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親愛的葛羅麗娜（完）[G]

致　親愛的葛羅麗娜：
　　多日不見，望妳一切安好。
　　終於告別寒冷的冬日，來到春暖花開的時節。我們搬到了中城區的新家，在連日的整頓中現在總算安頓得差不多了。
　　相當感謝妳在我們尋覓住處時提供的諸多建議與協助，妳知道萊恩特向來忙碌，完全由我們自己摸索大抵會繞上不少遠路。
　　這個月最後一個週日，我們想邀請妳前來我們的新居共度一個美好的午茶時光。
　　前陣子我們正好收到了一盒不錯的茶葉，期盼能與妳在茶會上一同品嘗。
　　我與丈夫誠摯的等候妳的回信。
　　　　　　　　　　U.

　　我在母親書桌上的書信匣最上層看見這封信。
　　署名只有一個字母U，讓我感到十分好奇。我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U寫給母親的信，但母親不曾告訴過我這個U是何人。
　　我在書桌上尋找，桌上散亂地放著不少紙張，最後我找到了幾張似乎是母親回信給U的……棄稿？
　　大概是的吧，紙上字跡凌亂，最後橫越半張紙的兩條斜線蓋過了已寫下的字，紙的邊緣還有些皺。

致　U.
　　好的，相當感謝您告訴我春天已經到了，我知道，我他媽的非常清楚，因為商街要處理的事天殺的來到了高峰，而我親愛的上司在此時卻因為喬遷及新婚的事請了他媽的長假。
　　哦，老實說我其實更想推薦您租金高地段差的住處，但想想您們完全不會有付不起租金的問題，以及地段再差或許您和您的丈夫都能起到一個完美的鎮邪作用，所以算了吧……

　　我不清楚母親最後寄出去的回信寫了什麼，但至少不會是這張棄稿滿是髒話的版本吧。

　　「親愛的，妳在看什麼？」
　　母親推開書房門，我連忙將散落的信紙收拾好。
　　我知道她理所當然會知道我在翻看她的東西，但她只是微微笑，摸摸我的頭：
　　「親愛的，以後在信匣裡的可以看，妳最近正跟著老師在練習書信撰寫吧？至於媽媽寫的東西就別看了。」
　　老實說，我覺得這麼溫柔的母親一點也不像是會寫出棄稿上那些髒話的人。

　　在最後一個週日，母親應邀參加了U與她丈夫的茶會。
　　我還是很好奇母親的上司U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後我偶爾還是會在母親的書信匣中借用U寄來的信，來自母親這位上司兼密友──從她們一來一往的文句中我如此推測──的信成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練字的方向。
　　我發現雖然U的用字遣詞相當優雅，可偶爾還是會在文句中迸出幾句玩笑話，而母親的桌上雖然又會再次出現散亂的棄稿，可是最後她寫下的信，卻是帶著真心的祝福與相似的打趣回敬。在一旁看著母親書寫且最後還會幫忙母親校對一次的我相當清楚。
　　只有相當要好的友人才會這樣做吧？反正我是這樣斷定了。

　　U還時常託母親帶些好玩的東西給我。像是娃娃、小裙子、緞帶、蛋糕餅乾，甚至是一些在這座城裡少見的手工藝品。母親說那是U和她的丈夫旅行帶回來的土產。

　　總之我是相當喜歡她的。

　　而且U的字跡娟秀，我很喜歡，所以很努力地在練字好能寫出和U一樣的文字。有一次母親注意到了，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認為一個淑女就是要能寫出這樣的字。」
　　她笑笑，讓我加油。隔一陣子後母親帶回來一冊筆記，說是U寫給我的字帖。


　　我更喜歡這位夫人了。

　　有一次我問母親，U和她的丈夫有沒有孩子呀？
　　母親愣了愣，回答，他們沒辦法有孩子。
　　「哦，」我有些失望：「真可惜呀，不然我說不定就能多一個玩伴了。」


　　※


致　親愛的葛羅麗娜：
　　又到了季節變換的時日。秋季讓大地染上了橙黃色，很適合出外走走，不是嗎？
　　我是這麼認為的，但我丈夫這陣子身子不大好。
　　妳引薦的幾位青年都相當優秀，幾個商會的主事人都給予他們良好的評價。
　　這替我分擔了許多商街的事務，我才能夠多花些時間陪他。
　　而相信再一陣子，這些有能的青年也都能接手更多要事，畢竟我想也差不多是時候該交棒給更年輕的孩子了。
　　望妳與妳的孩子一切安康。
　　有時間該是多多走走，活絡一下筋骨，老了才不會太多毛病呀。
　　　　　　　　U.

　　U和母親的來信還是維持著差不多的頻率。
　　這一過就是好幾年。我也臨摹著U的字，從歪歪斜斜寫到了俐落娟秀。

　　我還是沒能親眼見過這傳聞中的夫人，只能從她與母親書信中的絮絮叨叨中了解一些，再自己胡亂猜個一二。
　　諸如她和她丈夫其實差了有些年紀，而他們是相識多年才步入婚姻的殿堂。他們因為某些原因無法懷上孩子。他們偶爾會出外旅行，但近幾年頻率就少了不少。

　　還有，我想U一定深愛著她的丈夫。


　　※


　　然後又過了好幾年。
　　那時我已經離家工作了一陣，一日回到家就看見母親坐在客廳的桌前讀信。
　　信封是沒見過的模樣，素白的，只勾勒了簡單的灰線，所以我一開始沒把它與總是夾著淡雅壓花，來自U這位高雅夫人的信作聯繫。
　　母親和我道聲歡迎回來，接著看完信後，一語不發地把信放著就進了房。
　　我對母親的行為感到不解，隨即我瞥見桌上的信紙上是熟悉的字跡。

致　親愛的葛羅麗娜：
　　又是一年的冬結束，春天正要開始，枝椏上的綠葉才剛冒了尖，花苞都還沒個影呢。
　　但或許我總該有心理準備的。
　　原本他說了今年要在百花盛開的日子開個茶話會的，但很可惜的，我們無法如期舉辦了。
　　不過，他的最後一場盛宴在三日後。
　　希望妳能可前來，願妳一切安好。
　　　　　　　　U.

　　我對此其實感到不真實更多過於憂傷。
　　母親找出了她素色的連身裙與面紗，在我表示也想出席時，沉默了片刻後點頭。

　　接著她幫我挑了一套淺橙色的連身裙。
　　「不選黑色的嗎？」我不解，「畢竟不是……」
　　「都寫了是盛宴，那穿得一身烏鴉色做什麼。」

　　母親只是像談論天氣那樣，回答我的疑問。
　　或許也只是我的理解錯了。U的先生也許實際上還健在，真的只是要辦個宴會。

　　直到三天後我和母親出席這場「盛宴」。
　　到場的人不多，男男女女都有，地點在上城區墓園──前的空地。

　　眾人穿得花花綠綠，我和母親的素色連身裙反而在其中還算得上樸素了；並且也真的，擺上了一張潔白桌巾的長桌，桌上備著精緻可口的吃食（甚至還有酒！）。
　　如果不是地點在墓園前，不是空地的最前就置著一口棺木……我真的會認為這裡是個宴會現場。

　　我拍拍自己的臉頰，接著看見母親泰然自若地去拿了餐盤夾上蛋糕塞給我。
　　「吃吧。」她說，「都是那傢伙最後一次請客了，不吃垮他說不過去。」
　　我匆匆把蛋糕塞進嘴裡，在滿腦的混亂與無措中食不知味。
　　一邊嚼著食物，我的眼神一邊四處遊走，想要找出我一直一直很好奇的那位U究竟是何方神聖。
　　在一連夾給我好幾塊糕餅，自己也吃了幾口又盛上兩杯飲料，母親在我嚥下腮幫子裡的食物後領著我走到棺木旁。

　　那裡站著一位我曾經見過幾面的先生。
　　我記得他，因為母親的工作就在商街聯合會，他就是裡頭其中一個主管。除此之外，母親也曾經與我提過，我當年就讀的中學校就是他出資辦理的，並且那個時候也是因為有一筆來自他的獎學金，才能讓只有母親掙錢的我能可順利地就學。

　　我從剛剛就多看了他幾次，畢竟眾人大多圍在長桌旁，只有他微微地更靠近棺木。 而在一干賓客都穿得五顏六色中，只有他是一身黑，卻同時在胸口別了一朵紅色的胸花。

　　「葛羅麗娜。」
　　母親抬手向他致意，接著他看向我，我覺得他的嗓音有些乾啞：「……小姑娘也來啦。」

　　「畢竟受您與他諸多照顧。」母親回答，接著推推我：「喏，妳不是一直很想見見『夫人』本人嗎。」
　　「……欸？」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臉上是什麼表情，但想必很好笑。
　　他似乎是見著我反應不過來的樣子，在我回神之前伸出手：「尤斯弗。希塔洛斯‧埃勒亞的丈夫。」

　　──他的確就是那位U。我感到微微的尷尬，但尤斯弗先生只是淡淡地笑。
　　我突然就有點想埋怨母親不曾和我解釋過，讓我從頭到尾搞混了這麼久。


　　「怪不得我。」母親推脫，「是他們不讓我講的。」
　　我鼓著臉，繼續吃著東西──不得不說這些糕點真的相當美味。
　　母親仍然在一旁叨叨：「……我當年和他說妳用他的書信臨摹好練字時他開心得很。」
　　「……哦。」
　　「他們把妳當半個女兒在看……雖然他們忙碌，沒辦法時常來看妳。」
　　我停下吞嚥的動作，想起幾年前去世的父親。
　　「……哦。」

　　我和我的生父相處時日不多，但我記得那個男人曾經對母親的兩位友人表達了深深的厭惡，在幾次爭吵後，母親和他離婚，接著一直到了現在。
　　接著我又想起母親時常帶回來，U與他的丈夫送給我的那些東西，和偶爾會夾在裡面的一張卡片，上頭密密麻麻地以我熟悉的字跡寫著許多祝福與關照。


　　我還是不大能理解為什麼，但這又如何呢？
　　他們是母親的兩位上司兼密友，且十數年下來關照了很多，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他們相愛近三十年，結婚十五載，沒有子女，現在其中一人以伴侶的身份，給對方主辦了一場最後的盛宴。
　　在親友圍繞，眾人目送，無人落淚的歡快氣氛中，最後一捧土蓋上，走完這一段路。

　　母親與我向他們道別。
　　我不清楚未來還會不會見到署名U的來信。
　　但這兩位在我的生活中暗暗地參與了許多的先生，我很感謝，真摯地……感謝。
　　在走出墓園後，我停下腳步轉過身，深深地向兩位先生的方向一鞠躬。


　　※


致　親愛的U.
　　以往都是母親與你通信，第一次提筆寫信給你，還請見諒我不夠成熟的字句……


　　……


　　※


　　此致
　　　　親愛的
　　葛羅麗娜　
　
　　~關於一對平凡的戀人，
　　　以及他們的摯友，與懵懂但逐漸茁壯的女孩。~


　　※

FIN.　　

葛羅麗娜好溫柔，女孩也是！
環繞在書信展開的一段故事，信裡訴說著一對戀人和一對母女的生活，平凡而溫馨。
女孩對「夫人」的想像也很有趣呢XDD最後發現「夫人」其實不是夫人的時候，那個反應好可愛！
但最後一封帶著噩耗的信紙好讓人心疼啊T^T

好喜歡這種柔柔的文筆，雖然最後的盛宴令人傷感...
還是充滿了淡淡的幸福感

>我認為一個淑女就是要能寫出這樣的字。

媽媽表示呵呵 ww

好喜歡這樣的送別會~~
雖然有人會像主角父親一樣用有色眼光看待U和他的丈夫，卻也有人能面帶歡笑參加告別式
多溫柔的世界

結局很感傷但是文字和氛圍很溫暖啊

看完第一段很優雅的書信體
再看到被刪除線的髒話受到了衝擊
很有趣的反差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