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在不是租屋處的地方睜開雙眼,看著熟悉的天花板,穆樂有點荒謬的發現明明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相比起自己的小套房,這個地方給自己的感覺居然更像家。
然而,記憶中總在這個房裡聞到的,夏雅禾母親特意挑選的木質調室內香氛之中,混合了陌生的氣味。
脖子一陣騷癢。
摟抱著他的手臂屬於成年男性,即使是睡夢中都很有力,鼻尖抵著他的側頸,沉穩的鼻息噴在他的脖子上,嘴唇隱隱約約擦著他的肌膚。
淡香水、酒氣和男性的體味融合在一起,彷彿趁著睡夢中一點一點滲入感官,包圍著穆樂。
穆樂忍著從體內深處泛起的震顫,小心翼翼地從夏雅禾的懷中鑽出來,清晨時分一切都很安靜。
就著從窗戶泛起的晨光,穆樂靠坐在床邊,在昏暗的房間裡凝視著夏雅禾的睡臉。
大概是來到了熟悉的空間,許多穆樂以為早已忘記了的記憶一一浮現,那些想起來會讓人臉上帶著笑意,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的甜美時光。
幸好,空氣中嗆人的酒氣,提醒著他許多事物早已腐爛變質。
等酒醒之後,夏雅禾仍然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有為青年,備受同事們追捧,能和掌握生殺大權的長官唇槍舌戰,有一天,還會帶著另一個漂亮而賢慧的女孩來參加聚餐。
穆樂用力地握緊拳頭,讓指甲深深刺進手心。
至少到那個時候,自己不應該仍只是個掙扎著生存下來,每天睜開眼睛都不知道人生方向的小員工。
平常日喝到那麼晚,怪不得都中午過後才來上班。
穆樂打卡上班的時間比平常晚一個鐘頭,自家部門仍是一片漆黑,算是一窺了這些人頹靡的日常。
穆樂起得很早,只是和許久不見的伯母一起吃了早餐,又回租屋處換過衣服,還是耽擱了時間。
「公關部的新人,今天是不是還沒來啊?」
將電腦開機,穆樂正要起身去開部門的電燈時,遠遠傳來了聊天的聲音,他還認得那是人事部助理的聲音。
「該不會又不做了吧。」
「又要找人了嗎?」
另個同事嘆息一聲,「那一位沒相關經驗吧?看個性也不太合適啊。」
「沒辦法,小秋就改不了看臉錄用的毛病。」
夏雅禾頂著宿醉的頭疼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老家臥室的地板上。身上蓋著的羽絨被,是多年以前穆樂留住他家時專用的。
他愣了一下,發現床上放著一套折疊整齊的休閒服。
那是他剛升高中時的便服,因為後來身高又抽高了,穿起來衣褲都短了一截,早汰換掉了。
穆樂穿起來還大了一點。
偶爾高中時的穆樂臨時留宿時,會穿這些衣服。夏雅禾拿起明顯被穿過的舊衣,上頭的體溫早已散去,衣物上卻帶著穆樂昨晚身上的沐浴露香氣,以及一絲若有似無勾起回憶的甜甜香氣。
──他真的來過這裡?
夏雅禾用著快裂開的腦袋努力挖掘記憶,腦中閃過自己將長大成人的穆樂壓在身下說話,對著他上下其手──
……那不是夢?
夏雅禾白了一張臉發怔時,房門被一把打開。
他老媽和他四目相對,像是要叫醒他的氣勢陡然一頓,硬生生在門口停下腳步,視線從他的眼睛挪到他雙手上。
「……」
夏雅禾正捧著穆樂穿過的睡衣,將口鼻埋在布料間吸著。
氣氛一時陷入僵著。
「樂樂……」
夏雅禾試圖裝作若無其事地放下睡衣,打破沉默。
「早就回去了。」
老媽環起雙手睨視他,「哪像你現在才起床?」
「他──」夏雅禾有些吞吞吐吐地,像是不知從何問起。
夏女士暗自嘆了一口氣,「我留他下來過夜的。」
「人家送你回來,折騰到那麼晚,還是一早就起床陪我吃飯聊天呢。你們真是一家公司的,同樣年紀的社會人?」
看來穆樂已經告訴母親大概的情況,他不需要多做解釋了。
夏雅禾知道媽媽向來不滿他以工作為由,生活日夜顛倒,聽到老人家懷念別人家的兒子就是乖,他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還在努力試圖回想,自己昨晚到底對穆樂說了些什麼。
看著他這副德性,婦人沉默了一會,「你怎麼不說,你又見到樂樂了?」
聞言,夏雅禾終於把視線放到母親身上,向來在生意上十分精明的母親,以欲言又止的複雜神情看著他。
夏雅禾別開了視線,試著輕描淡寫,「工作太忙,來不及說。」
他起身盥洗,直接從老家出發上班,穆樂選擇帶他回來這裡是個不錯的決定,家裡備有他的便服和生活用品,從這上班也挺方便的。
就是在他出門前,他老媽吩咐他轉告穆樂沒事都可以來坐坐,讓他有點為難。以他們現在的關係,要讓穆樂來陪他媽媽,恐怕有點強人所難。
* * * * * * * *
雖然這天是周五,恢復單身的夏雅禾做好將周末夜貢獻公司的心理準備,好整以暇地在老家吃完了午餐。下午進公司時,同部門的同事們都已經到了,穆樂也回家換了衣服,一身乾淨的黑色西裝。 還是穿著正裝好一點。 夏雅禾看到他扣好扣子的白襯衫,心裡滿意多了,雖然露出的白皙脖頸和合身的西裝透出的禁慾感仍有些引人遐想,總好過前一天晚上外出的裝扮。 他開口和同事們打招呼,穆樂也從電腦螢幕前挪開視線,朝他點點頭,態度看起來與往常無異。 ──也許,有一部份真的是在夢中做的? 沒指望穆樂也醉得失憶,但看到他神色如常的樣子,夏雅禾心存僥倖地鬆了口氣。 他自認為一切如常地走到位置,然而他從大老遠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著穆樂,全被同事們看在眼裡。 同桌的同事們交換起了詭異的視線。 前一晚才被抓包探問八卦的男同事,決定記取教訓,不胡亂私下猜測了。 「我說,你們兩個以前交往過嗎?」 男同事舉手發問,整桌人隨即鴉雀無聲,正埋首寫信件的穆樂抬起頭,好半天才會意過來是在討論他和夏雅禾。 「──胡說什麼,阿禾是直的啊。」和夏雅禾同期的同事斥責著,語氣卻遠沒有用詞那麼篤定。 整桌人都是奇怪的氛圍,畢竟他們的工作性質和公司文化都常碰酒,對彼此的醉後醜態早見怪不怪,而夏雅禾酒量不怎麼樣,酒品卻不差,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喝醉了對人毛手毛腳。 「為什麼這麼問?」 夏雅禾率先反應過來,語氣有著一絲僵硬。他昨晚離開酒吧前的記憶也不太清晰,不記得自己當眾對穆樂做了什麼。 「我們沒交往過。」 這時,向來很少加入同事談話的穆樂,驀然開了口,口氣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不悅。 眾人都將視線集中在他身上,穆樂雖然因此而顯得有點緊張,卻沒有退卻,直盯著提出疑問的同事,一臉冷硬,「請別做這種猜測,我和夏雅禾不可能的。」 此話一出,同事只得摸摸鼻子道了歉,其他人也圍剿著他說話不經大腦,羞辱了他一頓。同事有點委屈,本來大家都只是開開玩笑,哪有人這般認真較勁反駁的? 不過他才鬱悶沒多久,板著張臉反駁他的穆樂就傳來了幾份替他談妥合作的合約請他確認。 看著那還算叫得出名字的名單,讓他立刻盡釋前嫌,決定別跟不會圓滑做人的小新人計較。 冷靜想想,穆樂才來新公司沒多久,一會兒被懷疑人品有問題,一會兒又被懷疑是同性戀,會不高興也是情有可原,所以他下午要去場勘時,順口問了穆樂要不要跟。 只是在商場辦的美妝周末小活動,沒什麼難度,還是個喝咖啡的好時機,尤其穆樂根本沒插足企劃,全程只需要旁聽就行了。 「不錯啊,去現場看看,可以學點東西。」 雖然心知老同事想放風的成分居多,同事們還是鼓勵著穆樂。 「……好的。」 穆樂表面紋絲不動,心底其實有點意外。 他雖然不擅表達,對他人的情緒卻相當敏感,當他衝口而出義正嚴詞的聲明後,自然察覺到了被他反駁的同事有點不悅。 部門氣氛尷尬,顯然所有人都不是很把那個問題當一回事,覺得他太過認真了。 過去他曾經在這種敏感問題上吃過虧,穆樂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一樣的舉動,但想到今後可能就得受同事們冷言相待,還是讓他胃部一緊,有點沮喪。 因此,當同事主動示好,所有人都一派想和他言和的態度時,讓他有點受寵若驚。 「那我出去一趟。」 穆樂向身旁的夏雅禾報備了聲,夏雅禾剛才轉寄了一封信件要他翻譯。 「嗯,去吧。」 相比起心情明顯有些雀躍的穆樂,夏雅禾的臉色有點難看,嘴上仍是溫和地應允。 他能夠理解穆樂想遏止臆測的心思,畢竟高中時穆樂因為這類的流言蜚語受過不少傷,不過聽到對方壓根兒不想和自己沾上邊的抗拒,還是讓夏雅禾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本文最後由 一樹 於 2019-6-29 18: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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