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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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成為厲鬼的我竟然只有一個男同胞(0830 完)[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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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Azure 發表於 2019-8-15 11: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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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靈異志怪
連載進度: 連載中
  好痛!

  落進水面的瞬間,我只有這個想法,畢竟我是從十幾公尺高的橋邊跳下來的,表面平靜的河水以不由分說的強勢把我帶走,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有不斷前進的水流。

  我以為自己會馬上嗆死,但閉氣反射比想死的意志還快,我同時又想呼吸又想吐,卻只能揮舞著沉重的手腳,越流越遠。

  砰——

  一記悶痛佔據我的腦,身體的意識也跟著模糊……

  空白之中,我突然被衝擊性地擁抱,並不是真的能感受到力道和溫度,而是意識上,我知道自己被抱住了,明明是活著的我已經遺忘的感受,這時卻千真萬確。

  「哇啊——兄弟,你總算來了!」

  兄弟?

  我睜開眼睛,或說開啟像是視覺的感知,見到面前清晰的人影,如同聲音給人的印象,那是一個高大、娃娃臉的年輕人,又哭又笑地抓著我的手。

  呃,應該是手。

  我發現自己身處河底,不過完全沒有水壓的感覺,正確來說,我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周遭的景物都帶著朦朧的灰藍色,就連面前的年輕人都有一種微妙的透明感。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誰?」

  「喔,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紹。」他用手背擦擦眼角,「我叫陳偉豪,是你的學長。」

  「學……長?」我忍不住再一次打量自稱陳偉豪的男子,他看起來最多二十歲左右,至少小我六、七歲,他說自己是我的學長?

  「沒錯,作為厲鬼的學長喔!」他得意地一拍胸脯。

  這個時候,我才確實意識到,自己如願死了。



  陳偉豪說要帶我認識環境,所謂的環境就是順安大橋底下到出海口前這一段河道,因為所有跳河的人都死在這一段途中,老實說真的沒什麼好看,除了一堆垃圾之外根本沒啥小。

  「這裡有人在排廢五金喔。」陳偉豪得意洋洋地介紹。

  我看得出周圍的顏色比較黑,堆積的垃圾有不少銅線之類的東西,不過倒是聞不到什麼氣味,也感受不出水質差異。

  畢竟我也沒有在呼吸了。

  心不在焉地跟著陳偉豪走了好一段路——我也不確定是不是走路,因為沒有踩著地的實感——我終於開口問他:「那個,偉豪,我想先確定一下,我們現在是鬼,對吧?」

  「是啊。」他非常乾脆地回答。

  「那我們不用去那個什麼,地府之類的地方嗎?」

  偉豪搖頭:「不行,我們的活動範圍就限於這段河道和順安大橋,其他哪裡都不能去。」

  「是要等著抓交替嗎?」我聽說水鬼得等到有其他人在同一個地方溺死才能去投胎……欸等等,難道陳偉豪看我掉下來這麼開心,就是因為他終於找到交替了?

  不過偉豪再度搖頭:「所有厲鬼都得留在人間,不能離開自己死掉的地方。」

  厲鬼啊,要說我是這種東西,倒也沒錯。

  「所以,我們會一直……都在這裡?」我沒辦法想像永遠的概念,就算死了,思考上跟活著的時候也沒兩樣。

  偉豪抓抓頭,有點為難地回答:「也不是說一直,有些鬼就這麼漸漸消失了。」

  「有些鬼?這裡有其他的鬼嗎?」從剛剛到現在,除了陳偉豪,我一個鬼也沒見到。

  「有喔,這裡厲鬼很多,因為是著名的自殺聖地嘛。」

  也是,我就因為常聽說有人在順安大橋跳河,才在決定自殺時想到這裡。

  「不過呢……」偉豪又搔著短髮,露出為難的神色,「這裡的厲鬼們都……」



  到了晚上,我終於明白他當時欲言又止的神情。

  「啊唷,查甫仔,你總算有兄弟了!」

  一進入娛樂廳,偉豪就被一個穿大紅亮片小禮服、頂著大波浪頭的女鬼重重拍肩,瞬間在場的目光有八成以上轉過來我們身上。

  「喔!新的少年仔!」

  「臉色好差,肉雞嗎?」

  「阿燕妳嘛是,死人攏共款啦!」(阿燕妳也是,死人都一樣啦!)

  「你什麼時候死的啊?」

  各種年齡的女鬼圍著我們吱喳不停,偉豪站到我前面,揮著手作勢要她們讓開。

  「不要欺負柏宗啦,先讓他有位子坐,好不好?」

  然而女鬼們絲毫沒有要退開的意思。

  「好 man 喔!收了小弟就不一樣囉。」

  「哇,查甫仔總算有查甫款。」(哇,男生總算有男生的樣子)

  「他叫柏宗喔?姓什麼?」

  偉豪不斷揮著手,但他空有大個子,一點效果也沒有,鶯鶯燕燕的笑聲越來越嘈雜,

  「要開始了啦,姊妹們快點坐下!」遠遠聽到麥克風增強的聲音,才讓大夥兒紛紛開始找位子。

  偉豪拉著我到大廳角落簡單的高腳圓凳坐下,我快速掃視這間「娛樂廳」,中間有三排鋪紅絨桌巾的長桌,周圍零零散散擺著我們坐的這種凳子,椅子都被坐滿了,但除了我們之外,一個男鬼也沒有,大廳最前面有一台卡拉 OK 機,拿著麥克風的是個凶神惡煞的中年女子。

  「那是歐姊。」偉豪小聲在我耳邊說,「這棟房子和卡拉 OK 設備都是爸媽燒給她的,她開放出來給大家聚會,所以無論先來後到,大家都叫她歐姊。」

  「各位厲鬼姊妹。」歐姊拿著麥克風說,「歡迎大家光臨,今晚的活動一樣,讓我來先暖場。」

  我以為下一秒就會放出伴奏和旋轉霓虹燈,但歐姊繼續說話。

  「四十二年前,我從順安大橋跳下來,妳們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顯然只是戲劇效果,因為在場沒一個鬼回答,倒是有幾個鬼已經掏出紙錢在擦眼角。

  「我臨時提前回家,見到老公跟另一個女人在床上,大白天不工作只喝酒就算了,找女人找到家裡來?叫她立刻滾出去,還給我大小聲,既然要選別的女人,我就死給你看,看還有哪個笨蛋要養你?」

  台下響起悉悉窣窣「幹得好」之類的呼聲,我卻只感覺到滿滿的荒謬,至少歐姊還有燒房子給她的爸媽,婚還可以離,家人可換不掉,況且自殺是最沒用的人最後的選擇,像她這樣撐起一個家的人,何必自殺呢?

  歐姊繼續數落著過去的老公,台下似乎也有不少同病相憐的姊妹跟著開罵,一時間有點選前之夜的熱烈氣氛。

  「接下來請我們敬重的老前輩,罔腰嫂上台!」

  歐姊介紹的同時,一個接近透明的人影被牽上台,聽到名字,我以為是個老太婆,想不到是個樣子跟偉豪差不多年紀的少女,穿著只會在電視劇看到的斜襟衫。

  歐姊塞給她麥克風,她愣愣看著台下,好一會兒才用細小的聲音說:「阿母……夭壽……」

  「她說的是婆婆。」偉豪小聲對我解釋,「她當初奉子成婚,婆婆一直很討厭她,孩子生完後就一直虐待,她也不敢回娘家,所以才跳河,那時候還沒有順安大橋,算是前輩中的前輩。」

  「你怎麼那麼清楚?」

  「她以前沒那麼透明的時候還比較多話,但最近連完整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了。」

  大概是本來就對罔腰嫂不抱期待,她很快又被牽下台,接著是個樣子很不起眼的歐巴桑,但她一上台就侃侃而談,怨恨的對象是死沒良心的詐騙集團,好像把她僅有的老本騙光,還多了一屁股債。

  我慢慢搞懂這個活動的內容,順安大橋下所有的鬼一一上台,說自己為什麼自殺,說自己有多麼痛恨逼得我們自殺的人,這些故事一說再說,沒有鬼會聽膩,畢竟厲鬼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詛咒。

  「接下來誰要上台?」

  台上暫時空了,大家面面相覷,忽然有鬼說:「新來的男生咧?」

  「對啊對啊,剛剛應該就讓新鬼先。」

  「兩個查甫仔做夥啦。」(兩個男生一起啦)

  厲鬼前輩們鼓譟著我和偉豪,坐在旁邊的鬼甚至開始推擠我們。

  「不……不要啦。」偉豪似乎不想上台,但被太多厲鬼包圍,連拒絕的聲音都在發抖。

  「你不想咒罵那些人嗎?」我問。

  「不要!不要!」偉豪誇張地對我搖手,一邊往大門邊退,我趕緊追上去。

  「查甫仔還是不敢上台喔?」

  他絕對有聽見廳裡此起彼落的訕笑,但還是落荒而逃,我趕在大門關上前拉住門把,跟著出去。

  離開娛樂廳,偉豪又走出好一段路,才停下腳步。

  「真是煩死了。」他笑著回頭,「不過當厲鬼也真的沒什麼事情可做。」

  「不能去作祟嗎?」我問,且不提我自己,剛剛滿屋子的鬼,應該九成以上都有恨到想咒殺的人吧?

  偉豪搖頭:「我們不能離開橋下,而且沒有陰陽眼的人也看不到我們,這種事我不到一個月就放棄了。」

  「也是啦。」我悶悶地回答。

  「好啦。」偉豪恢復開朗的聲音,雖然有點刻意,「找個地方過夜吧,橋墩不錯,很適合新手。」

  橋墩?那是人睡的地方嗎?不過既然我已經不是人,大概也不會有人燒床給我,我暫且還是跟著偉豪回到橋下。

  夜裡的河水比白天視線更差,但還是看得見附近的景物,總覺得如果用人類的眼睛,應該什麼都看不見才對。

  我們很快就回到橋下,順安大橋有十幾個橋墩,每個都有滿大的水泥平台,不過當然也是累積了不少垃圾,我們巡了一下,挑一個相對乾淨的橋墩。

  「還是要打掃一下啊,這裡有垃圾場嗎?」我彎腰檢起一個鋁箔包。

  「沒有欸,反正撿到一邊去,颱風來就會流進海裡了。」偉豪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那我走啦,晚安。」

  「欸,等等……」我沒料到他這麼突然就要走,轉身就看到他快步往出海口方向的背影。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跟他一起睡,是說,我需要睡覺嗎?

  好不容易把垃圾堆到一個眼不見為淨的地方,我試著躺在橋墩的水泥平台上,本來以為會很硬,結果我還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只躺著的感覺,照理說我彎腰撿了這麼多垃圾,多少該有點痠,但這種感覺也不存在,更別提睡意。

  這就是當鬼的感覺啊。


本文最後由 xAzure 於 2019-8-30 17:1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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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abbard 發表於 2019-8-15 23:4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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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開頭覺得很有意思,期待更新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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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2019-8-16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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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xAzure 發表於 2019-8-30 17: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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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日子,白天偉豪拉著我四處跑,有時候坐在橋邊看車,打賭一個上午內經過的車什麼牌子最多(當天是豐田,我就知道),有時候去下游看人釣魚,因為太無聊了,我試著去搖晃冰桶嚇人,結果發現騷靈都是假的,根本搖不動。

  晚上幾乎天天都有厲鬼姊妹會,偉豪每次都乖乖報到,前輩們沒有再起鬨他上台,他也從來沒有自願上去說話,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參加呢?當鬼真的太無聊了嗎?

  聚會結束後,我們就會分開,死掉之後我一次也沒有睡,但總會在橋墩的水泥平台乖乖躺到天亮,我很好奇其他的鬼都在哪裡,會不會跟我一樣做這種無意義的事,不過想想我們整天也沒啥有意義的事情可做。

  對厲鬼來說,唯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復仇吧?

  偉豪說他一個月後就不想作祟了,所以他也曾經想對誰作祟嗎?但他幾乎不提起生前的事,所以我也不敢問。

  至於我,如果我能夠做些什麼,也不會跳下來了。

  某天早上,我還躺在水泥橋墩,聽到橋上傳來「叮叮叮」的金屬聲,聽起來像廟會,但這附近也沒什麼廟。

  「林柏宗,轉來喔!」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我從橋墩跳起來,趕緊上去看看,只見橋上有個高舉白旗的紅衣道士,一邊搖鈴一邊誦經。

  「較緊轉來,較緊轉來……」跪在道士後面的媽媽低頭貼地,口中喃喃唸個不停。

  旁邊的爸爸,跪得直挺挺,盯著河面不發一語。

  他還來幹嘛?反正也不想要我這個沒用的兒子,招什麼魂?好不容易死了,我回那個家做什麼?

  我踏上橋面,站在爸爸背後,越想越恨,狠很向他踢一腳,然而腳毫無阻礙穿過身體,爸爸渾然不覺,仍然維持原本的姿勢,動也不動。

  看來,我連當厲鬼都當不好啊。

  我轉身回到河裡,拚命往出海口跑,然而鼻子越跑越酸,酸得好痛,我用力閉眼,仍然無法抑制痛到發抖的鼻子,流下眼淚。

  「柏宗?」

  我用手背抹一下鼻水,回頭見到偉豪站在稍遠外,一臉尷尬。

  「你在哭什麼啦,看起來好噁心喔。」

  啊,已經是偉豪平時來找我的時間,我是不是該把眼淚抹一抹,回一句「靠爸,你才噁心」,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可是我沒辦法。

  「不好意思礙到你了。」我低聲說,然而心底一股氣悶脹著,我就是這麼沒用,但是沒用有什麼錯?我已經把自己都殺掉了,死後還是礙著別人,我能怎麼辦?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偉豪抓著頭,「死都死了,哭也沒有用,活著做不到的事情,死後更做不到啊。」

  「我就是知道才哭的,哭也不行嗎?」我破口大吼。

  偉豪被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退,一會兒才喃喃說:「也不是說不行,只是……」

  「那你就給我閉嘴。」

  偉豪又退了一步,低聲說:「好啦。」

  我還在氣頭上,不再理會他,繼續往出海口走,鼻子還是痛得不得了,眼淚卻再也流不下來。

  其實很久沒哭了,就算在猶豫要不要死的那幾年,也沒有流過眼淚,剛剛只能算是失常吧?不知道為什麼看爸爸跪著,就覺得火大,不是說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人看不起?為了不成材的兒子下跪,難道就很了不起嗎?

  回想起來,爸爸總是高高在上批評別人,這輩子沒聽他嘴巴說出一句我的好話,學校裡的成績他不滿意,找的工作他也不滿意,最近媽媽開始會問有沒有交女朋友,他也總是冷冷說:「領這種薪水反正也養不起家,哪個女人要當他女朋友應該先做智力測驗。」

  在他眼中,所有失敗都是自找的,自殺更是失敗中的失敗,曾經聽他一臉不屑提起五專時因為長期被恐嚇勒索而自殺的同學:「個子那麼大也沒屁用,男人靠的是氣勢,太軟弱才會被欺負。」

  現在他的兒子自殺了,怎麼不說話呢?

  已經到了出海口,從來沒走這麼遠過,試著繼續前進,但位置動也不動,看來這就是水鬼活動範圍的界線。

  我坐在原地,看著茫茫的黑水。原本以為死了就能擺脫一事無成的自己,然而我還在這裡,而且更加一事無成,偉豪說的沒錯,生前做不到的事情,死後更做不到,但我還是不甘心。

  糾結著生前的想法,我突然發現看不到自己的身體,然而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又看得到了。

  有意識地嘗試了幾次,發現在所謂發呆、神遊的狀態下,我可以完全不存在任何地方,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每次聚會這麼多厲鬼,平時卻幾乎不會見到,原來大家沒事的時候都躲起來了,而偉豪當時說橋墩「適合新手」,也是因為老手根本不需要。

  這麼說,我身為厲鬼,如今也是老手了,這時我突然意識到,今天是我的頭七,爸媽也是因此才過來順安大橋招魂。

  但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回家了。

  我不斷練習把自己消失,等到很熟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差不多是厲鬼們聚會的時間,不過實在不想見到偉豪,所以決定自己四處蹓躂。

  然而水鬼的活動範圍實在很小,我在這七天內早就走遍,除了半夜偷排廢水的工廠外,什麼也沒發現,最後還是回到橋墩下。

  儘管已經不需要過夜的地方,我還是依著習慣坐下來,不想要馬上消失,消失的時候並不會連意識都不見,甚至在沒有周遭干擾下,意識更加清晰,強烈的怨恨與不甘跟著鮮明。

  「柏宗,今天不去聚會,在這裡幹嘛?」

  陳偉豪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他一副沒事的樣子,自然地坐到我旁邊,對我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嗎?或許這才是成熟的作法吧?樣子雖然比我年輕,偉豪不知道當鬼多久了,實際年齡很可能比我還大,既然到意識完全消散前還有不知道多久的未來,還是當互不侵犯的朋友比較好。

  我思考著,又難過起來。

  「我在想我爸的事。」

  偉豪沒有回應,望著稍遠處的啤酒瓶,交握的手指抱在膝前。

  「你呢?」明知道偉豪不喜歡提起他的過去,我還是挑釁般問,「每天這麼多時間,應該也會想起自己怨恨的人吧?不然還算是厲鬼嗎?」

  沉默半晌,偉豪才擠出微弱的聲音:「我們不要提這個了。」

  我不答腔,如果這時候有啤酒就好了,但反正我們都不能喝。

  砰——

  一個人突然落在我們面前,我愣了一下,轉頭看偉豪也望向我。

  「又是女孩子欸。」偉豪說。

  「不管怎樣都是新……新鬼。」我說。

  我們追著被水流衝去的人體,那人掙扎了一陣子,便開始往上浮,留下來的是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生,她一臉茫然望著我們。

  「這裡是?你們又是?」

  我和偉豪又對看一眼。

  「歡迎成為厲鬼。」



  我們帶著新鬼到娛樂廳的時候已經散會了。

  「你們是說這條河底還有很多厲鬼,而且會每天晚上在這裡聚會?」黃湘婷在歐姊的屋子前東張西望,名字是她剛剛自己說的。

  「對啊,不過時間太晚,大家各自散了,妳只能等明天再來認識前輩。」我回答。

  相較於我剛來時的熱情,偉豪不曉得是今天心情不好還是怎樣,一直默默跟著我們不說話,真是的,該心情不好的是我吧?

  「柏宗哥,你剛剛說過鬼不吃不喝,那宴會是要幹嘛?」

  這女孩子嘴巴倒是甜,搞不好年紀還比我大,馬上把「哥」叫在嘴裡。

  「就是大家吐吐苦水,說說自己恨誰,畢竟厲鬼也只有這個共通話題了。」說是這樣說,我跟偉豪就從來不談這個。

  湘婷大力點頭:「原來如此,這個話題確實怎麼也說不膩,我希望『前』同事們通通去死,不,最好是生不如死活到一百歲。」

  「同事?」我有點意外,覺得這種程度關係的人應該不會招致想要自殺的恨意。

  「對啊對啊。」湘婷不住點頭,「排擠我就算了,老娘不屑,受不了他們捕風捉影、搬弄是非,到處曲解我的意思,還把績效下降的問題全推到我身上,以為這次我被炒他們就沒事嗎?這種公司遲早要倒,到時候他們就知道。」

  能夠確定自己就是被陷害的,也是一種幸福吧?至少,就不是自己的錯了。

  「所以妳是因為被資遣,家裡也沒辦法支持,才會……」

  湘婷沉默了,某個瞬間我覺得從她一言不發的臉上看到熟悉的東西,除了她口裡嚷嚷的前同事之外,真正的落寞與渴求。

  「我也是。」憑著一股衝動開口,「雖然沒什麼存款,我也不是多麼希罕那份工作,但就是沒辦法回家,沒辦法跟我爸說請幫幫我。」

  「你是爸爸啊……」湘婷低聲說。

  「我也知道是自己太沒用,但還是不甘心,就算這麼一無是處,難道我不是你兒子嗎?真的非得達到什麼標準才能夠……才能夠……」

  突然而短暫的擁抱。

  理解的時候,湘婷已經鬆開我,撇開頭說:「沒關係……我是說,我知道真的很有關係,不然我們就不會死了,但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都是那混帳老爸的錯!」

  我不知道湘婷在講「混帳」的時候想起誰,但她咬牙切齒的樣子讓我忍不住輕笑,原本湧上鼻頭的酸意也稍微舒緩了。

  「謝謝妳。」我低聲說,回頭看一眼偉豪,他望著遠處,沒有看向我們。

  湘婷斷斷續續又說了一些她和媽媽的事,跟我和我爸有點像,但又沒那麼像,如同她給我的一般,我安慰她,告訴她這些都不是她的錯。

  這其間,偉豪跟在我們後頭,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我們送湘婷到橋墩下,如同第一晚的我,湘婷也不能理解怎麼在這裡過夜,比偉豪有良心一點的是,我陪她清理完橋墩邊的垃圾才離開。

  我往出海口走去,身旁的偉豪看著我,一臉驚訝。

  「我也學會了。」我回答。

  「啊。」他搔搔頭,「喔對,七天也過了。」

  「不過等一下我們還是分開吧,不然我沒辦法專心消失。」

  偉豪沉默了一下,還是走在我旁邊,我也不急,只是不明白他的打算。

  「你……真的相信湘婷講的話?」偉豪低聲問。

  「相信什麼?」我似乎猜得到,但故意反問。

  「同事怎麼對她,還有媽媽怎麼對她。」偉豪頓了一下,「我不是說覺得她在說謊,應該是說,你真心覺得她完全是被人害到自殺?」

  我不懂同樣自殺的我們有什麼立場責怪別人,於是回答:「無論如何,她的痛苦是真的,需要有人承認她痛苦,也是真的,我們不過是在尋求這種安慰而已。」

  「那如果有人明明很恨每天勒索自己的人,卻還是每天乖乖掏出錢,甚至因此偷錢還被抓,那……也值得安慰嗎?」

  我轉頭看偉豪,他低著頭走路,沒有注意到我的視線。

  「你……」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偷錢之前,跟班上唯一的朋友借錢,但被朋友罵了一頓;死了之後,聽厲鬼前輩們的話,說出這個故事,又被所有鬼笑了一頓,說那個朋友罵得好,只會忍氣吞聲,活該被勒索,這樣不爭氣的鬼,也值得安慰嗎?」

  對湘婷能毫不猶豫出口的話,這時卻難以啟齒。

  「偉豪,稍微打岔一下,你是幾年次?」

  「我的年紀嗎?」雖然有點詫異,他還是乖乖回答,「民國五十五年。」

  心底一緊,我又問:「你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他似乎也忘了沒說過那個人是自己,直接了當回答:「林正漢。」

  真的有這麼巧的事?但想想也是,要不是爸爸說過五專同學跳河,我也不會在想自殺的時候就想到順安大橋,爸爸從小就住在這一帶,五專也在河岸附近不遠,既然所有跳河的厲鬼都待在這裡走不了,會遇上也是理所當然。

  「怎麼了嗎?」

  我看著還什麼都不知道的陳偉豪,脫口而出:「對不起。」

  「咦?」偉豪一臉錯愕。

  「林正漢,是我爸爸。」我從來,從來沒有這麼恨他過。

  「啊……」偉豪一愣,然後苦笑,「他罵的也沒錯啦。」

  「就是有錯!」我一不小心太過大聲,把偉豪嚇得往後一縮,「你都……你都這樣了,他還是老提起你不對,我就是討厭他這種洋洋得意的態度。」

  「原來他常常跟兒子提起我啊。」偉豪倒是一副很懷念的樣子,「好難想像你是他兒子,你看起來比我還老欸。」

  「廢話,你不覺得自己死很久了嗎?」

  「嘿嘿。」偉豪抓抓頭,「不過,你真的不要難過啦,我一點都不討厭你爸,反而有點對不起他,明知道他也不會有錢借我,還是跟他開口了,後來連偷錢也失敗,嚇得去跳河,我想他或許很自責吧?雖然這完全不是他的錯。」

  還真的是,完全會被欺負的個性,不過我當然沒有這麼說。

  「總之,不要把那混帳的話當真,如果其他厲鬼也這麼說,那些鬼也是混帳!」

  偉豪露出過往的笑容:「我想我其實從來沒有當真過吧?不然我也不會是厲鬼了。」

  或許是吧?我漸漸冷靜下來,儘管老是被爸爸瞧不起,我內心深處或許還是覺得自己不需要去符合他對男子漢的標準,但又沒辦法不被他刺痛,無從發洩怒氣的軟弱化為怨恨,成為我唯一帶來陰間的東西。

  「當厲鬼也好,比逼人成為厲鬼的人好多了。」

  「嗯。」偉豪點頭,「對了,我應該要跟你道歉。」

  「什麼?」話說出口,我才想起今天早上的事,「喔,那個沒什麼啦,我心情正差,所以才跑走。」

  偉豪大力搖頭:「我那個時候,真的太怕又被笑了,想要裝作對生前一點都不在乎,誰也不怨恨的樣子,才不會又被取笑生前什麼都幹不了,只能偷偷恨人。」

  「明明滿屋子的厲鬼前輩都是這個樣子啊。」

  「有些算是我的後輩了。」偉豪糾正。

  「軟弱一點又怎樣?至少我們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管前輩還是後輩、男的還是女的,這一點厲鬼之間沒有什麼不同。」

  「嗯!」偉豪又一次點頭,這次非常地確實,讓我感受到久違的暢快。

  「對不起,柏宗,我要努力堂堂正正說出我就是這麼膽小,而且要做壞事也做不好。」

  「沒關係。」我立刻回答,並且在心裡說:我也會努力原諒別人和自己的沒用。

  下次聚會,我們就會上台說出今晚告訴彼此的事嗎?其實我不知道,而且其他鬼的看法也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但至少現在,我感覺還不錯。







  進入嚴肅的劇情之後就覺得有點難掌握,最後也就先這樣收尾了,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傳達出我一開始的靈感來源?
  其實我寫的過程中一直想到《在冥婚路上尋求 HE 是否搞錯了什麼》這本書,同樣在寫台灣民俗中的鬼,還有性別相關的事,不過主題不太相同,而且人家還出了一整本。


本文最後由 xAzure 於 2019-8-30 17:20 編輯

留言

謝謝回覆,我好像常常被這麼說,沒耐心大概是一直以來的問題了,看來可能要注意選節奏快一點的題材 2019-9-5 13:11
結尾收得讓人有點錯愕,本來以為是中長篇,結果一下就完結了,還很失落;_; 2019-9-2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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