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BUG請無視
*大多是初代三人組的故事,後半段有無駄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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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艾莉娜之於喬納森是代表幸福、美好的一切。
舉凡他人生所有美妙的事物都屬於艾莉娜。
而對喬納森而言,迪奧則是除此以外的全部。
所有與美好無緣的事──迪奧只屬於那些。
01.
想像房間裡擺置了兩把椅子。
一個被他自己推倒,一個椅子則擋在房間唯一的出入口上。他想移開椅子又不願碰它,他想讓椅子消失又不願碰到它,於是放火燒了那把椅子。
椅子燒盡了,房間入了火舌的胃袋中,他也跟著被一起燒死。
……做了個被燒死的夢。
他想成為燒死人的那方,而他沒有想過的是,燒死人和被燒死這兩件事是可以被聯繫在一起的。
迪奧從被烈焰焚身的預感中回到現實,他知道那股熱度是從何而來。他發燒了。迪奧迷迷糊糊地反而想起那個得重病徘徊在死亡邊緣的母親,那時母親時常感覺到渴,卻沒有餓的感覺,他總是在母親枕邊費盡心思地讓母親嚥下一點麵包和水──那樣的生活,那樣的日子,他是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了。
「──啊,迪奧!」
「……」
母親的倩影被打碎了。
年僅十五歲的迪奧·布蘭多睜開眼,見到那個與他同齡的少年──那個同樣死了娘卻在如今擅自破壞他對母親回憶的傢伙。他分明記得喬納森今天約了朋友去打球。
「……喬喬。」他非常勉強地抽動著嘴角,盡所能表現友善的態度:「怎麼了嗎?」
「我才問你怎麼了,睡在這種糟糕的地方。」
你家的沙發已經比我舊家的床還高級了十倍不止。迪奧將這句反唇相譏壓進胃裡:「看書時不小心睡著了,你呢?喬喬,你不是和朋友約了嗎?」
「是想問迪奧你要不要一起……」「不必了,謝謝。」
面對他(自認為)彬彬有禮的拒絕,喬納森的表情只僵硬了一下,又莫可奈何地微笑著,「嗯,也是呢……迪奧你看起來有點不舒服的樣子。」
他僵硬了一下。
「真的沒事吧?」
「沒事。」
喬納森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迪奧費了一番勁才克制住自己不要抱以老拳,這幾年他努力維持自己的友善形象,喬納森因為艾莉娜與丹尼的那些事看起來沒全盤接受他,然而以喬納森天真到犯蠢的腦袋也找不出破綻,於是也這樣與自己的義兄弟盡其所能友好地相處著。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然而此時此刻,喬納森的表情像是真的在關心自己。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叫館家來。」「真的不用了,謝謝你。」
迪奧躺回了沙發,「和友人好好享受下午吧。」
喬納森欲言又止,轉身離去。
迪奧並不擔心自己的病情,在喬斯達家這種環境下,即使沒有醫生醫治,他覺得要輕易的死掉相當困難。
他生長的貧民窟──要直到他來到喬斯達家生活,他才知道自己以前住的地方有多臭,而母親又是在怎麼樣的環境之下被折磨至死的。他以前分不清楚墓地和家裡的空氣有什麼差別,要到他入了富人的家中才意識到住家內是不該有墳墓的氣味的。他在母親死後讀了一些書,十來歲的他便明白了,即使是得病或者遭到父親長期暴力相向,母親要是住在乾淨些的地方或許還能再多活個幾年。在那個惡臭聚積的巷弄裡即便死亡與傷病在住民的眼中何其稀鬆平常,但母親是那樣美、那麼年輕,他一直覺得死亡於這美麗的女人身上應是更遙遠一點的事。
木板走廊踏在上面時有嘰嘰咿咿的聲音,木板與木板之間有個窟窿,從中可看見下方的淤泥,每當他被達利歐揍在地板上磨蹭時迷迷糊糊地計算起那些淤泥的深度,搖搖晃晃的木製地板總覺得每次走過都在下陷,年幼的他還什麼都不懂,長大了一些才覺察到這是屋基因腐爛而下沉。他家中每個房間又小又髒,通風極糟,從破洞的窗口望出去也是一片灰黑的色調,與家中沒什麼兩樣,由於貧民屋都圍著死巷建成,只有一面通風,有些屋子一面窗都沒有,他們屋內同樣潮濕陰暗,夜晚僅靠一柱蠟燭來維持家中的照明。屋子前面是一條陰溝,溝裡和路上全是油膩膩的、說不上形狀的垃圾──他敢打賭喬納森這一生從沒見過那種穢物。
那個偶爾地上還會滲出糞池汙水的環境,只充斥著死人和快死的活人。
最可恨的是,當迪奧來到這個家後,最初因太過整潔衛生而感到一陣不適應感,他只吃過又乾又硬的隔夜麵包,喬斯達爵士賜予他口舌的麵包則蓬鬆又柔軟,反而難以下嚥。隔了一兩個月才好不容易調整過來。
如今他已經很適應貴族生活了,好像他從以前就該屬於這裡一樣。
迪奧打算懶洋洋地在沙發上打發一個下午,而喬納森離家後不出兩個鐘頭,那道煩人的聲音突然又從空中乍現,清擾他的耳膜。
「──迪奧,睡這裡會感冒的喔。」
迪奧差點髒話都罵出來了。「你不是出門了嗎?」
「我跟他們約下次了。」喬納森說,一邊從懷中掏出紙袋,「我聽家庭醫生說了,你好像很常在這種季節發低燒?剛剛去取了藥了,你有空就吃了吧。呃──好像是說一天吃兩次就行了。」
「…………所以你剛剛去取藥?」
「對啊。」喬納森說,那個不懂得懷疑人的少年影子在他身上只退去了一半。
迪奧強吻他的女人、戳傷他的眼睛、殺死他的狗,也只褪去喬納森身上那一半的外殼。
「打球可以下次約嘛,你的身體比較重要。而且我看他們人數好像也夠了──啊,我有跟他們說下次你也會一起去,你下週就別推託了。……迪奧?」
「……」
「迪奧?果然你的狀況比想像中糟糕吧。」
「……」
突如其來的恥辱感像滾石嘩啦啦地掉下來,迪奧·布蘭多被一股不知道該說是驚愕還是恥辱般的情緒支配著,被討厭的人關心比想像中還要心情惡劣,作嘔感比白牆上污點的存在感還要強烈。
他好像快要發飆了。發燒帶來的侵略降低了自我的控管能力。
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想辦法轉移注意力,下一瞬間可能會衝上去揍他的義兄一頓。
「……謝謝你。」他以近乎咬合血肉的自制力,逼自己這麼開口:「你的好意,我很感激。」
「嗯。」
「真的謝謝你……喬喬。」
「嗯。」
他總有一天要殺掉這個人。
02.
喬納森·喬斯達死了。
他死後一個月──艾莉娜·班德魯頓和迪奧·布蘭多步入了婚姻。
無論最初他們結為連理的理由是什麼,他們總歸是走到了一起,帶著唾棄彼此的眼神、厭惡彼此的心情朝夕相處著,平日他們甚至連早餐時間會面的機會都沒有,空蕩蕩的餐桌只有艾莉娜一個人。自第二次結婚後,艾莉娜便學會了將兩任丈夫都當作死人。
提出求婚和同居的都是迪奧·布蘭多。
把她當作掉在地上的紙屑視而不見的也是迪奧。
艾莉娜對迪奧就像在看養殖場豬隻的眼神也沒好到哪裡去。
婚後數個月,艾莉娜不斷奔波於照顧伊莉莎白與外出工作之間,家裡日間的時候有聘請傭人,而在日落時分女僕和隨從們便紛紛退去,這是他們家必須遵守的規矩。艾莉娜在船難之後流產了,於是找了份教師的工作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下班後她便回家專心照顧那個剛滿一歲的女嬰,照看伊莉莎白的成長幾乎成了她人生的剩餘意義。
而迪奧·布蘭多──她名義上的丈夫,則幾乎排除在她的人生之外。
他們夫妻平常連在走廊上碰面都懶得看彼此一眼。
只有一天,迪奧在日落歸宅後不耐煩地將擋在廊道上的她推開,艾莉娜小心翼翼地捧著懷中的伊莉莎白,才匆匆地瞥了數週沒仔細看過臉的丈夫一眼。
她看見迪奧鼻青臉腫地回來。
03.
令艾莉娜留意到的是,迪奧臉上的瘀青到了隔天也沒有消腫,而後兩天、三天,她憎恨的那張臉反而傷得更厲害了,迪奧那精悍美麗的臉龐一蹋糊塗,乾成土色的鼻血和結痂的血肉黏在一起。
她在某天下班後特意保持清醒到半夜,在家門口堵到了夜半而歸的迪奧,迪奧揚起眉,像在看一個莽撞而低賤的綿羊,他躍過她的視線打算直直回到自己的房間,艾莉娜只是沉默不語地擋在他與廊道之間,並要他將身上那件純羊絨面料的昂貴西裝外套褪下,他厭煩地推開她的手,艾莉娜的表情比他更冷。
「脫下。」
「……」
艾莉娜在迪奧冰冷的視線下緩緩解開他襯衫的扣子,難聞的菸硝味和鐵鏽味溢散在空氣中久久不退,昏暗的室內藉著燭光的微弱光線,她看見迪奧臉上的傷已經算得上是若干漸緩。
頸部以下的傷勢尤以背部與腰處為甚,她出身醫生世家的環境也見過不少比這更慘烈的傷口,她知道這是怎麼造成的。迪奧遍體鱗傷,前胸後背爬滿了傷痕,有些傷口看得出久未包紮而發炎潰爛,有幾塊肉燒焦似地發出陣陣惡臭,徹底壞死了。她不用手指輕觸便知道那是刀傷和燒傷的痕跡,且襯衫上也有同樣的裂口。
與背部滿是傷痕的挫傷、瘀傷和刀傷相較之下,他臉部的瘀血看上去還比較不那麼駭人。
她沒有很想知道這個人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艾莉娜對這個男人的私事毫無興趣,她也想起喬納森以前也時常滿身是傷的回來(儘管那大多是迪奧的錯)。艾莉娜牽起他的手掌,凝視著他身上那些皮開肉綻的傷口,淡淡地開口問了一句:「你那引以為豪的吸血鬼體質呢?」
「……嚴格來說不能說是體質。」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迪奧。」
「不干妳的事,艾莉娜。」迪奧厭惡地說,語氣像碰到了不堪入目的髒東西,想抽回自己的手,「回去睡覺吧,別試圖了解那些妳的智商無法理解的現象,做好妳作為愚蠢女人的本份。」
「……」艾莉娜雖然想當場抽他一巴掌,但想想他在外面挨那麼多揍了卻還是沒讓這個法律系首席的智商有那麼一絲絲找回來的跡象,她打下去恐怕也只會讓這個男人更短路而已。
「……我就當作你的恢復力回到普通人類的水準了。」
她不再過問他的意見,將他拉進房間並找來醫藥箱,迪奧一開始滿臉不情願想迴避她的觸碰,後來也放棄似地任艾莉娜褪下身上的衣物。艾莉娜的手掌輕觸他的頸間與臉龐時,不意外地發現迪奧發著低燒。吸血鬼也會發燒?她納悶。與她聽聞的血族特徵有所差異,迪奧如今的狀態有點介於人類與吸血鬼之間。
「到後天為止不准出門。」她說。
「什麼?」迪奧粗魯地說,毫無掩飾他的厭惡。
「我為什麼要聽妳的?」
「至少到燒退為止。這是醫生女兒的判斷。」
「干我屁事。」
「……迪奧,你若沒辦法好好使用喬納森的身體就給我還回來。」
艾莉娜的話語裡隱忍著憤怒,迪奧在肉身的疲倦與痠痛之下突然很想一掌把這女人打死,像他對待外面的那些女人一樣,要讓這女人變成一灘純粹的肉泥與蛋白質比他吐出一口痰還要簡單──要不殺掉如艾莉娜這種脆弱的生物還比較困難。然而喬納森的身體卻在阻止他似地,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艾莉娜將藥瓶與止血帶並排在一旁的矮桌上。
那天晚上,迪奧·布蘭多首次與他名義上的妻子同床共枕,他又痛又累,被艾莉娜包紮過的傷口更是火辣辣地隱隱生疼,儘管還有餘力再殺掉一整條街的人,但今日已經懶得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身上浪費任何一滴口水和氣力。他們結婚後變得比婚前更沒有交集,當初求婚的是迪奧,迪奧對這女人的厭惡之情昭然若揭,而一口答應的艾莉娜看起來也不像是因為喜歡上他才同意的──總之,他們婚後,迪奧在外頭幾乎快上完了整城的女人,卻從來沒碰過艾莉娜一根手指。
艾莉娜不知道是顧慮著他的傷口或是如何的,她讓迪奧的頭顱以她的左手臂為枕,不讓他背部觸地,右手則拉來被褥蓋在他身上,那些沾上迪奧組織液的米色被單被染成了更深的茶色。艾莉娜也不在意睡衣被迪奧的血弄髒,將她的仇人摟在懷裡,輕輕地撫著,讓手掌的撫觸緩緩滑過吸血鬼的後頸與背部,一如她平常安撫孩子們的舉動。
這噁心的女人從來如此。迪奧心想。
艾莉娜在這個夜晚帶給他的一切感官,令他回想起了幼年時他被母親抱著安撫入眠的感受,昔日的感知始終不曾逃離他的身體,無時無刻不嘗試在摧毀他。像子彈鑲嵌住他腹部那塊腐爛的肉。
他的孩提時代常被醉酒的父親痛踹一頓,通常不是背部就是腹部,挨揍的內臟會潰散人類的神智,他記得自己學會爬到家門外嘔吐,把該吐的東西吐完才回家,免得弄髒地板還要讓夜歸的母親跪著清潔那些嘔吐物。當夜幕低垂他冷得受不了、耳尖和四肢末端與凍傷相離不遠的時候,母親便會像這樣擁抱他,低吟著安眠曲,讓他在傷痛和溫暖當中取得入睡的平衡。
艾莉娜並沒有唱什麼安眠曲,他只聽她哄著伊莉莎白時有哼過。
而迪奧被掏空的意識在疲憊與爛醉當中逐漸與眼皮一起屈服了。
母親。艾莉娜。母親。母親。母親。──艾莉娜。
迪奧發現他真的很討厭這個女人。
04.
──喬喬,他想起喬喬。
喬喬總和他說「不可以這樣」或「你怎麼能那樣」,後來有一段時間迪奧學會裝乖,便沒聽到喬納森對他這麼說了。他與喬納森假裝示好那段期間,喬喬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就像排不出廢氣的暖爐那樣困惑,他每次見都在心底嘲笑。
他恨他父親。輕視喬斯達爵士。討厭喬納森。討厭艾莉娜。也恨喬納森養的那條狗。
他人類時期周遭的一切幾乎沒有一件事是值得他喜歡的,除了他的母親。迪奧那跟破燈沒兩樣的人性中唯一稱得上憐愛的情感,全給了母親。
而當那女人死後,迪奧就將剩下的人性全餵給草狗吃了,從那堆屎尿般的腐肉中傳來了塑膠被燃燒的臭味,他出生的那個街道不大不小,然而要藏上整個城市的垃圾綽綽有餘,被屍水灌溉長大的鼠尾草若是澆上了普通的水,那才真的會枯死。
迪奧有時感覺自己就像被活生生撕下皮膚而裸露血肉的人體,暴露在外血淋淋的肉經過日曬雨淋而難以癒合,奇癢無比,爬滿了傷口的蠕形蟎蟲只造成疹子,而隨後侵入的恙蟲則令身體因惡寒而瑟縮,那些蠕動的蟲幾乎撕開了傷的裂口。
而喬納森,他的義兄,那個在夏季和煦風中搖顫著的人影,則在無邊無界的原野中,靜靜地低垂著視線,露出歸巢的微笑。
他似是穿越塵埃也不沾染其色的雲彩,喬納森愚蠢、良善又正直,具備了一切他所憎惡的要素,凡是試圖帶著秩序與慈愛到他生命中的,迪奧都會下意識驅逐之。因為喬納森與他不同,從不畏髒污、也不為塵埃所擾,他心想一般人都需要彈動手指驅逐爬上衣衫的蟲隻,而喬納森則是連蟲子都會繞開避過而不願騷擾他。每當他在喬斯達宅邸與喬納森朝夕相處時,迪奧都感覺身上那些裸露在外的腐肉皆因這個灼熱的生命燒得肉都在發痛。
那赤裸裸的光從不假掩飾。
他又冷又想吐。他為何得受這種苦不可?
在人類短短19年的年歲中,有三分之一都給了喬納森。
那三分之一的人生中,迪奧究竟從中感受到了什麼,喬納森終其一生也不可能知道了;然,喬納森死前所能感受到的──無非是傷害與愛。
愛屬於艾莉娜。
傷害屬於迪奧。
05.
嚴格來說,迪奧對艾莉娜本能性的厭惡只有一部份是源自喬納森,除此以外則是因為這個女人──實在與他母親太過相像了。
他的空瓶中傾注著少得可憐的,與那女人相關的回憶,但即使還有空隙,他也不屑其他東西與她為伍。深怕會弄髒那個存在於他體內的碎片似的,迪奧將那女人有關的事都塵封在那玻璃瓶內。他知道自己寧可將她忘得一乾二淨,像拂掉桌緣的灰塵那樣,也永遠不會打開它。
沒有一個生命能與那個女人相提並論。
光是觸及「她」的特質,哪怕是母親那多麼愚昧的良善性格──無論是誰令他聯想到那女人,他都發自內心作嘔。他巴不得殺光這些蟲子,讓布幕蓋上這刺眼的白日。
而艾莉娜就屬於這個例子。
他在艾莉娜的懷中甦醒過來。
迪奧的房間內容不下一束陽光,整個房間不只毫無採光可言,更沒有一扇窗戶,迪奧沒看時鐘,憑著生理時鐘便知道此刻已經接近中午,大約是10點或者11點左右吧。他只短暫片刻想像了外頭的日光,磨光的鏡子在湖面中央閃閃發光,類似金製的圓環。
艾莉娜那孱弱白皙的雙手仍擁著他的臂膀,並將大半部的被子都給了他。迪奧知道這女人純粹是母性、教師本能、醫生女兒的責任感三種任一種發作了才下意識待他如此,對迪奧友善於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她若性格再惡劣一點,在他衰弱時明明正是報復的好時機。
迪奧仍然沒有退燒,他近日的狀態可以說是糟得可以,更糟的是被艾莉娜這蠢女人發現,身體上難以言喻的負荷和沉重沒辦法被帶走,他名義上的妻子昨日對傷勢的處理只讓他今天睜開眼皮時沒那麼難受一些而已。
「……」
艾莉娜睡到這個時間相當罕見,迪奧只猶豫了一會便粗魯地支開她的手臂,此舉理所當然驚動了艾莉娜的感官,她「唔」的一聲睜開眼瞼,柔美的睫毛下她的眼眸散發著淡淡的光彩,而她只在幾秒間便找回了神智。
「……迪奧。」剛睡醒的艾莉娜這麼輕聲呼喚,聲音楚楚動人。
要是喬喬聽了應該會感到幸福,下流一點可能還會興奮。然而於迪奧而言艾莉娜的聲音跟野狗的吠叫或野貓的發情是差不多的存在。
艾莉娜迷濛地輕輕呼出一口氣息,空出來的右手爬上迪奧的額頭。
「沒退。」她喃喃地說。「我沒辦法找血給你,僕人們應該都來上班了。……你想吃點什麼?我拿給你。」
「那妳隨便找個女僕獻給我就行了。」迪奧冷冷地說。
艾莉娜當作沒聽到。「我等會拿麵包過來。」
她離開前還拉著被子為他蓋好,他真不知道自己堂堂一個吸血鬼是被這女人當成什麼了?把他錯當成喬納森,還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兔子?跟伊莉莎白那個蠢女嬰差不多的存在嗎?
迪奧留意到艾莉娜的手指是冰涼的,蒼白肌膚上沉著淡青色的血管,血液流動緩慢,他知道是因為艾莉娜將被子和體溫都分給了他。艾莉娜整個夜晚似乎都只留心於怎麼帶給這個吸血鬼之軀暖流,無論艾莉娜是出自對這具「喬納森肉體」的關愛或者別的什麼,她的行為只令她看起來沒比一隻摔下鳥巢的雛鳥聰明到哪裡去。艾莉娜所不明白的是──成為他的肉體後,這具曾屬於喬納森的軀殼早已失去了熱度的垂憐。
人體的體溫,舉凡熱流或者血液的脈動,都不再這個體軀內流動了。
……艾莉娜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
想到這裡,迪奧湧現了一種近乎報復的快感。
但傷還是沒好。
而白照的時間內他也無能為力。
一想到艾莉娜不久就會捧著熱牛奶和小麥麵包回到房內,他那壓抑許久的惡意又盈滿了杯口。令他沒來由地很想殺人。
樓下女僕們的耳語、艾莉娜的腳步聲、伊莉莎白的哭鬧聲──這房子的一切都讓他很想殺人。
06.
入夜後迪奧趁著艾莉娜轉過身去照顧伊莉莎白的片刻,在房間內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艾莉娜轉過身子沒看見迪奧,眉頭動也沒動,只輕聲哄了幾句懷中的女嬰,一點也不介意迪奧的死活。
在艾莉娜的認知裡,她的第二任丈夫能不要去禍害人間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要關心安危還輪不到他自己。
之後連續這樣一個奇妙的禮拜,迪奧都滿身是傷的回來,艾莉娜既不抱怨也不問,只是默默地為他換上新的繃帶,迪奧的臉色是越來越反感她這樣做,而她也只是冷冷地回一句「那這樣就麻煩你在外面流乾了血再回來,老是把家裡弄得像凶宅一樣,我再怎麼向打掃的女僕們解釋都說服不了人了。」
「……」
「別亂動。」她從血肉模糊的傷口裡看到異物,拿著手術刀和鑷子面不改色地從肉當中挖出金屬和玻璃的碎片,尖銳的碎片上附著的肉片彷彿都在蠕動似的盈滿生命,艾莉娜只在上面放置了一瞬間的注意力。很難以想像吸血鬼的高恢復力在迪奧身上幾乎消失了,艾莉娜並沒有過問的意願,只是在處置他的傷口時,發現本質上這個男人確實仍然是個受詛咒的怪物。
儘管回復力衰弱到與常人無異,他身上的傷勢本來也足夠迪奧死個四五回了,但這男人仍然在眼前好端端地呼吸著,而且看起來精神還很好。
這可恨男人非人的生命力依舊健在。
結束後,迪奧再度不耐地推開她的手,艾莉娜被他一推手上的藥罐登時脫手,藥瓶摔在絨毯上滾了一圈便停住。迪奧直接埋頭躺在床上,像個野獸一樣呼呼大睡。艾莉娜面無表情地拾起瓶子,將瓶蓋順時針旋轉蓋緊,看都不看他一眼便離開房間。
然後又是一個夜晚。
他們互把對方當空氣的日子裡難得起了口角爭執,兩人一路吵到玄關還未消停,迪奧當著妻子的面將大門甩上。原以為會像以前一樣立刻放棄談話的艾莉娜今天卻追著迪奧出房子──與其說是尾隨不如說是光明正大的跟,迪奧心想這女人是白痴吧走在前方大翻白眼。
理所當然艾莉娜沒兩下就跟丟了,深夜裡她一度迷失了方向,從不熟悉的到路上找回歸途的路徑回到家內,而這個舉動為艾莉娜帶來了嚴重的後果。
艾莉娜不知道迪奧的仇家。
不知道迪奧每個晚上都在外面搞了什麼。
那吸血鬼在夜晚的世界裡和白天的富商迪奧·布蘭多是徹底分開的存在,起碼化作吸血鬼在外行動時,迪奧從未讓人成功跟蹤過自己的行蹤,回家時也徹底消弭自己的蹤跡。
總而言之,迪奧不願讓艾莉娜碰觸而她也毫無興趣的事,化作具現化的惡意侵入了他們的宅邸。
──艾莉娜被跟蹤了。
本該第一個回到家中的艾莉娜聽見伊莉莎白的哭鬧聲便知道事情生變,她急忙想趕往二樓,卻發現有好幾個人早先一步比她爬上樓梯,艾莉娜在踏上樓梯頂端前意識到了什麼而回過頭,十秒前還空無一人的階梯底部也被封住了退路。這幫人無聲無息的腳步聲令她想起家中那個吸血鬼。
對方開口了。艾莉娜搖頭。
對方再次發問。艾莉娜堅定地告訴他不知道。
艾莉娜要求他們放過嬰兒,而她得到的回應是深陷腹部的鞋底。
內臟的嘔吐感還未確實傳遞到腦部,她便被後背、手肘、顴骨、額頭、膝蓋、後腦傳來的強烈撞擊感吞沒了,等到她一路滾到樓梯末端,全身上下的劇痛才支配了她的大腦。
單方面的質問再次重複。
艾莉娜仍然沒辦法回答。
她全身癱軟,被在樓梯下方的人一來一回地踹了一遍後,被提著頭髮根部拖上了樓梯,在艾莉娜還沒辦法取回不聽使喚身體的控制權前,她又被扔下了樓梯。
「……、 ……」
她說不出話來。喉嚨深處只發出了類似青蛙被壓扁的聲音。
第二次的體驗讓她痛得無法思考,骨頭和身體的某處好像碎了似的,內臟蒸發、關節扭曲,全身都在顫抖,實際上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到了第三次,她只覺得自己怎麼還沒死去。
第四次。
一切的知覺都消失了。
留下一團霧狀意識的空白。
肉體和靈魂產生了隔閡,她變得能隔一段距離去凝視自己,噩夢的沙土開始成形,堆疊成塔後四處潰散。渴和飢餓都無法形容她,她沒辦法再諷刺迪奧是空無一物的內在,因為此刻的她才是那具乘載不了任何重量的空殼。
她想起喬納森。
她永遠深愛著的那個人。
這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
艾莉娜的神經已經無法再給予她的大腦任何訊息,就是她再度被提起來,也不能用感覺的,她只是「看」。遠遠地眺望著。而那份凝視就即將成為永遠──
「……你們找死啊。」
某道殘暴而具體的聲音打斷了那道凝視。
本文最後由 沫澱 於 2019-1-12 19: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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