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BL] [特殊傳說│冰漾] 熄 [G]

[複製連結]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拾壹 發表於 2019-5-20 04:19:41
只看該作者 回文獎勵 |遞減排序 |閱讀模式
特傳
連載進度: 短篇完結
  • 小說《特殊傳說》衍生
  • 恆遠七捏他有
  • 題目來自《光三十題》
  • 角色屬於原作,OOC屬於我
  • 主要角色死亡警告。



《上》

  「褚冥漾!你在搞什麼鬼!」

  學長的怒吼聲從遠處響起,在探測術法的作用下就像在我耳邊大叫一樣清晰,嚇得我趕緊跳起來。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到學長喊我的全名,他這次一定氣到炸。

  我下意識地想要逃離史前迅猛龍的攻擊範圍,腳都踏出去了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在哪裡。

  也是,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擔心學長會有多生氣了。

  我緩緩坐回原位,調動黑色的力量為學長清出一條路。很快的,刻意沒有收斂的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沉默森林響起,他的身影沒過多久就出現在我面前。

  他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空曠的神聖大廳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氣氛感覺格外嚴肅。

  來者是客,理論上我現在應該要找人上茶點,不過我沒有,因為現在這裡不會也不可能再有別人了。

  我只能對他笑笑。「學長,你是來殺我的嗎?」

  「殺你個死人骨頭,給我好好解釋你到底想幹嘛。」學長雙手抱胸,表情意外地平靜,不過我想他應該是打算根據我的回答再來決定到底要先分屍還是先剝皮。

  「你既然都來了,那應該都知道了吧。」敢說不知道的話以後就不要老用「我是黑袍」來搪塞人喔!

  「我當然知道你做了什麼。」學長冷哼一聲,「所以,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我聳聳肩,「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學長沉默了。雖然我已經盡力收拾過,但精靈怎麼可能看不出這裡曾有過的鮮血與哀嚎。

  「白色守護前線幹的?」學長的聲音很冷,就算不是針對我,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幾下。

  「算是吧。」

  學長皺著眉問:「褚,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閉上眼,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發抖。

  「發生了不少事。」

  四個月前,我接到妖師本家的傳來的訊息,上面只有四個字:「急,速回」,當我急忙趕回去之後,發現本家亂得像一鍋粥。

  然和辛西亞在談判中被暗算身亡。

  接到這個消息,我還來不及哀慟,就被捲入族裡的權利紛爭。

  冥玥三年前在公會任務中殉職,然又尚未來得及指定繼承人,於是在他去世後,沒有足夠份量的人可以帶領大家。為了誰可以接替他執掌整個妖師一族,族裡吵翻了天。

  吵了好幾天後大家妥協的結果是讓我,凡斯能力的傳承者及現存先天能力最強的人,成為下一任的妖師首領,於是我被迫理起了從來沒有深入瞭解過的族務。

  失去了為我遮風避雨的兄姊,我才發現世界並不如我想像中的單純,即使是遭受迫害已久的妖師一族,也不像我想像中的那麼團結。

  族裡對我與白色種族走得太近一直頗有微詞,在然死後更是分裂成兩派。一派認為妖師應該徹底避世,不再與其他種族來往;另一派則認為我們退讓的太多,是時候向世界證明妖師的真正實力,取回我們應有的地位。

  我撿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訴學長,這是這些日子以來我第一次不用步步為營,可以放心地多說兩句話。

  「你知道然的遺言是什麼嗎?」我努力地保持平靜,「他說,堅持下去。」

  我用力眨兩下眼睛,希望能夠緩和眼裡的乾澀感。「他直到最後一刻都相信著黑色種族與白色種族會有取得平衡的一天。」

  「後來呢?」學長問,注視著我的紅色眼睛奇異地使我平靜下來。

  「後來我一邊收攏然手裡的產業一邊調查他的死因,然後——」我發覺自己差點說溜嘴,趕快改口:「——然後我決定帶著整族前往獄界尋求殊那律恩的庇護。」

  學長挑眉,他不可能沒注意我話裡生硬的轉折,不過也沒有追問。

  謝天謝地他沒有追問,畢竟事情當然不是我說出來的那麼簡單。

  雖然承認這個事實令人沮喪,但妖師一族裡有能力的人我基本上是使不動的。萬幸的是沉默森林不參與妖師內部的紛爭,他們只忠於坐在首領位置上的那個人。在夜妖精的幫助下,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了然留下來的龐大資源,同時調查他身亡的事情。

  我深信著然的實力與眼界都遠遠超過我,再加上還有辛西亞在旁邊,要是一擊不中等著的就是來自妖師與螢之森的瘋狂報復,因此要刺殺他們兩個必然需要精密的算計與可靠的情報來源。而經手的人越多,秘密就越不可能保守,所以我以妖師之名發誓,只要敵人有留下破綻,那就一定會被我找到。

  然後我真的找到了。

  白色守護前線,類似黑暗同盟,是一個支持白色種族主義的組織,目的是清除所有的邪惡,重建屬於白色種族的榮光。

  得到這個結果我並不意外,激進的種族主義者本來就什麼都做得出來,只是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有能力暗算然了。

  抱持著這樣的疑惑,我繼續往下查。

  然後查到了公會。

  生平第一次,我感到冷意從骨頭縫裡滲出來,傳到四肢百骸,渾身顫抖不已。

  從進入這個世界以來,我所接觸到的公會都是站在公平的角度維持和平,而我認識的大部分人也都任職於公會,為了平衡四處奔走。

  如果公會與白色守護前線有關,他們知道嗎?知道多少?這些東西與他們有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的關係?

  最無法避免的問題就是,冥玥的殉職真的是意外嗎?

  這些問題的答案我一個都不知道,也一個都不敢知道。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放棄調查,向全族下達了退守獄界的命令。

  「不過來不及了。」我望著夜妖精雕刻華麗的天花板,不自主地又重複一次,「來不及了。」

  「你們被攻擊了。」學長接口,用的是陳述句。

  我點點頭。

  撤退只是一道命令,但準備的工作卻繁雜又冗長。

  殊那律恩那裡的交涉倒好說,反而是妖師族裡的反彈聲浪不斷。多年來大家在白色世界裡生活,雖然前任首領死於暗殺,但兇手當場被格殺,也就沒有激起大部分族人的危機意識,要他們放棄白色世界多年的經營,自然是沒有人願意。

  我硬是壓下所有抗議的聲音,讓族人準備撤離,自己也沒閒著。我一邊慢慢撤出然送往各處的暗棋,一邊為妖師現有的產業制定後續方針,忙得不可開交。

  消息不知道是怎麼走漏的,等到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直接得到多個妖師據點同時被攻擊的戰報了。

  那一天我正與長老們在沉默森林議事,得到消息後立刻就帶著夜妖精的部隊前往各處支援。

  「那是妖師一族難得能力者與普通人都聚集在一起的時候,等我們到了才發現敵人若是讓精英敢死隊來,那裡的守備根本遠遠不夠。」

  看到滿地屍首,我還在為了守備佈置的失誤自責時,比我經驗豐富的哈維恩反應很快地注意到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現在的沉默森林只剩下妖師的管理階層與夜妖精的老弱婦孺,正是進攻的好時機。

  「我們聯繫所有部隊立刻返回沉默森林,但只有三分之一的隊伍回覆,其他都沒有消息,我們無法等待,只能靠現有的人打回去。那三分之二的人在後面幾個小時裡分了好幾批回來,只是……」被刻意分散的兵力敵不過對方有備而來的軍隊,最後被全部殲滅,只有我在其他人的掩護下被丟了出來。

  這話我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讓它在沉默中消散。

  我後來才想通這是一個連環計,他們只需要封鎖大部分的據點,並派出兩支精英小隊迅速屠殺其中兩個,就可以去其他地方控制場面,然後發出警報。我們當然會傾巢而出,卻會因為要同時支援多處而分散戰力。

  發現中計後回援沉默森林的只能是他們計算過的少數,而在被拖住的其他戰場上,他們的精英小隊巧妙地裝作不敵,殺光沒能力作戰的人以後就可以撤退。平民死光後,失去需要保護的人,我們的戰士自然會放棄追擊回到沉默森林的主戰場,然後因為支援層次不當而全軍覆沒。

  「褚,這不是你指揮不當。」學長說。我不需要安慰,但還是忍不住看向他,期待他會說什麼。「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先清除的是你們人員和物資最齊全的主要據點。在已經失去多數人的情況下,你們不可能放著後方毫無戰力又會被敵人攻擊的沉默森林,轉去支援戰況不明並且還需要再做取捨的幾個小據點。」

  學長頓了頓,表情有點猶豫,但他最後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他們人比你們多,比你們強,比你們狠,還比你們有準備,這是一場你們只能輸的戰爭。」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站起來,不受控制地對他低吼:「但你知道他們有多狠嗎?」

  從沉默森林被送出來後,我抱著僥倖的心理檢查了所有地方,當時的慘狀直到現在仍然歷歷在目。

  「所有人身上都有超過死亡所需的傷口,被下了惡咒死也不能安息。甚至連小安和都是!」那是在我繼任首領後第一個出生的孩子,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把他抱在懷裡,他的名字還是我選的。「他才三個月大啊!他能做什麼危害世界的事?把大家的耳膜哭破嗎?」

  學長伸手按住我的肩,我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走得離他非常近,幾乎要貼上他的面。

  這使我突然冷靜下來。

  「剩下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我說,盡量抽離情緒,並拉開與學長之間的距離。「妖師褚冥漾對白色種族進行大屠殺。」

  「你真的有做嗎?」學長直勾勾地盯著我,幾乎使我動搖。「公會的情報確實是這麼說的,但我不相信。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大屠殺是真的嗎?」

  我看著學長,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雖然沒有殺平民,但是我屠了白色守護前線的根據地沒錯。如果這樣也是大屠殺的話,那我的確做了。

  我不知道學長從我的表情裡讀出什麼,但幾秒後他告訴我:「人死不能復生,復仇並沒有任何意義。」

  「我不是要報仇。」我搖搖頭。曾經的我不能諒解發動戰爭的凡斯,但現在我好像能夠理解凡斯藏在仇恨之下,濃厚的絕望以及淒涼。

  那時他如果不這麼做,也沒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只是不能忍受妖師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消失在歷史之中。我希望有人能夠記得我們,記得我們的退讓、記得我們受到的迫害、記得我們最後的下場是什麼。」

  「褚,現在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學長對我伸出手,「你還在這裡,那妖師一族就還沒傾覆。跟我回去,不管有什麼困難,我們都可以一起解決。」

  我看著他的手,搖搖頭,向後退了一步。

  一直以來,學長總是向我伸出手,從在火車站相遇的時候開始,我的人生中遇到的每一個障礙、每一個泥沼,都是他手把手領著我越過去。他從來不會替我選擇,但是當我需要的時候,總會發現他已經為我準備好了一切。

  「學長,謝謝你。」

  學長愣了一下,漂亮的臉上難得出現了疑惑,大概是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跟他道謝。

  「學長,一直以來你為我做了很多,甚至可能有些我到現在都還沒察覺。『褚冥漾』能好好長到這麼大,沒有不明不白的死在哪個角落,都是你的功勞。」

  我看著學長,他握緊拳頭,不發一語。

  學長一直都是我的光,我也曾經想過,如果我一定要死在什麼人手上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他。

  「可是,從妖師一族滅亡的那一刻起,『褚冥漾』就不存在了。」我張開雙手,「現在,你打算怎麼做呢?」

  學長漂亮而銳利的紅色眼睛盯著我。他不答反問:「這就是你的決定嗎?」

  我對他笑了笑。雖然沒有回答,可是他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學長垂下眼眸,喚出幻武兵器,銀紅相間的長槍出現在他手上。他耍了個槍花,然後右足一蹬,尖銳的槍頭便朝我急速攻來,我費了全力才按住老頭公跟米納斯,不讓他們做出任何反擊。

  幾乎就在同一秒,烽云凋戈刺進我的胸膛,那一瞬間的疼痛讓我幾乎站不住腳。我努力睜大視線已經開始模糊的雙眼,朝著學長的方向,問出了我最害怕知道答案的問題:「學長,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我感受到終於支撐不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跌落,然後被學長接住。他攬著我,比常人還要涼一些的呼吸重重地打在我的臉上。

  那是我最後感知到的東西。

  他好像說了些什麼,可是我再也聽不到了。



  End.




本文最後由 LoveSparrow 於 2024-1-12 18:52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
原作者| 拾壹 發表於 2019-5-20 04:27:31
只看該作者
《下》

  冰炎聽到妖師褚冥漾屠城的消息時,第一反應是罵了聲白癡。

  一旁的夏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能確定他罵的到底是傳消息的人還是褚冥漾。

  他們在外執行長期任務,褚冥漾原本也跟他們在一起,只是在幾個月前收到族裡的訊息趕回去後便自此杳無音訊,直到現在這個屠城的消息傳來。

  「這裡交給你,我去看看那個笨蛋在搞什麼鬼。」冰炎又嘖了聲,隨便交代一下工作後轉頭就走,留下夏碎在後頭一臉無奈地替他補漏。

  他沒有直接去找褚冥漾,而是先到了公會分部查閱情報。他迅速地翻閱一遍案件報告,褚冥漾與他們分別後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有消息,直到半個月前他突擊白色種族的大城希德斯城,炸毀了一整個街區。自那之後,每隔幾天就有類似的襲擊。

  冰炎有些懷疑情報的可信度。

  先不說這絕不是褚冥漾會做的事,光是妖師一族還有白陵然在,即使真的有什麼深仇大恨,也一定是壓在檯面下無聲無息地解決,而非任由族人橫衝直撞地將他們多年來尋求和平的努力一夕瓦解。

  他開始仔細閱讀調查報告。報告內容十分詳盡地載明了地點、時間、案發經過、人員傷亡與直接經濟損失,唯獨救援情況一欄寫著事情發生速度太快導致現場來不及救援,初步研判可能是因缺乏情報的妖師之力所致。

  另外還有一點使他很在意。

  在報告書的結論裡特別強調,根據目擊者表示,褚冥漾每次犯案,都會自報家門。

  冰炎皺眉,重讀了這句話好幾次。他所認識的褚冥漾處事向來低調,哪有可能蠢到尋仇還昭示天下。

  這如果不是栽贓,那就是在宣戰。

  冰炎急忙調出幾個案發地點的詳細資訊開始逐一檢查,在反覆的調閱各種資料後,白色守護前線這個白色種族主義的極端組織躍入他的視線。所有被褚冥漾攻擊的地方,都是白色守護前線的重要據點,而且他十分肯定,所有傷亡損失的數據都被誇大了。

  到了這個程度,必然不僅僅是調查疏失而已。冰炎不知道是誰搞的鬼,但公會對於褚冥漾警戒等級因此連連提升,從緝捕到案變成格殺勿論。他沒心情去調查背後到底是誰,當務之急是要趕緊把褚冥漾帶回來,所有的帳到那時再算就好。



  *



  就算是冰炎也沒想到他在第一個地方就找到了褚冥漾。

  褚冥漾自知被通緝,行蹤隱藏得連他都找不到。冰炎本來只想先找他的族人探探口風,在找不到白陵然的情況下只好先請求沉默森林引薦,卻在這裡發現了一絲不尋常。

  他上次來到沉默森林還是高中時期前往燄之谷療傷的途中經過。那時他的靈魂被撕裂,許多東西無法感覺到,卻也清楚沉默森林雖是黑暗種族居住的區域,土地卻乾淨得連獨角獸都可以踏上去而沒有不適,並不是眼前這個力量混沌的樣子。

  看著被濃厚的黑色力量籠罩的沉默森林,繼承精靈力量的冰炎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試圖引起裡面人的注意。

  「褚冥漾!你在搞什麼鬼!」

  沒過多久,黑色力量如同摩西分海般往兩邊分開,清出一條乾淨的道路供冰炎前進,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踏入沉默森林。

  但越是往裡走,他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沉默森林是夜妖精的隱居之所,即便重返妖師麾下,他們也沒有因此出世。這裡理應炊煙裊裊,現在放眼望去卻空無一人,只留下大地在悲鳴。

  即使如此,冰炎還是一路通行無阻地通過各式各樣守護與反擊的陣法進到了褚冥漾的所在之處。就算對方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弟,今時今日的褚冥漾所佈下的陣法也不應讓他如此輕鬆地通過。

  這代表褚冥漾在佈陣的時候就打算放他進來。

  冰炎不太願意承認自己已經看不透曾經如同一張白紙般簡單的學弟現在腦袋裡在想些什麼。他嘖了一聲,踏入夜妖精有著華麗雕刻的岩洞之中,遠遠就看到褚冥漾坐在高高的主位上。

  冰炎踏響了步伐,到臺階前才停下。他抬頭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褚冥漾,思索著要不要先把他抓下來打一頓。

  可能是看穿他的想法,褚冥漾用一種奇異的放鬆語調漫不經心地問道:「學長,你是來殺我的嗎?」

  ……真的很欠揍。

  「殺你個死人骨頭,給我好好解釋你到底想幹嘛。」

  褚冥漾歪了歪頭,「你既然都來了,那應該都知道了吧。」

  冰炎壓下揍他一頓的衝動,試圖跟他溝通。「我當然知道你做了什麼。所以,解釋。」

  褚冥漾聳聳肩。「沒什麼好解釋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白色守護前線幹的?」冰炎說出這句廢話的同時雙眼緊緊盯著褚冥漾,觀察他的反應。

  「算是吧。」褚冥漾回答。雖然非常細微,但是冰炎注意到他在回答之前有個不自然的停頓。

  「褚,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冰炎問,不自覺地放柔了語調。

  褚冥漾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發生了不少事。」

  他簡單地說明了這段日子的經歷。

  白陵然遇刺身亡,妖師群龍無首,於是褚冥漾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推上首領的位置。然而即使成為了首領,族裡卻沒有多少人真的信服他,主戰派和避世派日日爭執不休,兩派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對他與白色種族走得太近感到不滿。

  雖然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冰炎卻忍不住感到心疼。

  褚冥漾自幼被限制力量,磕磕碰碰地長大,後來光是學習如何掌控力量就費盡心力。他雖然發誓再也不會成為別人的累贅,也因此學習成長了許多,卻從來沒有學過要如何領導一族、要如何處理族人的紛爭。成為繼承人不是白陵然對他的期待,所以也不曾對他有過這方面的指導,以至於在白陵然驟然離世後,被趕鴨子上架的褚冥漾只好從無盡的挫折中獨自磕絆著前行。

  「你知道然的遺言是什麼嗎?他說,堅持下去。」提到逝去的表哥,褚冥漾眨眨眼,試圖繼續維持剛才的平靜,但他可能沒有察覺到自己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他直到最後一刻都相信著黑色種族與白色種族會有取得平衡的一天。」

  冰炎等了一下讓他恢復情緒,才輕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一邊收攏然手裡的產業一邊調查他的死因,然後——然後我決定帶著整族前往獄界尋求殊那律恩的庇護。」

  冰炎沒有追問褚冥漾話裡生硬的轉折。

  他把那些在過來前沒來得及一一想清的細節都連上了。

  過於詳細的報告書、明顯有疏失的現場救援、被誇大的傷亡統計、對情報班來說不難發現卻沒有寫在報告上的白色守護前線。

  褚冥漾自離開以來就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明明公會裡知道他們交好的人很多,自己卻到了真的壓不住了才得到消息。

  回答那句「算是吧」之前,褚冥漾細微的遲疑。

  在與任何組織商談之前,褚冥漾就直接動用了自己替他留的最後一條路。

  公會有鬼,而且褚冥漾知道。他懷疑公會,甚至到了開始審視自己過往人際關係的程度。

  冰炎強迫自己不要去細思對方這段時間以來的煎熬,唯一讓他感到慶幸的是褚冥漾沒有抗拒他的到來。

  只要他們攜手,那無論是多麼崎嶇的道路也可以披荊斬棘。看著沒有與他對視的褚冥漾,冰炎對此堅信不移。

  「不過來不及了。」褚冥漾眼神放空,說話的聲音非常輕,與其說是在對冰炎說話,倒不如說是在喃喃自語。「來不及了。」

  為了把他的思緒拉回來,冰炎接口道:「你們被攻擊了。」

  「那是妖師一族難得能力者與普通人都聚集在一起的時候,等我們到了才發現敵人若是讓精英敢死隊來,那裡的守備根本遠遠不夠。」褚冥漾吞了吞口水,「我們聯繫所有部隊立刻返回沉默森林,但只有三分之一的隊伍回覆,其他都沒有消息,我們無法等待,只能靠現有的人打回去。那三分之二的人在後面幾個小時裡分了好幾批回來,只是……」

  褚冥漾無法繼續說下去,但冰炎也不需要他完整地說出來才知道發生什麼事。

  他們中了計。

  敵人不知怎麼的得知了妖師撤退的消息,對妖師一族的主要據點大舉進攻,還封鎖了消息不讓求援。等到此地確認被清理乾淨後,他們分軍前往剩下的據點,再放出假的求助信,沉默森林不可能不著急,但分散戰力只會讓本就處於人數劣勢的夜妖精陷入困境。

  褚冥漾雖然馬上就發現中計,當機立斷地決定捨棄情況不明的其他據點,只守下人員數目最多的沉默森林,但敵人算準了身為侍奉者的夜妖精不可能棄妖師於不顧,輕輕鬆鬆就扣下了沉默森林的大半人馬,再有計劃地分批放回去,他們自是如飛蛾撲火般前仆後繼死得一個也不剩。

  看著深深自責的褚冥漾,冰炎安慰道:「褚,這不是你指揮不當。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先清除的是你們人員和物資最齊全的主要據點。在已經失去多數人的情況下,你們不可能放著後方毫無戰力又會被敵人攻擊的沉默森林,轉去支援戰況不明並且還需要再做取捨的幾個小據點。」

  其實怎麼選擇都不重要,在對方有備而來,己方卻一無所知的時候,這場仗就已經敗了。真正的問題在於本該是機密的據點位置為何會暴露、是何時暴露的。

  冰炎沒忍心用於事無補的事後分析在他的傷口上灑鹽,所以只說了一部分的實話:「他們人比你們多,比你們強,比你們狠,還比你們有準備,這是一場你們只能輸的戰爭。」

  褚冥漾霍然起身,向冰炎咆哮:「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但你知道他們有多狠嗎?」

  「所有人身上都有超過死亡所需的傷口,被下了惡咒死也不能安息。甚至連小安和都是!他才三個月大啊!他能做什麼危害世界的事?把大家的耳膜哭破嗎?」他每吼一句話,就往前走一步。冰炎任由他朝自己越走越近,直到快要撞上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停下他的腳步。

  他有點後悔,因為這使得褚冥漾突然冷靜下來。

  「剩下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妖師褚冥漾對白色種族進行大屠殺。」褚冥漾冷笑一聲,向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

  冰炎沒有在意他的自我武裝,只是平靜而認真地問道:「你真的有做嗎?公會的情報確實是這麼說的,但我不相信。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大屠殺是真的嗎?」

  褚冥漾黑色的眼睛直視他詢問的目光,沒有回答。

  於是冰炎知道他既是做了,也是沒做。

  褚冥漾約是找了當時的兇手,讓他們血債血還,但應是沒有動到無辜者,不然此刻不會如此平靜。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即使是自詡正義的白色種族也時常會有報仇的行為,更何況褚冥漾被滅了兩族,這種情況放到公會的仲裁庭上可能都不會被判重刑。

  但是唯有褚冥漾不能這麼做。

  無關乎律法,而是他身為妖師首領、黑色種族之首、暗夜的王者,毫無理由的宣戰只會導致人心惶惶,讓其他的黑色種族陷入更尷尬的境地。

  他必須站在大義上。

  冰炎試圖點醒他。「人死不能復生,復仇並沒有任何意義。」

  「我不是要報仇。」意外地,褚冥漾搖了搖頭。「我只是不能忍受妖師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消失在歷史之中。我希望有人能夠記得我們,記得我們的退讓、記得我們受到的迫害、記得我們最後的下場是什麼。」

  冰炎心裡一驚。

  褚冥漾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要用盛大的死亡來為所有犧牲者哀悼。

  「褚,現在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你還在這裡,那妖師一族就還沒傾覆。」冰炎對他伸出手,他不能任由褚冥漾將自己在絕望的泥沼中越陷越深。「跟我回去,不管有什麼困難,我們都可以一起解決。」

  褚冥漾向後退了一步。

  生平第一次,褚冥漾避開冰炎向他伸出的手。

  「學長,謝謝你。一直以來你為我做了很多,甚至可能有些我到現在都還沒察覺。『褚冥漾』能好好長到這麼大,沒有不明不白的死在哪個角落,都是你的功勞。」

  冰炎心底的警鈴大作,覺得褚冥漾可能要走向一條他拉不回來的路。

  褚冥漾攤開雙手,擺出一副打算滅世的魔王樣。「可是,從妖師一族滅亡的那一刻起,『褚冥漾』就不存在了。現在,你打算怎麼做呢?」

  冰炎其實沒有真的在聽褚冥漾說的話,他只是從對方的聲音裡聽出一種彷彿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這使得他眼睛眨都不敢眨地仔細觀察褚冥漾。

  褚冥漾的臉上帶著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如釋重負的微笑,這也讓冰炎意識到,他在尋死。

  褚冥漾並不想做這種事,卻找不到停手的理由,只能仰賴著發誓他落入邪道之時便要殺了他的自己來阻止這一切。

  冰炎感到五味雜陳。

  這無疑是褚冥漾交付與他最深的信任。他曾經因對方的信任感到安心又得意,如今捧在手心卻覺得燙得慌,可又還是捨不得放開。

  「這就是你的決定嗎?」他問,聲音裡有著控制不住的沙啞。

  褚冥漾沒回答,只是彎了彎嘴角。

  在那一瞬間,冰炎想了很多。

  他可以揍褚冥漾一頓逼他面對現實;也可以秘密地把褚冥漾送到獄界交由殊那律恩保護;甚至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褚冥漾打昏帶走,到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渡過餘生。

  但是所有的設想在他對上褚冥漾懇求的目光後都化成泡沫。

  褚冥漾的請求他從來都不忍心拒絕。

  就算那會使他痛不欲生。

  冰炎喚出幻武兵器,宣示性地挽了個槍花,沒有附加任何法術便將長槍往褚冥漾的心臟處急刺。

  褚冥漾一動也不動,眼睜睜看著烽云凋戈刺穿他的身體。

  不,應該說,以如今褚冥漾的能力,他要用全副心力才能抑制反擊的本能。

  受傷過重的褚冥漾仍然勉力挺住自己的身體,他看向冰炎,眼神就像冰炎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清澈的發亮,又帶著一絲無所適從的害怕。

  他用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道:「學長,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冰炎還來不及回答,就見褚冥漾一個踉蹌,無力地向前倒下。他一個箭步上前接住對方,紅色的鮮血染濕了他的黑袍,成為更深沉的黑。

  「沒有。」閉了閉眼,冰炎在褚冥漾耳邊輕聲答道:「你一直是我的驕傲。」

  這本會引起褚冥漾腦殘的稱讚現在卻沒辦法得到他的回應。

  褚冥漾已經聽不到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冰炎終於允許自己在褚冥漾的面前露出軟弱。

  模糊的眼角餘光裡,自己交付給他的兵器裡幻化出一個朦朧的人影。

  米納斯抬頭看向議事廳刻滿壁畫的天花板,沒多久雨珠落在岩石上的聲音稀稀疏疏地響起,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最後成為止不住的傾盆大雨。

  那是龍神精靈在為自己的主人哀悼。



  End.



本文最後由 拾壹 於 2019-5-20 17:48 編輯

留言

啊啊啊不行啊漾漾好難過啊啊啊(痛哭 2020-12-10 08:53
被狠狠虐了一把ლ(°̥̥̥̥̥̥̥̥д°̥̥̥̥̥̥̥̥ლ) 2020-2-8 04:23
好難過啊啊啊啊QQ 2019-11-16 11:13
虐了啊QQ 2019-11-4 12:28
就......很難過QAQ 2019-9-3 22:29
HUI
嗚嗚嗚 好喜歡學長那句『你一直是我的驕傲』QQ 雙視角感覺看到了更完整面相,謝謝賜糧! 2019-5-20 16:21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1 收起 理由
沉曉鳴 + 1 作者 寫得太好了qwq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4-6-1 11:42 , Processed in 0.048830 second(s), 2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