,嘴唇再次碰上了帶著甜美味道的地方,一陣電流從脊椎延伸到了全身,我緊緊擁住了她的腰和肩膀,輕薄的浴衣使人輕易地就與她的輪廓相貼。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身體已經麻痺了,我紅著臉靠上了她的肩膀,再也不敢看她。
  結果湊さん……是浪漫主義嗎?

  「美竹さん,明年也一起看煙火嗎?」

  她也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擁抱著我,連聲音也很輕,溫柔得讓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嗯。」

  我們的初吻在煙火的照耀之下,回憶起來再也沒有比這一晚還要適合接吻的時候了。
  一直以來沒有真正鼓起勇氣開口向湊さん說想接吻,或許等的也就是這種感覺吧。
  而她的嘴唇,也只有記憶中的這天,甜得讓人沉迷,不禁懷疑起她是不是特意準備的──是不是,比我還更期待接吻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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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1-31 17: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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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跨過了接吻這個門檻之後,我們的關係一下子就又改變了。
  開始有了勇氣親吻其他地方,在屋頂分別的時候偶爾會被親個臉頰,就這樣呆愣地看她自己一個人先走下樓梯。
  還有……很多,讓人臉紅又沉醉的戀人事情。
  最大的變化或許是她從湊さん變成了友希那さん,我從美竹さん變成了蘭。
  好像那天以後,就再也無所畏懼,也終於深深感受到了「戀人」的實感,一次又一次,確認了彼此的心意,一次又一次,比上一次還喜歡彼此。
  我們的交往,比想像中還要順利太多了,既然這麼幸福,也是會碰到要告訴好朋友的時刻。
  要是她們都能接受而我卻瞞到了天荒地老,她們肯定很傷心,所以抱著我的朋友們都跟友希那さん一樣能接受這樣的我而向她們告白了。
  第一個當然是告訴モカ。
  モカ卻說,她早就知道了。
  只是終於能夠等到我開口,她很開心。
  看吧,果然是這樣的啊,只要我願意說出口,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不過要對家人說出口,現在還不是時機吧?所以把告訴家人當成了未來的課題,至少先讓我們的感情能夠持續穩定。
  我們也有很多意見不合的時候,但是不說出來永遠不知道意見不合,互相知道了彼此的想法以後,再決定要怎麼做,總之不會就這麼吵架再也不理對方了,即使有些時候真的很不開心,想著為什麼我的想法沒有傳達給她。
  就算這樣,我們也都走過來了。
  交往過了一年多一些,友希那さん高中畢業了,她並沒有上大學,但是在外面租了一間小套房,讓我內心充滿了期待──再也沒有可以束縛我們的事物。
  不過身分交換,我也變成了應考生,不像友希那さん根本沒有準備考大學,需要上大學的我除了樂團、花道……談戀愛,還要應付考試,在我三年級的那年其實沒有太多相處時間,加上她忙著出道。
  所以交往的第二年,我也上了大學以後,藉口跟父母搬出家裡,跟友希那さん同居了。
  雖然說是同居,並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我們仍然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忙碌的友希那さん待在家裡的時間其實不多,幾乎只有睡覺時間可以碰在一起。
  不過也還是有完全沒事的假日,體驗過了跟她一起窩在家裡浪費一天的感覺、偶爾也會像個正常的大學生出門約會,在有連續假期的時候一起去哪裡來個兩天一夜的小旅行。
  和她在一起久了,就不會再認為我們「不正常」了,不過就是很普通的、相愛的兩個人。
  再跨過家人這道門檻,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原本是這麼想的,但是機會好像沒有到來。
  交往的第三年、相遇的第四年,湊友希那離開我了。

18

  算準了友希那さん的飛機抵達目的地的時間,雖然也知道她應該會先忙一些事才看訊息、或是根本還沒設定好通訊所以無法回應我,她到美國的那一天,包括我在內,似乎連家人那邊都沒有任何音訊。
  唯一能知道的只有飛機是安全降落的,也沒有任何關於人身安全的新聞。
  友希那さん的家人那邊是透過リサさん問的,身為友希那さん唯一的親友,リサさん擔心她也是理所當然,所以我們偶爾會交換訊息。
  然而第二天,友希那さん仍然沒有聯絡我們,リサさん再次去問了她的家人,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答案,但リサさん覺得很奇怪,友希那さん的父母絲毫沒有露出擔心的臉色。
  我覺得他們只是信任友希那さん而已,所以我也嘗試去信任她,即使還是會時不時檢查自己的手機等待友希那さん的回覆。
  一個星期過了。
  一個月也過了。
  我在她抵達美國當天傳出去的訊息仍然沒有被讀取。
  不想要她一打開我們的聊天室看到的就是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回應的一大串訊息,所以我也一直忍著沒有再傳什麼給她。
  不只是我,リサさん的訊息也未曾被讀取。
  Roselia的大家也是這樣。
  友希那さん的父母也仍然對我們搖頭,只是他們真的看起來絲毫不擔心。
  我一直都覺得家人之間應該有一條看不見的線聯繫著,如果有一方出了什麼事,必定會感受到……所以我也相信,友希那さん很平安,或許只是弄掉了手機,然後還不記得自己家裡的電話,也不記得任何人的號碼──只是這樣的話就太好了,至少還能成為一個笑話。
  兩個月後,在美國的Yukina Minato上新聞了。
  美國出道的新聞。
  當下看到這則新聞是非常震驚的,想著她也把手機弄丟太久了,但是也沒有在報導上面傳達任何只有我們才能看懂的訊息。
  新聞上的友希那さん,是笑著的,帶著驕傲以及自信笑著,感覺她閃閃發光,而我的心卻開始黯沉了起來。
  內心湧上了無數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沒有聯絡我們?為什麼連一句「我到了」都沒有說,就這麼無視了我們的訊息直到今天……
  難不成她其實是打算就這麼一走了之,前一晚說的話都是假的,早就準備在前往美國的時候和我們所有人斷開聯繫?
  明明看到友希那さん既安全又順利地在美國生根要感到開心的,卻在這則新聞出來以後,一天比一天還要害怕、還要難受。
  如果說,她是真的手邊沒有任何我們的聯絡資料的話,我還嘗試寫了一封信寄到了友希那さん在美國的經紀公司,雖然我明白這沒什麼用,但是信總會交到她的手上不是嗎?
  不過就是真的沒有任何用處,徒增自己的傷心罷了!
  第三個月,我徹底崩潰了。
  友希那さん穿著禮服跟人吃飯的照片被曬在一個男明星對外公開的社交網站上。
  她笑得很開心。
  我卻再也不知道怎麼開心了。
  原來我連一個地方都沒有被她喜歡。

19

  湊友希那在美國出道後立刻走紅,而我不想再看到關於她的消息了。
  聊天室裡留下了很多我們的過去,也停在了那一天,再也沒有前進。
  リサさん說,友希那さん肯定是有什麼原因才這麼做,如果真的想見她的話,明明也可以飛去美國的。
  她們相信著湊友希那從未開口說明過的那個「理由」,而我再也不相信了。
  在音樂面前,我什麼也不是。
  就算地位比她的朋友們都高了一點,卻還是什麼也不是。
  明明早就知道了,真的被這麼對待的時候還是無法接受。
  但我卻仍然被困在她製造的回憶枷鎖裡面。
  不願面對現在的她,不斷回憶著過去讓我無時無刻感受到幸福的她。
  再也沒有她的套房裡,殘存著她生活的痕跡,彷彿她明天還會回來一樣。
  這一年的租賃契約到期了以後,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回來,恐怕是不會了,所以我搬回了家裡,她的物品我不曉得是不是要交還給她的父母比較好,還是……丟掉,便全部裝箱藏在了家裡看不見的地方。
  擔心她擔心了兩個月,接著為她墮落了三個月,每一天都在哭與不哭中度過,最後也仍然哭乾了眼淚,再也不知道疼痛是什麼,我麻痺了。
  以為麻痺就可以了、忘了就可以了,搬回了家裡以後,從大學回來的夜晚,偶爾經過了那座公園。
  想要避開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去坐上了鞦韆,低頭用自己的頭髮遮掩兩邊的視線,彷彿抬頭後,就會看見她在隔壁一樣。
  然而抬起頭,眼角看見的只會是另一個空蕩蕩的鞦韆。

  「教我」

  那句話彷彿還迴盪在耳邊一樣。
  彷彿她還坐在那裡,抓著兩條鐵鍊向我微笑並開口。
  漸漸模糊的視線裡分不清夜晚的模樣,她好像真的在那裡,眨眼卻讓視線再次清晰,那裡什麼也沒有。

  「哈……啊……」

  轉回頭看著自己的雙腳,淚水滴到了上面,月光下的水珠反倒是明亮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陣痛覺又從喉嚨傳到了鼻腔甚至眼眶,我的手漸漸從鐵鍊上滑了下來,再也無力地垂在鞦韆下。

  「……友希那……」

  呼喚她的名字,她也不會回來了。
  抬起無力的手,揪住了自己的心口,就這樣任憑眼淚持續滴落,只有一個人的公園,是多麼寒冷。
  睜開眼彷彿就會有她替我圍上圍巾一樣,但是不會再有了。
  那些溫暖已經不見了。
  兩隻手像是不聽使喚一樣,一次又一次抖著向上,摀住了自己的臉。

  「嗚……」

  我從鞦韆上跌了下來,雙膝跪到了地上,就這麼縮成一團把自己埋進了黑暗的世界裡。
  明明心裡也知道再怎麼哭,打開手機仍然不會有她的訊息、抬起頭也看不見她,卻止不住哭泣。
  因為回家就不能哭了。
  至少在這裡哭泣,還知道自己等一下必須振作,否則連家門也踏不進去。
  我就在這個充滿與她的回憶的公園懷念她,懷念讓我越來越討厭的她。
  我好想妳。
  我好想妳……
  到頭來……我還是錯了嗎?

20

  街上迴盪著歡樂的聖誕歌曲,聽在我耳裡是多麼諷刺。
  我們曾經手牽手走在街上不知道要前往何方,沉浸了在聖誕節送禮物的氛圍裡,那時的聖誕燈飾彷彿永遠不會褪色一樣在我心裡非常鮮明。
  手心裡也彷彿還有她牽著我的溫度。
  好像稍微轉過頭,她就在我旁邊跟我一樣思考聖誕夜到底要走去哪裡才好。
  雙手插進了大衣口袋,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走過每一塊與她一起走過的石磚,每一步都像是積雪了一樣沉重。
  為什麼我、還在回憶她?
  今年的聖誕節下起了小雪,又更是諷刺了。
  冰冷的雪花打到了臉上,每一次都在提醒自己這就是現實,只有自己一個人體驗冰冷的現實。
  從嘴裡呼出的白氣,給人一種寂寞的感覺,好像走在一起的兩個人,根本不曾意識到空氣是不是冷的。
  雖然回憶讓人痛苦,但是每一年的聖誕節是無辜的,街上好看的裝飾是為了給人欣賞、製造歡樂的,所以我還是會上街讓自己沉浸在聖誕節的氛圍裡。
  這些燈飾一年比一年還要精緻,現在的我偶爾也會用手機拍照,所以當我看到了覺得很漂亮的畫面,我便走過去,準備拍一張照片。
  卻在拍完的同時,感受到一股無可救藥的寂寞。
  不曉得該把照片傳給誰才好。
  笑著自己又做了蠢事,所以立刻把手機收了起來,又將雙手插在口袋繼續向前走。
  而我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後停在一間商店面前。
  我沒有要進去逛一圈的意思,只是被他們播放出來的音樂給吸引住了。
  好熟悉的聲音,卻是不曾聽過的旋律──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就在寒冷的空氣中向前奔跑,一直跑,跑離了那間商店。
  停下腳步的時候,鼻腔裡是難受的感覺,我扶著自己的膝蓋喘氣,卻越喘越痛苦,明明耳邊被突然劇烈運動的心跳給佔據,那一段旋律卻還迴繞在腦海裡。
  湊友希那。
  是湊友希那的聲音,湊友希那的歌。
  冷空氣使我的鼻水流了出來,眼淚也跟著冒了出來──即使不是冷空氣的錯。
  妳過的還好嗎?我想妳過得很好吧……

  「蘭?」

  像是幻聽一樣,發現有人叫我,我緊張地轉過頭,看到的人不曉得讓我心裡多了幾分失望。
  是リサさん。

  「……蘭?怎麼了?」

  我想我的表情不是很好,所以她看見的時候,很慌張地靠了過來並搭上我的肩膀。

  「我……」

  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我無力地靠上了リサさん,五官開始崩潰了起來。

  「……抱歉……」

  我不明白リサさん為什麼要道歉,她的一句抱歉卻讓我徹底失控了。

  「真的……抱歉……」

  她拍著我的背,安撫著無法停止抖動的我,但我好像再也不會好了。
  從前就不是兩個人,以後也不會是兩個人的聖誕節了。

21

  情人節從那一年開始,早就對我們再也沒有意義,現在也是,以後也是,再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我讓自己麻痺,就算碰到音樂還是會無可避免地想起她,我依然沒有放棄音樂,也沒有放棄花道。
  沉浸在裡面就會忘記思考音樂和花道以外的事情,失戀讓人成長,現在我深刻體會到了。
  她離開的第一年,跟以往沒有太多變化,只是少了一個她。
  我的生日依然是大家陪我度過的,只是少了一個她。
  ……就好像少了全世界一樣。
  明明要為了這些祝福感到開心,卻僅僅只是因為沒有她的消息,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一個普通的四月十日,我的心情卻跌到了谷底。
  然而日本的四月十一日,美國的四月十日,湊友希那發表了新的單曲……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諷刺。
  我想我開始討厭她了,就像剛認識的時候一樣。
  不要再出現了……
  我再也沒有興趣欣賞這種人的歌聲、不想看見她的臉,不想接觸到她的任何消息,但她卻輕而易舉地出現在我的周遭,用著進了美國流行音樂榜的身分在各大廣播裡被播出,無聊的新聞上也有她,喜歡音樂的朋友們,紛紛議論著她。
  我討厭湊友希那,我好討厭湊友希那,明明離開了卻在我身邊陰魂不散。
  把我們的過去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句話也不願意告訴我,就連我當初的訊息,也沒有點開來看。
  最後我把跟她的記錄刪掉了,刪得一乾二淨,再也無法回憶了。
  這樣反而清爽多了,從那天開始我覺得輕鬆多了,開始跟以前一樣平淡地過著日子,季節又這麼輪迴了起來。
  大學第三年,好不容易Afterglow的大家又都聚在一起了,我們和例年一樣,一起參加了夏日祭典。
  又是一樣的組合、一樣的裝扮,一樣讓人難受的氛圍。
  我今年又一次帶著沮喪的臉混在人群裡,モカ又一次向我說了一樣的話。

  「蘭──果然還是很不喜歡?」

  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用著調侃的表情靠近我,我知道只是想傳染一些開心的情緒給我罷了,但我也不想對她強顏歡笑。

  「嘛……嗯。」
  「親切的モカちゃん再帶蘭去哪裡坐坐──?」
  「……也好。」

  索性接受了モカ的提議,另外三個人又不知道跑去哪裡玩了,モカ就勾著我帶我來到了記憶深處的那個地方。
  我站在椅子前愣了一下,轉頭跟モカ交換了視線,她的表情還是一模一樣。

  「蘭──這次真的不可以再走丟了喔?モカちゃん,去買個食物就回來了。」

  然而モカ說的不是印象中的那句台詞,我忽然感到有些失望,順著她的意坐上了椅子,對她點了點頭之後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不曉得在期待什麼,我開始左右張望,兩邊都是來來去去的路人,卻沒有她的顏色。
  我甚至還……向後轉頭,卻是幾對情侶唧唧我我的畫面,讓我不禁又再次轉了回來。
  身邊的喧囂中再也沒有我能鎖定的聲音,人和人在祭典的燈光之中像是投影片一樣轉瞬即逝,總有她會出現的預感,直到佔據我視線的一盒章魚燒出現為止。

  「蘭,久等了──」

  我抬頭看著仍然對我笑著的モカ,我沒有伸手接過章魚燒,眼眶克制不住地腫了起來、泛出了淚水。
  她沒有來……她沒有來,明明就是理所當然的。

  「蘭,親切的モカちゃん有一句忠言要告訴妳,千萬不可以覺得逆耳喔──」

  面對哭泣的我,モカ只是捧著章魚燒坐到了我旁邊,甚至還想逗我一樣就這樣用叉子拿著一顆章魚燒硬是要往我的嘴邊塞。

  「那也是在努力的身姿呢──」

  只是最後,我沒有聽懂モカ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哇,煙火,方向錯了啊──」

  煙火在我們背後綻放開來,我就當作她還有說些什麼卻被煙火的聲音給遮蔽過去了。
  煙火一次一次被打上天空,心臟便隨著它們起舞,一次又一次「咚、咚、咚」地奮力敲著我的心口。
  再也沒有會讓我這樣心跳的事情了。
  以後也不能,再跟她一起看煙火了。
  我好討厭她,卻不曾從我的記憶裡消失。

22

  升上四年級的那一年,記憶的影響開始逐漸淡去,但我卻還記得每一個回憶。
  我依舊不接觸任何關於她的消息,每次巧遇リサさん,彼此還是一臉無奈,代表著湊友希那仍然沒有向她報遲了快兩年的平安,也沒有任何聯繫,只有在螢光幕前閃閃發光的模樣。
  我已經覺得無所謂了,我們都忘了她本來就只對音樂有興趣,對任何人都不在意,只在意自己有沒有做到最好──在心裡擅自用這種藉口原諒了她。
  因為我想忘了她。
  我陷在她留給我的枷鎖裡面,忽視了身邊的所有人,把她當成了我的生活重心,我才是目中無人。
  想著……我也該試著喜歡上別人,好好忘了她,忘了這個連道別都做不好的人,忘了這個只留下謊言的人。
  她肯定不把我當成她過去一段美好的經驗,我不在乎,她要怎麼想都無所謂了,希望她以後能夠擁有「正確」的幸福。
  但是、但是啊。
  為什麼只把擁有我們回憶的東西帶走、為什麼留下了這麼多東西給我?為什麼還預付了一整年的房租?如果要丟下我,直接走就好了啊……
  為什麼啊……
  這不就會讓我的心,永遠掛在上面……覺得我們好像沒有分手一樣……要怎麼去喜歡別人?
  或許,我也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了吧。
  大學畢業了,沒有至好的朋友,也沒有遇到心儀的對象,我的生活圈仍然很小、很小,小到隨時能夠迎接她。
  但是也沒必要了,即使她還會出現在我的夢裡、我的每一個片段記憶裡,我也不想迎接她了。
  畢業了以後,我正式成為了父親的接班人,開始學習花道以外的知識,學習怎麼繼承這份傳統。
  音樂……就是我的興趣,我仍然寫詞作曲,彈著我的吉他,褪色的黑貓仍然掛在我的吉他套上。
  唯有這個,不是很想收起來,因為它是無辜的,就跟ひまり送給我們的吉祥物一樣,它也像是個護身符的存在,即使對湊友希那的感情逐漸消去,我也對它有著一份感情。
  頭髮,我也不再染成紅色了,也稍微留長了一些,方便穿上和服的時候,可以更輕鬆地做好造型。
  一年、兩年,她離開的第三年,我也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副模樣了。
  我們都不再是了。

23

  白天直到下午,我為了花道付出心血;夜晚,我偶爾在外用音樂放縱自己。
  當年的Afterglow雖然不在了,我們也沒有解散,只是可以聚在一起的時間變少了而已,也已經協議過,如果有人想要獨自發展,就儘管放手去做,但永遠都還是Afterglow,所以個人演出完全沒有問題。
  我偶爾會當其他樂團的支援吉他手,但最主要的還是自彈自唱。
  我失去了競爭對手,即使她還在,再也沒有接收關於她消息的我,根本無法再與她比較,而且和一個職業歌手比較確實也是有點狂妄自大了。
  在舞台上能夠暫時把她忘卻,得到了歡呼和掌聲的時候又想起了她,但是揮灑汗水過後,想到她也不會影響我的心情了。
  離開舞台,在休息室收起了我的吉他,一如往常地背到後面,和其他認識的演出者打了聲招呼後,我就離開了現場。
  相較於裡面的喧囂,外面的街道過於安靜,突然給人一種冷清的感覺,甚至是氣溫的下降,我拉掉了髮圈讓頭髮放下來,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

  「……蘭。」

  那道聲音就像是清風一樣從後面吹過,貫徹了整條街,而我邁出去的腳步就這麼定格停在路上。
  時到今日,我終於有幻聽了……。
  這麼想著,我又邁出了步伐繼續向前,有點苦惱自己怎麼會有這種症狀。
  卻在我踏出步伐的瞬間,從背後傳來了不穩的腳步聲,那是朝我奔跑而來的聲音,我回過頭,與她對上了視線。

  「蘭……!」

  她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瞪大雙眼看著她。

  「友……」

  我說不出她的名字,我錯愕地張開嘴巴,一時之間無法思考,就盯著她看起來像是哭過的雙眼。
  然而湧入我腦海裡的不是過去那些回憶,而是她帶給我的那些痛苦,我下意識甩開了她的手。

  「不……」

  她吃驚地看著被我甩開的手,就要向前再靠近我,但是我的喉嚨不自覺地發出了聲音。

  「……不要靠近我!」

  隨著這聲怒吼,眼眶裡的淚水也衝了出來,而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像是受到驚嚇一樣緩緩收回。
  但是,她沒有聽我的話。
  我來不及躲開她,在她的鞋跟敲響地板的瞬間,我就該反應了,我卻停留在原地,看著不斷放大的她,就這麼從我面前用力地抱住了我。

  「放……放開!」

  我晚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努力地想從她的擁抱中掙扎出去,卻漸漸失去了力氣。

  「放開我!不要靠近我……!我……我討厭妳啊!」

  但我並不是屈服了,我只是一時失去了理性,我推著她的肩膀,直到說出了那句話,她才放開了我。
  其實我有點後悔,卻也來不及了。
  她先是瞪大眼睛看著我,接著開始抽動了起來,眼淚就這麼從她的眼角流了出來。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我的幻覺還是現實,但是我不想接受湊友希那就站在我面前的事實。
  我把哭泣的她留在了原地,頭也不回地向前奔跑了起來。
  只是我的夢吧,我的幻想吧。
  但是為什麼心這麼痛……
  不曉得跑了多久,我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抱著忐忑的心情回過頭,早已看不見剛剛那條街上的人影。

  「友……友希那さん……」

  我的喉嚨終於成功說出了她的名字,而我卻開始顫抖了起來。
  雙腳不聽使喚地再次向後轉,我又一次跑了起來,年紀的增長讓我越跑越慢,喘著氣放慢了步伐,最終停在了那個駐足不動的人面前。
  亂掉的呼吸讓我的視線跟著模糊了起來,眨了好起次眼睛確認她的樣貌,我的手從膝蓋上顫抖地抬起來朝她伸了過去。
  觸碰到的臉頰是真實的,柔軟的,是我熟悉的感覺。
  她的手也緩緩抬了起來,輕輕握住了我撫在她臉頰上的手,我記起了那個溫度。
  最後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下,她抬頭與我對視,我的雙眼卻又模糊了。
  我們就這樣沉默地一句話也不說,她放下了與我握著的手,又一次向前靠近了我。
  她踮起了腳尖,嘴唇靠近了我的眼睛,溫熱又柔軟的觸感帶走了我的眼淚,腰間感受到的是漸漸把我抱緊的雙手。
  她回來了?
  如果都只是在做夢就好了。
  因為──
  我還沒原諒她。





【第二部完】

使用禮物 檢舉

10#
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2-1 18:0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Lover》


01

  戀愛,也不是從來沒有想過,但是總以為在音樂面前,除了景仰以外,我無法對任何人抱有「喜歡」的情感。
  畢竟也只是想想而已,所以我真的喜歡上誰的時候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戀愛或許是很難、也能是很簡單的事情,我想,喜歡上一個人很簡單,但是接下來的過程或許會是困難的,而我喜歡上了「美竹蘭」,即使她也喜歡我,自己的心並非是可以立刻交出去的東西。
  成為一對戀人代表著我們將獲得、也將失去一些東西,我需要時間來確認我們是不是都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所以在沒有弄清楚自己心意的當下不會隨意地和蘭交往。
  不過後來的結果,也都在意料之內,我們終究走到了一起。
  我們之間沒有像那些風靡一時的愛情歌曲、電影、小說或是電視劇一樣,轟轟烈烈,雖然交往之前,或許蘭的內心經歷過了一些波瀾,總歸來說還是平平淡淡的。
  不黏不膩、不需要情話,就算會有爭執,需要的時候就在身邊、想一個人的時候也會留給彼此空間,比那些故事上的愛情都還要理想多了。
  所以覺得自己很幸運。
  高中畢業後搬出家裡,在外面租了一間小套房,雖然本來就有這麼計畫,其實也可以不用搬出家裡,決定實行是因為有蘭在,但我也不會覺得多此一舉。
  搬出來的第一年,是應屆考生的蘭並沒有太多時間拜訪這裡,而我們的感情仍然算是穩定,在她畢業後又是堅若磐石了吧。
  當初租房子的時候就有稍微考慮到如果兩個人一起住……所以蘭在高中畢業後搬過來跟我住,也不會太狹小。
  其實我並不知道理想的愛情究竟是什麼,只是跟她在一起很幸福,僅此而已。
  然而我的人生並不是有愛情就圓滿了,更何況最初還覺得不需要這種東西,但是一旦擁有了以後也不會隨便拋棄,而我仍然有要追求的目標,希望這份愛情也能夠一直陪伴我。
  所以在得到了來自美國某間我也聽過的大型經紀公司邀請時,猶豫只有那麼一下子而已,我相信蘭會支持我,也沒有隱瞞她,立刻就告訴她了。
  我想她就算會不捨,也一定不會說出「不要走」,這就是我跟她之間的信任。
  人總是需要付出一些什麼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我還沒有達成我的目標,安逸的生活並不是我所追求的,我還要在音樂這個領域朝向更高峰,就像蘭在最後就算繼承家業了也會繼續磨練一樣。
  美國是一個很大的地方,至少在那裡成名了,絕對會比在日本成名還要更上一層樓,但我並沒有打算一去不返,日本是我的國家、也是我的家鄉,我的愛人也在這裡。
  我明白她可以出國、但絕對不會是在外國生活,她是擁有歷史的花道世家的獨生女,再怎麼說如果她本人的意願是繼承,就不能離開了。
  即使是我,一個人在國外也會害怕,但是我仍然要去闖一次。
  想著至少有長假的時候可以回來見見她、見見大家,對方開出來的條件並不差,我就這麼百分之百信任他們而前往了美國。
  就算蘭答應了,在感情上我或許還是有點對不起她,所以預付了一年的房租,希望她不要因為我暫時離開就搬離了我們的小天地,在我放假回來的時候,還可以回到這裡跟她說「我回來了」。
  等以後存款夠了,再和她買一棟房子,成為我們真正的家。
  因此我只帶走了一些比較喜歡的衣服、可以感覺到她的紀念物,那些不帶走的東西,就是為了偶爾回來也可以像往常一樣生活,有如她的口頭禪一樣。
  結果到了分離的時候,果然還是感到了不捨,害怕自己哭出來,所以先把她從機場趕走了。
  我沒有因此後悔喜歡上她、和她談了戀愛,發生過的事情都很美好,這些都成為了我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所以──
  也成為了最讓我痛苦的事了。

02

  即使知道經紀公司會幫我安排一支在美國用的手機,在得到當地的手機之前,我便沒有任何聯絡能力,所以在飛來美國之前,已經事先跟電信公司申請好了要漫遊服務的日期跟時間。
  本來想要一著地,機內廣播可以使用通訊軟體時就和家人跟我親愛的她報平安,只是因為責任感以及想讓他們更安心的因素──也是為了讓自己在初來乍到的異國感到安心──我沒有在聽到廣播的時候就立刻聯絡他們,倒是看到了他們的訊息,飛機停下來的第一件事,我是聯絡這裡負責接我的人。
  想著等到我平安地與經紀人碰面、並且上了車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了以後再報平安,因為這樣才是真的讓人安心,也才不用說太多次,所以我一直忍著沒有去打開他們的訊息。
  於是等我找到「Yukina Minato」的歡迎牌,見到了應該是經紀人的人物後──她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沒收了我的手機。

  「這是什麼意思?」

  來到美國之前,其實也去惡補了英文,我對自己的語言能力沒有太擔心,完全沒有顧慮地就對初次見面的經紀人冷言相向。

  「這是公司的方針,路上再和妳解釋。」
  「我還沒和我的家人報平安。」
  「晚一點報也沒什麼大礙,請上車,湊小姐。」

  就和她說的一樣,「晚一點」報平安並沒有什麼大礙,但我當初以為只不過是晚個幾分鐘、又或是晚個幾小時而已,就這麼允許了她。
  上了經紀人的車,我坐在後座,她遞給了我一份文件,就這麼一邊開車一邊開始和我說明。
  明明來到了第一次踏上的土地,卻沒有興致欣賞沿途的風景,沒有任何心思去觀看窗外我未來要生活一陣子的地方,而是思緒被迫打結了一樣,聽著我聽得懂卻無法明白的話。

  「湊小姐,我想妳也明白我們公司的規模,那不是妳原本所待的地方能比得上的,這個機會僅此一次,妳想成功,就要照著我們的規矩,而這個規矩非常簡單。」

  經紀人就像是倒背如流一樣非常平淡地這麼說。

  「妳只能接觸我們規定的名單上的人物,這個名單裡並不包含妳的家人和朋友、在日本認識的任何人,如果他們在這裡的話,一樣禁止接觸。」

  一時之間以為我的英文程度退化到了當初去補習以前的「略懂」,但是我有明白每一個詞的意思,串聯成句子後我卻無法咀嚼其中的意思。
  非常簡單的規矩,像是限制了我的自由一樣,然而只不過是非常小一部份的自由而已。
  明明是那麼小的一個部分,卻在我心中起了非常大的漣漪。
  我不是很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妳剛剛說我晚一點可以和家人報備平安?」

  不曉得經紀人是否有家人、是否有戀人,預設別人的立場並不好,但是再怎麼樣都該擁有這些基本的情感,我不相信連這麼普通的事情都不讓我做。

  「是晚了一點,我們的第一張契約是三年。」

  我瞪大雙眼從後照鏡看著經紀人完全沒有變化的表情,想著還真是「晚一點」。

  「湊小姐,妳也已經成年了,不是需要監護人的年紀,來到這裡表示妳的所有開銷都是自己賺來的,妳是一個可以自理的大人,所以我們並不覺得那是必要的行為。」

  我差一點就被她的言語說服了,雖然就算不服也還是只能遵守他們的規矩,起初我不明白經紀公司這樣的用意,但我很快就明白了。
  就是為了讓我的一顆心懸掛在上面。
  我以為他們其實只是為了嚇唬我,為了讓我在一開始拿出幹勁,直到我苦苦哀求或是崩潰的時候,就會讓我接觸我的精神支柱。
  然而,我想太多了。

03

  經紀公司配給了我一支新手機,這支手機很可笑的──只能聯絡經紀公司相關人士,其他電話都撥不出去,甚至不能上網。
  但更可笑的是──
  除了從小住到大的家裡的電話,我並不記得任何人的電話號碼。
  從什麼時候開始,再也不會去記那一串數字了,連我最愛的她都沒有記下來,想想就覺得自己才是整件事情裡最可笑的。
  就算給了我可以偷偷聯絡的方法,我卻也聯絡不到她,聯絡不到蘭。
  蘭,是不是很擔心我?不希望她太擔心我,希望她相信我,信任我……至少、就只是想跟她說一句「我到美國了」,連這點事也辦不到,除了音樂以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
  該怎麼做才可以不用透過電話告訴她不需要擔心?
  買信紙、郵票?
  抵達的第一天,先是被帶去了公司簽合約和告知一些事情,後來就讓我回到他們給的宿舍稍微整理,但只要一踏出我的宿舍,經紀人就隨時在身邊,之後就算不是經紀人,附近也有保鑣,明明我還沒有出名?不禁感慨真的是一間很大型的公司,也明白他們這是對我做了很多投資。
  但是究竟有什麼必要這麼對我?明明我對音樂的誠意是千真萬確的,想要更進一步的心情絕對不比他們少,為什麼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一整天都無法聯絡他們就讓我焦慮了起來,沒有任何練習的心情,就跑去泡在了浴缸裡。
  因為這點事甚至就讓我忘了長途飛機的疲累,直到全身都泡進了熱水裡後,才感到了身體的不適。
  他們給我的宿舍很大,連浴缸都能讓我躺在裡面伸長雙腿,所以我只露出了肩膀以上,雙手抓在了浴缸兩側的扶手上,本想就這樣稍微看向天花板發呆,眼角瞥見了剛才脫衣服都沒注意到的紅點,我便稍微爬起來低頭凝視。
  胸口、胸下,我的腰上、肚子上、一直延伸到腿根,背後或許也有,都是蘭給我留下的痕跡,或許是去照鏡子會覺得醜的模樣,卻讓我忍不住抱緊自己的身體回想她抱緊我的模樣。
  蘭的身上也有很多我留下的痕跡,不曉得她現在在做什麼,在我離開後入睡的第一晚或許輾轉難眠,第二晚……不希望她失眠。
  已經開始覺得很想她了。
  好想跟她說話……

  「滴答」

  不曉得是水蒸氣從上面掉到了浴缸裡,又或是我臉上滑下的多餘液體,安靜的浴室裡因為這麼一丁點的水聲而震撼了我的情緒。
  明明不是第一次分離,明明也有一整個星期都在外地與她相隔兩地的經驗,甚至還有她生氣跑回家住幾天的吵架,但現在只是一天沒聯絡,為什麼胸口會這麼難受?
  好想聽聽蘭的聲音,新的手機因為連不上網,連音樂也不讓我放進去,沒有了蘭的歌聲、沒有她的照片,沒有她的影片,我還怎麼能挺起胸膛對別人說那是我的戀人……錢包裡是否有放了張和她一起拍的大頭貼?
  原來不僅僅是她等不到我的聯絡,我也只剩下那麼一點能夠思念她的東西。
  我在浴缸裡縮了起來,手指與手掌輕輕撫過每一個她留下的吻痕,腦裡浮現的是她趴在我身上吸允的模樣,下一秒不禁抓痛了手臂讓自己從幻想中回來,越是想像,不就是越後悔了嗎?
  不過是第一天而已,會有機會的,會有機會讓我聯絡到她的……。

  「蘭……」

  以為呼喚她的名字能讓我稍微舒緩一下焦慮,眼眶卻因此痛了起來。
  不該是這樣的。
  我能接受忙碌到無法聯絡的生活,但要我怎麼能接受被限制不可以和誰聯絡的生活?如果說這是和我簽約的交換條件,為什麼不能在一開始就告訴我?
  「我到美國了」這句話就像是卡在喉嚨一樣,胸口就這麼被堵住了。
  但是我得振作起來,想起我是為了什麼來到美國的,雖然付出的代價在第一天就超越了我的想像,我還不能就在這裡放棄,我相信她,我相信她也相信我。
  孤獨的第一晚,我只能抱著蘭當年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她給我的圍巾入睡。

04

  第二天,立刻被帶到了訓練室,然而展開的並不是關於唱歌的訓練,而是體能訓練。
  我被要求換上輕便的運動服裝,當然是公司準備的。
  不換還好,換了就有事了。
  上衣只遮掩到了下胸的部分,會露出一截腰,蘭跟我肯定都沒想到會在人前穿這樣的運動上衣,所以在更衣室換衣服時,我還是在裡面穿了一件背心。
  負責我的訓練老師一看見我這麼走出來,站到定位的時候,她和一旁的經紀人交換了視線,一開始我還沒有覺得怎麼了,直到訓練老師靠近我,並向我的衣襬伸手後,嚇得要退後的我還是沒有來得及。
  當場無奈又驚嚇的我,唯一能慶幸的或許是在場的人都是女性吧。

  「湊小姐,莫非有愛人?」

  被掀起衣服的我紅著臉,扯回了自己的衣襬後,我向後退了幾步,在一旁的經紀人這麼問我。
  我不禁在心裡想,如果他們認為我身上的這番所為不是愛人做的,那還能是誰……?

  「……是。」

  我一開始就確認過了,合約上並沒有關於戀愛的條款,他們並沒有禁止我談戀愛,而我也不是偶像,他們要讓我當的是能夠在全世界巡迴演出的國際歌手,所以很乾脆地就承認了。

  「有結婚的打算嗎?」

  至少她的第二句話不是用平淡的語氣叫我分手,她聽起來還抱有了一些興趣,我不禁稍微感到了開心,以為能夠談論關於戀人的話題,以為談下去之後,就可以讓我聯絡蘭。

  「……如果可以結婚的話會結婚的吧。」

  不過我跟蘭都沒有觸碰到這塊,我知道我們是什麼關係,我也知道日本的絕大多數都還是抱持異樣眼光,但是我在美國,這裡是允許同性婚姻的,所以這麼說也不奇怪。

  「有訂婚了嗎?」

  訓練老師很安靜地站在前方看著我跟經紀人對話,我當下還以為真的進入了什麼粉紅色的話題,到了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沒有察覺到異狀。
  如果已經訂婚了,那就是會結婚的吧──當下沒想到她只是在套我的話而已。

  「還沒。」

  伴隨著這兩個字,有一股罪惡感就這麼湧入心中。

  「既然沒有婚姻關係,那就沒差了,繼續練習吧。」
  「欸……?」

  以為昨晚帶給我的焦慮稍微被這個話題減緩,沒想到卻是先給自己希望又給自己絕望。
  父母和朋友不聯絡也沒關係,但如果我擁有配偶,他們還是會讓我聯絡──是這樣的意思吧?
  然而我和我的情人並沒有那種關係,就這麼丟到一旁也無所謂,他們就是這個意思。

  「再過一個星期,我想湊小姐也不需要裡面再多穿一件了吧。」

  在我還在瞪大雙眼盯著經紀人,完全沒有辦法進入練習狀態的時候,她又補了一句話。
  我不禁抱住了我的腰,下意識以為這麼做就能留住蘭在我身上最後的連結,內心感到了一陣恐懼。
  他們真的不打算讓我聯絡任何人。

  「好了,湊小姐,請動起來,這個訓練最後沒通過就不用想著上舞台了。」

  訓練的老師一副事不關己地這麼說,我顫抖地放開了雙手,不曉得是不是被蘭傳染了容易緊張的毛病,我吞了口口水。
  不過就才第二天而已,我到底在害怕什麼?他們說不能聯絡任何人說不定只是唬我,只是想測試我的心理素質,況且我來這裡,不是為了抓住機會的嗎?
  不能就這麼半途而廢,沒有達到目標,我是不會輕易回去的──絕對不會。

05

  結果第二天晚上,我是被經紀人揹著回到宿舍的。
  她說,體能訓練到最後我連嘴唇都發白了,雖然倒在地上但沒有失去意識,補充了水分後連衣服都沒換就被扛到了車上,也被丟回了宿舍。
  在日本的時候確實是一心一意在提高音樂的技術,在身體方面最多就是注重一直保持最好的狀態,並沒有刻意去訓練體能,所以今天一天的訓練,累得我幾乎快要不能思考了。
  勉強從玄關站了起來,拖著身體來到了浴室,站不直地在鏡子前脫了衣服後,又看見了那些深紅色的印記。
  我看著鏡子,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身體。
  它們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在消失。
  忽然感到有點無助。
  從日本帶來的和蘭有關的所有東西,不可能永遠都有她的味道,消散得肯定比身上的吻痕還要快,要是連這些印記也消失了,我就沒有直接與她連在一起的證據了。
  好想和她說上一句話。
  至少也要笑著跟她說我今天好累……。
  我明白的,這已經不是想不想說的問題,而是根本沒有傳達給她的手段。
  只是再次確認事實,就又感受到了內心傳來的疲累。
  從手機被收走的那一刻起,我的焦慮就沒有停止過,不斷想著蘭是不是很擔心我、自己卻也無能為力,情緒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被帶走,經紀公司想要的難道是這樣的我嗎?
  追求音樂的同時,我並不想成為冷血無情的人……。
  再怎麼樣她都會在我的心裡,成為我被限制自由後最大的煩惱,家人也是、リサ她們也是,把我變成連一句報平安的話都不會說的歌手有什麼意義?
  失去了人情,唱出來的東西難道不是只剩下了無機質嗎?
  即使在最初組成樂團的時候,我也只有在技術上努力而已,後來的那些熱情、感情,都是其他人教會我的──正因為如此,也不是可以捨棄的東西不是嗎?
  這才只是踏上美國土地的第二天而已,也有可能只是我想太多了。
  說不定真的只是想測試我的能耐罷了。
  我這樣安撫自己,看著身上令人感到幸福卻又心情複雜的吻痕,想著就算消失了,很快、很快就能通過測試,就可以和蘭聯絡了。

06

  為了不讓來到異國的我在生理上有任何不適應的情形,三餐都是由這間宿舍的管理人負責並提供的,住在這裡的其他人似乎也有部分是這樣,我有一種就像是被花大錢買起來培養的感覺,也深刻感受到了自己需要花費更多努力回應他們這樣的投資。
  所以第三天,訓練又更加嚴謹了,但是怕我體力不支,這才開始了關於唱歌方面的訓練。
  行程多到我幾乎沒有時間去思考,也耗盡了我的體力,每天回到家都是洗完澡就躺上了床,沉睡到明天早上鬧鐘響,由管理人送來早餐,吃完就有經紀人來接我。
  一個星期就這麼過去了,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發現自己差點就把她忘了,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明明把她第一次送給我的圍巾像是涼被一樣放在床上每晚擁著入睡、床頭也有擺一張和她的合照,錢包裡的照片夾也是和她的大頭貼,只要是和她成對的、能帶著走的裝飾品,一個都沒有拆下來過。
  這樣的日子居然能讓我差點忘了她。

  「蘭……」

  卻在想起她的時候歇斯底里了起來。
  一天比一天還要適應這裡的生活、漸漸覺得訓練不是那麼痛苦,但是一想到她,不僅僅只是心靈、肉體上的疼痛又再次席捲全身。
  我抱著身體在床邊蹲了下來,湧上心頭的想法並不是「蘭」、「好想妳」又或者「妳還好嗎」而是──「好可怕」。
  差點就把她忘了的自己好可怕。
  我愛她,我愛美竹蘭,我不會忘了她的……我好想,聽見她的聲音。
  一股情緒從中心擴散到全身上下,我的身體顫抖了起來,抬起一隻手抓住床緣,眼淚已經無法克制地流了下來。
  明明早就知道離開日本的話,就無法再碰到她,最多只能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模樣,以及和她聊天,但是──現在全部都辦不到了。
  既然都辦不到了,那我就奢求最不可能的願望,好想被她擁抱。
  我用肩頭的布料擦掉了臉頰上的淚水,卻還是不停流出來,讓我整個人都爬起來將臉埋到了床邊,另一隻手也爬上了床抓住輕薄的床單,卻又開始掙扎在床上摸索著「她」。
  跟棉被不一樣的觸感,蓬鬆又溫暖的「她」。
  那條黑底的圍巾。
  我一抓到就將發瘋似地將它拉到了床邊,把整張臉埋了進去,這是我的圍巾、蘭並沒有使用這條圍巾,但是我還是擅自將它當成了我的蘭。
  只剩下這一條圍巾能夠讓我安心了。

  「蘭……」

  想到沒有得到我的聯絡的她,該是什麼模樣,就感到好抱歉。
  她肯定會去找リサ、找其他人,詢問我是不是有聯絡她們,知道我一個人都沒有聯絡以後,不曉得又會多擔心我。
  她一定會每天都在網路上搜尋我的名字、找我的消息,不是為了尋找我的行蹤,而是為了確認我的安全──飛機平安抵達了、也沒有關於我的新聞,任何會讓她擔心的報導都沒有之後,她就會開始不安地猜測是不是我丟下她了……
  我並不想這樣,我沒有這種打算,希望蘭可以比我想得還要信任我……
  一句話也好,讓我跟她說一句話也好,一個星期過了,我撐下來了,經紀人會通融我了吧?
  說我想她、對她說抱歉、說我也不知道經紀公司有這種方針,我也很想聯絡她,我沒有把她忘了,我也好想聽到她的聲音……
  最後,蘭肯定會笑著跟我說「其實我也覺得是那樣吧,友希那さん怎麼可能食言……我會繼續支持妳的」,雖然無奈又能感受到她對我的愛,就是一如往常的蘭。
  擅自想著這些,眼淚就又停下來了。
  真的都只是我的自以為是罷了。

07

  「我真的不能和我的家人聯絡嗎?」

  適應了一個星期的魔鬼訓練後,我已經有其他餘力和經紀人說話了,在今天的課程開始以前,我就像是學不乖的孩子一樣再次問了她。
  經紀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面無表情,有時候覺得這也是需要能力才可以勝任的職業,她就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湊小姐,妳可能覺得我們只是開玩笑,但是我們的規定是認真的。」

  她就像是看透了我一樣,說出了我這星期擅自認定的想法,再三提醒我那不是假的。

  「……可以請問這個規定有什麼意義嗎?」

  如果他們的規定是讓我報一次平安後三年裡就不再聯絡,這我還能接受,但是完全不讓我聯絡的用意,究竟有什麼好處?我的家人明明可以因此在日本報警失蹤。

  「意義還是有的,妳想被我們直接告知,還是慢慢體會?」

  結果經紀人這麼回答我。
  好像是真的的答案會帶給我衝擊一樣,給了我選擇的機會,但是既然有意義,我便想知道。

  「現在就告訴我。」

  在美國根本不需要日本的委婉,也不需要他們拐彎抹角,這個規定存在的意義肯定是想要讓我達成什麼目標。
  但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在經紀人開口的前一秒,她看我的眼神裡好像多了一些她平常沒有的感情,接著立刻又恢復了冷淡。

  「湊小姐,我們要讓妳絕望。」
  「……什麼?」

  沒想到這會是經紀人的回答,因為我只會長期跟她接觸,她幾乎能夠代表公司對我的看法。
  不是帶給我希望,而是要讓我絕望?他們並不是要栽培我嗎?聽起來更像是被人雇傭來暗殺我一樣。
  不過這只是因為我沒把話聽完而已。

  「我們會讓妳站上妳想站的舞台,但是妳並沒有那樣的能力,如果有的話就不會拖到現在了,我們的支持不過就是一個後援,並非武器,所以我們需要妳感到絕望。」
  「……」

  她說得已經夠直接了,就是直接在說我的能力不足,不過我不懂的是她說的「絕望」究竟是要讓我感受到什麼。
  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站上舞台卻失敗,這也是一種絕望,但他們在我身上要求的好像不是這種誰都能輕易體會到的絕望。

  「請妳『享受』非自願性拋棄一切、被他們認為冷血無情卻沒有機會解釋的絕望吧,特別是──擁有戀人的情況下。」
  「……!」
  「好了,課程要開始了。」

  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留給我,就這樣擅自把我推到了我該站的地方,訓練的音樂同時響起,我不得不跟著動起我的手腳。
  她所說的「戀人」,在我活動身體之前就震撼了我的心房。
  他們是認真的,不是唬我的,也不會在我崩潰的時候還我自由,他們所期望的就是崩潰的我帶來的改變。
  所以我──整整三年都無法接觸蘭了?
  好像是事實,我卻無法相信,這一句話動搖了我,因此不斷在訓練的途中跌倒、跟不上節奏,卻沒有人會來幫助我。
  還沒經歷過的事情,聽起來都像在開玩笑……
  一切都是那麼沒實感,在我的心頭卻開始產生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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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2-2 19: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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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不知道這是第幾個日子,我並不敢數,每想到一次今天是幾月幾號,無數的罪惡感就會湧上我的心頭,侵襲我的全身,神經尖端都會刺痛,再來是被電流掃過一樣每一吋肌膚都痛得令人手腳顫抖,卻還是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張開口的瞬間,眼淚就像是反射性動作一樣佔據我的眼眶,從兩邊的眼角流下,連滴到棉被上的聲音都是那麼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我為了什麼而哭。
  是因為後悔、因為罪惡感,還是因為想到了她?
  腦海裡的她不再笑了、不再唱歌了,也沒有再彈吉他了,更不是心平氣和地在和室裡插花。
  我腦海裡的她,一直在哭。
  我又讓她難過了。
  她一直都看起來很堅強,但是遇到問題的時候並不會立刻找人幫忙解決,會一直藏在心裡,直到有人發現向她提了出來,否則她只是假裝堅強而已……當初她喜歡我的時候,就是這樣。
  我連我自己都快要無法相信了,我不知道蘭是不是還相信我、相信我不是故意離開她的,我不是故意不聯絡她的、什麼都不是故意的……
  一想到她還在等我的訊息、每天打開我們的聊天視窗確認我有沒有看,神經就從指尖一路痛到了胸口,我不禁在床上蜷縮了起來。
  放在床上的圍巾,就像是有毒一樣,還沒碰到便覺得名為罪惡感的毒藥讓人一命嗚呼,卻又不能擺脫它,我只能在這裡潸然淚下。
  什麼也做不到。

  「……」

  再次張開嘴,只剩下痛得發不出聲音的喉嚨,但是遠遠比不上心臟像是被經紀公司撕裂一樣的痛。

  「……蘭……」

  嘶啞地呼喚了她的名字,我的手最後還是碰到了圍巾,雙眼也模糊了起來。
  我不敢問「妳還好嗎」、不敢問「妳想我嗎」,也不敢問──妳還喜歡我嗎。
  明明也問不到她,我也不敢在心裡發問。
  我相信她是相信我的,但是她還是會傷心、會難過,就跟我一樣來到這裡才被告知無法接觸任何人,我也一樣思念她。
  我真的,好想她的聲音。
  好想她──看起來像個孩子一樣對我笑,對我呼喚著「友希那さん」,溫柔地伸出雙手從前面輕輕抱住我,下顎靠上了我的肩膀,我就和她這樣擁抱。
  模糊的雙眼裡卻也構築不出她的身影。
  我戀愛了,我並不後悔,但是我好後悔──害她如此喜歡我。

  「……蘭……」

  再一次蜷縮身體,把圍巾擁入懷中,體積比棉被還不如的它,就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好像我放開了之後──
  她也會消失一樣。

09

  強顏歡笑。
  第一次知道了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在笑不出來的時候,還得面對教我應對各種人時該怎麼微笑的訓練老師。
  被說了快要十次我那是冷笑、那是苦笑,又或者是「湊小姐,妳連最基本的笑都不會嗎?」這樣直白的諷刺。
  我已經快要笑不出來了,我要怎麼不帶任何感情去微笑?帶著我的罪惡感,我要怎麼微笑?
  和他們擺出一樣的表情,彷彿就在告訴自己──把她丟下也無所謂、我已經不在意了,傷害別人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我就是那麼冷血無情。
  但我並不是這樣的……我笑不出來,看不見她的笑容,我怎麼能笑得出來?

  「請笑,湊小姐。」

  訓練的老師不過就是保持一張非常平常的表情──有笑臉的表情對著我,命令我笑出來,所以我想提起嘴角也提不起來。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訓練,但我猜肯定是因為他們預料到了漸漸絕望的我不會笑,才會特別有這一道訓練。
  不禁真是感激萬分,感激得讓人笑不出來。
  所以我抬起了雙手,各自伸出了食指,壓住了我的嘴角接著往上推。

  「……」

  好噁心。
  嘴角上揚的感覺此時此刻卻只讓我感到好噁心。
  我憑什麼笑?

  「湊小姐,妳只要有一個訓練沒通過就不用上舞台了。」

  憑著她們要我在絕望與絕望之間作抉擇,所以得笑出來。
  如果在這裡放棄了,我不僅先傷了蘭的心,還捨棄了唯一的機會;但我如果堅持下去,為了音樂賣命,至少……還能感到一些救贖,蘭也就能看見我了。

  「……」

  我放下了我的手,回憶著剛剛被推上去的感覺,我露出了令自己感到噁心的笑容。
  卻是她們認為的完美表情。

  「很好,保持一分鐘。」

  我看的不是訓練老師,而是訓練室裡佔了整面牆的鏡子,看著自己的這副模樣,有股異樣感逐漸從身體中心向上。
  我笑著,卻開始顫抖了起來,豎起了雙耳就想聽到老師再次開口說出「好」,也就是代表一分鐘的結束。
  鏡子裡的我彷彿不是我,她好像是在嘲笑我一樣看著我,我抬起顫抖的手緩緩靠近了我的肚子。

  「很好。」
  「……!」

  一分鐘結束的同時,我轉身跑向了門口,頭也不回地狂奔了出去,直到了廁所為止。

  「嘔……」

  我吐出來的不過就是胃酸,眼淚卻隨著這個舉動一起流了出來。
  我打開了洗手台上的水龍頭沖洗著溝槽,雙手壓在洗手台的邊緣,絲毫不敢抬頭看向正前方鏡子裡的自己。
  我到底有什麼資格笑?

  「嗚……嗚……」

  斗大的淚水不斷滴落,全部都被自來水沖走,就像我們彼此留下的痕跡一樣不再殘留。
  蘭可能為了我難過的時候,我到底,有什麼資格露出微笑?
  在日本的妳,是笑著的嗎?

10

  時間終究會帶走一切,但不會帶走我的罪惡感,它把除了罪惡感以外的東西都帶走了。
  我變成了把感情都壓縮藏在深處的機器人,而機器人最後也登上了舞台。
  成名沒有那麼簡單,並不是經紀公司讓我去錄幾首歌出一張專輯就能夠被人知曉。
  他們給我的機會是幫我報名了一個萬人徵選的歌唱舞台,如果我在那裡失敗就什麼都沒有了,即使我本身就有實力,這裡也不乏比我更有實力的人,他們多半是沒有人賞識,所以挑戰了這個舞台。
  而我不僅有人賞識、還被大筆投資,如果在這裡輸了,不僅僅只是罪惡感,我會再也沒有臉面對她。
  現在的這份機會,幾乎已經能說是我犧牲她對我的感情換來的了。
  至少唱歌的時間,我會忘了一切,只有音樂在我的世界裡熠熠生輝,而我把我的全世界展現給所有人看。
  來到美國兩個月,這個舞台花了一個月半的時間,我成功了。
  體會到了一舉成名,我卻不是在日本那時想像中的那樣開心。
  不是認為這是理所當然,也不是覺得這算不上什麼,而是與我分享喜悅的人不在我身邊,甚至無法與她通信。
  我就好像只是一台會笑的機器人,拿著捧花站在舞台中間接受所有人的讚揚,笑到表情再也回不來,我只剩下了空虛的表面。
  唯一無法否定的就是我被提高的技術和實力。
  當她看見了我的成功,內心會想什麼?我已經不敢擅自揣測了。
  或許所有人都認為我是無情的人了。
  只有罪惡感還能夠繼續侵蝕我的內心,我笑著,笑著掩飾我的心痛。
  他們想看見的是我的絕望,但我並不想讓他們看見,我也不認為我會那麼輕易就被擊倒,我相信蘭……我相信她……。
  我只要知道自己最愛的人仍然是她就好了,這樣就好了吧?

11

  「湊小姐,妳今晚要與一位當下人氣的新人男演員共進晚餐,並不是為了什麼,他將參與妳第一支音樂影片的拍攝,你們可以聊一些關於音樂的呈現方式。」
  「……好。」

  經紀公司可以允許我接觸的名單裡有很多人,只是他們並不會把我推給任何一個想靠近我的男性,幾乎都只會是這樣的工作接觸。
  關於這點我還算是感激。
  本來就沒有必要以八卦新聞博得知名度或是討論熱度,不管是什麼樣的社交場合,身邊都有那張表情永遠不會變的經紀人陪同。
  她既然知道我有戀人,我想從一開始就明白對我做的事情就已經夠讓我絕望了,不會有比這個更不人道的事了。
  所以基本上,和他們安排的人相處並不會不愉快,也不會討論到私事,更不會有人跟我交換聯絡方式。
  只是單純討論音樂的話,確實讓我感到暫時的麻痺,忘記了原本的罪惡感,稍微感到了開心。

  「湊小姐,可以拍一張妳的照片嗎?」
  「……」

  進餐的時候,那位要參與演出的演員這麼問我,而我們卻是同時看向了我的經紀人。

  「我想不是壞事。」

  經紀人這樣回答他,便是同意了他,而我也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因為經紀人絕對是站在為了我好的出發點思考的。
  比起一個剛從徵選舞台脫穎而出的日本歌手,肯定是當地已經紅了一時的人氣演員更有知名度,如果只是我的一張照片、沒有要畫蛇添足,由他來替我宣傳即將發行的單曲並非壞事。
  所以在我的同意之下,他便拍了一張我的個人照,我臉上的微笑是與機器人模式如出一轍的表情。
  他在發表到社交網站上之前,先給我看了他會發布什麼內容,不過就是一句「即將參與的演出是誰的MV呢──?」這樣調皮的問句,雖然感覺要讓人猜,下面卻還是好好地打上了我的名字。
  他就在我和經紀人的眼皮底下發布了貼文。
  這件事本身沒什麼問題,是沉浸在音樂討論之中的我太晚發現了我自己的問題。
  微笑的我被發布在一位當紅演員的社交網路上,我想到了她。

  『框啷』
  「湊小姐?」
  「……洗手間。」

  我幾乎是立刻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稍微碰到了桌面讓上方的刀叉與盤子發出了聲響,對方訝異地看著我,而我並不打算失態,回以一個微笑丟下了這句話後我便快速地前往了廁所。
  在我身上的罪惡感不會減少,只會一直增加,會一直疊加到我負荷不了的那一天。
  我蹲在馬桶前面把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就算知道我浪費了多麼好的一餐,我仍然吐了出來。
  蘭……蘭要是看到了會怎麼想?
  我把她忘了、僅僅只是幾秒,我不小心把她忘了。

  「哈……嗚……啊啊……」

  剛剛吃下去的美味只剩下燒喉的感覺,對她的思念跟著胃裡的東西一起湧了出來。
  我就這麼無力地跌坐在廁所的地面,無法挽回的錯誤讓我開始正式體驗起了絕望。
  我在自己心裡終究也成為了惡人。

12

  就算在徵選舞台上奪得勝利,也順利地在美國發行第一張單曲,一切都只是剛起步而已,我仍然沒有那份自由,卻也習慣了起來。
  我無法上網、除了經紀人以及公司內部成員以外沒有聊天對象,本來想要爭取關於吃的自由,但是宿舍有人處理三餐總比自己不熟悉這裡的食材又不會下廚還要好太多了,我就像是他們精心打造的機器人一樣。
  即使是機器人,也還是有成就感。
  舞台的勝利是我自己爭取來的,第一張單曲除了熱賣以外,好評佔了所有評論的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所以並不只是靠著許多人的幫助來達成銷售量,那也是我自己的實力。
  但是直到第二張單曲發售之前都無法掉以輕心,我仍然在經紀公司的考驗期裡,如果銷量掉下去了,就是最直接證明我失敗的證據。
  詞當然還是由我來寫,要我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次又一次突破自我,只剩下絕望在一旁陪伴而已。
  我想要的不僅僅只是在美國當地奪得一片天,還要能夠在全世界巡迴演出,他們向我保證三年內就能夠達成,所以我才和他們簽了合約。
  但我還是像以前的我,作詞的時候喜歡躺在床上,腦裡跑進的卻不是那些詞彙或是旋律,而是她的身影。
  在我的幻想中與她擁抱、看她對我笑、在房間彈吉他給我聽,回憶著和她出去約會的每一幕,牽起她的手就會看見她有點僵硬的模樣,再往上看她的臉就會看見浮出來的紅暈,我很喜歡這時候的她。
  身體很坦率,表情卻不坦率。
  明明知道我不喜歡吃苦的,吃巧克力的時候也不告訴我是黑巧克力,直接塞進了我嘴裡,在我喊出苦之前,臉湊了過來舔走我嘴裡融化到一半的巧克力,她也就只有這種時候大膽了。
  每次Live結束收到粉絲的禮物,裡面有信的時候我都會帶回家閱讀,因為上面的誇獎有時候深得人心,不小心露出微笑的時候,看見我這副模樣的她就會像是吃醋一樣鬧彆扭,以為我在看情書。
  跟她說不是並且把信遞給她解開誤會之後,她又會露出看起來很難為情的模樣,一時之間不敢看我,我就會起身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故意調戲幾句,咬住她的耳垂,一動也不敢動的她彷彿像是被母貓叼起後頸的小貓,可愛得令人無法忍耐。
  不過她實在是太常因為粉絲跟我吃醋了,所以有幾次我也故意假裝吃醋,抓到了她因為粉絲而開心的時候露出不開心的模樣,第一次她居然只是感到困惑,接著才發現我是在吃醋。
  那一天她的表情仍然可以在我的腦海裡播放一百八十遍也不會變味,用一副很抱歉卻又難為情的模樣向我解釋,我故意忍著不笑,最後卻沉迷在她真摯的聲音之中,她說完的時候連我的臉都熱了起來。
  那次才開始覺得稍微吃個醋或許也不錯。
  她把我壓在身下的時候,偶爾會故意壓低聲音呼喚我的名字,明明每次在脫去衣服之前都那樣害羞,卻總是會在立場轉換的情況這樣作弄我,不曉得是誰教的,但我沒有告訴她我並不討厭。
  我喜歡她煮飯的時候,看起來很認真,每次想幫忙都會很大聲地制止我,一直到今年,知道我要一個人獨自在國外生活後,才開始有耐心地教我煮飯,她總是拿著湯匙舀起一小口,讓我試吃,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做不出她做給我的味道。
  我喜歡跟她一起泡澡,除了熱水很溫暖以外,抱著她或是被她抱著的時候格外幸福,我們會在充滿水蒸氣又讓人因為物理而心跳加快的浴室裡輕輕接吻,有了水的滋潤,彷彿一切都成了夢幻,好想要時間就停在那裡不要前進了。
  明明剛認識她的時候,只覺得她是個有點自以為是的學妹。
  為什麼我們到最後相愛了?
  或許正因為沒有解答才是愛情吧……
  這些美好的回憶,總有無數次想著要譜成一首給她的情歌,卻遲遲沒有機會,因為風格不符。
  現在……想要嘗試的時候,這些回憶便會化作碎片,一片一片從我心頭被吹走,聚集在另一個地方,成了哭泣的她。
  她的臉頰上流著兩行淚,卻緊閉著雙唇,什麼都不對我說。
  我看著她漸漸低頭,再也不會和我對上視線,我想伸手擦去她的眼淚,想把她擁入懷中,視角裡的手卻無法再伸得更遠,她一步又一步向後退遠離了我,最後轉過了身,無法觸及到她的我慌了起來,明明沒有在奔跑,胸口卻喘不過氣。
  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地上卻有著她的淚水,還有破碎的玻璃,玻璃上的倒影是我們相處的每一個痕跡,也跟著她一樣漸漸淡去。
  我不要她消失──

  「蘭……!」

  驚恐地向天花板大喊了她的名字,才意識過來自己累得做了一個夢,究竟從哪裡開始是夢?
  我伸手撫上了我的胸口,那裡隱隱作痛,明明是在回憶快樂的她,在我心裡,她又哭了起來。
  另一隻手抬起來遮住了自己的雙眼,幅度怎麼樣也無法同時壓住眼睛,淚水又沿著臉頰向下碰到耳朵,滴到了床上。
  哭到太陽穴痛了起來。

  「蘭……」

  我寫不出甜美的歌詞,寫不出歌頌我們幸福歌詞,但是我仍然有可以傳遞給她的思念。
  我不想要她難過、不想要她因為我而哭泣,希望她還能夠笑著聽我的歌聲。
  即使可能會有點悲傷,希望她──願意聽我的歌聲。

13

  在美國發行的第二張單曲,由有點悲傷的情歌所組成,起初還有點擔心會不會被說不是我的風格,卻意外地再次受到了好評。
  我把對蘭的思念寫進了歌詞裡、把對她的愧疚唱成旋律,不曉得她有沒有聽見,但我因此稍微抹去了一些罪惡感。
  我想告訴她我最愛的人依然是她,我沒有丟下她、也不會去拋棄她,一切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希望她還能夠在那裡等我。
  第二張單曲發行後又過了一個月,我來到美國的第八個月,經紀人忽然拿了一箱信給我,說是我的粉絲郵件。
  來自美國、也來自世界各地,當然或許有一半都是來自日本。
  經紀人交給我的那天,我整晚都在翻著箱子,整理來自日本的信件,當我找到那封來自我所熟悉的地址的信時,高興得忘記該怎麼表現高興的情緒。
  我趕緊拆開來,看到署名的「美竹蘭」,我開心到淚流不止,卻因此太晚意識到那是我來到美國一星期後寄出的郵件。
  她開玩笑地寫著「友希那さん的手機是弄丟了嗎?」讓我忍不住摀著鼻口大哭,上面還寫了她不曉得這封信到底會不會寄到我的手中,所以沒有寫太多深入的話題,我想這才是正確的,若是被經紀公司或是經紀人先打開來確認過的話,我就不會收到第二封了──
  看完這封信後我才很緊張地找著同樣地址的第二封信,八月個,她一定還住在那間小套房裡,但就算不是,我也知道和家裡鄰近的地址是幾號,卻沒有在這堆信裡翻到第二封來自她的信。
  我不相信選擇了寫信作為手段的她沒有寫第二封,所以我還是一封一封拆開了來自日本的所有信件。
  事實就是,來自「美竹蘭」的只有我抵達美國一星期後的那一封。
  我的第二張單曲已經發行一個月了,網路發達的現在,是全世界同時發售,不曉得日本街上有沒有播放我的歌,但是那是我唱給蘭的,她沒有……聽到嗎?
  這種結果讓我失去了判斷能力,立刻拿起了那支只能撥打幾個號碼的手機,打給了把箱子交給我的經紀人。

  「那個……」
  『怎麼了,湊小姐?很少這個時間聯絡我們。』

  我確實是不怎麼在回到家休息的時間還叨擾經紀人,她的聲音裡聽起來也帶有一點疑惑。
  但我完全沒有心思去想我要問她的事情是不是有點愚蠢。

  「粉絲信件,妳給我的箱子裡就是全部了嗎?」

  經紀人那邊沉默了一下子,接著才用很鄭重的語氣回答了我。

  『是全部了,湊小姐。』

  她是不會說謊的,如果不是全部,她一定會直說,然後告訴我有些信件永遠不會給我看,會讓我知道有那些信的存在,並且告訴我如果我沒有達成什麼目標,就會把那些信銷毀──但是他們不可能這麼做,因為沒有人知道我跟蘭的關係。
  所以我相信了、也失望了。

  「我知道了,謝謝。」

  掛掉了電話,我無力地坐回了椅子上。
  看著面前被我整理成好多堆的信件、那封擺在正中間的信,以及其他我完全不想拆開來看的英文信封。
  沒有蘭的第二封信。
  或許……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樣。
  曾經消去的罪惡感,又再次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還是傷到她了。

14

  我真的開始感受到了經紀公司說要帶給我的絕望是什麼滋味了。
  以為會傳達到的心意並沒有傳達給她。
  也或許只是傳達到了,但是蘭沒有再寫一封信給我而已──我們交往了以後,她只要有話想說就一定會告訴我,她知道如果不告訴我我就不會懂,所以她不可能是抱著我會明白的想法就什麼都不說。
  原來我給她的信任根本不夠她平白無故地相信我。
  是我說好了下飛機就要跟她報平安的,但我沒有;是我跟她說好了有空就可以視訊的,但我連她的最後一則訊息都沒有看;是我說好了有放假就會回去的,但我三年內都不能回去了。
  食言的都是我,即使是這種情況,我就是食言了。
  所以她以為我丟下了她,於是她也決意丟下我了。
  難道不就是這樣嗎?
  現在已經無法放棄了,無法回去了,以為她會理解的……但是她沒有,而我也無法怪罪她,一切都是我的錯。
  是我在可以選擇放棄的時候選擇了音樂而不是與她聯絡──是我丟下了她!
  是我選擇讓她受傷的。
  沒有什麼好辯解的了。
  這份絕望還要陪著我兩年四個月,而且會越來越深,隨著我在螢光幕上的出現頻率逐漸增加,肯定會帶給我更多的罪惡感。
  只要想到她又看見我若無其事地站上舞台、接受採訪,出了一張又一張專輯卻一句話都不跟她說,胸口就像是逐漸被撕裂一樣疼痛。
  蘭要是選擇丟下我,她也不會再接觸我了。
  不會再聽我的歌聲了。

15

  「休息時間一分鐘!」
  「好。」

  出到了第四張單曲、加上以往在日本所創作的歌曲,經紀公司便開始給我安排了美國各地的巡迴演出。
  因為整場都只有我一個人,雖然有幫忙主持的嘉賓,也僅僅只是主持罷了,我終於才明白為什麼會有體能訓練。
  需要快速換裝、快速上下台,在黑暗中跑上台還要保持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才能繼續完美無缺地進行下一首表演。
  不管是不是情歌,在那之後的每一首歌,我都是寫給蘭的。
  就連單曲的發行日,好不容易才要求到了那一天,就想向所有人表明那是寫給蘭的。
  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所以後果也只能由自己來承擔。
  在與她的每一段回憶裡,我只有一分鐘或是根本沒有時間可以喘息,就要再面對我們的下一個回憶。
  我在台上大聲呼喊對她的愛,她也不會聽見,但我仍然要喊。
  在日本的每一次我都能在台上找到台下的她,每一場演出我都在廣大的觀眾席尋找她的身影,但她卻一次都沒有出現,而我演出的場地也越來越大,底下的身影越來越渺小。
  我知道的,我也很清楚的,這裡是美國,蘭不會來的,她不會特地來看帶給她無數心痛的人的演唱會。
  一首也好、希望她能聽我歌唱一首也好,為了她所寫下的、所譜的旋律,也只想為了她一個人歌唱。
  最後,把所有的罪惡感都攔在自己身上,我也漸漸上癮了。
  安可曲結束後,就是跪在休息室裡抓著自己的胸口。

  「哈……哈啊……哈……」

  工作人員們都以為我是上氣不接下氣,只有經紀人知道我怎麼了。

  「蘭……」

  每一次呼喚她的名字,我就止不住淚水,這是對自己的懲罰,我希望我永遠都不會停止哭泣,才不會有麻痺的一天。
  蘭,妳聽到了嗎?這次妳也沒有聽到,所以下一次我還會繼續唱的。

  「蘭……嗚……」

  每一次的最後一套服裝,都會因為我緊揪著胸口而弄壞。
  我抱著這份絕望,每一次都呈現了期待值以上的表演,經紀公司再也沒話說,卻仍然限制我的自由,因為他們覺得我越絕望表現得越好。
  我表現得越好,就像是在表現給人看說沒有她我也可以在舞台上綻放異彩一樣,如果她真的來看了我的Live,難道不是只會接收到這種訊息嗎?
  經紀人會定期把粉絲信件交給我,而裡面不曾再有來自她的信件。
  三年後,我回到了日本,我愛的她,還會看向我嗎?
  恐怕不會了,所以我只能在這裡哭泣了。

16

  在美國的休假,難得休息也是休息,我不能一直窩在宿舍裡,彷彿很享受被囚禁的感覺一樣。
  但是出門依然是經紀人帶我出去的,明明隨著我的放假,她也該休息。
  只是經紀人並不會在我去哪裡的時候都跟在旁邊,她也明白我不可能亂來,所以我想一個人享受的時候我會告訴她我想一個人,她就會消失到一邊去。
  我請她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個郊區,那裡可以欣賞滿天的星星,可以的話多麼希望身邊的人是蘭。
  我帶著野餐墊下了車,在一個空曠的草地上鋪好了之後就一個人躺在上面,經紀人稍微把車開遠了一點放我一個人在這裡,但我相信她一定也還在監視我──保護我的平安──總之她給了我自己的空間。
  我仰望著寧靜的星空,原本疊在肚子上的兩隻手,下意識放到了墊子上,朝旁邊伸了過去。
  我也有跟她一起這樣在日本的山上看過星星,手伸過去就碰到了她的手指,和她在星空下十指交扣,靜靜地一起凝視這片星空。
  不管在哪裡,星空好像都是這副模樣,沒有太大的變化,畢竟我認不得星座,就算她指著天上的哪顆星跟哪顆星告訴我這些連起來就是什麼星座,我仍然沒有記下來。
  我更喜歡稍微轉過頭看著她的側臉看她認真的模樣,然後她說完就會發現我看著她,這才疑惑地看向我,然後臉紅。
  有一直亮著的、也有一閃一閃的星星,它們不只是白色而已,看久了便覺得光彩奪目,閉上眼睛後卻又忍不住趕緊睜開來欣賞這片美景。
  重要的不是景色美不美麗,而是身邊是誰。
  我的手伸了過去,可是我只碰到了空氣。
  我知道的,她不在這裡。
  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星空模糊了起來。
  一下子變得清楚,一下子又再次模糊,這裡不是絕佳的觀星地點嗎?

  「……嗚……」

  手背遮掩了我的視線,眼前的景色一下子變黑了,我張開了嘴,喉嚨裡的疼痛直接擴散到了鼻腔裡。

  「……哈啊……」

  再怎麼哭也於事無補了,我用力地抹掉了眼淚,咬緊嘴唇讓自己睜著眼再一次看向星空。

  「……欸?」

  眼前不再是那片閃爍的銀河,而是被烏雲籠罩大半的黑色夜空,讓我錯愕了半晌。
  伴隨著來勢洶洶的烏雲,我驚覺不對勁,身體卻無法及時反應,剛擦乾的臉頰上又多了一些冰冷的觸感。
  一滴、兩滴,細細小小的雨滴,我聽見了來自後方大雨打上草地的聲音,我的身體卻還是不為所動,好像是被雨水催化了一樣,眼淚又再次流了出來,想著就這麼被淋濕吧──

  「……嗚……」

  但是經紀人走過來給我撐了傘。
  我仰望著她稍微低頭好像想責罵我的臉。
  天空上不再有明星、也沒有月光,又被她的黑傘給擋去了最後的餘光,我最後還是無法壓抑住表情大哭了起來。

  「湊小姐,下次的休假。」

  雨滴打在傘上,加上高挑的身形,她的聲音並不是那麼清楚,只是覺得她好像在說什麼。

  「妳可以回日本。」

  那一瞬間我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哭泣,就只是瞪大雙眼看著她,雙腳直到這時候才在野餐墊上彎了起來一同縮進了傘下。

  「……什麼?」

  就彷彿剛見面時聽見她告訴我不能聯絡任人一樣驚訝,得到自由的時候一點也不敢相信,我完全恢復了神智。

  「妳可以選擇拜訪一個地方,但我會陪同。」

  僅僅只是因為這句話,我不再哭泣了,好一段時間都不再哭泣了。
  第一次覺得獲得希望的感覺真是幸福,即使我的下一個長假是三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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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2-3 19: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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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搭飛機已經不是什麼難得的事了,在美國境內到處巡迴就已經搭了不下數次的飛機,只是飛回日本的這種長途飛機確實讓人有不一樣的心境,沒有疲累,是興奮難耐。
  經紀人並不是對我說謊,她真的讓我回來日本了。
  想想當初的規定,好像也沒有說我不能回來,一直以來強調的都只是「聯絡」而已,說的還是如果認識的人在美國也不能接觸,但並沒有說在其他國家的話能不能,都過了一年半以上才發現這點的我也有點錯愕。
  不過我想如果我平常就一直開口說我要回來探望,肯定會被拒絕並且又被拿出一個新的規定說我不能回來吧?
  不曉得這次是不是經紀人可憐我了才說可以回來。
  總之在長途飛機上半夢半醒,我回到了日本,而我選擇拜訪的地點當然是──我和蘭的小套房。
  經紀人沒有跟著我上樓,而是在公寓下等待,她所站的地方能夠看見屋外的走廊,也就能看見我的身影,我告訴她,要是我進到了屋子裡,就不要在那裡等我,我會約一個時間出去。
  所以我自己一個人抱著緊張不已的心跳來到了那扇熟悉的門前,回到了這裡又再次染上了她的小毛病,吞著口水伸出食指輕輕地按下了門鈴。
  我不知道她在不在家、不在家的話就在這裡等到她回來,但怎麼樣總不會是──

  『喀嚓』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好像要停了一樣,可是看見從裡面出來的人,我的呼吸好像真的停了。
  全身末梢的神經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

  「……請問是?」

  從裡面走出來的是一名看起來是大學生的男性,而且一副被門鈴吵醒的模樣,但並沒有因此而對我生氣。
  我的腦海裡跑過了很多想法,即使不願意去相信,我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剛才按了門鈴的手無法壓抑顫抖,有點不自然地抓住了一另隻手的手肘。

  「請問……美竹住在這裡嗎?」
  「……美竹?沒有啊?妳找錯房了吧?」

  我的心臟好像又要停了,卻又往了最壞的方向去想,想著蘭其實在裡面,她讓對方這樣回答我。
  但我還不能在這裡落淚。

  「不、不是,她之前住在這裡,請問,你是新搬來的住戶嗎?」

  對方好像根本不懷疑我的來意,也沒有認出我的歌手身分,只是稍微撓了撓頭髮,好像在思考什麼。

  「要說新搬來的也過滿久了吧……這學年剛搬進來的,啊……不過這間房的上個屋主好像……好像就是什麼美的……之前收到廣告信的時候好像有看到……」

  他的話讓我安心了幾秒,卻也重重地打擊了我的內心,好像要喘不過氣一樣。
  蘭搬走了。

  「……這樣啊,謝謝你。」

  戴著最後一張面具向他道謝,我便趕緊轉身離開了這棟公寓,頭也不回地一直走到了經紀人面前,她替我開了車門,我便坐上了這台租來的車。
  門被關上的瞬間,雙手下意識摀住了整張臉,三個月沒有流出來的淚水再次潰堤,我不曉得我是因為蘭搬走了而哭,還是這趟行程──我選錯了而哭。
  難得的自由,就這麼結束了,明明回來了卻見不到蘭,蘭也離開了。
  她離開了我們的小天地。
  好久不見的罪惡感又回來了,在日本的土地上,我卻無法去尋找她。

  「真的……不能……再去一個地方嗎……?」

  我穩住自己因為哭泣而亂掉的呼吸,不讓自己口齒不清,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向經紀人詢問。

  「不能。」

  她拒絕我的聲音是多麼果斷,把我拉回了現實。

  「回程的機票,要更改時間嗎?」

  並且非常無情地提出了這個問題。
  她知道我誰也見不到了,繼續留在日本也沒有任何幫助,明明只是站在客觀的角度上提問,卻像是在往我早已殘破不堪的心又插了幾把刀。
  這便是絕望,而我無法拒絕。

  「好。」

  我想我大概笑了出來。

18

  不想失去的東西一個一個從我的身邊消失了。
  我只剩下了音樂。
  絕望並沒有擊垮我,它們確實帶給了我另一股新的動力,伴隨而來的是每次離開舞台,總是會跑到廁所嘔吐的毛病。
  無數次看著工作人員錄下來的畫面反省每一場Live的表演,台上的我是多麼閃閃動人,回到家裡照著鏡子卻只覺得看見了一具擁有我外貌的空殼。
  笑著自己真是戴上了不得了的面具。
  有時候想著,我的目標裡本來就沒有談戀愛,就這麼結束的話或許也只是剛好,也想著我只是覺得自己傷到她而抱著這麼多的罪惡感──但不是這樣的。
  我把我的心交給了她,她也交給了我,那不是可以這麼輕易丟棄的東西,我確實深愛著她,人生如果要在重來一次,我仍然會選擇愛她,只是不會以這種誰也沒有想到的形式分開。
  我仍然唱著寫給她的歌、仍然創作著給她的歌,她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心裡,只是我想達到的人生目標,比她還要早一點遇見了我而已。
  最後,三年也終於結束了。
  下一次簽下契約的時候──有一個月的緩衝期──展開的就是世界巡迴的計畫了。
  短短的三年之中,靠著經紀公司的後援、以及自己的實力,我已經到達了比我想像中還要好的位置,我承認……他們的方針並不是沒意義的,只是碾碎了我的心。
  三年過去,我又回到了原點,不曉得自己為何而歌唱了。
  即使每首單曲都會進到百大榜單上,但也不是前幾名;演唱會也座無虛席,但不是最大的場地;各國版本的CD也是屢次再刷,或許也不是一開始就配給很多──我沒有滿足是理所當然的,那是因為再怎麼成功都無法彌補我心中的空缺了。
  第一張契約到期以後,我沒有立刻再簽下第二張。
  兩張的合約內容不一樣了,不會再限制我的自由了,我被解放了,代表我也不需要繼續住在隨時都有人照顧的宿舍裡,下一個三年我將自己生活。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我回到了日本,帶著三年未開機也沒充電的手機,父母沒有停掉我的手機──經紀人在第二年告訴了我,公司在一開始就有替我聯絡父母,所以他們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但是肯定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リサ──所以回到日本的土地上,我的手機還是有訊號。
  離開機場的我坐在對號的電車上,三年前的手機,系統已經算舊了,一接上網路就開始自動更新,操作非常緩慢,幾乎靜靜地看著它過了半小時,我才打開了還有未讀訊息的程式。
  看見リサ的名字後面超過了一百則未讀訊息,忽然不是很想打開。
  但是蘭的──

  『晚安』
  『早安』
  『搭長途飛機很累吧』
  『妳到了嗎?』

  三年前的訊息,就只有這樣而已,就再也沒有傳什麼過來了。
  腦海裡浮現了她每天看著這幾句話的模樣。
  忍不住伸手摀住了我的口鼻,很不爭氣地閉上眼讓淚水流了出來。

  「蘭……抱歉……抱歉……」

  緊握著手機,我低下頭,眼淚不斷滴到了手機螢幕上,把這些字又放得更大了。
  事到如今,除了抱歉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還有說「我喜歡妳」的資格嗎?還能說「我愛妳」嗎?如果她已經不再喜歡我了,聽起來都很刺耳吧……
  但是我還是想見她,第一個就想見到她……
  不是透過這個冰冷的機器,我想親口告訴她……
  對不起、還有,妳永遠都在我心裡。

19

  其實我也不是很有勇氣回家,我訂了一間飯店。
  抵達飯店後,我便無力地坐在床邊,把我三年來錯過的訊息都看了一次,即使這麼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發現我終於看見了。
  不只是蘭,我不知道怎麼面對所有人。
  父母知道我不是故意不聯絡的,但是總覺得也不是回家的心情,不是可以用笑臉面對他們的情況。
  在我想到該怎麼開口之前,我就靜靜地坐在床上操作著系統差不多都更新好的舊手機。
  我打開了瀏覽器,手指在打字的時候顫抖了起來,我在搜尋的窗口打上了「美竹蘭」。
  如果她能原諒我,再怎麼樣都想讓她第一個見到我。
  只是跳出來的訊息並不多,有幾則關於花道的新聞,關於樂團的小道消息只有一些已經過了滿久的網路報導。
  我不死心,我相信蘭就算不喜歡我了也還是喜歡音樂、不會放棄吉他,不會放棄Afterglow,所以我又更改了關鍵字變成了「吉他 美竹」。
  搜尋結果跳出來的瞬間有一種要哭出來的感覺,不是以往的那些傷心難過,而是喜極而泣,好久不曾有這種感覺──或是我根本不曾有過。
  蘭成為了很多樂團的支援吉他手,也有自己表演的時候,今晚──就有一場Live她有出場。
  我的心跳在還沒見到她的時候就加速了起來,緊張著、也害怕著,如果,她根本就不想見我的話呢……?什麼的,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放棄去見她。
  至少也要向她好好說出一句「對不起」,告訴她我的心意,就像她曾經告訴過我好幾次那樣。
  決定了今晚的行程後,我向後躺在了床上。
  空氣好像真的完全不一樣,有一種懷念的味道,即使一年多前也回來過一次,但只是徹體嘗到了心碎,一點也不敢在待了二十年的土地上久留。
  晚上就能見到蘭了,我要帶著笑容嗎?我能對她笑嗎?見到她的時候我會不會開心地就笑出來了呢?

  「蘭……」

  還要練習一下呼喚她的名字,要是叫不出來了,那就不好了。

  「蘭……」

  我回來了。

20

  結果我沒有勇氣進去觀看蘭的表演,我就一直待在表演會場的外面,街上聽不見裡面的喧囂,大概是場所跟時間的關係,有點安靜。
  以前也去過了各種表演會場,對於入口或出口的位置也算是略知一二的,但我也只是猜測而已,這裡既然有後門,便猜測蘭大概會從後門出入,只是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和其他人一起出來,那樣會稍微消磨我的勇氣,不過並不會阻攔我想叫住她的心情。
  好久沒見到她了,不知道她現在變得怎麼樣了,身高是不會長了……有沒有留長了頭髮?因為叛逆而挑染的紅是不是到了現在也還繼續染著呢?
  已經從害怕變成了期待見到她了。
  但還是有點緊張。
  我在外面等了很久,好險不是冬天,只有微涼的秋意,不斷地在附近來回走著,不過我也沒有直接擋在出入口,要是直接撞見了,一時之間有可能會說出不話吧。
  還在表演期間中,就陸陸續續有人離場,幾乎都是少數,這場演出的時間並不短,但是蘭的表演在中間,我想她也不會待到最後。
  也有些揹著吉他或是貝斯的人走出來,但是髮色就如同正規的搖滾樂團那般鮮豔,我想蘭是不會去染成金髮的,所以沒有叫住任何人或是故意走過去看他們的臉。
  直到──有一名長髮過肩的黑髮女性從地下走了出來,她也是揹著樂器,雖然覺得那個身影好像很熟悉,但我卻不是很有勇氣──我看見了吉他盒上的吊飾。

  「──!」

  明明是黑夜之中,明明是黑色的,卻是那麼清楚。
  好幾年以前送她的聖誕禮物,那隻黑貓,她仍然掛在吉他盒上。
  確認是她以後,我感到有點驚慌,稍微邁出了步伐跟上了她的腳步,彷彿有一口氣卡在喉嚨裡阻止我呼喚她的名字,明明事前還特地練習過了,最後只發得出微弱的聲音。

  「……蘭。」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覺得她停下了腳步,但是下一秒卻又再次向前走了起來,那不是嚇到的反應、也不是裝傻的反應,就好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樣,所以沒有回過頭。
  等等,別走,不要走。
  下意識追了上去,她就像是發現到了我一樣回過頭,而我恰好抓住了她的手腕。

  「蘭……!」

  明明站上了舞台無數次,卻在這時候使不上半點力氣,連呼喚她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麼無力。
  但是,我抓住她了。

  「友……」

  我看著她瞪大的雙眼、微微張開的嘴,好像很錯愕會看到我一樣,不是驚喜而是驚訝的感覺讓我也稍微感到了心痛。

  「不……」

  被我握著的手把我甩了開來,她的表情也變了。

  「……不要靠近我!」

  換我錯愕地楞在原地,被甩開的手就這樣停在半空不曉得如何是好,但是我更不想看到的是她就這麼轉身再次離開我。
  明明都想過她如果不喜歡我了,就這麼放開她的。
  身體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動了起來,踏了兩步,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她。
  這一瞬間我幾乎都快要哭了,三年過去了,仍然是她的感覺、我記憶裡的她,是蘭……是她。

  「放……放開!」

  然而她卻在下一秒掙扎了起來,也沒有抱住我,開始對我大喊,我本來以為她說的都不是真心話,絲毫不打算放開她。

  「放開我!不要靠近我……!我……我討厭妳啊!」

  直到我聽見了那句話。
  電流就像是竄過我的全身上下一樣,各個地方開始刺痛了起來,我有些不敢置信地鬆開了雙手,剛剛就囤積在眼眶裡的淚水最後還是流了下來。
  被我放開以後,她就轉身朝著前方跑走了,腳步聲越來越遠。
  我沒有抬頭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再也沒有臉見她了,我看著我的眼淚不斷掉落到地面,雙手也無力抬起來遮住自己崩潰的表情。
  她……

  「哈……啊……哈……」

  我的身體因為哭泣而抽動著,就像是要吸不到空氣一樣啜泣,這些都是我自找的,我自找的、她沒有錯。
  蘭,不再喜歡我了。
  連對不起都還沒說出口,她就又離開我了。
  蘭……
  就想這麼蹲下去,不顧形象地在這裡哭到淚水乾涸為止,卻在膝蓋失去力氣向下之前,凝視的地面多了一道來自前方的陰影,我看到了腳尖,看到了她扶著膝蓋的模樣,看到了她對我伸過來的手。
  蘭……
  彷彿現在才是做夢一樣,觸碰到我臉頰的指尖好像在顫抖,我抬起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我們都很冰冷,卻還是覺得好溫暖……是我熟悉的觸感,站在我面前的是她。
  我抬起頭與她對上了視線,一瞬間不知道怎麼接受的現實讓我忘記了哭泣,她就在我面前。
  我放開了她,嘗試多靠近她一點,這次她沒有跑開、沒有避開我,所以我伸出雙手再次抱住了她。
  面前是我三年來不斷在腦海裡跑過的畫面、令我心痛的畫面,我不希望她哭,不希望她因為我而哭泣,不要哭了,蘭……
  我緩緩靠近她,用嘴唇輕輕吸走了她眼角的淚水,是鹹的──是真的。

  「友、希那、さん?」

  她顫抖的聲音聽起來就跟我一樣不敢置信,雙手就像是不知道怎麼觸碰我一樣在我背上摸索。
  但是她的那句話,讓我失去了言語、失去了聲音,不曉得該怎麼回應她,只是在街上緊緊抱住了她,不想要她再離開我。

  「為什麼啊……事到如今……」

  她的手最後還是抱緊了我,久別了三年的觸感害的眼淚又再次奪眶而出,她在我耳邊細語的哭腔聽起來都是那麼讓人不捨。
  只是她的這句話,明白地告訴了我──這三年來她完全沒有聽過我的歌──我早就知道了。

  「……妳願意,聽我說嗎?」

  害怕她再次離開,我不敢睜開眼睛,把臉埋在她的肩膀裡,即使她不願意,我也還是想告訴她,就在這裡。

  「怎麼可能……不聽妳說……」

  她的手掌埋進了我的髮絲裡,碰到了我的後腦勺,就像要我抬頭一樣輕輕抓著我,而我抬起了頭。
  我的視線不禁飄向了她的嘴唇,但是她並不是要與我接吻。
  我們就只是沉默地對視著,我看著她發紅的眼眶,她看的恐怕也是我發紅的眼眶,最後我鬆開了雙手,沿著她的手臂縮回來牽住了她。
  觸碰到指尖的瞬間,剛剛的電流又一次掃過了我的全身,不禁就這麼握緊了她。
  好像逃亡的人一樣,我帶著她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她始終沒有甩開我、緊緊扣著我,久違的溫暖傳到了全身上下,卻覺得有點虛幻。
  我帶她回到了我投宿的旅館。

21

  我們是沉默地進到房間裡的,我們看了彼此好幾眼,卻沒有人要先開口說話,直到她放下了她的吉他,說了一句她要去洗澡後,又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幾乎是站在原地愣了十分鐘,因為我不曉得她為什麼要去洗澡……
  所以當我意識到她這是打算留在這裡跟我過上一晚的時候,彷彿回到了剛交往的時候一樣,後知後覺地紅了臉。
  我的步伐一下輕盈一下沉重,就像真的變成了機器人,花了一點力氣才坐上了床角,就坐在這裡望著浴室的門口。
  水聲每停止一次,我的心跳好像也跟著停了一次,對著即將開門走出來的她感到緊張。
  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
  如果當初不是那樣子,沒有那個規矩,我或許就是一年回來兩、三次,感到幸福地和她一起走進浴室,而不是坐在床邊等著她,抱著這種奇怪的心情。
  一切都不再是我離開前的那副模樣了,蘭的頭髮也不再有那一串紅色的挑染,就如我所想像的一樣留長了頭髮,像個中規中矩的花道女孩。
  她的變化,我全部都錯過了。
  除了後悔,也做不了什麼了。

  『喀擦』

  就這麼對著浴室門放空的時候,她從裡面出來了,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她剛剛是鎖了門,心臟就像是又被輕輕劃了一下刺痛。
  我抬頭和她對上了視線,雖然剛剛鎖門了,身上卻是毫無防備的一條浴巾而已。
  蘭,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累了。」

  她別過了視線,讓我明白了她什麼意思也沒有,就只是想洗個澡躺上床睡覺而已。
  我早就洗好澡了,為了舒緩緊張所以在出發去找蘭之前就泡了澡,我的東西都好好地放在浴室裡,我起身離開床角,和她交換了位置走進了浴室。
  飯店提供的那一套牙刷被她用掉了,我想也是,完全就是真的要睡了的模樣。
  我再次走出來,從行李箱裡拿了睡衣就又走了進去,我把門關上但並沒有鎖上門,我想她也不會突然闖進來。
  換好衣服走出來後她已經在吹頭髮了。
  明明到了這樣私密的空間,我卻開始不敢貿然地觸碰她,我就坐在床的另一邊凝視她。
  她一手梳著留長的頭髮,另一手握著吹風機,房間裡頓時都是她的髮香,明明只是離別三年,好像真的回到了青澀的高中時期。
  她關掉吹風機的時候,我還沉浸在那些一去不復返的幻想裡,沒有注意到她也看向了我。

  「……明天再跟我說,可以嗎?」

  她發出聲音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來,有點意外她會提出這種要求,錯愕地對她點了點頭,接著就看到她朝另一邊走了過來。
  蘭就保持著浴巾包住的模樣躺上了床,鑽進了棉被裡並且一直盯著我。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是聽到了那句話以後,我怎麼樣都不敢隨便碰她,我只是起身去關掉了房間的電燈,留下了不會妨礙睡眠的一盞燈,從另一邊上了床。
  都是什麼時候了,我卻感到了害羞。
  我們就側躺在床上,看著彼此。
  明明從來不曾這樣聽見自己的心跳,明明也只是躺在床上而已,此時此刻看著蘭,心裡有一種毛躁的感覺,但不是那個意思,我自己也明白。
  最後我還是稍微鼓起了勇氣,向她挪近了一點,伸手觸碰到她沒有被浴巾包覆住的肩頭,再緩緩向後貼住了她的背。
  她沒有躲開我的擁抱,我開心得都想哭了。
  我們沒有再說話,我看著她閉上了雙眼,手也伸過來繞住了我的脖子,眼角似乎又有淚水,但很快就被枕頭給吸收。
  明明抱著深愛的人,卻覺得身體每一處都在刺痛;明明抱著溫暖的她、一起蓋著棉被,卻覺得後頸漸漸涼了起來,身體好像就在告訴我,這不是我真的想要的。

  「……蘭。」

  於是我呼喚了她的名字,她又緩緩睜開了雙眼,伸出另一隻手撫上我的臉頰,就像以往一樣溫柔地將我的髮絲撩到耳後。
  我感受到她的指腹輕輕摸過了我的整個耳朵、又回來貼上了我的臉頰,我也顫抖地將手從她的背後縮回來,碰上了從見面到現在,都還沒摸過的臉。
  想問她──那句話是不是真心話。
  不是的話,我就能夠毫不猶豫地貼上她的嘴唇、撥開她的浴衣,但是我問不出口。
  雖然還問不出口──
  看著她緩緩閉上的眼睛,我靠了上去,感受到自己發冷的嘴唇貼上了另一個冰冷卻柔軟的雙唇。
  她的呼吸就輕輕打在我的臉上,我卻屏住了呼吸。
  神經的刺痛讓我的全身都顫抖了起來。
  我們的吻不是記憶中那般美好,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傳了過來,從中間攀爬到了全身各處,痛得不禁抓緊了她的浴巾。
  眼淚又擅自流了下來,我退開來再次凝視她的臉,在微光照耀的房間裡,她的臉上也有一條發光的痕跡。

  「蘭……」

  我害怕看到她哭,我不想看見她哭,蘭不是會輕易哭泣的人,如果她哭了,都是我害的,會讓我的心跟著被撕裂。
  即使她沒有聽見我的歌聲也沒關係,我還是可以現在告訴她。

  「……我愛妳。」

  三年都沒有傳達到的心情,現在有傳達到了嗎?

  「……嗯。」

  而她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妳愛我嗎?」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這麼問。

  「……嗯。」

  她依然只是應了一聲。

  「……那妳討厭我嗎?」
  「……嗯。」

  本來只是半開玩笑地想再次確認,而她終究也是,應了一聲。
  沉默之中,我看著她閉上了眼,最後我也閉上了眼。

22

  醒來的時候,覺得雙手有點痠痛,靠著枕頭那邊的眼角也有點被侵蝕一樣的痛,大概是眼淚流下來都沒有擦乾。
  我面前傳來了另一個人細微的呼吸聲,我們的臉就靠在一起,我緊緊擁著她,她也一樣緊緊擁著我。
  久違的接吻讓我哭不停,昨晚就和她看著彼此一直哭,她想伸手替我擦掉眼淚的時候,我就埋進她的肩膀裡,哭完就累了,我們就保持著這樣互相擁抱的姿勢一直到了現在,大概已經天亮了。
  打到臉上的輕微氣息是真的,那對細長的睫毛也是好久以前記憶裡的模樣,懷裡的體溫不斷提醒我這是現實。
  她回來了……。
  明明想聽她解釋,卻又不想聽她說話,所以我昨晚終究沒有問出口,不管她說什麼,都只是應一聲,最後她也不說話了。
  為什麼──我腦裡也滿是這個問句,卻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問起。
  我小心翼翼地收回手,用兩指輕輕夾起了落在她臉頰上的髮絲,緩緩拉到了耳後,接著我再撫上她的臉頰。
  是湊友希那。
  是我記憶裡的友希那さん。
  昨晚,一直都沒有仔細觀察,她好像變瘦了、臉頰有那麼稍微消了下去,眼皮底下帶著我以前不曾見過的憔悴感,只差沒有長出白頭髮吧。

  「……嗯……」

  拇指在她的臉上來回撫摸了幾次後,她才稍微發出呻吟,慢慢睜開了眼睛。
  醒來的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像是搔癢一般把手從我的背後收了回去,接著再次從我的肩膀上鑽了過來,本來在同一個水平的臉向下埋到了我的胸前。
  等我搞清楚她究竟在做什麼的時候,她是用耳朵貼在我的心口上。

  「……!」

  差點想讓自己的心臟停止跳動,這麼想的瞬間還震了一下,久違的害羞襲上了我的雙頰,現在最該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不要動搖。
  我都能想像看不到的那張臉現在在偷笑了,有一股無奈漸漸浮了出來,就想伸手把她拉上來的時候,忽然一個力道讓我喪失了幾秒的思考。
  回過神來的時候,換我的臉被她抱到了胸口,她的雙手緊緊抱著我的後腦勺,好像在叫著我做一樣的事情。
  所以我也轉頭把耳朵貼了上去。
  說起來……好像是第一次這麼做。
  撲通、撲通、撲通──
  在我想像裡的友希那さん一直都是平淡冷靜的,這個心跳卻出乎了我的意外,稍微起伏的胸口不斷敲打著我的耳朵,好像她的緊張也一起傳了過來。
  我轉回頭,把臉埋進了她的胸膛,不再聽她的心跳,但胸口的起伏還是會稍微打到我的皮膚上。

  「……告訴我。」

  總是要知道的,再拖下去就問不出口了、再拖下去就會被她這樣牽著走了,但我還沒有原諒她。
  她沒有立刻發出聲音,只是吸了好大一口氣、也呼了好大一口氣,原來真的在緊張,明明不曾看過她緊張。

  「蘭……」

  她就像是需要做發聲練習才能說出口一樣,先呼喚了我的名字,我在她的懷裡點了點頭。
  不管是什麼原因,不管是不是會讓我更生氣的原因,我都想知道、我想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我們非得變成這樣?
  一切,就從三年前的那一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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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hya-asa 發表於 2020-2-4 19: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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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她說完的時候,我已經換回了昨天的衣服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一個人低頭看著地板。
  她說得很簡單,就只是經紀公司有一個規則,而她不遵守不行,直到昨天才再次打開了三年前被沒收的手機。
  說得簡單。

  「我要回去了……」

  大概是昨晚哭了太久,站起來的時候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我一手按著太陽穴,瞥了一眼坐在床邊的她就去揹起了自己的吉他。

  「蘭……」

  沒由來地,不是很想再聽到她說關於美國的事情了,我沒有再看向她,走到門前要按下門把的時候才又想到一件事情而停了下來。

  「妳什麼時候回家?那個、妳家?」

  我背對她,不想看見她的表情,盡力讓我的聲音聽起來一點動搖都沒有。

  「……今天就可以。」

  明明有家可以回而且還不遠,回來先住飯店的她不曉得是什麼意思,所以聽到她這麼說我便放心了一下。
  接著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告訴她──

  「那我今天就把妳留下來的東西送回去。」

  彷彿聽到了背後驚慌失措的一聲「欸」,還有站起來的聲音,在她用盡一切辦法來抓住我之前,我要離開這裡。

  「……蘭!」

  開門並關上門聽到她最後一次呼喊我的名字,我加快了腳步跑離了這間飯店。
  心很痛,全身上下都很痛。
  跑到一半不禁又哭了出來,有點後悔我還不如不要知道的好,但是知道了也好。
  明明交往之前、交往之後,我一直都明白、非常明白,只有那一件事我最明白了──我永遠比不上音樂在她心裡的位置。
  很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啊──!

  「哈……啊啊……哈啊啊啊──!」

  在無人的清晨街道上一邊哭著一邊大喊,就想把她趕出我的心裡。
  她回來了卻只是再一次傷害到我,還不如就這麼從我的眼前消失,不要再出現了。
  說她還愛我……卻只是順從了他們莫名其妙的規矩,為了達成她在音樂上的理想,那不就是在說著──我怎麼想都不重要嗎?
  她說的愛,根本就不是真的那麼愛我。
  那我,不要了……
  不要了……
  不要了啊──!

  「哈哈……嗚……」

  回想起等著她的自己是多麼愚蠢就笑了出來,最後還是又消沉了下去。
  這個時間的電車還沒開始運行,我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道上,最後還是靠上了路邊的一道牆坐了下來。
  我真的、好討厭她啊……

  「嗚、嗚嗚……哈啊……嗚……」

  雙手不斷擦去眼淚,卻還是流不停。
  在我懷裡的她是那麼美好,我好喜歡她的每一個地方,柔軟的嘴唇、總是覺得體溫比我高的肌膚、熟睡時的臉龐、身上淡淡的香味,第一次聽到的心跳,只注視著我的雙眼──

  「嗚……」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在心裡無數次這麼許了不會實現的願望。
  她的成功路上,根本不需要有我。
  我在她心裡算是什麼牽掛?三年……她捨得三年就這樣不和我聯絡,放我在這裡擅自猜想、放我一個人在我們的家再也沒有回來的蹤跡,絲毫不愧疚地站上舞台,出著一張又一張的單曲……直到現在才哭著向我道歉?
  那算什麼……

  「我討厭妳啊……」

  就像被人揪住了心臟一樣劇痛,我的表情在雙手的遮掩下扭曲了起來。

  「……喜歡妳啊……」

  但是……算了吧。

24

  結果我沒有在那一天把友希那さん的東西送回去,因為這張哭到紅腫的臉被誰看見肯定都會被問好幾句,我回到家便沒有再出門。
  她也不會傳訊息給我,就像這三年一樣,我也用不著盯著手機了。
  大概是三天後,我才抱著那個箱子去拜訪了她的父母,她並不在家,我不知道她不在家的話還能去哪裡,但是都算了。
  我把她當初留在那間小套房的東西都還給了她。
  並不是因為分手所以把曾經的東西都還給了她,這是她自己留下來,沒有一起搬家帶走的東西,不是送給我的。
  說起來,我們──分手了嗎?
  早在她在美國落地、手機被收走卻沒有選擇反抗的那一天,我們就算是分開了吧……。
  反正,她又要離開了。
  以為不會有訊息的手機,在我把東西還了回去以後,倒是收到了訊息。
  但是不是她。

  『蘭──見到友希那了?』

  是リサさん。
  印象中リサさん早就沒有住在家裡,已經搬出去工作很久了,所以友希那さん或許是去見她了。
  但是她沒有告訴リサさん嗎?明明只是文字,リサさん看起來抱著和我完全不同的心情,看起來很高興,以為我跟她見面就會開心一樣。

  「見過了」

  我冷冷地回應給リサさん,不曉得在她眼裡會是什麼模樣。

  『居然沒有先告訴我?都這樣偷偷來?我也擔心友希那擔心了很久耶……!』

  回想起來,當初リサさん確實一直在我和友希那さん的父母之間周旋,每天都不厭煩也厚臉皮地幫我向她的父母確認友希那さん的蹤跡,我沒有對不起友希那さん,但可能有點對不起リサさん。

  「抱歉,我有點無法接受」

  所以我老實地告訴了リサさん我的想法,告訴她我並不是那麼開心,只是更多的傷心罷了。
  リサさん不過就是友希那さん的好朋友、不是她的家人,更不是她的愛人。
  好朋友三年沒有跟她聯絡但是終於回來了,也主動去找她,想必是多麼開心,但我們不是那樣的關係。

  『……友希那是不是很不會說話?』

  還以為リサさん會想安慰我什麼的,只是反問了我一個問題。
  她就算有話要跟我說也沒什麼能說的吧?事實就只有一個,她選擇了音樂然後丟下了我,所以我沒有再回答リサさん了,就這麼關掉了手機。
  她對我做的事情,難道是一句「對不起、我愛妳」就可以解決的嗎?當然不是啊,我知道她對我的心意是真的,但我無法接受她是這樣對我的啊,再怎麼愛我,終究會丟下我的啊。
  祝福她達成她的目標、成為國際知名歌手,在世界巡迴演出,再也不是我這種小人物可以比得上的了,她已經走了太遠太遠,我再也沒有資格將她當對手。
  所以、友希那さん。
  再見了。

25

  一個星期過去了。
  她要是對我還是真心的話,明明可以傳訊息、明明可以來找我,卻一次也沒有。
  就算我做好了和她道別的準備,也不代表我可以接受她又這樣什麼都沒有說就離開的現實。
  所以在家裡的門鈴響起,打開門見到的是她的時候,伴隨著安心而來的是無數的恐慌。

  「可以進去嗎?」

  她看起來是那麼平靜,跟我好像已經沒有關係了一樣,好像當年的「湊さん」。

  「可以。」

  如果是來道別的,我就聽她好好說一次,所以讓她進到了家裡,進到了我的房間。
  我們中間隔了一張小桌子,我們坐在彼此的對面,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起伏,我也學著她。

  「我的歌,妳一首都沒有聽。」

  沒想到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會是讓人不禁感到困惑的事實陳述。
  但我也很意外她發現了我完全沒有接觸她的相關消息,包括那些去美國出道後的歌曲,即使她漸漸有名後,街上盡是播著她的歌聲,我只要意識到是她,我就會逃跑、會戴上耳機,所以我確實一首也沒有聽過。

  「怎麼?事到如今,才要跟我說,妳想說的話都寫在歌裡面了嗎?」
  「……」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是這個態度,就只是高興不起來。
  就算她真的有這麼做,我也不想聽、完全不想聽,因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仍然只是間接告訴我,在我和音樂之間,她選擇的是音樂,連和我說話都要用音樂。
  連報平安都不會,我為什麼要聽那些莫名其妙的歌?
  我大概真的,很生氣……

  「我搭下星期的飛機回美國。」

  只是她沒有回答我,又突然跳了話題。
  果然,還是要回去了啊。

  「是喔,一路順風。」

  已經沒必要說什麼「不要走」了,說了她也不會留下來,留下來也沒有意義。

  「因為之前的手機已經很舊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轉換過來,這是我新的帳號……」

  她把我不曾看過她拿的手機放到了桌上,打開了加好友的畫面對著我,我也沒有理由拒絕,所以加了她的新帳號。
  不過這幾天是因為這樣才不聯絡我的嗎……?

  「蘭,我……」

  收回了手機以後,她才像是把掩藏了許久的心情拋了出來,表情不再是那麼平淡,有點畏縮。
  接著她用雙手撫上了她自己的心口,對我露出了無奈的微笑。

  「……這裡,一直都只會是妳。」

  一瞬間忘了怎麼說話,我就僵在那裡動彈不得,眼眶又是一陣疼痛,嘴唇克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不要、不要這樣。」

  心臟再怎麼痛,我還是婉拒了她的心意。
  不要再想著我了,明明不用我在身邊、不用想著我,她也依然達到了那個高度,我好像就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既然這樣就不要再掛念我了。
  更何況她就在附近的這一個多星期,明明也不曾挽回過我。

  「……我們分手吧。」

  說出來的瞬間覺得喉嚨像是灼燒一樣疼痛、全身像是有電流跑過一樣不聽使喚地想抽動和顫抖,但是我忍下來了,包括了眼淚。
  我看著她瞪大的雙眼,明明就像下一秒會哭出來一樣,但是她也沒有哭,反而對我露出了微笑,違心一樣的笑。

  「如果這對妳來說才是最好的話……就這樣吧……」

  但是她的聲音在顫抖,整個房間的空氣好像也跟著顫抖了起來,我忍著不要眨眼,睜著眼不讓眼淚流出來。
  她的手壓到了桌上,緩緩站了起來,最後對我鞠了一個躬。

  「再見,美竹さん。」

  時間彷彿停止了一樣,但她卻不在這個世界裡,擅自轉身、擅自離開了我的房間,或許還擅自離開了我的家。
  眼淚後知後覺地流了出來,我看著不再有人的前方,低下頭看著顫抖地抬起來的雙手,手心緩緩向上摀住了我的臉。

  「啊……啊啊……」

  她離開了。

26

  一個星期後,她要起飛的那一天,多管閒事的リサさん有告訴我她的班機,即使今天我沒有花道的工作,我也只是窩在我的房間,隨意地聽著音樂,譜著下一首新曲。
  心情沒有麼快就調適好,但是只要花上跟當初一樣的時間,我想我也不會去在意了。
  不過我還是有點被影響,寫不出好的詞、也想不出能夠讓自己共鳴的旋律。
  無聊之下,在常用的音樂播放網站上看見了她的歌在排行榜上,我便下意識點擊她的名字,跑出了她的所有單曲。
  想著也無所謂了,聽到也沒什麼好傷心的了,因為已經正式道過別了,在那之前,湊友希那確實是我從高中時代就憧憬的人物,她到達了我們沒有人追得上的高度,所以她的音樂不可能沒有任何聽的價值,我就把網頁滑到最下面,點開了她在美國的第一張單曲。
  封面下有著網站寫的介紹,上面寫說這是湊友希那參加萬人徵選的舞台獲得勝利後的出道單曲,內容是在歌頌著她對音樂的熱情和努力的痕跡……等等的,聽一下也不會少塊肉,更何況我期待著幾年前第一次被懾服的心情,就點開了播放。
  初期的三張單曲是全部免費試聽,後來才要付錢購買,所以我就這樣閉上眼睛欣賞她的第一張單曲。
  前奏和副歌有點熟悉,或許街上曾經播過吧,但我都沒有仔細聽。
  聽完以後,就在心裡佩服真不愧是她……即使我不在身邊,也還是能表現得更好,她的出道單曲肯定都是演唱會裡歡呼聲最大的吧。
  這樣想著,就突然想再多聽幾首,於是我點開了第二張單曲。

  「……」

  流進耳朵裡的旋律,讓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她的一字一句都清楚地在我腦海裡敲響,我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和她一起歡笑過的日子忽然浮現在腦中、也有和她吵架的、鬧彆扭的,我彷彿被她擁在懷裡,溫暖的感覺從背後流到了全身上下,再化成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
  明明只是一首歌,彷彿看見了她在沒有人的地方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流著眼淚,在被鎖起來的房間裡敲打門,大喊著放我出去,彷彿在喊著我的名字──
  我感到很錯愕,我立刻按下了暫停,我沒有繼續播放,但是我去網路上搜尋了她的名字和歌詞。
  歌詞網站跳出了她的所有歌曲,我隨便點了一首進去。

  「……」

  一樣的,不一樣的歌詞,但都是一樣的。
  不管是哪一首歌,她都在掙扎。
  都在喊著我的名字。
  都在回憶著我們的每一瞬間。
  以為會慢慢好起來的心又痛了起來,很痛、好痛。
  好像她所有的痛苦都傳了過來,而我沒有那個能力承受,就這麼模糊了視線。

  「友……希那……さん……」

  手滑又點到了播放,她的歌聲再次侵襲我的耳膜,那些那不曾開口告訴我的經歷,這一瞬間我彷彿都理解了。
  リサさん問我「友希那是不是很不會說話」,直到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她很不會說話,但是太會唱歌了……

  「等等啊……等一下啊……」

  我都做了什麼?我不知道我都做了什麼……
  我趕緊拿起手機打開了和リサさん的對話視窗,確認了她今天的班機。
  還來得及……還來得及去見她,還來得及笑著給她送機……來得及……告訴她我還喜歡她……
  擦乾眼淚、擦不乾也就算了,我直接戴上了墨鏡,帶著我的錢包就這麼衝出了家門。
  她在我和音樂之間選擇了音樂。
  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啊……我早就知道了,都知道她一定會這麼做。
  但是她不回來,不過就是因為都選擇了音樂,都讓我傷心了,半途而廢就會更差勁了,所以她沒有回來。
  如果現在回來的她,根本就沒有實現願望,那我……才會什麼也不是啊。

27

  突然決定從家裡出發到機場,就算有行動力,電車的時間並不會為了我更改,花了一個半小時抵達機場,都已經是那台飛機的報到時間最後半小時了。
  她早就報到完了,說不定也已經出關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抬起我的腳步,在人群中穿梭來到了她的報到櫃台,在那些高大的人影之中尋找她的身影。
  就算她戴著帽子、戴著墨鏡和口罩,我也有認出她的自信──是一定要認出來,如果她在的話……

  「……!」

  茫茫人海中,我就和戴著墨鏡的她對上了視線。
  為什麼?為什麼還在這裡──內心完全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奇蹟,我的步伐沉重了起來,但還是阻止不了我走到她的面前。
  我看著她拿下墨鏡,雙眼裡也充滿了驚訝,而我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角。

  「……美竹さん,來送機嗎?」
  「……妳別那樣、別那樣叫我。」

  還沒跟她說什麼,光是聽見「美竹さん」,我的淚水就已經泛了出來,有點生氣地反駁了她,但我卻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沒有勇氣看向她的雙眼。

  「怎麼了……蘭?」

  改口改得跟什麼一樣快,卻還是震到了我內心,我的眼淚跟著眼皮的閉合一起從眼角流了下來,我把她的衣角往自己拉了過來,把她拉了過來。
  到這時候就只有我在任性了,我伸出另一隻手抱住了她,她沒有避開我也沒有推開我,就是讓我這樣緊緊抱住。
  三年前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我可以說嗎?
  就算很任性,我也還是想說。
  即使我知道她都已經報到完了、行李都已經在送到飛機的途中了。
  我的下顎用力地壓在她的肩上,怕她掙扎一樣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抱緊她,把臉埋進了她的頸邊不讓她動彈。

  「……不要走……」

  聲音卻沒有身體那般有力,說得出口卻一點自信都沒有,我想我的眼淚都沿著她的肩膀往下流到了胸口。
  對自己感到無奈、難為情,甚至是不要臉,我都不想再放開她了。
  不曉得保持這樣的姿勢過了多久,才感受到她的手緩緩碰上了我的背,像是在叫我不要哭一樣來回輕撫。

  「蘭。」

  好想要她再多叫幾次我的名字,用著這樣溫柔的語調。

  「要跟我一起去幾天嗎?」

  只是她的下一句話,就讓我想鬧彆扭。

  「……飛機不是都已經要起飛了嗎?」

  真不想要她開那樣的玩笑,更何況我什麼都沒帶,她等一下都要離開了,我還怎麼跟她去……我才不可能在她離開後幾天就買機票飛過去啊。
  她沉默了一下子,之後就像是要我放開她一樣,雙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想把我推開,但我不想放開她。
  於是她才接著說下去──

  「飛機要起飛了,但我不是今天的飛機。」
  「……欸?」

  她的這句話讓我錯愕地主動放開了她,瞪大雙眼看著微笑的她。
  我們所知道的那台飛機要起飛了,可是她不是今天的飛機,那她在這裡做什麼?

  「是下下星期。」
  「……哈?」

  她越說我越不明白,直到我終於意識到那張臉帶著一些歉意,還有語氣裡藏著的開心。
  我被耍了。
  但是第一次覺得被耍了還能這麼高興。

  「不要哭了。」

  她的雙手捧住了我的臉頰,用大拇指拭去了我眼角的淚水,接著──

  「……!」

  猝不及防地被她在人來人往的報到櫃台與櫃檯的走道之間堵上了雙唇。
  之後不管過了多久,我還會為了這件事有點生氣,就想到她在美國三年是不是跟其他人也這樣……。
  那一天,我們都像個笨蛋一樣花了好多車票錢。

28

  早晨,我在有她的懷抱之中醒了過來,上次的不算,究竟是睽違了多久。
  我很少比她還要早醒來,每次睜開眼的時候,她都已經盯著我好久了,只要是光著身體醒來的,每次都不禁覺得昨晚她是不是都沒有被我弄得很累,有時候我明明也沒有那麼溫柔。
  還是被弄得最累的是我?

  「早安。」

  她低沉的聲調劃破了早晨的寧靜,我跟著她一起露出了笑容。

  「早安,蘭。」

  我動了動我的手,讓我的身體往上,拉長脖子往她的額頭留下一個吻。
  從她身上傳過來的溫度令我捨不得起床,但是我起床也沒有事做,其實沒什麼必要起床。
  雖然有點奢侈,在日本的最後兩個星期,我又住在了外面的飯店,不曉得蘭是對家人用了什麼藉口跟我住過來的,但是我很開心。

  「蘭──」

  呼喚她的名字,她就在我眼前,再也不是只存在於我的記憶之中。
  我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明明都相處了那麼久,不知道她為什麼還會因為我的呼喚而臉紅。

  「我喜歡妳。」

  喜歡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喜歡她現在抱著我、喜歡她的體溫,還有很多……說不完,好像要從內心湧出來一樣。

  「知道啦……昨天聽了很多次了……」

  雖然她像是在潑我冷水一樣,害羞得稍微別過視線的表情也那麼可愛。

  「我愛妳。」

  看著她因為這句話更是難為情到縮起來的表情,不禁笑了出來。

  「我也……是……」

  明明她昨晚貼在我身上的時候也是一直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這時候就說不出來了,但是我不在意。
  我輕輕揉著她耳邊的髮絲,不讓任何一根頭髮擋住她的臉,我緩緩靠了過去。
  我們閉上雙眼互相摩擦彼此的嘴唇,呼吸毫不介意地打在彼此的臉上,隨著親吻的時間拉長,呼吸的頻率便漸漸加快。
  喘氣的時候明明一直都是那麼難受,只有和她一起喘的時候覺得有點幸福。
  說起來,我們之間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身體都漸漸熱了起來之後,我才放開了她,她有點迷茫地望著我的雙眼,雙腳都已經纏了上來。

  「蘭,妳說,我們是什麼關係?」

  因為那句話是她說的,我不是很想代替她補回來。
  而我的這一個問句,讓她帶著些微的罪惡感收回了本來已經扣上來的雙腳。

  「……那個……戀人。」

  她的語氣裡帶著一些心虛,說得一點也不肯定,雖然有點不高興,但我只想調戲她一下。

  「分手的戀人?」
  「……才、才不是!」

  我這麼一說,她就激動了起來,紅著臉反駁了我。

  「才沒有分手……」

  明明就有,她又說得很心虛了。
  不過算了,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就當作她只是跟我吵了一個架而已。

  「友希那さん。」
  「嗯?」

  她忽然認真地看向我的雙眼,不再逃避,不再有心虛的感覺,而我僅僅只是因為看得見她的這種表情純粹感到開心。
  想見卻見不到、也根本沒機會看到的日子,那是多麼痛苦。
  只是這樣我就覺得很幸福了,所以聽得見她的聲音,又是多麼快樂。
  希望明天、明天以後,好久好久的以後,我也都還能聽見她對我說這句話,即使說多了也不會覺得廉價,而是會好好珍惜每一個不同時間點、不同語氣、不同表情的那句話──

  「我愛妳。」

29

  我想我有很多事情得和家人解釋,但是我還沒有心理準備,所以我去把頭髮剪短了、染上了熟悉的紅。
  僅僅只是這樣,父親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請他再讓我稍微叛逆一下吧。
  明明已經住在了外面兩個星期,我又向他請了兩個星期的假,我和友希那桑一起回到了美國。
  我見到她的經紀人的時候,經紀人不知道為什麼很驚訝地一直盯著我,又看向友希那桑,好像不敢相信什麼一樣。
  後來聽說只是沒想到友希那桑的戀人是女性而已。
  友希那桑這次來不是住在宿舍,她的存款已經是我追不上的程度,不過也只是又租了一間公寓罷了。
  她說──

  「我還是會回去日本買一棟房子跟妳住在一起的。」

  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才好。
  就只能坦率地對她笑了出來。
  友希那桑其實回到美國就要開始工作了,我來的這兩個星期除了陪她一起適應新的住處以外,本來還要到處去悠轉的,最後都只是待在她的家裡。
  但我再也不會等不到她了。
  兩個星期,很短暫也很漫長。
  每天就只是替她尋找方便的商店、超市,試一下這裡的食材,給她寫下以後可以做的食譜,等著她回家的時間很漫長,和她一起度過的夜晚又是那麼短暫。
  轉眼之間,就換我拖著行李來到了機場。
  在美國相當有人氣的她,偏偏不戴那些變裝道具,就這麼把整張臉露出來站在我的身邊,還一直牽著我的手。
  不曉得機場裡有多少人認出了她,但我一直都覺得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點灼熱。

  「妳要回去了。」

  託運好行李以後,我們就站在出關入口附近的某一處,她的手臂貼著我的手臂,和我十指緊扣,就怕我偷偷放開一樣。

  「……對啊。」

  我不曉得該怎麼回應她才好,她說的是事實,日本還有家裡的事情在等我,我也說不出我不想回去,那樣多麼逃避責任。

  「想來的時候,我幫妳買機票。」

  她現在有錢揮霍了就會說這種話了,但是我不討厭,代表著我隨時都能來找她。

  「嗯。」

  我輕輕將頭靠上了她的頭,雖然看不見表情,她應該在笑吧。

  「蘭。」

  只是她沒有跟著靠上來,反而還讓我就這麼落空,她轉過身面對我。
  不過她確實是在笑的。
  我不知道她還要說什麼,我就看著她伸出另一隻手繞到了我的背後抱住我,牽著我的那隻手不曉得是有多不捨,一直不放開。
  她的下顎靠上了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她的嘴唇就在我耳邊。

  「不要走。」
  「……!?」

  怎麼樣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明明我才是要「回去」的人,所以有點驚訝,但是聽到她忍不住笑意的呼氣後我才知道她只是在開玩笑。

  「……等我回去。」
  「……嗯。」

  這句話就不是開玩笑了,反而讓人忽然有點想哭。
  三年,不曉得又是多久。
  但是不會再連絡不到她了,還可以隨時來找她、她也會回來,這樣想就稍微說服了自己捨不得的心情。
  她偷親了我的臉頰之後就輕輕放開了我,我們又一次面對面。
  覺得這樣的氣氛,很適合再對她說一次「我回去了」,然後放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向出境檢查入口,避免我又在大庭廣眾下哭了出來。
  所以我張開了嘴,就想說出口的時候──

  「──!?」

  她放開雙手,再接著繞過我的肩膀緊緊扣住了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上我、還趁機伸了舌頭。
  我感到很無奈卻又笑了出來。
  那些我想做好準備再告訴家人的事情,結果還是比我早了半天回到日本傳到了他們耳裡。
  也傳到了世界各地。
  怕有人不知道一樣,紛紛上了頭條。
  說著我是湊友希那的戀人。





【全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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