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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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莊園系譜 [G](0813 7#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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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鯨 發表於 2020-1-1 20: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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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其他
連載進度: 連載中
  #短篇,很多個短篇堆在一起就會變成中篇然後變成長篇了(!
  #莊園系列,角色可能有點多
  #不定期更新
  #目前更新:胎腹之中












本文最後由 匣鯨 於 2020-10-17 18: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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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匣鯨 發表於 2020-1-1 20: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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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了。」

  布拉德里克在圖書室的靜謐中抬起頭,透過瀰漫著細細棉絮粉塵的昏暗空氣看向自己名義上的兄長。
  北國的少年如今即將成年,修長的體態在窗下的躺椅裡舒展開來,白色的面孔和淺色的合身獵裝隨他的動作從陰暗中透漏出模糊的輪廓。
  他半身隱在混濁的暗影中,半身沐浴在柔和的日光下,白樺樹林的嫡子有那麼片刻覺得看見了一條綠色眼睛的白蟒蛇在衝著他吐信子。
  一如往常。布拉德里克對自己說,一如往常,他蛇一般的親哥
  「……什麼要到了?」他聽見自己這麼問,然後聽見了斯丹尼斯洛夫的笑聲。
  輕輕的,善意的嘲弄。

  斯丹尼斯洛夫嘴角彎彎地勾著鉤,淺卡其色的手套拈起一頁泛黃脆弱的書頁,他對布拉德里克笑了笑。
  「你只要知道快到了就行,男孩。你不需要太了解。」他的臉偏往書櫃的影子裡,「這是我們這邊的事情。你不需要了解,但是你需要知道。」
  白如石膏的臉裂開了鮮紅色和濃綠色的裂縫,足夠他的兄弟從裂縫裡窺見他的愉悅和疏離,以及微乎其微的安撫。
  「就像人類日常的節日信仰,美國人總記得感恩節然後忘記自己的過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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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匣鯨 發表於 2020-1-1 20: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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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居爾特人的新年是死神薩溫拜訪大地的冬季,光明的布利宜特的節日則是祈禱著尚未甦醒的春天,這個時候的泥土還沒有解凍,寒霜在地裡凝結成塊,這樣的日子裡的節慶要稱之為春之祭為時尚早,春天仍然安睡在母親的懷裡沒有醒來。
  「感覺挺有趣的,春天的傳說?」
  拉碧思的指尖合攏成金字塔,鮮亮的青金石顏色抹藍她的指甲,青藍色的金字塔尖端抵著女子飽滿的下唇,金色的唇膏點綴著一枚墜在唇下搖晃的藍寶石和蜜色的皮膚,曝露在外的手臂和肩膀暈著太陽的光澤,如同將要迸裂的石榴果實,她通身的異國色彩將端莊與性的美感維持在恰到好處的平衡之上。
  艾林的薔薇*¹就只是微笑地看著她。
  阿爾岱與他來自神祇仍然留存的土地的遠親並不熟悉,迦太基的青金石*²也對他相當陌生,彼此不熟識的兩人艱難地在不屬於彼此的故土上尋找能夠開頭的話題,阿爾岱尋思了許久總算想起來了英國人總是最喜歡談論天氣,於是他們談起了即將到來的春天。
  他的上半身後傾在柔軟的沙發裡,讓靠枕支撐起了他的手臂和背脊,並不遠處的拉碧思毫不避諱地展示成年女性獨有的飽滿身材,而他們腳下的則是戰火與鐵器交織出的長毯。
  冠名昆尼希的家族在戰火織中以鐵與血建立名聲,與長毯上花紋相對應的天花板上以油畫述說著昆尼希的崛起,無處不在展示著家族榮耀的這個空間毫無疑問是昆尼希家的起居室。
  不會過分寬敞的起居是被各種濃淡不同的普魯士藍布置起來,不留一點空隙地佔據了客人們的視野。厚重而亮眼的普魯士藍是相當「日耳曼」的一種顏色,莊重又不至於過分厚重,站在大理石壁爐前,身負昆尼希姓氏的青年完美而嚴謹地詮釋了普魯士藍和金髮碧眼的日耳曼天生就該如此契合,穩重的深藍色將昆尼希的淺金髮色襯托得更為燦爛。
  相較於昆尼希,愛爾蘭的坎貝爾,以及迦太基的穆卡拉姆瑪就不是那麼適合這種顏色。
  張狂且艷麗的艾林薔薇兀自盛開,樞機紅色的捲髮和大片的藍色並不和諧,像是相互爭鋒的紅寶石以及藍寶石,互不相讓而無法兼容;青金石天生被太陽眷顧,陽光灑落的同時暈開了蘊含著高熱的光暈,將她與藍色徹底隔絕開來。
  普魯士藍無法像是襯托出昆尼希的驕傲那邊襯托出他們,在這兩人的身上藍色只能是散碎的裝飾。
  「春天來臨的故事,拉碧思。」阿爾岱收起下頷,嘴邊似笑非笑的微笑著,然後散漫地往壁爐的方向看了一眼,「不過我聽說日耳曼也有一些不同的說法──基斯?」
  金髮青年瞇著矢車菊藍色的眼睛發出了摻雜著些許無奈的笑聲。
  昆尼希如今掌權的當家以及他的兄弟們都與阿爾岱相當熟悉,少年時的他們看著阿爾岱長大,而少年時的阿爾岱看著他們成年掌權,儘管日耳曼的土地和不列顛可說不上是甚麼近鄰,但昆尼希家的兄弟仍然透過身為阿爾岱母親的教母與坎貝爾家的長子相熟。
  「真會挑人聊天,嗯?」基斯斜靠在沙發的扶手邊,垂手就能碰到阿爾岱的肩膀,而視線看向躺椅上的迦太基女子,只不過說話的對象卻明顯是他的異姓兄弟,「我可不擅長這個話題,你應該找林頓的。」
  「那正好,我也不擅長。」阿爾岱豪不在意地聳肩,「安希才擅長這個話題,這種事情他總有說不完的材料。」
  基斯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然後替他自己倒來一杯紅茶才接著延續話題,「行吧,我說就是了……德國這邊的是沃普爾吉斯之夜,這倒就是春之祭了,慶祝春天來臨的慶典,就像大部分的慶典那樣,篝火還有舞蹈。」
  「『魔女之夜』的名聲很響,我聽說過。」拉碧思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傳承古老的北非魔術以從指尖帶著灑落金粉的光暈呈現在了眾人面前,一個短暫滯留的金色圓形圖案散發著太陽的光輝,「和我們那邊的夏穆節有點像,是嗎?」
  「廣義來說,正確。」阿爾岱笑著說。
  他對魔術並不陌生,或者說是相當熟悉--古老的魔術仍然留存於現世,只是不再像過去那樣廣泛,而是被特定的幾群人用特殊的手段保存了下來。
  過去曾經有段時間魔術徹底從人類的身邊消失,尤其在人類科學高速發達的那段時間,從神話時代遺留至今的魔術、或者有些人稱之為秘術的存在,在那個時候被絕大多數的人類所忘記,而選擇將之傳承下來的人們則自成一個與「現代」截然不同的世界,構成這個世界的人們之中有如同昆尼希的入世、坎貝爾的兼容、更有穆卡拉姆瑪的完全隔絕。
  昆尼希作為依附戰爭而輝煌的年輕家族,他們的魔術根源於戰爭--高昂的戰歌、命定勝利的長槍、踏醒大地的鐵騎。他們是因為戰爭而誕生的家族,冠名「戰爭」的魔術特性注定了他們必然涉世甚深,參與世俗人類的戰爭以換來存續。
  與昆尼希的涉世相對的是穆卡拉姆瑪的隱世,這兩個家族是兩個極端的代表。
  他們以迦太基為發源地,在托勒密王朝傾覆之前將最完整的埃及魔術透過只有術師才能讀懂的方式保存了下來,不過也因為傳承的魔術古老得難以想像,整個家族無論規矩或是作風都十分老派,穆卡拉姆瑪認為完全沒有涉入「現代」的必要,他們的家族使命是修復損壞的魔術文獻或者尋找佚失的魔術,然後將之承繼延續。
  這個古老的家族極少出現在人前,除了前往參與其他傳承魔術的家族世代交替的繼承式之外,再上一次他們的出現則是半個世紀以前與坎貝爾的聯姻。
  亦即是阿爾岱理當是這個空間裡與拉碧思最為親近的異姓者,但他真的跟她一點都不熟。
  「夏穆節至今仍然在舉行嗎?」阿爾岱數了一會兒袖口的刺繡線,然後才抬起頭,「雖然它仍然跟聖燭節不太一樣,夏穆節更像是我們的朔火節。」
  「近年來遇到了一些妨礙,不過不礙事。」拉碧思撩開了垂落的金色捲髮,「朔火節聽起來挺有趣的,說來聽聽?」
  「妳只要知道我們那邊大部分的節日都有篝火就差不多了,其他地方的朔火節可能比較有趣一些。」
  阿爾岱扳起手指數著,同一個空間裡聊天的對象文化區跨度太大有時候實在是相當困擾,「夏穆節和朔火節,還有沃普爾吉斯之夜,他們本質都相去不遠,都是慶祝春天的節日--我聽說有些地方有五月花柱?會圍繞著跳舞……甚麼的。」
  「很不熟悉啊,阿爾岱。」拉碧思促狹地笑道。
  「我們那兒沒有那個花柱,我不熟悉理所當然。」
  一旁又要開始神遊的基斯感覺腰上被阿爾岱手肘推了兩下,他低頭和少年瞪著的鼠尾草藍眼睛對上視線,僵持了小片刻才甘願地把紅茶嚥了下去,接手把話題說下去。
  「……你要我說這個我還真的沒什麼能說,我親愛的兄弟。」基斯把空了的茶杯塞給阿爾岱,愛爾蘭人看也不看就把碟子又塞到旁邊的矮桌上,「德國的五月柱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就只是裝飾……南邊和西邊倒是有些有趣的活動,我記得你參加過南邊的。」他一邊說,一邊又把話題扔了回去。
  「……這麼說起來是有這回事,去偷隔壁村的花柱的確是挺好玩的。」阿爾岱輕輕咋舌,但也沒說甚麼,不過另一邊的拉碧思顯然是來了興致:「花柱長甚麼模樣?」
  「木質的長桿,頂端掛著花環用彩帶纏繞起來,不過每個花柱的裝飾都不太一樣。」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香菸濾嘴和隨手拈來的薔薇湊在一起比劃了一下五月花柱的模樣,阿爾岱回想了一下,「然後是慶典?太久了我記得有點模糊。」
  「五月柱被偷了的村子要去擺訪偷走他們的五月柱的村子,請那村的人喝免費的啤酒然後舉行慶典。說是偷走,但就是個挺有趣的節慶活動。」基斯說著從阿爾岱手裡的薔薇摘走一片花瓣,他眨了眨眼,「西邊的則是戀愛的主題--未婚的男子要在他傾心的女孩家門口豎立起五呎高的白樺樹,用彩帶裝飾,然後掛上一顆木頭削製的紅色愛心,上面要寫他們愛人的名。」
  「日耳曼人的浪漫。」
  「說得很像凱爾特就多浪漫似的。」
  「呵。」

*¹ 艾林薔薇:艾林是愛爾蘭的古稱,阿爾岱的名字裡隱含薔薇的意思。
*² 迦太基的青金石:拉碧思(Lapis)即青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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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匣鯨 發表於 2020-1-4 18:4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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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說到這個,北歐那邊的五朔節我記得更熱鬧?」
  話題的重心一下子從德意志的民俗傳統轉移到了北歐去,薩耶利斯多安靜地眨了眨眼。
  微微蜷曲的黑髮和極淺的琥珀色眼瞳是圖樂森家的標誌之一,能看見黛青色血管緩緩流淌的蒼白皮膚被黑髮襯托得更加蒼白。
  他坐在阿爾岱靠近基斯那一側的另外一張沙發裡,他的外表天生老成,雖然並不很明顯,不過做為在場年紀最小的男性他的姿態有些拘謹得過分,不過也顯得少年拔高的身姿如年輕的小樺樹一般。
  「……是的,五月是花的節日。」他開口試著說了兩句,只是嗓音僵硬而不夠自然,稍微調整了一下才重新變得順暢,「會在廣場之類的地方豎立起五月柱,如果有草地的話更好;五月柱的頂端會有花圈、還有垂下彩帶,穿著白衣的人們會牽著彩帶跳五朔節的舞蹈,然後將彩帶纏在五月柱上。」
  並非不適應這樣的場合,只是如阿爾岱起初找不到話題一般,他很少與人談論、甚至是解釋節慶的過程和內容,尤其對象是拉碧思這樣與他們文化結構無一處相似的異鄉人,他的措辭比以往嚴謹、也更直白,省去了他向來喜歡且偏好的裝飾詞。
  「五月皇后呢?」阿爾岱側身過去,支起手肘靠在基斯的腿上問道,「話說日耳曼地區的祭典活動真的是越來越沒有祭典的氛圍了,以前那樣就挺好的不是嗎。」
  他用還沒收起來的香煙濾嘴比劃了兩下,毫不在意地笑著,「像是活祭啊,焚燒祭品什麼的。好像都沒有了?」
  「與時俱進,居爾特人。」
   阿爾岱跟昆尼希兄弟之間的相處模式總的來說都是很親暱的,基斯習慣了他的動手動腳,也不去推開他,只是就著他的頭頂充當扶手也靠了上去,兩個人就這樣交互疊在一塊互相干擾。
  「現在可不流行活祭了啊,老弟。」他試了一下手感,然後把阿爾岱的頭髮撥成了個紅色的草窩,「再說,活祭可是給神明的,嗯?」
  「中歐的土地上並沒有太多神的痕跡。」拉碧思輕輕皺了一下鼻子,有點厭棄,「這種感覺不是很舒服。」
  阿爾岱自然知道拉碧思在抱怨什麼,他無聲地彎了彎嘴角。
  神祇的存在會帶來奇異的氣場,無法以言語形容、無法被文字描述,對於習慣了神祇仍存身邊的穆卡拉姆瑪的繼承人來說,像是歐洲這樣神明離去的土地「空氣」實在太過稀薄,另她難以呼吸──這同時也是阿爾岱之所以必須存在這裡的理由。
  德魯伊的承繼在仍存現代的家族當中,就屬坎貝爾家最為完整。德魯伊對待神靈如同師長、如同朋友又如同學徒,在人類大部分已經聽不見樹林低語的現代,坎貝爾的族人依然記得大地會用什麼姿態舞蹈、森林會用什麼聲音吟唱,他們能從那之中輕鬆地看見神靈,有他們在的話,即便是被拉碧思批評為神明棄散之地的中歐,坎貝爾也能從那之中找到神靈遺留的痕跡,進而使得這裡的空氣暫時地重新變得濃郁。
  這是坎貝爾的天賦,其他人學不來的血脈天賦。只要仍然親近自然,任何一個坎貝爾都做得到。
  ──不過照阿爾岱的話來說,他做的不算好,他們家最小的弟弟能做得更好。
  「雖然很可惜,不過還是有的,女士。中歐和西歐的土地上仍然還有『新的神明』存在,只是祂們腳不沾地。」基斯惋惜地感歎舊神的離散,他的語氣刻意誇張了不少而顯得太過浮誇,不過這樣戲劇化的表現多少也驅散了拉碧思那些微的不快,她又笑了起來。
  「古老的神祇即使地位崇高,祂們也時常行走大地。拉的光芒照耀世界,祂的威能無處不在,與我們同在。」拉碧思坐起身子,手腕上成串的寶石手鐲隨著她抬起手臂的動作滑落,發出陣陣輕盈的撞擊聲,「阿蒙亦是,他可能老了,但是托特代替他將力量化作月亮、化作文字和智慧與世間同存──明明是那麼美好的,舉目所見的一切都是神靈的愛。」
  「我可能不適合這個話題,天父垂憐。」基斯捂著心口,拉碧思看見從他的袖口裡掉出一個精巧的墜子,象牙鑲嵌著黑曜石的等長十字架,不是常見的樣式卻極具代表性,無論在哪個方面。
  黑色與白色的條頓十字架,又或者是德意志的鐵十字,不過無論哪一個都指向了條頓騎士團,舉著十字架屠殺異教徒的天主的騎士們。
  哪怕是說著這樣的話,基斯也依然滿臉毫不在乎的輕鬆笑容,像是並不認為宗教清洗有什麼錯誤一般,但是奇異地是人們總很難真正去討厭他。
  拉碧思也只是斜瞥了他一眼,笑罵著,「——真是規矩的人?」
  出口的單詞尾音模糊,就算流利,不過畢竟是不熟悉的非母語,況且容易與之混淆的另一個單詞代表的意思與他並沒有什麼衝突。
  「當然,昆尼希一直都是普魯士人*³。」他不太標準地對拉碧思行了個不那麼工整的軍禮。
  「你們話題也真是扯得夠遠了。」
  阿爾岱推開把他的頭髮越弄越亂的基斯,硬是把話題扯了回來。他隨手把凌亂的頭髮都撥往一個方向,露出眉角的兩道細疤,「剛剛說到哪裡……喔對了,布利宜特的日子。」
  「……布利宜特?」薩耶利斯多發出了詢問的音調。
  「是的,布利宜特。如果你之前聽過別的發音一定是英格蘭人又在到處亂教。」阿爾岱一邊重新整理亂成一團的頭髮,一邊執行著他每逢相關話題就必定要罵一句英格蘭人的日常任務,「正確的念法是布利宜特,我們尊貴的布利宜特。」
  他攤開手,手上是一個草葉編成的十字架,草綠色的葉稈相互交織成一個從中心的四方形向四方延展然後分別收束的十字架。早已離開土地多時的葉稈在德魯伊的身邊依然保持著剛摘下時的生氣盎然,翡翠一樣的色澤帶著源自於原野的原始生命力。
  「我們說到春天--說到春天的降臨,居爾特人會在布利宜特的節日裡祈禱春天的降臨。」
  阿爾岱說話的音調彷彿吟唱,薩耶利斯多看著他不列顛土地上的朋友,不知道怎麼地突然想起來曾經有人和他說,所有的居爾特人天生都是詩人──他們能讚頌生命、能諷刺政治、能羞辱對人不敬且吝嗇者,詩歌是取代了他們文字的文字。
  詩歌是文字,吟唱是呼吸,那是居爾特人的生活。
  「聖燭節的時候,期盼著春天降臨──這時候的春天仍然還在大地母親的懷抱裡,他還在沉睡著。」阿爾岱向後傾倒躺進沙發的椅背上,他看見屋頂上描繪著戰爭的油畫,鐵器劈開樹林、鮮血浸染大地,那不是春天會喜歡的景象,向來這樣的景象也不會被以春天描繪,「--除了盼望春天,這個日子也代表了接下來整年的潔淨以及『新生』的盼望。」
  「所以她們選在了那一天。」拉碧思露出了然的神情。
  「是的,沒有比聖燭節更合適的日子了。」薩耶利斯多接下了話題,「沒有比盼望著新生的日子更適合女性繼承人正式繼承她的家族了。」
  拉碧思瞇起金色的眼睛。她被太陽眷顧,無論是周身太陽光暈灑落的光輝,又或者是她的頭髮和那雙眼睛,都盡是太陽的榮寵。
  和她同為女性的另一個家族的繼承人正是她會出現在這裡的目的之一--穆卡拉姆瑪極少出現在人前,除了參與其他魔術家族的繼承式,而就在北歐的挪威有那麼一個承繼自沃爾娃女巫的魔術家族正逢世代交替之際,如今正是繼承人成為家主的時候。
  穆卡拉姆瑪由拉碧思作為代表,阿爾岱陪同她先在阿德勒莊園落腳,幾天後的黎明她們將會偕同圖樂森家和昆尼希家的代表前往挪威。

  「這真是個很好的日子。」



*真是個規矩的人、普魯士人:德語Preuße,詞語本身是基斯所說的普魯士人的意思,但引申還有(如同軍人般)規矩嚴謹的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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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匣鯨 發表於 2020-1-11 19: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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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凱爾特人在二月份的節日對於布拉德里克而言是陌生的。
  「啊,英格蘭的孩子。」黑髮的愛爾蘭人眨眨眼睛,並不親近但也並不那麼冷漠地說了一句。
  他的態度有些模稜兩可,這總是會讓布拉德里克陷入迷惘,不知道這到底是好的意思還是不好的--他知道很多非英格蘭血統的人都不那麼喜歡英格蘭人,他在學校的蘇格蘭室友就不喜歡人家說他是英國人,「說我是不列顛人可以,但請別稱呼我為英國人」他記得是這麼說的。
  「……我是英格蘭人沒錯。」
  「我讓你誤會了甚麼嗎?」愛爾蘭人似笑非笑地捲起嘴角,布拉德里克覺得他這副模樣像極了他的哥哥,「這不是譴責,布拉德,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英格蘭人不過聖燭節(Imbolc),然後稱他為獻主節,稱燭光為啟示異邦的光明。」
  喔,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布拉德里克在心裡哀叫,然後朝一旁的兄長投以求救的眼神。
  哥哥瞇著眼睛笑得很開心,表示他愛莫能助並且樂於看戲。
  ……好的,不愧是他哥。
  「別太困擾,男孩--別看你哥,他才不會幫你。」愛爾蘭人輕輕地哼著從未聽過的歌謠,然後又遞給布拉德里克一簍子香藥草,迷迭香奇特的香氣撲鼻,那雙異色的眼珠盈滿著淺而顯而易見的笑意,少了剛才的那種疏離感,「我對節日沒意見,主進堂節一直以來都有,我不會因為是異教就否認他的存在--我只討厭侵略者將節日的概念替換以消抹異教的信仰,雖然這也沒什麼辦法。」
  「你對小孩子可真寬容,安希格勒,以前就沒見你在這話題上這麼多話。」斯丹尼斯洛夫忍不住插嘴。
  他語帶調侃,早幾年可能還能引起對方慌張的語氣如今只夠換來淺淺的一撇。
  斯丹尼斯洛夫和安希格勒有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兩個極端,白色向來不討黑色的喜愛,而黑色也從來都是白色覺得最扎眼的存在。他們一個親切卻足夠惡劣,一個冷淡不過對一切生靈都足夠溫柔,毫無相似卻也在很多地方都很像。
  布拉德里克抱著跳到他腿上做窩的野貓想著──果然斯丹尼斯洛夫比起他,跟安希格勒才是真正血脈相連的,即使無法共存也如此相似。
  「我向來如此。」安希格勒如此說,「只是通常我不怎麼喜歡小孩。」
  安希格勒對動物的幼崽十足的耐心從來都沒有分給人類。
  三個國籍各異的少年圍著架起小鐵鍋的火堆周邊,他們的頭頂上是綠葉落盡的參天古木,腳下是白霜仍未完全退去的泥土地,不過已經能零星看見少許青草地苗頭,愛爾蘭人那一側還有野生動物圍繞。冬季還未離去的森林依然寒冷,也只有年輕的男孩們才會一個個像是懷抱著小火爐一樣感覺不到寒冷。
  春天還沒降臨,而冬天仍未遠去,此時的森林是寂寥孤獨的,對於少年人來說也是相對安全的。
  他們圍著火堆,布拉德里克的腳邊堆著處理好切碎的香藥草,而他手上還有一簍剛新得到的迷迭香;斯丹尼斯洛夫輕晃著鐵鍋和裡頭的白臘,靠近安希格勒的左腳邊一個鋪著純白棉布的藤籃裡已經有不少摻著香藥草碎片的白蠟燭安靜地躺在裡面。
  安希格勒拿過布拉德里克處理好的香藥草,從那簍百里香裡捏起少部分和曬乾的薰衣草一起撒進了精油當中,最後又添上了一點玫瑰花瓣的碎片才讓斯丹尼斯洛夫拿去倒進白臘油裡。
  「話說,我從剛才就想問了。」斯丹尼斯洛夫拎著鐵鍋的把手,凝視著與精油攪拌均勻的蠟油流淌進事先準備好的玻璃容器裡,然後又從安希格勒手邊掏了些花瓣碎片灑上去才算完成,「--你每年都自己做蠟燭?」
  安希格勒頭也不抬地撥碎肉桂皮,「對這件事情有甚麼意見。」
  「就是想知道你還要做多少支,我們在這邊已經坐了一整個下午了,還記得我們出來的時候才剛過中午嗎?親愛的迪倫*⁴。」斯丹尼斯洛夫捏著小鐵鍋的握把往裡面扔蜜蠟,舉著隨手抓來的柴枝指向逐漸昏暗的天空。
  他其實也沒有什麼意思,安希格勒這副德性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學者性格的德魯伊做事情的時候對時間從來沒有過良好的把控,繼承了坎貝爾家的德魯伊血統,安希格勒自然也對時間管理有很大的障礙。
  的確並沒有注意到時間的德魯伊淡漠的面孔出現一瞬間的空白,像是還在思考斯丹尼斯洛夫的話是甚麼意思,幾個眨眼後才回過神來看向再怎麼樣都沒辦法說是相當明亮的天空。現在的時間並不晚,只是寒冷的時候黑夜總愛提前造訪大地。
  「……那麼,火燒完就回去吧。」安希格勒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像是甚麼都沒有發生。
  斯丹尼斯洛夫見他這副樣子,只是悶哼著笑了聲,「還接著做?」
  安希格勒的回答是朝他扔出一捲還沒剝碎的肉桂皮,眼神和動作透漏出一句「廢話就不需要再說出口了」,另外還摻著點對斯丹尼斯洛夫沒有提醒他時間的埋怨。
  布拉德里克一直都在旁邊安靜地待著,年齡的差距使然,他總是沒有辦法在兄長與親戚們說話的時候插上嘴,即便只是毫無意義的天氣話題──當然,那並不是指打斷話題,這般失禮的行為有違英國人的優雅,只是布拉德里克往往連加入話題都做不太到。
  「……那個。」
  在火堆終於成為將要熄滅的灰燼的時候他才遲疑地開口,與此同時引來了兩個年長者的注視。
  布拉德里克說實話覺得同時被安希格勒和斯丹尼斯洛夫注視的壓力很大,像是被蛇和鷹同時盯住了,他覺得自己的掌心甚至有點冒汗。
  「我還當你要繼續安靜到晚餐呢。」斯丹尼斯洛夫笑著,吐著蛇信子一樣地不懷好意,「想問甚麼?」
  「……噢。」布拉德里克小幅度地往後縮了點,「就是,想要問『那些』是為了甚麼做的。」
  那些他們特地跑到森林邊緣、並且添加了香藥草的蠟燭。
  安希格勒順著布拉德里克的視線看向了他們這一個下午的成果,微微地偏過頭,柔軟的黑色鬢髮從他的肩膀滑落到胸前。
  「為了聖燭節,和我們剛開始沒多久的話題是一樣的。」他說,伸手取來了一只和掌心差不多大的白蠟燭,從側面能看見他裡面散布著香藥草的碎片,以及從燭芯旁邊露出細小葉片的新鮮迷迭香,「通常我們──我會說居爾特人,現在愛爾蘭也不一定有人這樣過了──我們會清理所有的蠟燭,然後點燃新的。」
  「其實真正好的是明天做的蠟燭。」
  安希格勒的指尖用了點力氣捏住迷迭香的葉子,沾上滿手的香氣,他輕輕搓了搓指腹湊到鼻前聞到了蠟燭和香藥草混合後的特殊香氣,微微瞇起的眼睛在布拉德里克看來像隻饜足的貓。
  「明天是甚麼特別的日子?」
  布拉德里克的這句話一點不意外地從斯丹尼斯洛夫那裏收穫了「你怎麼就這麼笨」的眼神。
  「……」不要說居爾特人的節日,他就是連基督教聖人的節日都記不住怎麼了!
  「長點記性啊,傻孩子,我和你說過快到了的。」
  斯丹尼斯洛夫的嘴角緩緩勾勒出微笑的弧度,他常年冰涼的手掌還染著火堆的餘溫一把將布拉德里克覽到了自己身邊就是一頓揉,少年能感覺到從兄長身上透過來乾燥的臘香,而那張蒼白的臉上有黃昏的太陽落下了深刻的陰影,像是裂開了的石膏裂縫。
  布拉德里克看著他的模樣,想起了一個月前發生在圖書室裡的對話。
  那時候斯丹尼斯洛夫對他說,不需要了解太多,只管記著就是了。
  「我想著你是說……聖誕節。」他小聲地嘀咕著,滿臉的欲言又止。
  ──明明當初就叫他不用太了解的。
  二月初的一個月前正是一月初,格里曆的聖誕節已經結束了一個禮拜,但是相對地距離儒略曆的聖誕節還有不到一個禮拜。
  「這倒也沒錯,不是嗎?」安希格勒慢條斯理地掀起眼皮看了那對異姓兄弟一眼,繼續整理著剩餘下來的香藥草殘枝。
  斯丹尼斯洛夫不太優雅地翻了個白眼,低頭看見布拉德里克猶豫又想說點甚麼的神情不難猜到他的腦袋裡在想什麼,不輕不重地照著弟弟的後腦勺來了一巴掌。
  「……算你沒有錯得太離譜。這次不跟你算帳,以後自己多注意著。」斯丹尼斯洛夫撐著自己的膝蓋站起身,呼出一口氣,撣去沾在身上的少許藥草和落葉碎屑,「順便跟你說說,父親大概很少和你說這些,但是你該注意,布拉德,你該更了解自己生長的土地。」
  斯丹尼斯洛夫覺得自己的傻弟弟連聖燭節都漏記了實在太不應該。
  在他們這一輩當中年紀最小的傻弟弟布拉德里克仰起瘦而修長的脖頸,凝視著在幼年時曾經擁抱同樣姓氏而如今分離的兄長。他曾經以為他們會共享白樺林的冠冕*²,直到斯丹尼斯洛夫向北方去,回到與他流淌相同血脈的家族。
  那件事情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將近三年,只是布拉德里克至今都還是不太能適應這件事情。
  他來自英格蘭的柏忒鴻伯爵家,那是個曾經也屬於魔術家族而如今衰弱得連魔術都失去了傳承的家族,到了布拉德里克這一輩,除了世俗的地位和財產之外甚麼也沒有留下--為數不多的優點大概是藏書豐富而種類繁雜,足夠提供給斯丹尼斯洛夫依然能憑藉著血脈傳承的天賦從中領悟出新的魔術。新的魔術隊魔術家族來說很重要。
  布拉德里克從小就沒有想過自己終有一日將會從父親手裡接過伯爵的權柄,他一直以來都覺得伯爵應該是他依然視作兄長的斯丹尼斯洛夫。
  他還不適應。或者是說,他可能並不太想要適應這件事情。
  「大不列顛島,至少你該要去了解大不列顛島。」斯丹尼斯洛夫伸出手用拇指勾住曲起的中指,對著那潔白乾淨的額頭上就來了一記彈指,把莫名開始走神的布拉德里克的注意力拉了回來,「至於愛爾蘭島就--」
  「艾林的事情不勞費心。」安希格勒打斷了斯丹尼斯洛夫的說教,嘴角的凹陷處落著淺淺的陰影,像是抿著嘴角若有似無的微笑。
  年輕的德魯伊長年與森林相處,從小他就是一個被森林接納、成長於森林的孩子,長久下來他周身總是帶著一股奇特的氛圍,暈開月色的眼裡看不見情緒,而另一半被風信子藍色花瓣染色的眼睛隱隱帶著少許笑意,被那雙眼睛注視的很多人總會奇異地感覺到平靜。
  「去仔細地了解她,布拉德。這樣的話不列塔尼亞*³會高興的。」德魯伊語調如歌一般地說。
  說完這些之後安希格勒就沒再繼續開口──坎貝爾總是護短,儘管對方並非家人,而且他最討厭的可就是小孩子,但也還是做到了最低限定的護短--斯丹尼斯洛夫看了他一眼,邊緣沾著一點淺褐色的翠綠眼瞳和安希格勒不同,帶著使人焦慮的強烈侵略性。
  白蛇嘶嘶地吐著信子,不過到底是沒有攻擊行為,只是他笑著的模樣安希格勒向來不太喜歡,十足的不懷好意,十足的別有用心,儘管不帶惡意。
  他的那種侵略性其實大多時候也並不具有攻擊性或者脅迫感,說起來可能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性格。安希格勒偏頭撇了斯丹尼斯洛夫一眼,髮色極淺的年輕人正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那種天生的攻擊性安希格勒並不陌生,他曾在阿爾岱身上也看見過,偶爾他父親身上也能看見一點……坎貝爾家很多人身上都有那種氣質。
  那是與德魯伊截然不同的,天生被賦予的戰士的攻擊天性。
  安希格勒再一次抬頭去看斯丹尼斯洛夫,他的表親,黑色的毛呢大衣重新蓋在了尚未成年但已經逐漸長開的少年單薄的肩膀上,線條俐落,衣襬的黑色下緣劃出了一條將他與這個森林隔絕開的界線。
  「──再不走可就要黃昏了。」
  斯丹尼斯洛夫的臂彎裡抱著用棉布裹起來的白蠟燭,他依然還是那樣令人不安地笑著,安希格勒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斯丹尼斯洛夫見了也就只是覺得好玩地輕笑幾聲。
  「切爾納柏格可就要來了,到時候西絲拉柏格可不一定能找到你。」他又說。
  「……關德溫找得到我就夠了。」*⁴
  安希格勒最終也還是甚麼都沒說,順著斯丹尼斯洛夫的話接了下去。
  天色確實是暗了,遙遠的東方地平線已經能夠隱隱看見彎月的弦輕勾著晚霞,在不甚清晰的視野中模糊地晃盪著。
  「看,斯丹尼斯洛夫。」安希格勒揚起脖頸,露出被層層堆疊的布料與黑色頭髮遮蔽了大半的頸部,他瞇起眼睛,落進了月亮碎片的右眼在黃昏裡閃爍著隱約微光,「這裡是艾林,西絲拉柏格力量所不能及之地──這裡有的只有關德溫。」


*¹ 迪倫:安希格勒的中間銘,全名為安希格勒.迪倫.坎貝爾。
*² 白樺林的冠冕:柏忒鴻家族的本家宅邸名為巴克禮莊園,巴克禮含有樺樹之意,白樺林的冠冕衍生意義為巴克禮莊園的主人。
*³ 不列塔尼亞:文學上對不列顛的稱呼,或者是不列顛的擬人格,後來成為英國的象徵,這裡引申為代表大不列顛島(英格蘭、威爾斯和蘇格蘭)的女神。
*⁴  切爾納柏格、西絲拉柏格:東斯拉夫神話中代表黑暗與悲哀的「黑神」,這裡引申為黑夜;西斯拉柏格則是月亮的女神。
   關德溫:居爾特神話中的較為著名的,與彎月連結性較強的女神,另外還有名字裡帶有「銀輪」之意的阿麗安蘿德,但聖燭節的時候距離滿月還有段時間,因此安希格勒就不使用阿麗安蘿德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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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匣鯨 發表於 2020-1-14 02: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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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白霜層層疊起在深冬裡凝成冰和雪,然後隨著烏勒爾*¹走下王座,冰雪層層剝落化作涓涓細流,一如還未消逝的冬日。
  德林莊園朝向東面的一間臥房擁有著莊園裡最美的黎明。
  白色的樺樹林還沒長出或綠或金的嫩芽,秋季裡被鋪上的金色地毯早已經看不見蹤影,冰冷的雪白絨毯取而代之;歷史悠久的建築群大多由石材建造,德林莊園也不例外,灰白的石料與純白的冬景相互輝映,二樓朝東的臥房裡佔據了半面牆的落地窗正能完整地將建築群與雪景盡收眼底。
  留著鉑金捲髮的臥房主人同時也將要成為莊園的主人,落地窗將黎明的柔軟晨曦納進了房裡,悄悄地碰觸到了繡著大片火絨草的裙襬和透漏著超齡成熟的年輕面龐。
  安克提爾家的長女凝視著鏡子裡自己的面容,耳邊有玉石耳墜和細長金屬碰撞的聲音,還有棉被掀動的細響。
  「早安,加爾達爾。」
  「──奧爾?」
  低沉的男聲沙啞地在房裡響起。
  奧爾露恩坐在梳妝台前回過頭,淺褐色的眼睛在黎明的微光中微微沾著玫瑰一樣的紅,鉑金色的頭髮規矩工整地梳成了兩股辮子然後盤成髮髻。
  加爾達爾撐起身體靠在床頭,就著仍然稍嫌稀薄的黎明微光看見了已經梳妝打扮整齊的妻子。他以往幾乎沒怎麼見過奧爾露恩把頭髮全部都整齊地梳起,奧爾露恩不愛社交場合,這樣工整的髮髻她也只有在正式場合才會梳,加爾達爾忍不住去回想上一次看見好像還是──噢,是的,是在他們的婚禮上。
  「這麼早醒來嗎?」加爾達爾撥開落到眼前的碎髮,將依然帶著體溫的薄毯披到肩上,他站在了妻子的背後看著鏡中的女子,「天還沒亮呢。」
  他低下頭讓臉頰在奧爾露恩的鬢邊輕輕碰觸,還沒盥洗過他向來不會和誰有太過親密的舉動──無論體質,氣味總是不那麼好──雖然奧爾露恩從來沒有介意過,她瞇著眼,從鏡中與加爾達爾對上了視線,精緻但總彷彿蒙著冰霜的冷漠面孔看不出明顯的情緒,但她的那雙眼睛注視著家人時總是很溫柔。
  「……跟格林約好了,等等去林子裡騎馬。」她稍微放鬆了緊繃成毫無瑕疵的曲線的背脊,讓加爾達爾環抱住自己的腰,「過了今天之後,可能就沒什麼機會那樣和她一起去騎馬了。」
  作為繼承人或許偶爾還能有些任性,但作為家主可就沒辦法了。
  「妳可以不對自己那麼嚴格。」加爾達爾靠著奧爾露恩的髮頂,小心不弄亂她精心梳好的髮髻。
  「那樣我可就不是我了。」
  加爾達爾聽著這句話只是笑了笑,沒再說甚麼。他知道那是奧爾露恩的自我要求。
  他與他的妻子年歲相差頗大,從未有人說甚麼只是因為他們之間是指腹為婚,注定要成為夫妻。許多年過去了,加爾達爾依然記得他十幾歲那年被告知他未來妻子的出生那時的茫然和震驚。
  任是誰都會錯愕的吧,他知道自己的婚姻絕對不會是自己決定的,只是沒料到妻子年紀這麼小。
  婚前他們其實並沒有見過幾次,大約第四次見面就是她們的婚禮了。蹉跎了這許多年,加爾達爾曾一度想過自己與奧爾露恩是否相配,年輕的少女不知收斂的鋒芒銳氣耀眼奪目,兩張相似的面龐卻截然不同,如冬霜、如秋葉,作為妹妹的葛琳潔德的鋒芒是直接顯露在表面的,奧爾露恩的銳氣則藏在她的言行和思想當中。
  他的火焰,他的迷霧。*²
  那麼醒目的姑娘。加爾達爾擁著妻子,嘴角掛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微笑想著。那麼好的姑娘。
  古老的魔術家族向來都會為利益而促成子女的婚姻並將之視為常態,比起兩情相悅,背後帶來巨大的利益結合在他們看來才更重要──雖說如此,但只要他們能識得彼此的好,那麼這種歪曲的常態就能成為美好。
  「如此的話,就去吧,別耽擱了。」加爾達爾執起已經裹上了白色小羊皮的手,遞到唇邊淺淺一吻,「去追逐黎明的天空,管它是否凍結都將它照亮*³。」
  「……就你喜歡說這些胡話。」
  「我只對妳說呢。」
  加爾達爾目送著他的純雪白馳馬而去,在林間與她的姊妹並騎。
  與姊妹獨處的時候總是他少數還能窺見奧爾露恩的少女心性的時刻,隨著年紀漸長,他的姑娘也愈發成熟穩重,加爾達爾當然也愛著成熟穩重的奧爾露恩,不過是偶爾會覺得有點懷念奧爾露恩鋒芒畢露的模樣,上年紀了的徵兆罷了。
  加爾達爾嘆息著,在心裡暗自嘲笑著自己不再年輕。
  他端起床頭邊的三叉燭台,拇指捏緊了食指和中指,一點冰晶從相互摩擦然後錯開的指腹間掉落,隨即一個中間向左側彎曲的圖案隨著他的手指停留的軌跡被畫了下來,懸停在黎明的光線下。燭台上的是為了今天而特意準備的藥草蠟燭,棉質的燭芯碰到了光暈縈繞的圖案邊緣,於是染上了熱度點起金色的火焰,散發著除了少許光亮實在帶來不了甚麼的微小熱度。
  這種程度的燭光在白日裡極其不顯眼,但現在仍是黎明。
  比起逐漸穩重的奧爾露恩,仍然如同少女時鋒芒外漏的葛琳潔德不如姊姊那般,而是花了更多的時間在騎術與武技上,曾被讚譽為「鷹眼」的那雙眼並不難看見加爾達爾在窗邊點起的燭光。
  「每個窗前都將留有一盞燭光。」葛琳潔德瞇起眼睛,那張與奧爾露恩如出一轍的臉卻是很愛笑的,她笑起來明媚而英氣勃勃,一身獵裝更顯得幾分俐落,「晚上就要開始了嗎?」
  「從日落的時候開始,到時候我會去『酒窖』裡待到明天的黎明。」奧爾露恩操控著韁繩來到姊妹的身邊與她並騎,「之後就很難像現在這樣放鬆了。」
  「妳要想的話誰能攔妳?親愛的露妮──我們的沃爾娃。」
  葛琳潔德笑著把束高的馬尾甩到背後,奧爾露恩沒有接她的話,只是看著葛琳潔德的白馬用鼻吻部去碰了碰她的灰馬。
  這兩匹馬像是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從未分開。牠們在奧爾露恩和葛琳潔德十四歲第一次踏入社交界的時候作為生日禮物來到了她們身邊,從那之後就沒有分開過,和牠們的主人一樣。
  奧爾露恩的繼承同時意味著姊妹的分別。
  無論是葛琳潔德或者是奧爾露恩,都實在說不清楚是奧爾露恩的不捨更多一點,還是葛琳潔德的不願更多一些。她們過去從未想過自己的半身中有一日將要離開身邊。
  「妳怎麼打算?」奧爾露恩伸出手去讓葛琳潔德握住,她看向孿生的姊妹,眼裡難得地帶了點調侃的味道,「妳的莫特加。」
  「我這不是在等著嗎?等他那死腦筋的轉過來。」葛琳潔德輕輕收緊了指尖又放開來,像是想起甚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笑了起來,「說起來可真不愧是一家的,妳家的以前也幹過一樣的事情。」
  「……注意優雅,我的好妹妹。」
  葛琳潔德就只是衝著她笑,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用詞是否過於粗魯。
  馬兒淺灰的毛皮在早晨的光裡泛著絲絲銀光,比起通身雪白,幾乎要和馬匹一起融入白樺林的雪景之中的奧爾露恩,葛琳潔德的深色獵裝毫無疑問是鮮明醒目的。
  「……這麼說來,加爾達爾以前是怎麼想通的?」葛琳潔德的目光順著從乾枯的枝梢滑到了白雪初溶的地上,她的尾音飄忽不定,帶著些許的搖擺。
  「大概是他想通了他認為的那些不足就是我喜歡他的原因。」
  指腹為婚,一紙契約。
  安克提爾家族作為歷史悠久的魔術家族,不透過併吞而透過婚姻拓展勢力的版圖,少見的依然還維持著母系繼承的家族裡女性的地位超然而特殊--女人是掌權者,而必要的時候她們自身的婚姻也會成為可被利用的工具。
  若說奧爾露恩的婚姻是交好的家族為了親上加親而結成的良緣,當年那場婚禮所謀求的利益是將家族牽得更加緊密,那麼葛琳潔德和莫特加的婚姻就是純粹的利益交換。
  斯楚夫家的加爾達爾因為奧爾露恩身為繼承人而入贅安克提爾家,但是他到底是嫡系的男性後代,於是作為交換,就是葛琳潔德的出嫁--倒也不是不開心,葛琳潔德其實覺得莫特加人還挺不錯的,相貌英挺、才華卓越,只是有時候有點太過鑽牛角尖了。
  比如現在。葛琳潔德每次一想到這裡就想把莫加特跩出來一頓揍。
  年輕英俊的斯楚夫嫡系次子,在已經訂有口頭婚約的情況下遲遲未向安克提爾嫡系次女求婚,原因是他還沒成為實質上的未婚妻的女性堅強而獨立,沃爾娃家系的女子天生擁抱著超然的地位,年輕的斯楚夫雖是戰士但未能列席,他尚未成為奧丁認可的信徒,他擔憂自己是否足夠與沃爾娃匹配。
  那樣好的姑娘。莫加特曾經執起過葛琳潔德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親吻,裹於絲綢底下只露出一截手腕的皮膚如玉又更勝天空輝光。那麼醒目的姑娘。
  葛琳潔德就特別煩莫特加的這個地方,這男人哪裡都好,除了一談到感情就會變得婆媽的這一點。
  「要他自己想通的話,我不知道我四十歲前能不能嫁出去。」她回過頭去看她的孿生姊姊,在奧爾露恩與她相同的偏紅的琥珀色眼睛裡看見了自己,葛琳潔德抬手將順風飄落到頰邊的頭髮順道耳後。
  她閉上眼,淺色的睫毛遮蔽了她的眼,冰凍的風如刀割的同時也比世界上最鋒利的刀刃都還要柔軟,空氣中瀰漫著冰雪的氣息,其中夾帶著北方針葉林帶來的味道。
  針葉林的味道不屬於德林。
  葛琳潔德睜開眼睛順著林間的風給予她的引導找到了方向,她在視線的終點看見了她將來的丈夫。
  「……露妮,記得嗎?」
  「我記得的事情很多,格林,妳得告訴我是哪一樁。」
  「坎貝爾家的那孩子*⁴曾說過的,說……聖燭節是祈求春天降臨的日子。」葛琳潔德仍看著莫加特,年輕人擁有再明顯不過的斯楚夫家的特徵,就算距離不近,葛琳潔德仍然能看見那雙眼裡釀著頂級的佳釀,「春天還在大地母親的子宮裡,期盼著未來;春天的降臨是五月的朔火節,五月新娘是最美的新娘,佳偶期盼著五月的春天的婚禮,他們會在聖燭節裡訂婚。」
  沃爾娃女巫的吟唱天賦顯然並不如兼負詩人職責的德魯伊,葛琳潔德的頌唱比起詠嘆調更像宣敘調。
  坐在馬鞍上的女巫背脊筆挺如德林莊園的白樺樹,她的眼睛凝望著她所認可的戰士,直到彼此都能看清楚對方的面容了她才稍微挪開視線,驅使胯下的灰馬邁開了幾個小碎步到了奧爾露恩的身側。
  「沒辦法,他不開竅嘛,所以我只好委屈些……主動點。」葛琳潔德笑得狡黠,「明天我會和他求婚。」
  她的這種笑容奧爾露恩再熟悉不過了,每次葛琳潔德要做些甚麼不合規矩的事情──求婚這種事情對於她們這樣背景傳統的魔術家族來說,由女方主動提出實在不太合規矩──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奧爾露恩偏頭看著她,在如同鏡子映照出的那張臉輕輕刮了一下。
  「注意點分寸。」
  這時莫特加已經走近到兩人身邊,葛琳潔德不再說話,只是對奧爾露恩眨了眨眼,然後將自己的韁繩交付到了莫特加的手裡任由他牽著。
  斯楚夫的男人們都有雙酒色的眼,極具有侵略性,也極為深邃,容易使人耽溺其中。
  「……貴安,女士。」
  「日安,莫特加。」
  葛琳潔德聽見耳邊玉石與金屬細塊碰撞的聲音,迎來白日的陽光點綴著她的獵裝和鉑金長髮,衣襬上凸面暗繡的雪絨花在光線下栩栩如生。
  德林莊園的白樺樹林將在不久後到來的春天裡披上綠色的新衣,從其中最高挑、最古老的白樺樹蔭底下能眺見莊園建築群最美的模樣,春日裡的德林莊園將與冬日截然不同,有她獨特的新生的氛圍,在那裡能看見正午的陽光灑落如金盞菊的花瓣,它將妝點莊園最美的午後。
  烏勒爾終於會走下王座,將生命歸還給大地,將權柄返還給索爾,春天的初響奔雷是王權的交接,屆時伊登與她的金蘋果*⁵將真正重回到米德加爾德城堡*⁶之中。

*¹ 烏勒爾:北歐神話中,冬天、雪、箭術與狩獵之神。
*² 火焰、迷霧:阿斯勞格和密絲特是奧爾露恩的中間名,引申意義為火焰和迷霧。
*³ 照亮凍結的天空:北歐神話的女巨人吉爾德,慧黠的吉爾德有著能照亮冰凍的天空與海洋的美貌。
*⁴ 坎貝爾家的那孩子:指安希格勒。
*⁵ 伊登與她的金蘋果:伊登,北歐神話中的青春與春天女神,掌管著永保青春的金蘋果。
*⁶ 米德加爾德城堡:中土、中間世界,人類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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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匣鯨 發表於 2020-8-13 15:5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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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白色的深冬是被陰霾籠罩的季節,既生又死,既晦暗卻也分外明亮。
  安菲薩就是在這片明媚的陰霾下生出意識的。
  她與她的姐姐不同。
  絲薇特拉娜是因為人類對春天的期盼而生出意識的,她是安菲薩見過的最早的雪姑娘,美麗又美好,霜白的雪姑娘。
  她的長髮如初春的融冰,在清晨的杉樹林裡閃爍著隱隱光輝,她的眼睛是潺潺溪水,流動著清透的水色,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安菲薩總是這樣看著她的姐姐,這麼想著——絲薇特拉娜是一切美好期盼的化身,跟她不一樣。

  不一樣

  安菲薩誕生在黑暗中,在那個黑暗瀰漫的時代。
  那時候死亡遍地,睜眼望去視線所及之處都是死亡的氣息,黑色的屍骨,黑色的膿水和黑色的血。
  她的長髮是凝結的冰霜,冰封住了屍骸阻卻了疫病,她的眼睛是沉默寧靜的冰湖,澄淨透明但是誰也碰不到冰面下溫暖的湖水,只能悄然無聲地死在冰面之上。
  她是在人類對死亡的恐懼中被催生出來的雪姑娘,如同絲薇特拉娜是人們期盼渴望著溫暖的春日,人們渴望著活下來。

  不想死。不想這樣悲慘地死去。還想看見明年的春日。
  這些盤桓在死亡之中的種種執念最後催生除了她。

  還想要看啊,看春天的繁花綻放--如此執念生出了黑死病的雪姑娘,繁花的安菲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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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章節開始是冬天的故事啦~ 從雪姑娘開始寫冬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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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匣鯨 發表於 2020-10-17 18: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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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被森林環繞的加爾諾莊園邊上,靠近日落的一側有一片遼闊的、不屬於森林的原野,那裏是狼群的領地,與森林裡的鹿群彼此爭鋒卻也仍然均衡地共處著,像極了他們所選擇親近的人子。
  受原野喜愛的是坎貝爾家的長子,而受森林喜愛的是坎貝爾家的第三子,阿爾岱和安希格勒身為血親兄弟,彼此之間從來都不對付,但也比誰都還要更了解對方。
  阿爾岱仰臥在原野上愈趨乾枯的草地上,太陽帶來的溫暖色澤逐漸冷卻,過不了多久就將要進入黃昏。在他的腰腹之間翻滾著一窩精力過剩的野狼幼崽,牠們的母親正靜靜地趴在並不遠處看著牠們喜愛的人子與牠的幼子。
  原野總是能比森林更早聽見冬天的聲音,秋末的森林仍然豐饒,白樺林用金色妝點盛宴的時候,原野上水草早已逐漸荒蕪。
  阿爾岱瞇著眼睛,他隔著阻擋了大部分光線只漏了少許下來的枯枝看向天空,濃郁的藍染進了他的眼裡。
  「冬天要來了嗎?埃芙。」阿爾岱撐起上身,撫去沾在身上的乾草屑,他問帶著幼崽的母狼,「土地開始發冷,睡著不怎麼舒服了。」
  母狼大概是說了甚麼,牠靠到阿爾岱的身邊把孩子們扒回自己的懷裡。
  阿爾岱的嘴角淺淺地勾著微笑的弧度,雖然聽得並不非常清晰但試半猜帶矇地他總是能大致弄懂埃芙說的是甚麼。
  他在語言方面的天賦並不如他的血親兄弟,但也遠高於他的表親。相較於安希格勒甚至能從森林裡的老橡樹那裏聽來不曾被記載的歷史,他頂多就是能從與動物們不完整的對話推算是氣候的異常和天災的降臨,不過這些年來並沒有甚麼天災,只有冬天愈趨寒冷罷了。
  阿爾岱盤起腿搓著又鑽出母親懷抱的狼崽陪牠們玩鬧著,任由冷冽的風颳過他的臉頰,把白皙的皮膚刮得通紅。
  埃芙低低地說了些甚麼,阿爾岱從牠的低語中聽出了「薔薇」的字義,他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哪裡都像他來自斯拉夫的母親,外表、性格甚至名字--當年他父親給他取這個名字的時候,說的是他像極了他母親,那樣肆意張揚又驕傲--說起來,好像也就只有容易被風誇紅的皮膚隨了父親。
  野獸沒有人類的審美,自是沒看出甚麼,埃芙從來都只覺得阿爾岱笑起來的模樣牠看著順眼。
  「也是很久沒聽過有人這麼說我了,也就只有你們會這樣直接用這名字喊我。」
  他是加爾諾最明豔的薔薇,身為男性卻擁有尖刺一般極具攻擊性的美貌,而這也正恰好符合了他名裡帶著的薔薇的含意。
  埃芙並不難察覺牠們喜愛的人子今天的情緒有些低落,他掩飾得不錯,人類只要不是特別細心約莫都能輕易地被他騙過去,只是那套用面具裝扮自己的演技在動物們這裡總是不管用的,哪怕只是在阿爾岱懷裡亂鑽的幼崽都能看出來他的不對勁。
  阿爾岱當然也知道自己被看穿了,只是默不作聲地繼續假裝。
  「沒事,埃芙。只是心情不怎麼好,被入冬的天氣影響了。」他伸出手攬住埃芙的脖子,粗糙但厚實的野狼毛皮底下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和屬於生命的脈動,沒有貓科動物那樣明顯的震動,但沉穩的呼吸聲也讓阿爾岱的情緒被安撫了不少。
  「……我沒事的。」
  他又說。
  只是不知道他這是說給埃芙聽,就或者只是說給自己聽,企圖說服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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