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環洞庭湖後奮發向上。
破敗的公車亭周圍被灰色的世界所包圍。公車亭裡那張斑駁脫漆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男人。他搓了搓肩膀,還好,舊傷還沒開始糾纏他。細雪所帶來的寒氣使他拉了拉圍巾,那條褐綠色的圍巾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毛線帽也緊緊包住了男人的一頭亂髮、耳朵、額頭、眉毛,僅露出一雙眼睛。一雙宛如夏日晴空的湛藍眼眸。 下一班公車還得等上二十分鐘──如果風雪沒有變得更強的話。 手機的電量只剩下一小格紅色,他關閉網路連線、螢幕調到最暗,心想得記得在下一個休息站或汽車旅館替手機和早就沒電的隨身聽充電。四周只有風聲,雪隨著風輕輕地飄落,他的腦海裡自動地播放一首曲子──他曾和一個女孩一起聽著這首歌。即使隨身聽沒電,當他的腦中浮現這音樂的旋律時,就好像能夠回到那個過去時光、彷彿女孩此刻就捱在他身邊坐著。 他想念她了。男人撓了撓額頭,壓抑著想要拿出手機重新連上線的想法,望著公車亭上還貼著的破爛廣告紙。
【2033 環太平洋防衛隊:獵人駕駛、測試研究員招募】 招募對象:機甲獵人駕駛、韌體開發測試工程師、測試員、工程部人員 招考測驗地點:莫玉蘭基地(總部)、香港、加州、俄羅斯駐地基地、日本環太平洋防衛署城中分部 考試時間:2033年X月Y日
這張傳單都過期那麼久了,男人很懷疑招募的成果能否如預期。怪獸不再從突破口入侵人類世界後並沒有和平太久,聯合國安理會為了時不時黑市流通的怪獸殘骸、機甲獵人的動力機組件、甚至是突然冒出來搞破壞的無照機甲傷透腦筋。原本聯合各國共同抵抗外星生物的環太平洋防衛軍已經不再需要與異世界的怪獸戰鬥,變成一支猶如世界警察的團隊,和那些開著無照機甲的流氓玩著你追我跑的蠢遊戲。 現在的世界遠比怪獸入侵的時候還更令他感到異常。 又或者,發生異變的只有曾經穿過突破口的他? 隨著腦海中吟唱的歌,思緒飄到遠處,像是一條細細的、無形的線──綿延至地平線的遠方──橫越海洋──那是他的歸處、她的身旁。
腦海裡的音樂戛然而止。
他從長椅上跳了起來,想邁步狂奔,但整個人頓住了。 男人僅僅踏出一步、伸出了手──是拚了命地伸長右手,像是要碰觸什麼,但指尖所能及之處除了刮手的寒風外空無一物,然後他幾乎是敏捷地翻過手掌,掌心朝上,彷彿要盛接住什麼似地。 男人維持了這個姿勢數秒,才緩緩地握住除了融化雪水外什麼也沒有的手心。他皺著眉,握住拳頭,像是正緊握住自己的心一樣。
*
他的靴子被雪與泥浸濕,方才在路上狂奔了至少十來分鐘,肺臟疼痛得像是要爆炸。 他一把扯下帽子跟圍巾,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氣,汗水滴落在木地板,跟泥水融在一起。酒吧裡的退休老人們不約而同地望向這個衝進門,有著一頭金色亂髮的高大男人。假如這是西部電影,這些老牛仔肯定已經拔槍指著他的鼻子了。但他們只是露出困惑的表情注視著這個在小風雪中滾進屋子的男人。他氣都還沒緩過來,便抬頭看向安裝在牆上的電視,原本的足球比賽畫面被刺目的新聞快報插播打斷。 白日燦爛陽光下,在世界另一端的臨海都市虛假得像是縮小的比例模型一般,空拍機畫面捕捉到海水湧浪裡突然竄出一個漆黑的巨大機甲,散發明顯的敵對反應,而且等級不同一般私造的機甲獵人,迅捷的程度甚至超過第六代的機型。 他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螢幕,看那個黑色的怪物橫掃軍方的戰機、踐踏城市、建築物爆炸燃燒……畫面中,灰藍的吉普賽復仇者幾乎站不穩,仍試圖擋在突然其來的黑色煞星前面,避免它推進到內陸。黑色的不明機甲表面反射著刺目的光線,擊落了一架軍用直升機——直升機旋轉著、向下墜落,而吉普賽復仇者伸出的手掌並沒有接住它。 播報員說了什麼他一個字都沒聽見,只看到螢幕上出現了她的資料照片,以及不幸的訊息。
「……真子。」
*
在那片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上,逃生艙載浮載沉,他們額頭碰著額頭,分享著活著的喜悅、任務成功的欣慰,及其他無法言說的悲傷……萊利跟真子都知道,浮動聯結過的他們,比任何好友、戀人、家人都更加親密,即使他們才認識不到幾天。機甲獵人的浮動聯結就是這樣的一種奇特紐帶,將原本毫無關係的兩人,透過連結成為了一體。 連結最初,兩人之間特有的吸引力、緊張感、對抗性──還有一點點猜疑試探,各種感覺就像是海浪一樣向對方的腦裡洶湧撲騰而上──沒有體驗過真實連結的人永遠難以想像駕駛與另一個駕駛之間的默契、信任、或其他科學的,或不科學的心靈感應。機甲獵人駕駛們總是說「要讓另一個人進入自己的腦袋很難」,是真的很難。人要怎樣毫不隱藏敞開自己的內心?唯有絕對信任,因為不只光明的那一面,連腦海中的陰暗小角落都有可能在連結的洪流中被對方看見。在機甲獵人駕駛艙裡,接上連結橋,你的內心、思想、生命等同獻給對方、也獻給了機甲獵人──融合成獨一無二、巨大的守護神的靈魂。 而察覺對方的存在消失在自己的腦當中,則會帶來無比的痛苦。連結越強大,越是融為一體,他們既是機甲獵人靈魂的左右腦,也是彼此的半身。初代機甲獵人的駕駛們若是在戰鬥中被擊敗,非死即瘋──他們不僅是互相連結,更與獵人同心。巨大的金屬巨人受損,駕駛員們「感同身受」的衝擊程度不是假的,工程研發部經過多次改良開發,才將這種神經反饋的數值調到不致死也不影響作戰敏捷度的狀態。 安哥拉治一戰,鬼頭刀攫住彥西的那一刻、同步而強烈的恐懼、痛楚與大腦中的一片空白── 萊利沒有一天能夠忘記那種絕望、恐懼、悲傷、失落。 即使他盡可能調適,努力以艱苦的肉體鍛鍊、找事忙活轉移注意力,可是那是他的腦──體力有限,但腦是不會停的──只要他一靜下來,關於被抽空的、彥西的那一部分就夠讓他失眠到天明。流浪的五年時間都無法真正的擺脫,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思考後發現,其實他的腦海中失去的那一半空,仍殘留著與彥西共同生活、打鬧、出擊......保存了每一次的從容微笑、對弟弟的寬容、或偶爾的計較小心眼......彥西虛幻的「幽魂」就住在他的腦海當中,只是不再對他說話,直到他遇見了真子,和她進行了浮動聯結。 潘塔考斯特對真子說的沒錯。那些失去的永遠都在你身邊,你永遠都能在浮動聯結中見到對方。 真子沒有取代彥西,她誠實、信任、敞開心胸包容了他的全部。她也能夠感受到彥西真實存在在他這裡。現在這是他們共有的了。 在漂浮的逃生艙上,萊利感覺她喜悅而又放心地湊了過來,衝動地像是想要吻他,而他亦然──萊利可以確定。可能從他們初次見面那天、她看見在房間裡的他那時就想了──但最終他們只是用額頭碰了碰對方的額頭,一個吻──他們有的是時間,除了浮動聯結外的相處時間,他們可以做許許多多的事情,不只是一個吻──萊利的額頭貼著真子的,閉上眼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聽見她輕輕的笑聲。 陽光灑落在海面,前來迎接他們的直升機盤旋在周圍,他們可以一起回家了。
關閉突破口阻絕了怪獸是人類世界值得慶祝的大事,各國,尤其是環太平洋諸國都像是瘋了一樣大肆慶祝。但真正的英雄,活著回來的他們,在赫克的指示下強制休養一個月。除了醫療部精密的診察、心理評估與身體復健外,還讓事務官幫他們推掉了一大堆授勳、採訪、大人物接見的事情。 「拯救世界的人有資格休息,有事一個月後再談。」赫克在醫院外面被等候的記者一擁而上的麥克風包圍時只說了一句話就快步上了車。這還是萊利在醫院病房內電視轉播上看到的。 代理潘塔考斯特總指揮工作的赫克,或者要說韓森元帥,萊利跟真子一致認為他才是最需要好好休息的人物。萊利吃驚於赫克過人的堅毅,在聯合國組織想伸手想插手「反抗軍」事務的時候他與天同、兩位博士把重要的資料檔案都整理、備份、打包,人員們的調度支配都整頓得有條不紊。 赫克失去了他的副駕駛──他唯一的兒子,同時也失去了他的多年戰友。萊利在病床上接受赫克輕裝探訪時,還想開口勸勸他,但他只是露出淺淺的微笑,搖頭,「你們做得很好,我也會盡全力做我能做的。」並拍了拍萊利的肩膀,「森小姐也跟你說了一樣的建議,你知道的,美麗小姐的建議絕對值得放在心上。我不但是資深遊俠,也是PPDC最後的老班底,我懂得怎麼跟那些衣裝筆挺的老屁股周旋。」萊利知道赫克只是要讓他們放心,並透過勞累讓自己暫時忘記失去的痛苦。 「你知道你不會忘記他。」我努力過,我知道。 赫克遲疑地摸了摸下巴的鬍髭,緩緩地眨了眨帶著金色、跟查克頭髮顏色一樣的睫毛,「永遠不會。」露出了一個像是接受一切的飄渺苦笑,戳了戳自己的胸口,「他一直都在。」 「看看我都說了什麼,我真不會安慰人。」萊利搔了搔後腦的亂髮。他以前總覺得其他人說什麼對他來說都不會改變,現在卻無法不說點什麼。 正因為有查克、潘塔考斯特、逝去的機甲獵人駕駛、PPDC最後的工作人員們的努力,我們才能終止世界末日的來臨。萊利不會去歌頌生命逝去的榮耀,但他理解所有勇士們的意志與付出,並感同身受那些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所作出的犧牲。 「......謝謝。我得趕去下一個無聊會議了,改天再來看你。」赫克微笑,像是面對老戰友那般的驕傲自信。這真是戰場上的老兵。萊利默默地目送挺直著背脊、赫克離開的背影。
「……醫生怎麼說?」剛聽完自己檢查報告的真子,臉色發白地開口問坐在簡報室外頭長椅等的萊利。 「『不宜進行太過刺激的活動包含浮動聯結』,」萊利對真子舉起手算是打了個招呼,「幸好我們已經把該死的突破點關閉了。妳呢?待觀察對吧?」他坐在窗邊,穿著病院發的淺藍寬鬆長褲、白色的棉布汗衫、身上披著同樣淺藍色的薄外衣,背對著窗外灑入的光,看起來像是頭上有一圈朦朧的金色光環。 「蟲洞輻射能量跟核能爐爆炸的影響……」真子望著這個帶著親切溫暖笑意的夥伴,內心一陣悲傷。醫生說從她身上檢驗到的,來自突破點區域的殘留輻射很強烈,幸好他們原本的戰鬥服原本就有隔絕輻射的功能。正如萊利所猜的,這一個月要好好觀察輻射能量對人體的影響。她待在蟲洞裡的時間遠比萊利少,要不是萊利分享給她氧氣補給,她根本撐不過來。 萊利拍拍自己身邊的座位,示意她可以坐下來。真子坐下,肩膀快要碰觸到萊利的臂膀,跟他們駕駛機甲獵人一樣的位子,只是更近了些。 萊利把她留在地球,獨自一人跟吉普賽危機墜落到另一個世界——她昏過去時感覺到他喃喃自語著,任何人都能墜落——先是單獨駕駛機甲承受強烈的神經元衝擊、穿越蟲洞直接籠罩在先驅者的怪獸世界輻射,加上吉普賽危機的核能動力爐爆炸的巨大能量,醫療部研究員與醫生說萊利在那種狀況下沒有跟逃生艙一起融掉已是萬幸。就算穿著有防護功能的戰鬥服,人類的身體不可能毫無影響。 真子經歷過潘塔考斯特逐漸憔悴的歷程,她見過後果,無計可施。老師只是靠著必須完成使命的意志力支撐著。 神啊,如果有奇蹟的話,請讓這個男人好好地活下去吧。他好不容易才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到陽光下、才正要開始考慮未來的事……真子碰了碰萊利放在腿邊的手,手腕上和她一樣還掛著醫院的名條塑膠手環,萊利反握住她的右手。 「我很幸運還能在地球這兒呼吸呢,PPDC醫療技術那麼發達。」望著萊利的微笑,等到她察覺時,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萊利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粗糙的指尖觸感沾染了濕意。初次接吻的味道是一絲眼淚的苦鹹混著萊利唇上水果糖的甜味。吻並不熱烈,甚至可以說是平靜,但就像是無形的浮動聯結一樣,她閉上眼,感覺到他的心對她敞開。
* 2025年3月,環太平洋防衛總部提出任務結案報告。 2025年3月,第三代機甲獵人吉普賽危機駕駛員萊利貝特、森真子獲頒榮譽勳章、傑出服役勳章、銀星勳章;赫丘力斯韓森代理元帥獲頒榮譽勳章、傑出服役勳章。 第一代機甲獵人車諾阿爾發駕駛員莎夏凱戴諾夫斯基、亞歷克斯凱戴諾夫斯基;第四代機甲獵人暴風赤紅駕駛員唐煒祥、唐煒龍、唐煒虎;第五代機甲獵人衝鋒發現號駕駛員查爾斯韓森;環太平洋防衛軍總司令史塔克潘塔考斯特,追頒英勇榮譽勳章、傑出服役勳章。
萊利許久沒有穿上正式軍服,上一次穿已經是六年前,馬尼拉戰役跟彥西一起獲表揚的時候了。當時彥西和他的頭髮都被軍方公關派來的造型師梳得整整齊齊,壓在帽子下,坐在頒獎台後面等待穿著漂亮西裝的大人物冗長演說過去——政客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慷慨激昂,說得好像在海上與怪獸纏鬥、賣命廝殺的是他們一樣。演講稿長到彥西差點睡著。 萊利站在全身鏡前,天藍的眼睛凝視著鏡子,彷彿彥西站在他身邊一般。直到真子出現在他左邊。她的軍服樣子也讓他驚豔。鐵灰色的襯衫與深藍色外套使她看起來皮膚白皙,烏黑的短髮和藍色的髮稍都帶著光澤,她化了淡妝,眼線描繪出她的堅強意志,嘴唇是淡淡的櫻花色彩。窄裙下勻稱修長的腿,蹬著一雙大概五公分高的黑色高跟鞋,使她看起來比平常更高、更纖細。「這樣我們拍合照時不必墊箱子,那個、」她指了指鞋子,『你真好看。』萊利跟她同時說出了對對方的讚美之詞。真子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萊利耳朵發熱。「謝謝。」真子的日文脫口而出,表示她的感謝,「你的領帶有點歪了,」她替他調整了一下領結,那條難纏的布料在她的手指下變得服貼,「赫克可辛苦了,他鎖骨傷還沒全好,還堅持要自己打領帶。」真子拍了拍他的胸口,後退一步像是在檢查機甲獵人一切是否好好運作一般。 「他需要幫忙嗎?」其實軍方的公關就在外面,像是小學老師準備檢查同學們的服裝儀容一樣,只要叫一聲他們就會帶著服裝師、美髮造型師、助理們衝進來,搞定任何不馴的亂髮、沒刮乾淨的鬍子、皺巴巴的襯衫、沒摺線的長褲,然後檢查他們手上的小抄字卡有沒有拼寫錯誤或不雅字彙。 「好像弄好了,」真子頓了一下似乎有話想說,但不知該不該講。萊利是她的心靈伴侶,只是拿起了桌上的帽子,耐心地等她開口。「我剛在赫克那裡看到了、史考特韓森。」相當肯定,語氣裡帶有一絲緊張與興奮。 「那個幸運七號的史考特?」大名鼎鼎、惡名昭彰的前機甲獵人駕駛,赫克以前的副駕駛、他的親弟弟、查克的叔叔。萊利在之前的基地實際見過他幾次,說真的,是小男孩會崇拜的類型,非常會惹事。被強制退役後數年沒有消息,現在卻回來了。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不過畢竟血濃於水,有了解他的家人陪伴赫克大概是好的。如果他們關係並沒有謠傳的那麼糟糕的話……。公關過來敲門請他們出去準備,他看見赫克也在走廊上,一身正裝,對他和真子點頭致意。赫克在這幾個月裡消瘦不少,即使在食糧種類豐富的香港基地,負傷、失去愛子、日夜工作、滿檔的行程,讓他原本就瘦削的臉更有稜角。下巴和臉頰的鬍子刮得乾淨,使赫克原本的威嚴氣質變得有些冷酷。不過他和真子都知道赫克為人和善,是真心顧及同袍與PPDC的工作人員,不擅長說漂亮話,但會把事情做好來。他們默默地跟在赫克身後,隨公關指示上台入座。 台下掌聲如雷貫耳,媒體一字排開的閃光燈此起彼落地閃爍,直到司儀開始主持為止會場才稍微靜了下來。 授勳典禮很隆重,長官致詞也很簡短,表揚犧牲的駕駛們超凡的英勇行為、慰問遺族、感謝所有在PPDC同心協力奮戰到最後一刻的工作人員。活著回來的他和她,是振奮疲弱無力社會的象徵人物、世界的救星,媒體們這幾個月已經半真半假編了數種可歌可泣的特稿,來描寫吉普賽危機的兩位駕駛,還有幾家玩具廠商推出紀念版本的機甲獵人模型,好幾個作家、記者爭先恐後地說要獨家專訪、想幫他們寫傳記。現實遠比故事更離奇得多,他倒希望這些人能幫他描寫出穿過蟲洞,透過吉普賽危機的觀景窗看到的詭異怪獸世界。由怪獸的骨與肉組成的異世界城市、巨大無比的先驅者。如果他們沒有死絕,說不定還會回來,萊利悲觀地想。 但他可能沒辦法再踏入機甲獵人裡了。 他好想念吉普賽危機。她的心已經為了這個世界融毀,不會再回來了。 萊利下意識摸了摸剛得到的金屬勳章,一面回憶駕駛艙每一個按鈕的觸感。 純鐵外殼、不含其他成份、每一條肌帶裝有四十個發動機組、四肢配備超扭力矩驅動器,追加最新型流體神經元突觸系統。比新的更好。她是獨一無二的。 拍公關照的時段,萊利以為自己根本笑不出來,但瞥了一眼隔壁僵硬的真子,就覺得自己已經做得非常的好了。真子瞪著鏡頭的表情,要他來模仿的話,就像是在武館裡對他的表現打分數那時一樣。萊利輕聲呼喚了她,「嘿、」對她伸出手,兩人很有默契地拳頭相觸,那是彥西以前常跟萊利一起做的打氣動作,真子緊繃的肩膀才放鬆了下來。萊利再度驚訝於真子與他的連結竟然如此牢固,就像是已經合作多年的搭檔。「別緊張,我在這呢。」要怎麼笑才能達到公關所說的『帶給人類世界復興希望』的微笑啊?好不容易散會休息時,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向他們跑了過來……是香港碎頂基地的工作人員,為首的還是吉普賽危機的維修機組員們,大家都穿著制服,「我們想要合照!」人們推來擠去的,有的人手上甚至還抓著一瓶香檳——想必是從記者餐會那邊幹來的——組員們簇擁上來,氣氛頓時輕鬆了起來——他們是共患難的小隊,沒有他們,計畫無法成功。兩個博士和天同也笑咪咪地加入了他們,最後由公關攝影師幫他們拍了全體工作人員的合照。真子在那個時候才真心地笑了起來。 萊利把一張真子鼓起勇氣挽住他的手,兩人笑得靦腆的合照與全體機組員的合照洗出來,和他平日隨身攜帶的珍藏照片們放在一起。 日後他每到一個地方落腳,把這些照片掛在牆上佈置時,總會想起真子挽著他手臂時的溫度、人們的笑語、周圍環繞著真正和平的空氣……
2025年4月,環太平洋防衛軍香港碎頂基地舉行追思典禮暨英雄慰靈碑揭碑儀式 2025年5月,環太平洋防衛軍回歸聯合國軍事防衛組織接管。赫丘力斯韓森代理元帥移交指揮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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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6年,春天。 環太平洋聯合防衛軍通過草案,重新開始招募機甲獵人駕駛候補人選。 依各國資金比例且經過多次的會議,決議增建中國莫玉蘭基地,並將其作為環太平洋防衛軍總部,並增建預備校、機甲獵人整備廠、怪獸科學實驗室,將原本老舊的香港碎頂基地功能完全轉移過去。 怪獸對策實驗室,乾淨整潔的那一邊。 「這、這邊的資料要全部移到卡車上!不不不、要、要照數字的順序搬!數─字─的─順─序!不要亂放!數字亂掉就找不到文件的秩序了!」赫曼不斷用手杖敲擊地面、任誰都看得出他的焦慮,畢竟工人們搬運的是他多年研究心血,「天!就不能別那麼趕、趕嗎!」赫曼一面抱怨,一面掏出口袋裡的白色手帕,按了按齊瀏海下的蒼白額頭。 「誰叫他們把基地賣給民間企業做遊樂園,只能搬家啊!是很缺錢嗎?哼、」牛頓在實驗室的另一邊,混亂無秩序的那一端,忙著在紙箱裡塞入機甲獵人的連結橋零件、塑膠模型玩具、還有一些看起來像是第一代試作魷魚帽的破銅爛鐵,「喂喂喂、你們不要把珍貴的標本打破了!那可是世界上僅存的怪獸大腦!」牛頓的手揮來揮去,使他手臂上「山嵐」的彩色刺青看起來像隻躁動的迷你怪獸。 「哼、哼!你的東西不要堆過來!我們說好的不能超過線!」赫曼歇斯底里地用尖細的聲音警告。 「拜託我們都要撤走了,你東西都裝好箱了啊,還在意地上那條蠢膠帶幹什麼?」牛頓凌亂的那一半實驗室明明已經整理打包了一禮拜,但看起來東西還是一樣多、一樣亂。要不是之前赫克已經派員幫他整理書面資料裝箱還有硬碟存檔,他跟赫曼現在可能連站的位置都沒有。 「在意得要命!」赫曼一邊碎念,一邊彎腰用兩隻手指頭把噴到他這邊的六吋鬼頭刀模型捏起來,一臉不情願地站在膠帶線的邊緣,伸長手把模型還給牛頓。 「你要不要過來幫我打包?」牛頓輕巧地接過模型,「拜託?幫我整理唱片就好?至少那塊角落很乾淨,應該不會引發你焦慮跟潔癖症吧?」 「絕對會,那些灰塵會害我起疹子,」赫曼拿出手帕按住口鼻,跺了跺腳,遲疑了一下才跨過地面的線,走到半裝箱的、五顏六色的唱片堆旁,認命地拿出手套戴上,開始照A到Z字母順序裝那些老黑膠唱片。
走廊外,金髮的高大男子只是站在門邊凝視著怪獸對策實驗室的裡面,似乎不打算進去。 他穿著初來基地時的衣裝,背著和那時候一樣少的行囊。 「不進去打個招呼再走嗎?」穿著工作制服的真子就站在男子的斜後方,抱著板夾,問道。「你要去哪裡?」 他都還沒說呢。讓別人進自己的腦袋就是這樣,萊利想。 「先回一趟阿拉斯加吧,」他不確定的爬梳了下金色的髮尾,過去的幾年他放逐過自己,隨著怪獸防禦牆工程四處流浪。而現在他想離去,只是覺得自己不該待著,讓赫克還有真子感到為難。「我......」我很抱歉。 「記得寄照片給我。」黑髮的女孩仰起頭,對他微笑。
聯合國對環太平洋聯合防衛軍資產管理的第一步就是將戰略地點良好的香港碎頂基地賣給中國資產家,他們預計將其設計成紀念遊樂園,2028年開園。據說園內規劃有各種先進的遊樂設施,比如雲霄飛車、全世界最大的摩天輪;沉浸式的VR互動電玩遊戲裝置,讓任何人都能夠安全地體驗駕馭機甲獵人痛扁怪獸;玩具賣場將會販售齊全的官方周邊商品,每天還有可動的怪獸花車遊行與一比一的機甲獵人模型夜間燈光秀。遊客還能花大錢預約入住復刻機甲獵人宿舍的星級遊樂園附屬飯店──雖然萊利並不認為模仿軍事設施的宿舍是能星級到哪裡去,三星?四星?之前的他們,怪獸戰爭的非常時期覺得有柔軟的枕頭、床墊、獨立盥洗室跟洗手間待遇就很不錯了。 喔,他們還說任何駐紮過機甲獵人駕駛與前工作人員們憑證擁有永久入園資格。 至於殘存下來的機甲獵人駕駛──也就剩下赫克、真子與他了。經過評估他的身體不適合繼續服役,但環太平洋防衛軍任命他為預備校、機甲獵人學院的教官。一月才剛過完新年,赫克就被先遣調到莫玉蘭基地的準備營,要跟新上任的總負責人權將軍交接。真子則是獲得執行秘書的工作,天同則擔任助手,協助基地的遷移、整合各學院的資訊、技術人員的轉移等等,她的工作比萊利更為繁重。但真子一直以來就是協助潘塔考斯特元帥統整殘存基地物資與情報的人,因此她也的確是做這份工作的最適任者。而天同在得知基地被賣掉的時候就提出了退役申請,在農曆新年的時候離職。 在除夕的那一天,天同邀請他跟真子去他的租屋處圍爐,他們圍著一鍋冒著煙的熱湯,各種丸子和方塊狀的豆腐在滾燙的湯鍋裡浮沉,他們還吃了自己包的、形狀歪七扭八的餃子、各種沒吃過的蔬菜。喝了幾杯燒酒後這個小老頭一樣的復古男笑著拍了拍萊利的肩膀說,「我新年的願望是戒掉咖啡因,每天安安心心地準時上床睡覺。」萊利知道他有整整一年都沒辦法回家,成天在管制室裡團團轉,靠一天十幾杯的咖啡提神,不得好眠。這真是一個微小但又確實的願望。 天同和妻子艾莉森在守歲的時候通了視訊電話──艾莉森帶著孩子在內陸的娘家過年,喝了酒的天同看到出現在螢幕前咿咿呀呀流著口水的兒子時差點淚流滿面。「真子對不起、年後工作就要靠妳了......」 真子微笑地抽了一張面紙給天同。「我沒問題的唷,新年快樂。」她說。 幸好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萊利想。他們很快就能夠一家團聚。 新年過後,萊利開始擔任教官一職,而真子得獨力掌控各項工作進度。 剛開始的四個月萊利以為自己做得來。 但是他沒辦法。 被接管後的環太平洋防衛軍幾乎改變成另一種他不熟悉的組織型態。規矩每隔三五天就會修改,變更得比過往更加繁雜與嚴苛,必要與非必要的程序多如牛毛。 以前潘塔考斯特領軍單打獨鬥苦撐時,面對不斷變大、數量變多的怪獸來襲,不但沒錢也沒有時間,當時走了很多暗管道。而現在海底一片平靜,單靠著財團金源就獲得蓋新總部、組織新的研究團隊、研發新式機甲獵人的錢。為了「組織的轉型與優化」,投入大量的人力與物力。 先來後到,團體裡面總是會有像是他以前蓋牆時工頭那樣類型。他不想惹麻煩,可那些人總愛找他碴。以前他因為前駕駛員的身分,在建築工地被冷嘲熱諷;接著在基地裡,因為當過築牆工人而被嘲笑;現在,他被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總教官與管理職員們視為異類,以『特別待遇』對待。 新式機甲獵人的研發生產由中國最有力的財團邵氏集團主導,他們曾派人重金挖角萊利希望他過去做顧問,但萊利拒絕了之後,基地裡就開始暗地謠傳「過去的駕駛經驗派不上用場」的耳語。他們利用他的功勳大做文章,表面尊崇他,可是實際在背後說怪獸戰爭結束了,舊型號的機甲獵人駕駛沒用了。 隨他們說。萊利只是沉默地做好被分派到的工作,一面思考著他以前沒想過的未來。 即使他想低調度過,但基地的團體生活由不得他。在即將搬遷的香港基地發生了小型衝突,原本香港碎頂基地的維修站工作人員為了幫萊利說話,與後來支援、說閒話的管理職員們起了摩擦,雙方的壓力被情緒的火星點燃,雙方鬧成了一場小型暴動,大打出手。 現在不是以前!沒有規矩!新任環太平洋總司令非常憤怒,所有參與騷動的人被降級調離原崗位,話題中心的萊利則是被禁止前往大食堂、維修站。 ──他又不是在坐牢!萊利忿忿地想。他可以離開的。 與他共感的真子比他還要生氣,但多次向長官申訴無效。氣到還跟赫克遠距離視訊抱怨了一會兒。赫克一直都是軍人,除了危在旦夕的戰爭時刻外永遠嚴守軍令。上級的要求再不講理也只能靠沒什麼用的管道申訴。然後就沒下文了。 他想要離開,但是真子在這裡,他想待在她的身邊。這種矛盾的心情在萊利的內心萌芽,向下深深地扎根。 如果他辭職,其他人受到的影響不大,但沒有真子,剩下的資深工作人員該何去何從?真子了解他們每一個人。這些人都是潘塔考斯特元帥麾下戰到最後一刻的人們。而且,萊利感覺得到,真子會盡責延續老師的遺志──將潘塔考斯特元帥守護世界的責任扛在肩上。他應該要跟她一起的。 但現在的他在這裡只會拖累她。 所以萊利決定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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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第九頻道即時轉播。NHK現場直播。北美第五新聞台直播。英國國家電視新聞台插播重大新聞消息。樂視網路平台直播。YOUTUBE網路平台直播。 第九屆環太平洋防衛軍事高峰會議在雪梨召開首日,環太平洋聯合防衛各國均派代表出席,本次會議主題為無人化機甲獵人與佈署預算。擁有國際頂尖科技的財團邵氏工業提出劃時代防衛方案,各國代表原預計於今日議程討論並進行投票。 除各國國防代表外,環太平洋聯合防衛軍怪獸研究人員主管、戰略情報部主委在午前陸續入場。 除了雪梨當地空軍與陸軍部署外,自美國本土運輸過來,協助會議保安的第六代機甲獵人吉普賽復仇者屹立在會場前方五百米區域,迎接即將搭乘專機的環太平洋防衛軍總司令權將軍、總秘書長森真子小姐。 雪梨今天是晴朗無雲的極佳天候,可以清楚目視環太平洋防衛軍直昇機護衛隊即將抵達會場——首先入港的應該是總秘書長森真子小姐的專機與護衛機—— 啊!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到!港灣海面變成黑色的! 是怪獸!不、是機甲獵人!未登錄的黑色機甲獵人!已突破港灣防禦,高速往會場方向移動、 是否是恐怖攻擊? 現場民眾請勿慌張……遵守地面警力與軍隊的疏散指示……吉普賽復仇者出擊…—— 噗滋…… 澳洲第九頻道直播中斷。 NHK現場直播中斷。北美第五新聞台中斷。樂視網路平台直播中斷。YOUTUBE網路平台直播中斷。 英國國家電視台暫時無法聯繫上外電記者。 …... ……——……——……
現場記者為各位報導方才的狀況,雪梨高峰會遭受重大恐怖攻擊,週邊將近十英哩均斷電,直到十分鐘前緊急發電機運作,恢復連線。目前各國代表已安全前往地下堡壘。 吉普賽復仇者與不明黑色機體激戰阻止了會場遭受更大面積摧毀,仍波及了週邊幾棟主要建築物,引發建物倒塌及火災,會場週邊已拉起封鎖線,也請民眾不要圍觀跨越禁區,以免發生危險。當地警消正全力投入協助救災,派出搜救犬尋找是否還有民眾被困。已知三架環太平洋防衛軍直升機被敵機擊落,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總秘書長森真子小姐搭乘其中一架直升機,目前生死不明。 權將軍已抵達現場坐鎮指揮,失蹤傷亡人數確認中。 讓我們一起為失蹤與受傷的民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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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插座好讓手機充上電,試著撥打了真子的私人手機號碼,卻只得到『很抱歉,您所播的號碼沒有回應,請稍後再撥。』的重複語音。有些時候真子不方便接電話卻會看短訊,所以他也發了訊息。 >我看到新聞,妳還好嗎?已經到雪梨了嗎?在阿拉斯加。 >很擔心妳。看到記得回我。萊。 沒有得到回覆。 其實真子傳訊給他他也不見得能馬上回訊息。他忙著掙飯吃,真子則是永遠有公務。但偶爾分隔兩地晝夜顛倒,他們卻能用訊息聊一整個晚上。 萊利等待回訊的同時,試著搜尋『雪梨』,點開前面幾條網路新聞的手指冰涼無比。不管是哪一家的新聞快訊都推測真子在那架直升機上。還有幾家搶快的網路媒體直接報導不祥的死亡訊息。 萊利立刻點開訂機票的頁面,但目的地選擇時他猶豫了一下,前往雪梨——或中國——? 他只想立刻到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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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頰貼在地面上,顴骨像是被砂紙磨過似地灼熱,震耳欲聾的巨響刺痛了她的耳膜,不知道是軍用直升機四分五裂的聲音,還是機甲獵人撲倒在大地上的轟音。機體的碎片扎穿了她的腿,膝蓋、手臂與背部也激烈地疼痛,裙子變成破爛的布塊纏著她的腰,一只黑色的高跟鞋落在座艙門邊。額頭上有濕濕黏黏的液體沿著頭髮流下,滑過眼皮、鼻樑、來到嘴唇……是自己的血。她試著轉動眼珠,脖子還能動,要是斷了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那麼地痛。她淺淺吸了一口氣,胸腔又熱又痛,發出奇怪的聲響,整個機艙散發高熱,防彈強化玻璃碎片與歪扭變形的鋼板散落滿地,可見撞擊力道之大,鼻腔中充斥著燃燒的臭味與濃厚血腥味——還有燃油漫延的特殊刺鼻味道。 她必須離開這裡。直升機可能會爆炸。她試著用力挪動手臂,想撐起上半身努力從這堆廢鐵裡爬出,但視線模糊中她看見自己的手指僅僅抽動了一下。手邊的平板電腦螢幕碎裂,顯示一片漆黑,資訊應該已經傳送出去了……傑克會懂的…… 真子緩緩眨了眨眼,覺得能吸進肺裡的氧氣越來越少,四周像是煉獄一樣燙熱,可是身體既沉重又冰冷,她回想起了那條通往怪獸世界的海底螢光色蟲洞。 如同那時,她的眼前逐漸變暗,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 沒關係的。 ……只是墜落。 ……任何人都能墜落。 低低暖暖的溫柔嗓音在耳邊訴說。 她突然懂了他所說過的那種感覺。 她的意識不斷地墜落——下墜——彷彿沒有終點。像是與萊利第一次進行浮動聯結時,通過一條長長的、光影閃動的隧道,看見了他的過去、記憶、情緒……一切。也看見了自己。 浮動聯結基礎訓練課程一:不要去追兔子。專注在跟對方的連結上,走進彼此的大腦裡,而不是陷進去。 但現在的她獨自一人,而意識仍然墜落著。她的腦海裡總是有他的身影,那個金髮高大的男孩會握住她的手,將她從兒時的惡夢中拉出來,而她也會扶持他從鮮明的痛楚與煎熬中走出。不論兩人相隔多遠,彷彿有無形的連結聯繫著她和他——就像是小時候媽媽所說的紅線;而科學家說這是機甲獵人駕駛的假性連結。但此刻的她太痛了,而萊利不在。她們的機甲獵人也不在。是我要駕駛她。我也是戰士。面對可恨的怪獸,為親人、朋友,還有她的老師報仇。她回想起握著吉普賽危機的操縱桿、鏈劍釋放時就像是小時候在道場第一次握著父親鍛造的鋼刀那樣心潮澎湃。自己、萊利、跟吉普賽危機三者是人生中最密切的伴侶,做夢時會感覺吉普賽她還存在在某一個地方,靜靜等待著她跟萊利。 最終她們將會再見面。在生命的盡頭。
——妳可以在浮動聯結裡見到我。 老師。她微微地扯動了嘴角,閉上了眼。 你可以在浮動聯結裡找到我。 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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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公布受傷、罹難與失蹤名單,據統計目前有四百七十三名民眾受到輕重傷,官方所屬的二十家醫院以及週邊醫療院所均已全力投入救援,提供醫療救護與、收容安置與傷亡救助。已知十七名民眾失聯,失蹤人數向上攀升;罹難者三十三名,其中也證實環太平洋防衛軍總秘書長的座機被擊落,總秘書長森真子本人與直升機駕駛員均罹難。 環太平洋防衛軍事委員會鑑於機甲獵人駕駛人才的大量空缺,以及猝不及防無人機甲黑剎的致命攻擊,各國委員們於峰會一致投票通過無人機甲計畫,並令該計畫在四十八小時後開始運作,投入佈署。 人類不能容許這樣的事件再次發生。 這是十年來最嚴重的一次未登錄機甲恐怖攻擊。 更讓人不解的是,環太平洋地區引以為傲的海底動態偵測、浮標、深海雷達偵測竟沒有任何警示,那樣的龐然大物就這樣出現在雪梨市區為所欲為。即使周圍配置對空防禦炮門、正前方廣場甚至還站著現役最具實力的第六代機甲吉普賽復仇者,環太平洋聯合軍事評議會大樓仍然直接迎面被兩枚導彈擊中,造成大樓結體構損毀,簡直就像是被恐怖份子衝上來賞了響亮的兩巴掌一般,顏面掃地。 過往那些在市街橫衝直撞的拼裝機甲就像是小打小鬧的害蟲,相較之下「黑剎」是真正的怪物,光天化日下踐踏蹂躪,凸顯人類僅有的機甲和軍事防禦不堪一擊。他們現在需要更強大、數量更多、能夠穩定掌握的機甲獵人軍團,而邵氏工業適時地提供了這個方案。 邵氏工業自民間、機甲獵人學院高薪聘雇大量專業人才,作為無人機甲的後備戰鬥資源。批量化生產的無人機零件備品統一,可減少維修成本,更無需大量的衝鋒隊員上前線待命,輪三班的操作員只要透過精密攝影鏡頭、動態捕捉及雷達掃描,即可遠距離監看環太平洋的異常狀況,隨時出擊,減少人力、物力的浪費,更大大降低了操作機甲的危險性。 ──此次的雪梨峰會襲擊事件顯示出人類已落後太久了,我們必須要盡快把握機會,為人類抵擋下一波任何可能的威脅。無人化機甲是世界的潮流,更是環太平洋防衛軍必要的變革。我們希望能夠大幅減少犧牲,並有效率地運用現有資源來保衛地球,而非將全人類命運交給少數性能突出的機甲獵人與駕駛者們來拯救。 邵氏工業的總裁邵立雯在緊急峰會上的簡報鏗鏘有力,大螢幕的簡報背景正是中午那場如同一場白日噩夢的新聞畫面剪輯,邵立雯擲地有聲的話語說服了原本存有保留態度的部分代表,無人機甲計畫的表決結果是決議通過,未投贊成票的紅色數字1──是才剛殉難,永遠缺席的總秘書長森真子。她的不幸加速了該計畫的實行,其他委員永遠都不會知曉曾經駕駛機甲獵人、面對、並親手擊殺過怪獸的她是贊成還是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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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利搭乘前往中國的班機,努力把自己塞在座椅上、嘗試著讓自己放輕鬆,不要感到狹窄壓迫、呼吸困難。他戴上耳機看著機上娛樂的螢幕,並不是他想看才看,而是邵氏工業在該航空公司的多媒體娛樂頻道也擁有節目,專門介紹該公司的企業文化、引以為傲的科技研發,以及無人機甲的發展趨勢。 他如果沒記錯,退役時就有科學家提出這樣的構想,十年的現在已經快要實現。他試著思考了一下如果機甲獵人不需要駕駛員的話,那麼它是什麼? 萊利想起了吉普賽危機。 她擁有心。 他能夠感覺到她的心在運轉,當他和彥西並肩作戰時,他們與她同生共死;當他和真子一起進入駕駛艙時,萊利甚至感覺得到她的電子脈衝歡欣鼓舞地波動著──或許這是老迷信了,但是他們舊時代的駕駛員對於機甲獵人擁有靈魂這件事毫不懷疑。 機甲獵人駕駛並不只是操縱員。 他們上前線是有理由的。和距離十萬八千哩遠,坐在安全舒適有空調的環境,隔著一片高解析度螢幕看世界、在模擬艙裡翻來滾去是不一樣的。再惡劣的天候環境在螢幕上看起來只是一幀影像,你的敵手並不僅是模擬戰鬥的虛幻影像,而是活生生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怪物。怪獸會進化,人類呢? 萊利訂機票的時候終於想起了他應該先連絡幾個人。蓋茲勒博士被聘僱至邵氏企業,葛里布博士仍在環太平洋防衛軍怪獸科學研究部工作,算是離真子比較近的同事。他打了兩人的電話,想知道真子的消息。因雪梨被襲擊,高峰會關係者們都極度忙亂。牛頓的手機直接進了語音答錄信箱『嘿如果你找我,我現在正在忙著!請直接留言,有空我會聽的。』,而赫曼的網路電話鈴聲則像是一陣空白,在萊利差點以為自己並沒有撥出的時候居然通了,「這裡是葛里布、」話筒那邊是赫曼有點輕聲、無精打采的聲音。 「赫曼!我是貝特,」他連好久不見都來不及說,只急著想問真子的事,「你在雪梨嗎?你跟真子在一塊兒嗎?她......」萊利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破碎,他咳了一下,聽到另一端嘈雜的背景聲音。 「噢萊利!」赫曼似乎從椅子上還是哪裡跳了起來,萊利聽見有棍棒碰撞地面的聲音,應該是赫曼的手杖,「老天你在哪裡?算了你先不要回答我,真子她──她出事了。我正在雪梨基地,但很快就會轉移回莫玉蘭基地。不管你在哪裡,先來這邊。我們沒有專機可以派出接你,你可以趕快過來嗎?」神經纖細的博士嗓音似乎在發抖,這讓萊利感覺更加不安。 「真子......真子她活著嗎?」他忍不住問。「她在直升機上?」 「真子她──很抱歉、」赫曼囁嚅的聲音帶了一點抽泣,這使萊利的腦袋空白了三秒,他用力捏緊了手機,想集中注意力在話筒另一端的話語,「她當時在直升機上。她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我們急救了......。等等我把真子傳送出來的資料,還有我這邊的研究也傳一份給你,你路上看一下。」赫曼葛里布博士的語速仍然很快,差點就糊成一團,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謝謝。」他只是硬擠出像是哽咽的聲音,眼睛乾澀。 「我會把我的訪客通行證發給你。」赫曼說,「我要出發了,跟她一起。我們莫玉蘭基地碰面。」電話乾脆俐落地斷了,在地球另一端的萊利匆忙地把東西都塞進包裡,直奔機場。 萊利盯著螢幕上旋轉的邵氏工業企業標誌,嘆了一口氣,關掉螢幕。他已經將近二十小時沒有闔眼了,下了飛機還有很多事情必須做,當他拿下耳機閉上眼睛時,耳邊卻傳來細細的樂音──是他跟真子在基地的停機坪共同聽過的歌曲──他偏著頭,瞄了一眼是否是鄰座乘客的耳機漏音。隔壁是一位有著銀白茂密髮絲、帶著黑框眼鏡,很像鄉村快餐店招牌人物模樣的爺爺,正戴著耳機全神貫注地盯著面前的美食節目。萊利忍不住追尋耳邊的樂音,可是在這四萬英呎的高空當中這聲音似乎更像是他腦裡的幻覺。 真子。 萊利閉上眼,輕輕地呼喚那女孩的名字。
本文最後由 snipeyozora 於 2019-4-29 15:0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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