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密誉] 只是我們假裝沒有發現 [G]

‧時間點約為冬組第二回公演「主人沉迷於推理」前，至「盛夏的Sparkle Memory」後，也就是主線二部之前的設定。
‧劇情融合先前曾在網路上發表的「煙火」和「海底魚的夢」兩篇短篇。
‧涉及冬組主線、第二回公演、誉SSR卡「yes, sir!」劇情。
‧為4/20群星ONLY新刊的全文公開連載

-----


　　#1御影密
　　口袋裡的震動總算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皮鞋踏在地面上的熟悉腳步聲。
　　三、二、一、零……逐漸接近的步伐，在他預期的距離處中斷。
　　腳步聲的來源站定之後，以穿透力十足的聲音呼喊，「總算找到了！密くん！」
　　圍繞在身旁的野貓們全部警戒地站起身子，然而正中間——被稱為密くん的御影密，卻假裝沒有聽見地微微蜷縮起身體。
　　來人想當然爾不會輕易放棄，繼續用聲音妨礙他的安眠，「密くん！差不多該出門了哦，快點下來吧！」
　　意識仍在睡夢與現實間掙扎的密，也沒有打算輕易放棄，在貓咪們飛速逃竄之後，依舊不動如山地躺在原處。僵局持續了幾秒，抗衡因一聲「這個距離發射棉花糖，會不會被風吹走啊……」的嘟噥改變了情勢。
　　他連忙一躍而下，張口咬走對方手上的棉花糖，「當然會被吹走吧，アリス不要浪費食物。」
　　對於他突然的搶奪，對方反而勾起嘴角，「我可沒辦法爬上去餵你呢，趁這個機會戒掉在屋頂上睡覺如何？」
　　「不要。」他瞬間回答。
　　「我想也是。」這個拒絕似乎也在對方的預料之內，只笑了笑就擅自邁開步伐，「既然你醒了，就出發吧，今天要負責去採買東西哦。」
　　密打著呵欠，緩緩地跟上前去。
　　他和自顧自走在前方的アリス——有栖川誉，在滿開劇團裡同樣屬於冬組，共用宿舍的205號室。
　　維持宿舍生活的值日工作，基本上會交給目前沒有公演行程的團員負責，這陣子正是由兩人所屬的冬組來處理這些生活雜事。
　　在其他冬組成員注意到誉不僅不擅長打掃，還發生過洗壞枕頭的事蹟之後，最終分配下來的工作，只剩下採買日用品了。
　　至於密，只是因為住在同間寢室，於是就順理成章地被安排在一起行動。

　　徒步數分鐘距離的超市大門，感應到兩人的身影而自動開啟。
　　密順手拉來一台購物車，將上半身重心撐在扶手上，「要買哪些東西？」
　　「我看一下群組裡面的採買清單……嗯，先從洗衣精開始好了。」誉把手機螢幕舉到密的面前，「左京さん有附照片，真是細心呢。」
　　密看著明顯翻拍自超市特價廣告的照片底下，再三強調要買補充包的留言，「一定是アリス之前買錯東西，左京才貼照片的。」
　　「哼哼，今天可不會弄錯呢！」
　　如此說著的誉站在一整排洗衣精前，慎重地比對照片後，才把正確產品放入推車裡面。
　　明明只是這麼簡單的舉動，他也露出滿意的表情。
　　然後指向文具區，「接下來買椋くん要買的氣球吧。」
　　「氣球？」密重述一次，湊近誉手上的螢幕，椋頭像旁的文字確實是委託他們買氣球。
　　「你看，這就是氣球。它就是一層薄薄的橡膠袋子，往裡面充氣就會膨脹成球型……」誉把架上的氣球遞給密，「最近有些特殊造型的氣球很富有藝術感，讓人詩興泉湧呢！」
　　誉會錯意的回應讓他啞口無言。
　　「不需要詩，而且我知道氣球是什麼。」
　　最初——數個月前，密失去記憶倒在滿開宿舍門口，被滿開劇團接納，就這樣走一步算一步地成為劇團成員。
　　那時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一切都很陌生……但還沒失憶到需要特地說明氣球是什麼的程度。
　　如此想著的密改問了問題，「椋為什麼要買氣球？」
　　「這個啊，好像是要準備做暑假自由研究？其實離暑假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實在相當認真呢。」
　　「……『自由研究』是什麼？」發現誉似乎沒有打算解釋自由研究，密直接問起這個陌生名詞。
　　「哦哦！自由研究算是暑假作業的其中一項，每個人都可以選自己有興趣的主題來做研究報告。」誉隨意選了兩盒肉放進推車。
　　密點點頭，只回了代表明白的「嗯。」
　　「這麼說來，密くん對自由研究這個詞沒有印象，是外國人的可能性增加了不少呢。」
　　「……可能吧。」
　　「不用著急，慢慢回想起來就好哦。」
　　「嗯。」
　　數個月來，這樣的對話在兩人間發生了無數次。
　　起初密對於誉莫名熱衷幫他找尋記憶的舉動感到不解，但因為誉這個人相當單純好懂，相處時間一長，密很快就推測出其中原因——那大概是出於好奇心的影響。
　　有栖川誉這個人並沒有隨著年齡增長，失去對大多數事物的好奇心，因此行動方式有時像成年人，有時又像是小孩子般。
　　在明白誉的行動沒有惡意之後，密也無所謂地接受時不時冒出的推理和提議。
　　「自由研究啊……」仍然停留在先前話題的誉再度開口，「密くん的話，感覺會寫去棉花糖工廠參觀的報告呢。」
　　光是少少幾個字就令他感到心動，「棉花糖工廠……想去。」
　　「當然好呀！」誉爽快答應，接著在腦內整理行程地喃喃自語，「不過，綴くん好像快寫完冬組劇本了，所以參觀大概要等到……但公演後又還有幾個工作的截稿日……嗯……」

　　結帳隊伍輪到兩人打斷了誉的思考。
　　兩人將推車裡的東西拿到台上，店員俐落地刷完條碼並裝入袋中，念出收銀機顯示的金額。
　　誉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時，袋中的另一個物體也跟著滑落出來。正當誉察覺但反應不及，密從旁伸手一把撈起。
　　那是前幾天，誉的老家寄來包裹中的金色懷錶——當時他和其他冬組成員花了不少時間收拾那堆包裹，多少有些印象。
　　他抓緊懷錶鍊條，穩穩地放到誉的手中，「喏，アリス掉的。」
　　「太感謝你了！密くん！」
　　密側身閃過誉誇張的感謝擁抱，「給我棉花糖就好。高級的。」
　　「你還真是老樣子呢……不過當然沒問題，回房間再給喔。」
　　「那就趕快回家吧。」密馬上拿起塑膠袋。
　　「等等，棉花糖不會跑走，不用這麼急——」
　　誉從店員手上接過零錢和收據，小心翼翼地把錢包和懷錶收回口袋，笑容帶了些許無奈，「真是拿你沒辦法呢。」

　　※

　　再度通過自動門，超市的冷氣和循環播放的主題曲被隔在門後。
　　若是有人站在自己身後，會令密反射性地想要拉開距離，因此即使一心向著宿舍裡的獎勵，密仍然不動聲色地調整，走在誉的身側。
　　誉思索著什麼似地——就算什麼也沒有想，恐怕也不會察覺這樣的位置變化，兩人並肩往宿舍方向前進。
　　等待紅綠燈時，終於思考完的誉再度開口，「對了密くん，公演之後……再加上我截稿完，我們一起去水族館吧！」
　　從剛才到現在完全沒提過的地點取代了棉花糖工廠，密皺了眉頭再度確認。
　　「水族館？不是棉花糖工廠嗎？」
　　「啊啊，棉花糖工廠也要去的，不過我算了一下，忙完差不多是盛夏，正是適合去水族館的季節呢！棉花糖工廠一年四季去都沒有關係。」他振振有詞地說著，「除了水族館以外，還有祭典、海邊和冰品也很有夏季風情，只是行程上來不來得及，倒是個問題。」
　　「……水族館明明也是一年四季都有開。」
　　「不一樣哦，畢竟都是生物，不同季節的內容也會多少有些差異呢！當然其他季節也各有特色，但還是夏天最能引發詩興了。」
　　「……アリス好像會很吵，好麻煩。」
　　「而且，可能會有密くん記憶的線索也說不定呢！」誉大張雙臂，但大概是兩手拿的袋子太重了，很快地又放了下來，「你之前對附近的海有印象不是嗎，或許參觀水族館時，會因為看到熟悉的魚，回憶起過去呢。」
　　他在記憶中回想了下，除了臣先前煮的好吃海鮮料理以外，沒有什麼足以肯定或否定的記憶。
　　無從得知解答的他只好照實回答，「……也不是不可能。」
　　「對吧！那就這麼決定囉！」誉露出滿意表情，接著小跑步向前，對佇在原地的密提醒，「可以過馬路了喔。」
　　「……嗯。」
　　密決定放棄思考剛才哪一句話讓誉得出同意的結論，跟著邁開步伐。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因爲可能和記憶有關，就被帶去各種地方，不差這一次。
　　密無所謂地想著，比起那麼久以後的行程，還是眼前等他回宿舍享用的棉花糖重要多了。

-----
下一回是02/15（五）！（不見得會換日的0時發文哦！）

　　#2有栖川誉
　　「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大家辛苦了！」
　　隨著監督這番話，冬組成員們此起彼落的「辛苦了」也在排練室裡迴響。
　　排練過程中，一直在角落觀看排練的幸走向眾人，「服裝有要修改的人，跟我講一聲。」
　　「幸くん！這身戲服再借我穿一下子……啊啊，還有密くん的也是。」一身執事打扮的誉率先上前，臉上表情早已不是劇中角色鷺島，而是屬於誉的滿面微笑，「外套穿回去喔，密くん。」
　　他向露出困惑表情的兩人解釋，「今天的下午茶特訓，就穿這套戲服如何！」
　　「不錯呢。」回應他的卻是一旁的監督，「最近因為茶會的關係，密さん很明顯比一開始更習慣誉さん站在身後了。」
　　在劇中和密所飾演的志岐，有一起用餐場景的東也加入話題。「密在演出志岐時，餐桌禮儀的細節也很自然喔。」
　　誉志得意滿地接受兩人的讚許，「果然想到下午茶特訓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呢！」
　　一直默默旁聽的密，嘆了口氣穿回外套，「沒有人這樣說。」
　　「密くん！」
　　東從中緩頰道，「唉呀，但這個特訓的確很有效果呢。」
　　「看吧！」誉環顧了排練室的眾人，「對了，大家不妨也加入吧？老家寄來的包裹，有很適合今天的茶葉呢。」
　　「我要趁假日調整戲服。」幸接過丞換下的刑警服裝說道。
　　已經換上外出服的丞也回應誉，「監督等下和我跟紬要一起去觀劇，就是因為這件事，今天才先排練到這裡的，你忘啦？」
　　「啊。」
　　「哈啊……也忘得太快了吧。」丞吐嘈完，分別向幸和監督說道，「紬等下換掉戲服也會拿來的……還有監督差不多該準備出門了。」
　　「對喔！誉さん抱歉，下次請務必讓我加入。」
　　「嗯，不要緊哦！」誉朝連忙跑向門口的監督揮了揮手，接著看向最後一人。
　　感受到誉的視線，東回以微笑，「我下午沒有安排行程哦。誉老家送來的茶，真是讓人期待呢。」
　　「或者下次把下午茶特訓，直接安排進排練時間如何？等下路上我和監督討論看看？」也已換好一身外出服的紬將戲服交給幸，如此提議。
　　「喔喔好主意！你也是個天才呢！那就麻煩你了，紬くん。」
　　受到誉的大力稱讚，紬不好意思地溫和微笑，「哈哈，因為我也好奇誉さん老家送來的茶葉呢……我也先出門了。」
　　幸抱著兩人份的服裝走向門口，「那就是總共借三套服裝是吧，小心不要弄髒，用完還我。」
　　目送眾人離去後，偌大的排練室裡就只剩三人。
　　誉把短短時間已經坐在角落睡著的密餵醒，眨眨眼向兩人交待，「東さん和密くん先在中庭等我準備囉！」

　　——說是特訓，說穿了僅是誉原先就每天都會進行的下午茶行程，也讓密加入罷了。不過如此一來，兩人既能揣摩主人和執事的日常互動，同時也大幅增加讓密習慣有人站在身後的時間。
　　乍看是個家家酒般的特訓方法，發揮的效果倒是相當顯著。

　　而當誉來到中庭時，臉上蓋著劇本的東条志岐，正枕著草薙靜馬的大腿呼呼大睡。
　　正確來說，是穿著志岐服裝的密睡在東的膝枕上。
　　將托盤放在桌上，誉嘆氣道，「難得最近開始有點東条家少爺該有的樣子了。」
　　「完全就是平常的密呢。」
　　「真是的，雖然比最一開始好多了。」
　　「哦？最一開始是什麼樣子？」
　　「想說明明約好在中庭等卻沒看到人，找了好久才發現睡在樹上或屋頂……」
　　「呵呵，密真的就像野貓一樣呢。還好沒有又去樹上睡，幸可是會生氣的。」東撫著密的白色頭髮喚了幾聲，而就在至近距離的密，不出兩人所料的沒有反應。見誉杵在原地，東偏過頭問，「唉呀，怎麼了誉，不叫醒密嗎？……還是已經沒有棉花糖了？」
　　「嗯……我只是在想，如果是鷺島的話，會怎麼做而已。」誉雙手環胸地閉目沉思。
　　「誉一直在思考舞台的事呢，真了不起。」東跟著露出思索表情，「鷺島會怎麼做嗎……」
　　兩人沉思數秒，接著東苦笑道，「感覺志岐好像不會睡成這樣，真難啊。」
　　「說得也是！志岐是不會睡成這樣的。」
　　豁然開朗的誉從懷中棉花糖袋拿出一顆，一手掀開蓋在密臉上的劇本，「密くん，下午茶的時間到了喔！」

　　※

　　啜飲一口誉所泡的茶，東隨意地翻看密剛才蓋在臉上的劇本，封面上印著這次的公演劇名「主人沉迷於推理」。
　　東用纖細的手指劃過劇本角落的手寫文字，「有點意外密會寫這麼多筆記耶。」
　　平時經常一邊咀嚼棉花糖，一邊說話的密，在下午茶特訓中，被要求的第一個禮節就是吞下食物之後再開口說話。
　　因此在密開口之前，誉先一步回應，「啊啊，那是綴くん幫他寫的。」
　　「原來綴的字跡是這樣的……啊，是劇情裡沒有的人物資料，有志岐平常的一日行程、喜歡的料理……」
　　「嗯。不知道就沒有辦法演。」
　　密回完了這句，才又切下一塊蛋糕送入口中。
　　「密くん，在喝茶之前先吃甜點，會喝不出茶的味道，你之前不是也抱怨過嗎！」
　　「反正アリス會加蜂蜜。」
　　「我只是提味加了一些而已，可沒有加到會讓整杯變成甜的。」
　　「這邊有寫志岐喜歡在茶裡加蜂蜜，誉是因為這樣才加的嗎？」
　　「東さん問得好，其實這點反而是綴くん來問我，密くん喜歡什麼口味才寫上去的哦！」
　　「アリス，再多加一點。」打斷誉莫名得意的語氣，密將杯子放回盤上。
　　「看吧，就告訴你不要先吃甜點了。」
　　「東給的這個點心好好吃。」
　　「你喜歡真是太好了，誉忙完也坐下來吃吧。」東微笑道，「我是不是也該問綴一些靜馬的設定呢，真好奇會有哪些內容。」
　　「綴くん肯定會很歡迎的吧，」口頭上抱怨的誉還是在密的杯裡再多加了蜂蜜，「之前演天使的時候，也看到綴くん被拉著追問設定……那時的劇本旁邊還都貼滿便條紙哦，這次只寫在旁邊算少的了。」
　　「因為志岐本來就比較多劇情描述嗎，」東闔上劇本交還給密，「不過就算問了，我也沒辦法像密那樣演啊。」
　　「畢竟密くん入戲的方法比較特例。」
　　當事人密只是困惑地偏了偏頭，「是嗎？」
　　「就像是身體裡本來就有志岐的人格，演出時只是切換過去一樣呢。」誉說明了他的觀察，旁邊的東也點頭同意。
　　密仍然顯得十分疑惑，「大家不是這樣嗎？」
　　「呵呵，至少我和誉都不是那樣的。」
　　「是呀。我是一直重讀劇本，揣摩角色的類型。」
　　如此說著的誉，終於在自己杯中倒入紅茶，為自己拉開椅子入座，「……不過鷺島實在很難懂呢。」

　　※

　　茶會之後，誉以「這也是練習詮釋鷺島的一環」婉拒東幫忙整理的提議，靜靜地收拾杯盤。
　　就像眾人在排練後所說的，密因為不習慣有人站在身後，突然在舞台上從「東条志岐」再切換回「御影密」的情況已經大幅減少。——而與此相較，自己在演出鷺島時，仍不時帶著一絲疑惑。
　　然而，揣摩鷺島內心這種根本性的疑問，和密追問志岐的細節設定是截然不同的問題。
　　如果帶著劇本向綴尋求解答，這就和直接問誉「這首詩想要表達什麼」一樣。
　　不是自己思考、感受後得出的結論，而是由他人口中直接聽取答案，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アリス——」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三角朝他喊道。
　　「三角くん。怎麼了？」
　　誉一面回應，一面不自覺地想到，假如是密的話，或許在三角開口之前就會察覺了吧。
　　「幫忙抓著這兩邊——把它平平的鋪在地上喔！」三角將手上的布放到誉的手中，在誉反應過來前，人已經站在長長的布的另一端。
　　「喔喔？」不明就理的誉依照指示，鮮豔的藍色防水布頓時佔據了中庭一塊不小的面積。
　　「對，就是那樣子！」三角點點頭，在鋪好的防水布上又再甩開另一張。
　　看出那是什麼之後，誉也很快地明白了三角的用意，配合著展開第二張布，「今天要在中庭裡露營？」
　　「嗯！アリス也要一起住？椋和かず也會來喔！」
　　「唔嗯，真可惜，今晚有該寫的稿子。」
　　「這樣啊……」
　　誉朝他眨眨眼，「不過幫忙架帳篷這點時間還有哦。」
　　「太好了！」原本垂下雙眉的三角頓時重新展開笑容。
　　「嗯？這個骨架很不好穿……」
　　「哈哈アリス加油！等一下送特別的三角形給你——」
　　「那真是令人期待呢。」誉小心脫下鷺島的白手套，再次挑戰眼前的組裝。
　　帳篷逐漸成形，在調整的階段誉幾乎幫不上什麼忙，只是靜靜地看著三角進行作業。
　　「三角くん在組裝過程沒有猶豫，非常流暢呢。」
　　「嗯！因為之前合宿有做過，」三角熟練地調整釘子和扣環，「爺爺說，頭腦記得的事情容易忘，但是身體學會的事可以記很久喔！」
　　誉想了想，有些被他人指出很符合鷺島的舉動，其實許多是家庭教育的耳濡目染中，無意識培養的生活習慣。
　　因此他認同道，「的確是呢。」

　　在一小段沉默後，三角再度開口，「アリス，還是沒有找到懷錶？」
　　「嗯？啊啊，是呀……」誉花了些時間反應突然的話題，接著連忙補充，「但我知道三角くん是清白的哦！」
　　「可是，紬說那是アリス的奶奶送的，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三角皺著眉搖了搖頭，「認識的烏鴉先生們都說沒有看到……」
　　「不要緊的。」誉勾起一抹微笑，「那時真是不好意思——不過劇中有一段是志岐召集眾人，但沒找到真兇，大概因為那次推理，大家都說我那段劇情反應表現得很好呢。」
　　聽到誉的回應，三角的消沉的表情轉為驚喜，「真的？」
　　「真的。等正式公演的時候，三角くん一定要來親眼看看。」
　　「好——」三角終於笑了開來，接著一溜煙飛奔到中庭邊緣，朝著誉吶喊，「架好了！你看你看，帥氣的三角形——」
　　誉走近三角，和他從同一個角度看去，「哦哦！何等美麗的帳篷！」
　　「這個，給アリス的特別三角形！」三角從口袋裡拿出三角形狀的鉛筆，放到誉的掌中，「我會再繼續找アリス的懷錶，アリス也不要放棄喔。」
　　看著他露出虎牙笑著，誉也只能點頭給予肯定回應。

　　※

　　三角送的三角形鉛筆，被揉成一團的廢棄稿紙碰倒，雙雙滾下書桌。
　　誉不得已的起身，將紙團好好地丟入廢紙簍，然後把鉛筆小心地收進抽屜。

　　前陣子，祖母給的懷錶——「克莉絲汀娜」不見了。
　　誉不認為這對他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
　　或許是初次的主演，正巧碰上不拿手的揣摩角色心境課題，才更是導致創作瓶頸的原因吧，他如此判斷。
　　經過數次修理，懷錶的正常運作仍然無法維持多久，已經不具有時鐘的功能。
　　若換個角度，以古董價值衡量，現在應該也有不錯的價格，然而誉並不缺錢。
　　那個懷錶無論對他，或對祖母而言，都是不需要的東西。

　　誉總以為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從某家鐘錶店店長口中聽說它再也無法修復。
　　在他有些逃避心態的一再拖延後，迎來的是遺失這樣一個意料外的結局。
　　事到如今，再也不可能證實「懷錶究竟有沒有可能修好」這一點了。

　　若說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那命運想傳達給他的，又是什麼呢？

-----
下一回是02/19（二）！（不見得會換日的0時發文哦！）

　　#3御影密
　　口袋裡傳來一陣震動。
　　密點開手機通知畫面，與監督的對話視窗裡，傳來「密さん，打工結束後，方便買些馬鈴薯回來嗎？」的訊息。
　　他回傳了簡單兩字，「了解」。
　　繞進回程路上的超市，在蔬果櫃前面清點隨意塞在口袋裡的鈔票銅板，然後照能買的量放入購物籃。
　　走向收銀台途中，手機又傳來一陣震動。
　　看到誉的顯示圖片，以為又是傳些莫名其妙的詩，正想把手機收起來時，發現內文寫著「密くん，今天會晚點回去，庫存的棉花糖如果不夠，自己用零用錢買一下。」
　　於是他默默折回蔬果櫃前，把一些馬鈴薯放了回去，接著走向糖果的區域。

　　不出預料地，宿舍的廚房滿是咖哩味道。
　　密將塑膠袋放在流理台上，向正在攪拌湯汁的監督報告，「買好了。」
　　「哇啊啊啊！啊、是密さん，沒有腳步聲嚇了一跳。」湯勺撞在鍋緣發出匡噹聲音，她平緩完呼吸後，向密說道，「打工辛苦了，歡迎回來。」
　　「回來了……好睏。」
　　「謝謝你，現在錢包不在身邊，晚餐時再給可以嗎？」
　　「給アリス就可以了。」
　　「好的——等等，請不要躺在地板上！」
　　「是啊，快公演了……」
　　「就算沒有公演也不要躺在地板上……總之，現在宿舍沒有其他人能搬運密さん，還請再撐一下回房間吧。」
　　在監督的勸阻下，他強打起精神，搖搖晃晃地走向樓梯。

　　眼角餘光掃過白板上「晚歸，和編輯在外用餐。誉」的一行字。
　　最近白板上有這行字的日子變多了。
　　離公演進入最後倒數，日常的排練和下午茶會仍然持續著。
　　然而，突然陷入沉默、若有所思的誉，以密所能察覺的幅度增加了。
　　偶爾變得不像是誉的誉，就好像乍看清澈見底的湖泊水面，實際上並非如此似的。

　　進入205號室內，懶得爬上雙層床的他直接倒上沙發，自己那側的桌子映入快要闔上的眼中。
　　他不經意地想到，桌子抽屜裡仍放著先前撿到的懷錶。
　　這麼說來，之前懷錶不見的時候，誉的反應也很難懂……
　　意識逐漸遠去之際，誉說「那本來就是不需要的東西」時的微笑表情，不知為何鮮明地浮現在腦海中。

　　※

　　即使誉的創作好像不是很順利，但正式公演日子漸近，他在作息上並沒有太過脫軌。
　　因此雖然白板上寫著晚歸，不過倒是沒有晚到會影響休息時間的程度。

　　「密くん，改到床上睡吧。」
　　「好麻煩……」
　　「明天雄三さん要來看最後一天的排練，不好好休息的話，會被批評得很慘喔。」
　　「雄三很囉唆……」
　　送到嘴邊的棉花糖，在張口時又遠離了面前，戲弄的舉動讓密產生一瞬間的不悅。
　　「吃了的話就得先刷牙才能去睡，所以——呀！」
　　成功從誉縮回的手裡得到棉花糖，密滿足地咀嚼著，「アリス也好麻煩。」
　　「什麼麻煩，不刷會蛀牙哦。」
　　完全沒有打算搶回密手上的棉花糖袋，誉平靜地——以密所認識的他而言，過度平靜地踏上往雙層床的梯子，「那我先睡了，刷完牙記得回床上睡喔。」
　　吞下口中的糖，密又再吃了幾顆。在自己這側床前猶豫了數秒後，終究還是聽從建議走出房間。
　　用打工時硬是打起精神的狀態刷完牙回房，從隔壁床傳來的鼾聲證明誉今天的確累了。
　　密好好地爬上自己那側床舖，跟著進入夢境。

　　但是，半夜吵醒他的，也正是那個叫他好好休息的人。
　　事實上，與平時睡眠中那些意義不明的詩句，或是很吵的鼾聲相較下，今天的噪音分貝明顯降低許多。
　　明明如此，卻反倒比那些更來得讓人難以忽視。

　　是惡夢嗎？
　　他坐起身子，看向隔壁床鋪。誉超過一米八的身軀，蜷縮在窄小的單人床上。
　　原先就斷斷續續的囈語，被枕頭內的棉絮吸收大半，無法聽清。
　　於是密輕巧地跨越隔在兩床間的欄杆，在這個距離，終於也能辨識出夢話內容，馬上證實了密最初的猜想。
　　「果然，像我這樣的殘缺品，是不被需要的呢。」
　　過度平靜的低喃聲如此說著。

　　就好像誉的自信，也一同被棉絮吸走了般——
　　那是他原以為不論何時，都和有栖川誉這個人無法切割開來的特質。
　　平時那吵死人的夢話或鼾聲，或許都還比這好得多了。
　　密對自己閃現腦內的這個想法感到困惑，但來不及細想，身體已擅自做出行動。
　　他的手掌輕輕覆上黑暗中褪去彩度的酒紅色頭髮。
　　警覺性比野生小貓低了無數倍的詩人，完全沒有抵抗他的碰觸，密一面回想順著毛向撫摸小貓的動作，一面如法炮製的用在誉的頭上。
　　誉反復呼喚的人名和道歉，漸漸被安穩鼻息聲所取代，205號室終於恢復成夜晚該有的寧靜。
　　沒想到對小貓用的招術，在人身上也適用，密悄悄將手縮回，又輕手輕腳地回到隔壁床上。

　　然而，從剛才就在腦內盤旋不去的疑問，用不同於夢話的方式阻撓著密的睡眠。
　　那是夾雜在誉話語裡的一個陌生名字。
　　「……克莉斯汀娜是誰？」

　　※

　　「誉不是要在接下來二十四小時站在你身後嗎？」
　　聽到東打趣的問句，密皺起眉頭，「那樣就不能好好補眠了。」
　　「唉呀，是需要陪睡的客人嗎，那請進吧。」東讓密進入房間，「不過現在還早，如果我睡著會影響到晚上睡眠，反而對明天初演不好，所以請讓我在旁邊靜靜看書吧？」
　　「嗯。」躺在榻榻米上，密懶洋洋地伸展了四肢。
　　東遞給密一件毛毯，在適當的距離處坐下。一改先前的調侃態度，「今天臉色很不好呢……排練時也比平常更容易受到誉站在身後影響。」
　　這些不協調全都沒能瞞過雄三的眼睛，面對雄三指出「只要鷺島一站在演志岐的你身後，就會影響到你的演技」，密完全無法反駁。
　　練習結束，冬組全員到街上做街頭ACT練習兼宣傳。
　　他照著雄三和監督的建議，時常意識身後的人是誰。明天照這方式進行，應該就不至於太多問題。
　　只是整夜沒能睡好的他，在街頭ACT結束瞬間就進入休眠模式，清醒時已經回到宿舍，可能是丞送他回來的吧。
　　說到底，一切都是昨晚沒睡好造成的。

　　「都是アリス太吵了，妨礙安眠。」
　　「是這樣嗎，我反倒認為誉最近很安靜呢，很少聽到他的詩，總覺得有點寂寞。」
　　雖然密不覺得少聽到詩有什麼好寂寞，但是誉的反常不時佔據住密的思緒，而他對這點感到非常困擾。
　　「アリス最近好像『藝術還沒有降臨』的樣子。」
　　「真是可憐……這麼說來。」
　　密用視線追逐著似乎想到什麼的東。他從桌上拿了某件物品，又回到密身邊。
　　「那是什麼？」
　　「密不記得了嗎，這是誉第一次折的紙鶴喔，之前誉的老家不是寄給他很多創作資料嗎？」
　　「……那一堆紙箱。」
　　「沒錯，之前大家一起整理的那堆紙箱。經過很多年了，紙鶴還是保存的很好呢。誉和誉的家人，都很珍惜它吧。」
　　東將紙鶴擱置在矮桌上，「如果把這紙鶴給誉看看，能重新燃起誉的詩興嗎——啊啊，不小心就聊起來了，密先補眠？」
　　密點點頭，「晚安，等一下……叫我……起來……」
　　朦朧中，聽到東輕快的允諾，密抓著軟軟的毛毯閉上雙眼。

　　先前整理紙箱時，因為宿舍放不下，說要來捨棄不必要東西的誉，到頭來每件東西都說上了一段故事，什麼也沒能捨棄。
　　無法理解他的想法，會是因為自己孑然一身，連記憶都是一片空白的緣故嗎。
　　那麼，和這隻紙鶴一起寄來的懷錶，到底是不是必要的東西呢。
　　睡醒之後，去尋找答案吧。

　　※

　　背後有人。
　　背後的人是鷺島，長久以來奉侍他的執事。
　　他理所當然地走在前頭，背部感受著亦步亦趨跟隨在後的身影。
　　抓準音效風聲的空檔，他開口說出最後一句台詞，「說不定，是草薙小姐呼喚我們過來的呢。」
　　「您會著涼的，我們快回去吧。」身後的執事以排練時也不曾出現過的，恰到好處的時間回應。
　　接著，又轉為一貫的傲慢語調，「……不過，俗話說笨蛋不會感冒呢。」
　　舞台燈光與觀眾視線聚焦過來，他照著劇本所寫的，僅僅是垂下視線。

　　然而，對方卻沒有照著劇本演出。
　　「……您沒事吧？」
　　「什麼？」
　　「您看起來意外的傷心——」執事上前的腳步在近處停了下來，「不，在下差點就要僭越了。」
　　突然的即興演出，與更加靠近、明明該是會反射性逃開的距離。
　　但不可思議地，身體並沒有啟動逃走的開關。
　　於是他得以用東条志岐的身份繼續回應，「你竟然會有所顧慮，還真噁心。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的執事在一次呼吸的停頓後，說道，「……看來我意外地喜歡志岐様呢。」
　　即使沒有回頭，僅僅從語調裡，他也能猜想出執事的表情。
　　於是，他露出同樣的微笑回應了對方，「……奇怪的傢伙。」

　　隨著布幕放下，切換回「御影密」的他，望向從身後靠近、與他並肩的身影。
　　眼神交接時，對方向他輕聲說道，「和大家集合吧。」
　　釦在胸口口袋邊緣的懷錶鍊條，閃爍著金色反光。
　　謎題都解開了，果然把它還回去是正確的選擇。
　　密點點頭，邁開步伐走向幕後。

　　不過，新的謎題又再度產生——
　　或許是懷錶反光造成的錯覺，這陣子鮮少看到的，「平常的アリス」的微笑，似乎也閃著眩目的光芒。

-----
下一回是02/22（五）

　　#4御影密
　　公演最終場結束後數日，某天早上，誉變成鷺島了。
　　由最容易入戲太深的丞說出「是入戲太深，無法抽離角色了嗎？」這個假設，眾人也紛紛同意，得出了「那就再觀察一下吧」的結論。
　　總而言之，大概因為先前已經有過像是「被關進打不開的房間」這種靈異體驗，冬組……不，包含監督在內的所有滿開成員，都很平靜且快速地接受了這個情況。
　　至於鷺島本人為何也能這麼理所當然地，融入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就真的是一件令人不解的事了。

　　替密煮好早餐，全程在旁服侍密用餐的鷺島，前來收拾餐具時問道，「密さま，今天的行程是什麼呢？」
　　在「主人沉迷於推理」劇情中，平常都是由鷺島來安排、記錄志岐行程，但是初來乍到的鷺島不知道密的行程，也只能開口詢問。
　　密想了想，今天沒有打工，也沒有野貓們的集會。已經來到夏季的現在，白天在戶外睡覺實在太熱。
　　既想賴在房間吹一整天的冷氣，又不要被左京說教，最正當的藉口就是室友的誉正在工作了。
　　而誉正巧有好幾個工作的截稿日都在最近，所以雖然寫作中的誉很吵，但是冷氣和無限供應的棉花糖足以掩蓋過這個缺點，因此大多時間密都還是寧可待在房內。
　　經過了一連串的分析，密堂而皇之地決定好了今天的行程。
　　「在房間裡睡一整天。」
　　「您身體不適嗎？」果不其然，鷺島對這個行程顯得十分疑惑。
　　「就是很想睡覺。」
　　「我明白了。」
　　就像跟在志岐身後一樣地，鷺島跟隨密邁開步伐。
　　「……不要跟在我身後。」
　　「但是才一大早就很想睡覺，實在令人擔心。等一下會請醫生前來看診的。」
　　不只是棉花糖，沒想到連平常的睡眠都得要花力氣解釋，密只好再次強調，「不需要。」
　　數秒後，從身側退開的鷺島問道，「那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嗎？」
　　密打了個呵欠，「隨便，去幫監督的忙好了。」

　　※

　　「啊。」
　　習慣性在下午茶時間來到中庭，密才想起今早誉已經變成鷺島的事。
　　那麼，今天應該就沒有下午茶了吧？
　　正當他決定回房，端著托盤的熟悉身影從屋內走了出來。
　　「アリス？」
　　「真抱歉，不是アリス様呢。」
　　這麼說來，綴在劇本角落加寫的設定裡，也有提到東条家都會有慣例的下午茶會，密看著鷺島熟練地鋪好桌巾。
　　「我聽說密さま也有喝下午茶的習慣。」鷺島為他拉開椅子，從托盤上一一把茶具擺在桌上。
　　「是アリス的習慣。」
　　和東条志岐生來就培養的習慣不同，他和誉起初為了公演開始進行這個特訓，只是在不知不覺間一直延續下來罷了。
　　「這樣啊，不過我已經準備好茶點，不妨請您享用？剛才外出購物時——」
　　放在盤子正中央的，是密已經一整個早上沒有吃到的棉花糖。
　　差不多快要產生禁斷症狀的密，以鷺島不及阻止的速度將它送入口中。
　　和平常偏硬的口感完全不同，連覆在表面的糖粉都有難以說明的纖細風味。
　　鷺島用著和誉不太一樣，但密也無法言語形容具體差異在哪的笑容說道，「您真的很喜歡棉花糖呢。」
　　「再來一個。」
　　「沒有了哦，剛剛直接用手抓就算了，還請您不要吃盤子上的糖霜好嗎。」
　　「……小氣。」
　　「沒辦法呢，外出購物剩下的預算只夠買一顆而已。」
　　果然是高級店的棉花糖！
　　今天第一次心情如此愉快的密，正要開口詢問店家時，屋內傳來左京呼喚鷺島的聲音。
　　密對投來視線的鷺島點頭，取得密的同意，鷺島微微欠身，說道「等下會再回來收拾的」，往屋內方向走去。

　　糖粉已經被密吃乾抹淨，他只好不甘願地放下盤子，端起茶杯啜飲一口。
　　接著忍不住放下杯子。
　　帶有蜂蜜香氣的紅茶，不知為何帶給他無端的恐懼感。
　　高級店的棉花糖，和完全一致的紅茶口味。
　　頭腦無視心中某處不願深思的聲音，自顧自地分析出了恐懼感的理由。
　　——好像誉的存在，能被鷺島完全取代一樣。

　　※

　　他沒能喝完那杯茶，也沒有等待鷺島回到中庭，無意間避開與任何人打照面的密，從中庭的樹跳上陽台，直接回了205號室。
　　將勾在衣服上的樹葉撥掉，接著縮起身子躺上沙發。
　　密不由自主地想起，這是一條會被誉碎念的路線——而就連這樣的多管閒事，都讓他心生眷戀。

　　對於人生記憶從「倒在滿開劇團宿舍前」開始的御影密而言，滿開劇團的一切，就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每天在棉花糖的甜味中清醒過來，排練演戲，和野貓玩耍，互道晚安之後，在擾人的鼾聲和夢話裡進入夢境。
　　偶爾做點打工，偶爾被以「可能會回想起以前的事」為由，半推半就下前往各種地方。
　　沒有任何義務，但還是一面喃喃自語「真拿你沒辦法」，一面將棉花糖送往他嘴邊，因為寫作而有些筆繭的纖細手指。
　　在舞台後方，說著「一定是因為，我比自己想的還要喜歡密くん」的表情。
　　直到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栖川誉」不明原因地消失，他才真正體悟到這數個月來的一切，都不是理所當然。

　　只是他假裝沒有發現而已。

　　經過數個小時的體感時間，密緩緩睜開雙眼。
　　熟悉的身影坐在桌前。手上翻閱的精裝書，好像是誉不久前出版的書，密的桌上也硬是被擺了一本一樣封面的東西。
　　他揉揉眼，對著那個背影發問。
　　「アリス？」
　　「不是呢。」鷺島回過身來，表情顯得有些困擾，「我正在研究アリス様的詩集，如果寫不出來，或許得盡早和出版社說明才行。」
　　然後他將書闔上，「但還真是頗有難度。」
　　「因為アリス的詩很怪。」
　　「不過，如果花點時間，或許並不至於完全辦不到……紅茶似乎不對您的胃口，花點時間也能改善吧。」
　　面對沉默下來的密，鷺島攤了攤手，「開玩笑的哦。」
　　「鷺島性格惡劣。」密皺起眉頭。
　　「謝謝，志岐様也總是這麼說我。」
　　一小段的沉默後，鷺島再度開口，「有點羨慕アリス様呢，密さま是真心地盼望他的歸來。」
　　「……志岐現在大概也差不多。」稍微想像換成誉在東条家的情況，密忍不住要打從心底同情志岐……說不定他是最希望一切恢復正常的人。
　　然而，鷺島只是瞇細雙眼，「不知道呢。對於志岐様而言，我到底算是什麼呢。」

　　眼前鷺島的表情，和誉說懷錶是「不需要的東西」的笑容莫名重疊在一起，兩人在這種方面的意外相似，讓密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想了想，接著開口，「鷺島，你知道我們劇團先前演的……」
　　大概察覺到密正在猶豫要怎麼說明，鷺島順著轉移話題，「關於這點，我也有所耳聞。」
　　「先前草薙伯爵家的殺人案，不知為何被寫成劇本，由各位演出過了對吧？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劇本作者見到我時，也很驚訝的樣子。」然後他晃晃手上詩集，「儘管我主要目的是向他請教アリス様的詩，所以沒有詳談太多。」
　　「……問綴アリス的詩，他一定也說不懂。」
　　「是的，畢竟劇本和詩，專業領域還是不太一樣呢。」
　　不，這和專業領域是兩回事——鷺島會錯意的對話感覺是如此熟悉，密好不容易壓抑住反射性的吐嘈，繞回正題，「所以我是演志岐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吧。」
　　「那是當然。」
　　「真正的志岐是怎麼想的，我不清楚……但是我在演的時候，心裡完全信任身後的鷺島。」
　　那雙和誉一模一樣的紅色眼睛，有些驚訝地睜大，接著轉為微笑。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謝謝您。」
　　「嗯。」
　　「不早了，該是休息的時間了呢。」鷺島從椅子上起身，「不過您才剛醒，想必精神正好，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事？」
　　「沒關係，我還可以再睡。」
　　大概已經從其他人那打聽出了密的習性，表情寫著「睡這麼久還能再睡……」卻沒有說出口的鷺島，在短暫沉默後走向電燈開關，「那麼請移駕到床上吧，剛才就想說了，沙發可不是睡覺的地方。」
　　「鷺島好囉唆……呼啊……」
　　爬上雙層床，室內燈光在鷺島的操作下暗了下來。
　　黑暗中，鷺島放低音量但是清晰的聲音說著，「希望明天能回到原本模樣。」
　　而意識在半夢半醒間的密，只回了「嗯」一個音節。

　　再次睜開眼睛，房內亮度已經回到白天的狀態。
　　讓密醒轉過來的原因，正是隔壁床的動靜。
　　一言不發走出房間的人，到底是誉還是鷺島，只從背影完全無法辨認出來。
　　在床上掙扎幾分鐘後，終於擺脫濃濃睡意的密來到談話室時，已經從眾人的表情猜出他的真實身份。
　　他換上平常的表情走近熟悉身影，「……棉花糖。」
　　「啊，在這裡哦。」有些筆繭的纖細手指，從袋裡夾出一顆棉花糖，遞到密的面前。
　　一如往常，稍稍偏硬的口感和廉價糖粉，在口中擴散開來。
　　「……果然還是アリス比較好。」
　　「這是什麼意思呢？」
　　面對純粹的問句，密冷冷地回應了一句，「沒事。」
　　密咀嚼著又再得到的新棉花糖，對仍然帶著疑問眼神的誉說道，「アリス看一下手機比較好。」
　　「喔喔……？」

　　再怎麼萬能的執事鷺島，終究是大正時代的人。
　　滑開手機的詩人，面對來自各家出版社的未接來電，和距離所有稿子截稿日都又近一天的事實，發出彷彿世界末日的悲嘆。
　　原先事不關己旁觀的密，在發現忘記問鷺島高級棉花糖是從哪買的之後，也抱著頭懊悔不已。

　　※

　　誉連續數日的趕稿地獄。
　　雪上加霜的是，同樣連續數日全天運轉的冷氣，比詩人更早一步壞掉了。
　　儘管如此，密在打工下班之後，仍然每天窩回房間倒頭大睡。
　　雖然房間裡面很熱，被截稿日逼得很緊的誉又變得比以往更吵，不過因為忙碌的關係，棉花糖自己從庫存拿、快吃完可拿錢自己買、抱著一整袋吃到飽也不會被唸的自助餐狀態，足以當做密賴在房間裡不走的藉口。

　　而打破這種日常的，僅僅是夜空中，一道劃破空氣的聲響。
　　身體在瞬間做出行動——將誉從椅子上拉扯下來，掀起厚實木桌擋在聲音方向。
　　聲音再度響起、緊抱住懷裡身軀的密，終於將爆破音連結到另一件事物上。
　　「煙火……？」

　　#5有栖川誉
　　映入眼中的密，放大的綠色瞳孔就像隻受到驚嚇的貓。
　　身體因大力的拉扯朝向地面倒去，沒有意料中的強烈撞擊，讓閉上眼的誉再度睜開雙眼。
　　原因是密的手溫柔地護住了他的頭部。
　　身軀交疊處感受得到，密在後續的幾聲煙火爆破瞬間，身體產生了警戒的緊繃反應。
　　幾秒的時間後，密終於鬆開環抱住誉的手，坐起身子，眼神就和聲音一樣茫然。
　　「煙火……？」
　　「嗯，是煙火喔。」誉伸手搭上了密的臉頰，總是睡得彷彿冷氣正常運轉的密，實際上還是血肉之軀，誉輕輕抹掉了他的汗水。
　　回過神來的密，眼神從茫然中恢復了平常的光彩，然而表情似乎也對自己的行動感到混亂。
　　「我聽錯了……抱歉……」
　　「別擔心，沒有受傷哦！」
　　「嗯，但是アリス的稿子……」
　　順著密的眼神看向四周，散亂一地的稿紙和濺灑出的墨水，讓誉瞬間倒抽一口氣。
　　看著密垂下視線，他連忙安慰，「這都不要緊的，剛寫完還很有印象，換張紙寫就好了。」
　　「不過要先和編輯通知一聲呢，密くん幫我把桌子擺回去？」
　　「嗯。」密點點頭，從誉的上方退開，一臉平靜的把桌子翻回原位。
　　誉有些震憾地頓了幾秒，才又繼續輸入傳給編輯的訊息，雖然本來就知道密的力氣意外大，但是有點超出他的想像範圍。
　　送出的內容很快地顯示成已讀，不久後他收到編輯確認延後的時間沒有問題，還多追加一句「我家貓咪也總是翻倒東西，老師辛苦了」的訊息，誉不禁勾起嘴角。
　　過度加速的心跳，在編輯溫暖的回應下稍稍平復下來。
　　我這邊的貓咪，連原木木桌都能一掌翻倒呢……心裡這麼想著的誉，僅僅回傳了感謝的話，接著關閉手機螢幕。

　　平常總是看起來想睡的密，實際上是一個相當靈巧的人。
　　就在誉和編輯的通訊之間，桌面上已經整齊疊好沒受到波及的稿子，至於髒污的紙張就留在地板上。
　　「我去拿抹布來……アリス趁有印象，看一下地上的詩。」
　　如此說著的密離開房間，誉蹲下身看著被墨水破壞的稿紙。
　　變得像是填字遊戲一樣的情況，反而意外地引發了新的詩興，「哦！這幾個詞改一下反而更有藝術感……這張也是！」
　　他連忙拿來空白紙張，無暇尋找仍然掩埋在混亂中的鵝毛筆和新墨水瓶，隨手拿起滾到腳邊的三角鉛筆，跪在地上就這麼寫了起來。
　　「我真是個天才！」

　　沉浸在創作中的誉，意識再次回到現實世界時，桌上已經擺得整整齊齊，地面的髒污也全數消失，就像打掃業者才剛來過。
　　正中央的托盤放了臣做的司康，旁邊還有泡好的茶。
　　有些驚訝地尋找密的身影，而他就像煙火開始前一樣睡在身後沙發上。
　　「這個時間該去床上睡了呢，真是的。」輕手輕腳地從密那側雙層床拿了薄毯為他蓋上，然後坐回桌前椅子。
　　紅茶帶了點蜂蜜香味，冷掉依然美味。
　　誉拾起擺在桌上的鵝毛筆，開始編織新的詩句。

　　※

　　最後一份原稿也順利交出，誉用平時絕不可能看到，相當沒有教養的姿勢癱倒在沙發上。
　　密就像隻地盤被佔走的貓咪，搖晃誉的肩膀，「アリス，要睡的話到床上睡。」
　　「唯獨不想被你這樣說呢。」從胸口口袋拿出懷錶，錶面顯示的數字，和漆黑的窗外景象沒有太大落差。誉收了懷錶、起身稍微整理衣服，「密くん如果還沒有要睡，和我一起出門一趟如何？」
　　「去哪裡？」
　　「想稍微補償一下夏日祭典呢！既沒逛到攤位也沒看到煙火，密くん也是吧？」
　　「現在還有攤位嗎？」
　　「雖然沒有攤位，不過自己放煙火還是做得到的喔！」
　　和情緒高昂的誉相對地，密顯得面有難色。
　　察覺到密腦海中的畫面，肯定和自己有極大出入，誉再三澄清事情絕對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回事。
　　儘管密的眼神還是帶點懷疑，但是他最終仍然點頭同意，兩人靜悄悄地離開宿舍。

　　沒有棉花糖做為誘餌，密也二話不說地跟著出門，恐怕還是出於損壞原稿導致的愧疚感吧。
　　在這段感覺十分漫長的趕稿時間裡，一回神桌邊擺著飯糰，稍做休息時眼睛蓋上了溫度恰好的濕毛巾，意識渙散前明明是坐在書桌前，清醒時已經身處雙層床上。
　　事後回想，簡直像是工作時間太長產生的幻覺。
　　誉提著裝得滿滿的便利商店袋子，盯著身前的白色後腦勺，「啊，不小心站到密的身後了，真是抱歉。」
　　然而密沒有試圖閃躲，「……アリス站在背後也可以。」
　　讓人懷疑幻覺仍在持續，誉再次確認地問道，「已經習慣了？」
　　而前方的密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前進。

　　那次的公演，在不起眼處塑造了新的日常。
　　成為慣例的下午茶會，密容許他站在自己身後，還有放在口袋裡，隨時可能變得不準的懷錶。

　　凌晨的河堤邊，除了兩人以外再無其他。
　　「對了密くん，之前不是有說要去水族館嗎？」
　　在密一陣思索的停頓後，似乎終於想起來有這麼回事，「嗯。」
　　誉點開手機，平時都用手帳記錄行程，因此手機的日曆畫面上除了內建的節慶以外，沒有顯示任何內容。
　　他憑著記憶指出月底的兩個日期，「這兩天要記得空下來喔。」
　　「……為什麼去水族館要花兩天？」
　　「我們要去水族館住宿啊。」這次換誉搜索腦內記憶，「嗯？我沒講過嗎？」
　　「完全沒聽說過，好麻煩。」
　　「別這麼說嘛，要事前預約的呢。」
　　在線香花火的微光裡，密嘆了口氣然後點頭。
　　「……密くん這幾天特別溫柔呢。」
　　黑暗中，密的綠色左眼緊盯著手上火光，將短暫時間燒燼後剩下的芯淹沒在水桶中。
　　隔了幾個呼吸聲，他才開口回應誉的話，「對不起，弄壞アリス的稿子。」
　　「果然是在介意這件事。」誉將新點燃的線香花火交給密，「但是密くん，紙本原稿就是會有這種缺點。而且——」
　　寂靜中，微小的霹啪聲響也變得十分明顯，火光照亮兩人臉龐，「『密くん的第一個反應是來保護我』，我可以這樣認為吧？」
　　密無聲地用表情回應了問題，而誉得意的笑聲當然蓋過了線香花火的聲音。
　　密迴避視線地低下頭，「アリス很煩。」

　　※

　　即使是出於愧疚，密的溫柔依然令他十分感動。
　　只是這麼一來，原本已經鎮靜下來的感情，又會因錯覺而重新燃起期待。

　　照著演技指導，他在公演的舞台上一再揣摩，最終得到了結論。
　　他詮釋的鷺島對志岐的想法，和他自身對密的想法。
　　不是第一次戀愛經驗的誉，很明白自己產生的是哪一種情感。
　　在舞台幕後，將那化為語言率直地傳達出口，接著密用他所想見的表情回應，「……我並沒有特別喜歡你。」
　　也正因為不是第一次戀愛經驗，所以證實無望的瞬間，他反倒隱約鬆了口氣。

　　「你就像是壞掉的機器人呢。」
　　不可思議地，現在回想起時，誉已經能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她最後留下的這句評價。
　　他們絕非最初就是惡劣的關係，然而除了這句，當誉試圖再回想更多片段，記憶裡也只剩下她哭泣和痛苦的眼神。
　　他還沒有做好再次與人建立戀人關係的心理準備。
　　他正嘗試站在其他人的立場思考事情，但並沒有得意到忘記自己仍舊不理解人心。
　　即使是被他人說「應該沒人會想要」的懷錶，密仍然試圖修好它，將它交還給自己，這樣就足夠了。

　　——得再重新鎮靜下來呢。
　　將最後一支線香花火放入水桶，映照在誉眼底的微弱火光，在接觸水面的瞬間熄滅。

-----

下一集：03/01（五）

　　#6有栖川誉
　　雖然和無職的密與自由業的誉毫無關係，學生們的暑假仍然到來了。若真要說對兩人有什麼影響，大概是平日白天也能看到學生們在宿舍裡閒晃，或是水族館滿是前來做暑假作業的小孩子吧。
　　憑藉著身高優勢，即使站在後方依然能看清水槽內容。
　　「密くん，這邊的呢？有沒有比較熟悉的魚？」
　　「魚……」一臉昏昏欲睡的密將頭抵在誉的肩上，視線倒是好好地專注於眼前水槽。
　　「不只是魚，珊瑚、海草等等，有印象的都可以喔！」誉補充道。
　　在短暫沉默之後，他指著成群的條紋魚群，「之前電視上看到，這種魚沒有牙齒，所以會圍在大魚旁邊吃漏掉的碎片。」
　　「喔喔！真的是跟在大魚旁邊！」誉輕易找到魚群旁邊的魟魚身影，興致勃勃地追蹤好一陣子，才又突然想起剛才話題，「哼嗯……不過又是電視上看到，那就和記憶沒什麼關係了吧。」
　　「嗯，剩下來都沒什麼印象。」
　　「這樣啊，那也沒辦法呢。」
　　密回答有關魚的記憶線索，基本上都只有「沒什麼印象」和「電視上看過」兩種回應。
　　不過誉對此並沒有感到太過失落。原先就是出遊的心情佔了絕大部份，尋找密的記憶算是次要目標……倒不如說就是邀請密的正當藉口。

　　抵達水族館後，密情緒最高昂的瞬間是在禮品店買到桶裝的棉花糖——緊接著發現館內禁止飲食，又馬上跌到最低點的他甚至還說「アリス一個人去逛就好」，誉最後是以「裡面也有輕食區」為由，才成功把人慰留下來。
　　但即使沒有像棉花糖那麼大的興趣，誉仍能從密些微的反應中，感覺得出密確實在享受這趟旅行。
　　白鯨從隧道頭頂游過時，緊盯不放、圓睜的綠色眼眸。
　　看到整片珊瑚與熱帶魚，小聲說著的一句「好漂亮」。
　　還有當自己忘情於詩興時，忽然揪住衣角，「鯨鯊餵食解說快開始了，アリス不是一直說要看嗎？」這麼提醒的密，眼中閃爍的期待。
　　不是只有自己一人樂在其中，讓誉感到安心不少。
　　而在這段行程裡，誉察覺到另一件與密的記憶無關的新發現。
　　平時就隱約覺得密很常引用電視上看到的內容，在今天更是頻繁。
　　「密くん還真是個電視兒童啊。」
　　「沒什麼，睡在談話室……不知不覺就會聽到很多。」密皺起眉頭，「明明不是我忘記關電視，左京還是會碎唸……」
　　「畢竟是我們滿開的財政部長呢。」誉腦內能輕易地勾勒出那樣的日常光景，「反正就算這樣，你也還是照睡不誤，不是嗎？」
　　「當然。」密瞬間回應，接著揉揉眼，「這裡的冷氣和光線、讓人好想睡……」
　　「那我們再拍個合照，然後就去輕食區等閉館吧！」誉的提議馬上得到密的首肯，「那麼密くん，你想在哪裡拍呢？」
　　「就在這裡。」
　　想要早早休息的因素大概佔了這個回答的大半部份，不過誉毫不介意地說聲「稍微等我一下」，上前攔下路過的工作人員。

　　「笑一個——OK！」工作人員制服的女性朝兩人走近，將相機交還給誉，「這樣子可以嗎？」
　　透過螢幕確認拍好的照片，誉向她有禮地微笑，「照得很好喔！實在非常感謝你。」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您的朋友他……」
　　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看到枕在自己肩膀，沉甸甸的熟悉白髮。
　　正疑惑並沒有什麼異狀的同時，聽見工作人員用擔憂語氣問著，「他不要緊嗎？如果不舒服的話，醫務室在這條走道的方向——」
　　「這個呀，別擔心，他只是想睡而已。」誉馬上澄清，「讓你費心了，不好意思。」
　　目送安心下來的工作人員離去，他用肩膀輕輕推了推密，「密くん醒醒，可以去輕食區休息囉。」
　　密強打起精神將閉起的眼睛睜成半閉，「去哪一個？」
　　「去黑潮館室外的好了？現在已經不那麼熱，離住宿集合點也比較近。」
　　「好。」

　　帶有熱氣的海風迎面而來。
　　雖說是傍晚時分、園區內的路燈已經亮起，天空倒還沒全暗下來。
　　與天鵝絨鎮有些落差的時間感覺，令人仍在日本境內，卻又像是異國一般。
　　走在身旁的密忽然止步，誉投以疑問視線後，密搖搖頭說了句「沒什麼。」
　　兩人重新邁開步伐，密的呢喃夾在吹拂而來的海風裡，清楚地傳入誉的耳中。
　　「……今天是滿月。」

　　※

　　不僅在寢室外的地方穿著睡衣、還在白天人來人往的走道鋪床，帶給誉彷彿身處異境的新奇感受。
　　閉館時間的水族館，失去燈光照明的水槽全數黯淡下來，與白天參觀時截然不同。
　　住宿在同樣地點的成員大多是親子，晚餐前後仍然興奮不已的孩子們此時早就入睡，而整天照顧他們，早就累壞的家長們也趁早休息了。
　　和自己同行的密，更是在場第一個進入夢境的人。
　　少了嘈雜人聲，寂靜的空間裡，不時有魚影游過頭頂，像是身處於深海裡的錯覺。
　　誉就著留給住宿者們的緊急照明燈，在深海裡振筆疾書。
　　他寫的並不是詩——那剛才已經先寫好了，現在寫的是寄給別人的明信片。
　　出發前，一成聽說他們的行程安排，介紹了能夠將照片快速列印出來的機器，「アリリン不太用SNS，但是會寫明信片對吧？」
　　隨著幾聲訊息音效，機器的操作教學圖片顯示在兩人的對話窗內，最後附上一句「很簡單的，アリリン一定要試試！」
　　雖然他總是不明白一成用語的文法，但還是在紙面最後一行寫上「真的很簡單呢！感謝一成くん的推薦PICO」。
　　簽好名字，誉接著翻開下一張照片。
　　正中間是三角形的熱帶魚，早上拍好這張照片時，他就已經決定印這張做為給三角的明信片。
　　剪成三角形會太小張，只好維持原狀——想對先前為自己打氣的他說的感謝，收不進太過小張的明信片。
　　在簽名處畫上充滿藝術感的三角形，誉滿意地將成品疊到前一張上方。

　　而打斷他伸手拿下一張照片的，是無論睡著或清醒時，都很安靜的密。
　　並不大聲的夢話，和密平時的講話相差無幾，除了就在鄰近的誉以外，其他遊客都沒有察覺他的動靜。
　　但誉就是無法忽視。

　　是惡夢嗎？
　　他轉頭看向隔壁床鋪。比自己矮半顆頭的身軀，與棉被蜷縮成一團。
　　緊急照明的弱光裡，白色的身影更加顯得蒼白，誉放下手上的筆，稍稍挪近一些，終於辨識出夢話的內容。
　　夾雜著道歉的囈語呼喊著「滿月……August」。
　　也許再聽下去，能夠得知更多記憶線索，但他仍然毫不猶豫地從袋裡找出棉花糖，湊近密的嘴邊。
　　「密くん，醒醒。」
　　猛然坐起的密，在短暫的迷茫之後，眼睛終於重新距焦，迅速地環視了四周。
　　密吞下誉遞上的棉花糖，低聲說道，「夢……」
　　「做了不好的夢？」
　　「……忘了。」
　　「這樣啊。」誉輕輕撥順密因冷汗而有些濕潤的頭髮。
　　正從口袋裡掏出手帕，密已經回復成平時語調，「被吵醒了？」
　　「本來就醒著的，不要緊哦。」
　　「アリス，再給我新的棉花糖……」密任由誉用手帕擦拭自己臉頰。
　　誉將手指豎在面前，「噓！剛剛那是偷送給你的，本來可是禁止飲食。」
　　看密略顯不滿的眼神，誉只是掏出懷錶，確認時間後又闔上蓋子，「穿上外套，到外頭去吃棉花糖吧？」

　　即使穿了外套，迎面吹來的海風仍然有些寒冷。
　　身旁的密捧著從館內自動販賣機買的熱可可，藉罐子熱度溫暖雙手。
　　等距照亮道路的街燈，顯示除了兩人以外，遠處還有少少的兩三組遊客人影。
　　這一帶除了水族館以外沒有其他建築，兩人所在的位置面海，沒有任何遮擋和光害。
　　「喔喔！時間正好呢。密くん，你看。」
　　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的密，在一瞬的不解表情之後，訝異地睜大眼睛。
　　「……月亮……！」
　　「今天是月全蝕哦。」誉朝著天空張大雙臂，朝杵在原地的密說道，「星空很美吧？本來因為月光太亮會看不到的呢。」
　　滿片星空比任何名畫來得更加震憾。
　　他窺伺著密原本就鮮少變化的表情，仍然無法判斷帶他來看這個景象，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對了，密くん知道月全蝕是什麼嗎？」
　　對於他的問句，密仍是望著天空，靜靜點了點頭。

　　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也沒有任何行動，僅只是望著天空的密，就好像要和滿月一起隱沒在地球陰影，從此消失無蹤似的。
　　誉上前拉住密的手腕，「你睡夢中說的『August』是指什麼呢？」
　　「我不知道……」密終於將視線從天空移轉開來，和誉對視的橄欖綠色左眼搖曳著一層水光。
　　密沒有抵抗他的擁抱，於是他稍稍用力地將密環進自己懷裡，對著埋入自己頸項間的熟悉白髮低語。
　　「……如果是殘酷的過去，不回想起來也不要緊哦。」
　　「アリス，我……我在電視上看到，有些恢復記憶的人，反而會忘掉失憶期間的事。」
　　他輕輕地揉了揉街燈下閃閃發光的白髮。
　　眼前的整片星光，在月全蝕結束之後，又會再度被月光所掩蓋，這是可以預期的事實。
　　身為演員御影密生存的這短短數個月，是否也會如此呢？

　　對密所說的「慢慢回想起來也不要緊」，不知從何時開始，一點一滴的摻雜進了自己的私心。
　　誉多少猜想得到，密潛意識裡將煙火誤認成什麼。
　　身體虛弱時習慣藏身靜待恢復，有人站在身後會反射性想要逃走，對爆破音過度地敏感。
　　正如三角所說的，身體學會的事可以記得很久……那麼，密是在怎樣的環境下成長，倒也不是那麼難以想像。
　　每當密認真思索之後，告訴誉沒有想起過去時，潛意識裡產生的想法。
　　那和密每一次從滿月夜裡回過神來，朝他索求棉花糖時，打從心底升起的心情是來自同一個理由。

　　只是他假裝沒有發現而已。

　　※

　　「為了寫明信片整晚沒睡，アリス是笨蛋嗎？」
　　誉任由密隨意翻看明信片，用手遮掩打著呵欠的嘴一面回應，「想寫的內容比想像中來得多，不知不覺就天亮了呢。」
　　開館前的建築，只有偶爾擦身而過、與他們互道早安的住宿遊客和工作人員。
　　悠閒地尋找郵筒，途中不時佇足在透著清晨自然光的水槽前方。
　　沒有人潮阻隔視線，像是獨佔了整座水族館般。

　　照著牆上標示，兩人找到穿著郵差服裝、站在郵筒旁的吉祥物。
　　誉從背包裡拿出事先抽走，寄到後才能給密本人看的明信片。
　　他接過密遞還回來的厚厚一疊，將手上的這張疊上，然後一起放入郵筒。
　　在這多達數十張的薄薄紙片裡，有一張即將會寄回老家、收件人為祖母，它的背面印的是什麼照片，誉閉著眼也回想得起來。

　　——以整片的珊瑚和熱帶魚群做為背景，畫面正中央分別是對鏡頭眨眼的誉，和抱緊桶裝棉花糖，靠著他肩膀打盹的密。

　　#7御影密
　　被棉花糖餵醒的他緩緩睜開雙眼。
　　熟悉的宿舍寢室，隔著雙層床間的欄杆，誉朝下看著他，而酒紅色頭髮在黑暗中搖晃著。
　　他困惑地揉揉眼睛，從房內的光線和體感判斷，大約是晚上十一點，明顯不是自己應該要清醒的時間。
　　「密くん，就是現在……自由研究發表的時間到了呢。」
　　如此說著的誉已經穿著外出服裝，不忘叮囑，「晚上會有點冷，外套還是要穿好哦。」
　　他爬下雙層床，在半睡半醒之間穿上外出服裝。
　　大概已經事先指定好，計程車已經停在宿舍門口，司機並沒有多加詢問他們的目的地。待兩人坐定之後，就按下里程表出發。

　　密還記得誉口中的「自由研究」。
　　幾天前，在水族館回程的新幹線上，誉起了一個十分突然的話題。
　　「對了，這就是我的自由研究主題了！密くん。」
　　早已習慣他的突發奇想，密接過誉買來的果汁，「自由研究……暑假作業那個？」
　　「沒錯！」
　　誉一臉等密追問詳情的表情，於是密冷靜地轉開保特瓶蓋，僅僅回了一個字，「喔。」
　　大概也已習慣他的反應，誉苦笑著說道，「你的反應還真不是普通的冷淡呢」，也跟著打開保特瓶蓋。
　　「アリス又不是學生。而且自由研究和我沒什麼關係吧。」而且，密在心裡想道，反正就算不想問，他也會忍不住想說的。
　　正如密所預料的，誉得意地哼哼笑著，「這你可就錯了，密くん，主題可是和你有切身相關——是你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問題。」
　　出乎意料的主題讓他有些訝異，「……有些恢復記憶的人，反而會忘掉失憶期間的事？」
　　「對喔，」誉肯定了他的答案，接著說道，「這幾天就能發表了呢。」

　　怎麼想都不像是幾天內就能得出結論的題目。
　　加上誉回到宿舍之後，數日以來埋首於書桌前——讀的甚至不是和記憶有關的書，而是他自己過去的筆記和詩集——的反應看來，大概不是需要事前準備的內容。
　　計程車停在距宿舍約二十分鐘車程的海邊，密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測。
　　這是他剛來到滿開宿舍不久，和冬組成員一起採購家具時經過的海，也是他少數「可能和過去記憶有關」的地點。
　　車子駛離之後，深夜的海邊只剩他們兩人。
　　那天的滿月，經過數日之後變成了橢圓形。星空並不像水族館月全蝕那麼壯觀，但也已經算是相當漂亮了。
　　那麼，會發生什麼事呢？密看著眼前平靜無波的大海和星空，毫無頭緒。
　　總不會短時間又再一次月全蝕吧……
　　密窺伺著誉正確認懷錶時間的側臉。
　　感受到他的視線，誉戰戰兢兢地問道，「十二點了哦，已經變成『八月』了……回想起什麼嗎？」
　　「該不會自由研究就是這個……？」
　　因為在睡夢中喊了「August」，於是在換日成八月的瞬間帶他來到有印象的海邊，密忍不住為特意醒來的自己感到不值。
　　「我也覺得很荒謬，但是萬一密くん還真的因此恢復記憶，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呢。」誉將懷錶收入胸前口袋，「如果不是親自跑一趟，密くん也無法篤定絕對不可能吧？」
　　「……嗯。」密接受了這個理由。

　　「傷害了過去的戀人之後，我曾經以為自己再也想不起來和她之間任何開心的回憶了——但是這幾天重新看過當時寫的詩之後，發現其實還是回想得起來的呢。」
　　密在一瞬間的啞然之後，終於擠出第一個閃現腦中的問題。
　　「……アリス重新喜歡上她了？」
　　「不是哦！」似乎也很意外被這麼解讀的誉連忙澄清。
　　接收到密投射過去的疑問眼神，誉走上前來，牽起密的手。
　　「只是想告訴密くん，所以未來無論發生什麼事、就算你失去了在滿開的回憶，至少我全都會代替密くん記得的喔……」誉瞇細了眼微笑，「能夠用這樣的心情來面對這些事情，都要多虧密くん幫我找回克莉斯汀娜呢。」
　　終於有機會自然地問起這個名字，密有意識地保持平靜語調，「克莉斯汀娜是誰？アリス的前女友？」
　　聽到這個問句，誉在一瞬的圓睜雙眼後大笑出聲，中氣十足的音量讓密掙脫誉牽起的手，捂住耳朵。
　　「アリス真的好吵。」
　　「哈哈、抱歉，幸好這邊是海邊，不會打擾到其他人呢……哈哈哈哈！」
　　他順了順笑得亂了的呼吸，接著又從口袋裡拿出懷錶，放到密的手上，「『這位』就是克莉斯汀娜哦！」
　　「取這種讓人誤會的名字……！」
　　「好痛！密くん住手！」
　　密滿意後才鬆開捏緊誉臉頰的手，「沒有捏得那麼用力。」
　　誉一臉不解地揉揉臉頰，在兩人的短暫沉默後，指指密手上的懷錶。
　　「一直以來，它在我心裡代表了自己不被需要的象徵……密くん改變了它在我心裡的定義。」

　　密低頭看著手上的懷錶，金屬外殼吸收了溫度，變得暖呼呼的。
　　這麼說著的誉，其實也一再地改變了密心裡對事物的定義。
　　讓人聯想到危險的煙火，原來也有線香花火這種沉靜而美麗的種類。
　　既然沒有記憶能證實自己的身份，那就從建立演員御影密的經歷開始。
　　在他以為已經沒有其他選項的時候，從截然不同的角度，為他指出另一條活路。

　　「所以，即使知道密くん並不算很喜歡我，但是對我而言，和『御影密』一起生存的每一天都相當珍貴呢。」
　　誉突然的發言，讓密驚愕地移開停留在懷錶上的視線。
　　那並不是他第一次看到的表情——和之前說懷錶是不需要的東西時一模一樣，以他所認識的有栖川誉而言，過度安靜的笑容。
　　在密的頭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率先做出了行動。
　　因為突然的擁抱而踉蹌兩步的誉，穩住身子之後，發出困惑的呼喊。
　　「密くん？」
　　「我並沒有不喜歡アリス。」
　　「不過，密くん先前說了『我並沒有特別喜歡你』。即使，」誉的字句微微顫抖著，「即使像我這麼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密くん對我特別嚴苛呢。」
　　「……如果我真的不喜歡アリス，撿到懷錶就不會考慮アリス的事那麼久了。」
　　從幸來為戲服量身，直到公演開始前夕這麼長的期間，誉對懷錶的矛盾態度一直令他感到不解，在心裡面盤旋不去。
　　密不動聲色地稍微收緊雙手，懷中的身軀在一瞬的僵硬後又放任了他，誉總是如此。
　　「吶，アリス，錯了也沒關係，試著站在我的立場去思考看看？」
　　臉頰傳來誉頭髮掃過的觸感。
　　搖了搖頭的誉說道，「我不明白……不過密くん，這樣的問法，會讓我誤會你其實喜歡我呢。」
　　趁著這個彼此無法看清表情的姿勢，他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如果不是誤會呢？」

　　誉一直不知所措地垂在兩側的雙手，遲疑地環上了自己的背部。
　　感受到自己並沒有反抗之後，略為沙啞的聲音在耳邊抗議。
　　「密くん，這樣就打算當做告白，太狡猾了。」
　　密把身體重心往前傾，一面護著懷裡身軀，在誉的驚呼聲中將人推倒在地。
　　他將雙手撐在誉兩側的地上，沙子滑過雙手指間。
　　沙的觸感。
　　海浪的聲音。
　　風裡的鹹味。
　　反射月光之後，帶有不可思議色澤，散在地上的酒紅色頭髮。
　　密直視著身下那對有些溼潤的紅色瞳孔，說道，
　　「看來我也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喜歡アリス呢。」

　　「說得很好。」
　　誉溫暖的手掌搭上密的臉頰，帶著哽咽的稱讚透過海風傳入密的耳中。
　　「……但是，我不知道過去的我是怎樣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想起過去的事。」
　　「啊啊，關於這一點！我的自由研究還沒發表完。」
　　「是嗎？」
　　「三角くん先前有說，頭腦記得的事情容易忘，但是身體學會的事可以記很久。」
　　密點點頭。
　　確實，對煙火聲的警戒，絕對是過去的自己學到的事情，即使失去記憶了，身體還是記得這是危險的。
　　誉撫摸著臉頰的手指，將密垂下的白色髮絲收到耳後。
　　「所以，即使密くん的頭腦忘記了，你的身體也會記得我是『可以被允許站在身後的人』呢！」

　　當他將臉湊近誉的嘴唇時，已經有過戀愛經驗的詩人，熟練地閉上雙眼，微調臉的角度，不帶任何青澀地回應了他。
　　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心生眷戀。

　　※

　　每逢滿月夜晚，他總覺得看不見的沙漏正在倒數身為「御影密」生存的日子。
　　或許那就是詩人常常掛在嘴邊的命運。
　　沒有人能夠預知，這樣理所當然的日常能夠延伸到多遠，
　　那或許是一生、一年、一個月，也有可能明天就戛然而止。
　　但是，在這樣的日子結束的那一瞬間到來之前——

　　在那一瞬間到來之前，就讓他們假裝沒有發現命運的存在吧。

-----

完結了哦！真的很感謝讀到這裡的大家…！
這是一個全文公開的故事，若即使如此仍願意收實體本，歡迎在群星ONLY D20、ICE6 K18，或是群星only後的Booky通販購買
底下是封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