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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劍三│明羊] 月盡天明 [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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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tacy201 發表於 2018-11-4 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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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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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明羊] 月盡天明 [PG]


劍三同人 CP明純/喵咩/貓羊/明道(?)/西域邪教與中原正朔(X) 1-27正文完結
誰來告訴我這種冷門CP到底是要叫甚麼……

以下部分改編自遊戲真人真事首先要感謝陪我一起腦洞一起瘋的劍三好碰友
沒有你不會有這篇文

半寫實半遊戲風(?)別對他認真一切都是作者的腦洞
以上OK繼續w

副標題:論外來宗教傳入中原的文化衝突


喵:陸千秋
咩:月下浪


01


青燈伴隨焚燒檀香的氣息裊裊縈繞著,昏黃的燭光照映著靄靄百雪覆蓋的純陽觀,一如往常的冷冽與清靜。

那是月下浪第一次見到那個人。

每天,在純陽宮大殿皆有代掌門卓鳳鳴師叔主持的打坐參修,無論是身為任何一位純陽五子門下的純陽弟子,都會來到大殿前靜心打坐修行,而卓鳳鳴師叔也會一視同仁的教導各位純陽子弟。

前些時候,自己身為于睿師父門下清虛弟子,也曾有幸得到師叔本人親臨傳道,受益良多。

所以今天他也如同往日一般,時辰一到,與師兄師弟們入座圃團後開始沉澱靜心。

……不過,好像有些不對,原本平靜如止水的氣海突然遭到外界的干擾而泛起波瀾,月下浪感到有些意外,他朝那來源看去,卻是一愣。

純陽宮一直以來都是開放外界參訪捻香,僅有少數宮中禁地不對外開放,靜修時間大殿依舊可以看到不少慕名而來的香客,純陽宮並不會拒絕外來者一同靜修,儘管這樣的人極少,可是方才打斷他靜修的……

比中原人淡薄許多的髮色和眼瞳,儘管在華山霜雪之巔,仍只穿著輕薄的衣裳,坦露出整片的胸膛和腹部,渾身掛滿了異域金飾,儼然是一個明教弟子。

除卻他那惹眼的外貌,他就如同一般的香客般,站在大殿偏旁,彷彿對中原的道教信仰頗有興致。

似乎注意到月下浪的眼神,那名明教弟子微微一頷首,對青年道長微微一笑。

……是我的錯覺麼。

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今日前來參修的皆是小輩師弟,身著光同塵道袍的自己顯然成為大殿裡的注目焦點。

看樣子,方才的目光,也不過只是異域之人初來乍到投以的探尋眼神。

只是總覺得……那道打斷自己清修的目光、似乎並非純粹好奇而已。

也許是誤會吧。

看樣子那人似乎沒有任何惡意,年輕的道長也就將目光移開,繼續靜心打坐。

閉上眼沉浸在修行中的道長並沒有注意到,那名明教弟子過了不久,又不經意的將目光投射在他身上,不過眨眼片刻,集中精神專注定心的道長並沒有發覺。

自然也沒有注意到,那名明教弟子移開目光後,興致盎然的舔了舔唇。

就像彷彿發現了甚麼珍饈佳餚一般,迫不急待。




結束靜修後的青年道長正打算返回他在華山的暫居之地,純陽宮備有簡單的單房可供清修子弟居住,如同他這般的高階弟子,倒也不用和師弟一般睡通鋪,環境尚算舒適,況且此時天色已晚,明日亦無要事,左思右想後還是決定就近休息。

方才踏出大殿幾步之餘,道長才意識到外頭又開始飄雪了。

華山地勢高聳,遺世獨立,是以山巔終年積雪,凡是上華山修道的純陽子弟,早已熟悉這不同於平原般春花綠水而是蒼茫一片的雪景。

看那些小輩弟子們紛紛裹起蓑衣,唯恐雪白的道袍沾染霜雪,月下浪不禁微微一笑,想當初他也是同那些師弟一般,第一次看見落雪時十分興奮,久了以後,便覺得積雪難行,又容易沾溼衣裳,十分困擾。

好在他早已過了那個青澀的時光,正打算運起紫霞心法坐忘經來抵禦霜雪,卻有人打了把傘向他走來。

……是方才的明教弟子,離的近了,更能看清他那迥異於中原人的輪廓,那名明教弟子亦穿著高階明教服飾,想來也是明教的高階弟子前來華山遊歷吧。

雖然感到有些奇怪,照理來說明教弟子對純陽宮雖然不像對君山的丐幫一樣十分敵視,但身為中原與西域大相逕庭的兩種門派向來堤防著彼此,所以,其實看見如此明目張膽出現在此地的明教弟子,他還是不免多看了兩眼。

「多謝俠士。」儘管並不需要,但有人同自己共傘,道長還是客氣地道了聲謝。

「方才我見你坐在大殿偏側,是打算來我純陽宮問道麼?」因不明對方的意思,道長提出了疑問探詢。

見那人並不言語,道長思忖著他該不會聽不懂中原話,正不知如何是好時,那名明教弟子開口了,帶著濃厚西域腔調的中原話,讓道長聽來有些費力,但尚能解讀。

「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我們之前認識麼?貧道似乎沒有印象曾和俠士有過一面之緣……」雖然他也覺得此話非常不可靠就是了,因為就他那些師兄師弟乃至徒兒全都口徑一致的認為,自己根本就是個臉盲。

比如說看了三天才發現自己的兩個徒兒一個是唐門門下一個是萬花弟子,就算是現在還是經常把兩個同樣可愛的小女孩搞錯,讓兩個徒兒為之汗顏。

「……不曾。」明教弟子像是不熟稔中原話而短暫的停頓了片刻,說出了意料之中的對答。

「那……來找貧道又是何故?」道長很是認真的在思考,自己最近有沒有和人結怨,但他平時的消遣除卻追尋武道外就是煮茶論道,偶爾教導徒兒,似乎也沒有其他特別的。

正當道長煩惱之時,對方伸出了沒拿傘的那隻手,輕輕地碰了碰道長因下雪而冰冷的臉頰。

道長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對方的舉動,微微愣了一會,第一時間沒有避開對方的手。

因為那是在道長的認知中,前所未有的。

一只非常溫暖、帶著焰火氣息的手。

因為太過錯愕而無法反映的道長,任由那人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耳畔傳來低沉的、略帶生澀的中原話。

「我看上你了,隨我回沙漠吧。」



02



莫非他遇上了傳說中的……勾搭?

道長第一反應是如此,畢竟作為號稱全中原第一俊秀的門派(對於這方面純陽宮全體上下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這勾搭來的完全可以理解。

等等,不對……好像哪裡怪怪的。

道長看著對面笑而不語的明教男子,再看看自己身上,嗯,整套的破虜衣飾,沒穿到師兄的朔雪套,絕對不會有被錯認成道姑的問題。

再看看對方,依舊是明亮的微笑,配上西域人深邃的五官看起來讓人有種格外深情的錯覺。

道長突然了悟了,這絕對是語言隔閡產生的誤會,沒錯,這一定是文化差異造成的美麗誤會。

畢竟是西域人,對中原話一知半解也是情有可原的。

「呃……我說這位俠士……」語音未落,對面那人卻一個轉身,走向另一旁站在屋簷下避風雪的一位七秀弟子。

接著,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對話。

不過很顯然的,這位秀姊並沒有和道長想到一處,畢竟不是甚麼人都能接受這種迥異的文化差異,那名秀坊子弟先是臉頰一紅,然後,一個響亮的巴掌配上劍舞行雲流水的將明教男子打飛三尺。

「……哪裡來的登徒子!」怒氣沖沖的秀秀快步離去,走之前還到那仰躺在雪堆裡的明教身前狠狠地用繡鞋採了幾腳,還順手拿走了男子被打落掉在一旁的傘。

嗯,作為冒犯的賠禮,這樣的懲罰也就差不多,所以道長也就目送這位被輕薄的七秀離去。

運起紫霞功法,渾身圍繞著淡藍色的氣勁的純陽道子走到明教男子身旁,問道:「你還好麼?」

「……不好。」從雪堆爬起的男子甩了甩沾了滿頭的霜雪,突然,男子的包裹傳來一聲響亮的“喵──”。

那應該是貓咪的叫聲……?

「……有貓?」

「……都忘了。」男子手忙腳亂地將一隻貓兒從深埋在雪堆裡的包裹裡抱出,是一隻灰白的波斯貓,在中原很少見到的長毛貓,據說很是討宮中貴妃的喜歡,不過民間並不多見。

灰白色的貓咪不停的在主人的懷裡喵喵叫,想來是連著包裹被甩出去覺得有些委屈。

然後,貓咪和牠的主人,一起打了個響鼻,於是……很可憐的望著同樣沒打傘的道長。

……被兩雙貓眼盯著的年輕道士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天寒地凍的,天色又晚了,你們到我那歇歇吧。」




純陽宮內提供高階弟子的住房也不過是簡單的單間,不過好在有剛入門的師弟們幫襯,道長便請他們燒了點熱水,拿了些吃食便讓他們離開了。

況且,他並不認為給人瞧見他帶著明教弟子進入純陽宮內是什麼可以聲張的好事,畢竟,明教的立場相對於中原各門派,還是有些隔應的。

更何況入夜已久,也不好意思再麻煩小輩了,還是讓師弟們早點休息去。

……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是,要怎麼處理房裡的一人一貓。

「我該如何……阿,失禮了,我乃純陽宮清虛門下弟子月下浪。」青年道長拱了拱手,「不知如何稱呼閣下?」

「陸千秋,字一醉。」也許是入境隨俗,明教弟子頓了一頓後報上自己的唐名,而非西域人士的異名。

「那我便喚你一醉可好?」

「都好。」取了熱水,用布巾擦了擦臉,華山上天寒地凍,轉眼間水變冷了下來,純陽道長才想把水拿走,眼見那明教弟子卻一把將他的貓抓起,扔進了剩下已經變涼的水裡。

「喵喵喵喵喵──!!!」好好蹂躪了一遍之後,明教弟子又把貓咪抓起來,使勁用手上的布巾擦乾。

……總覺得在虐待動物。

洗乾淨後,才發現,那隻貓的毛色有如月光般皎潔純白,方才看著灰白灰白的毛色其實只是因為太髒了。

被主人狠狠蹂躪的白色貓咪掙脫了主人後,馬上三步併兩步的跳到道長懷裡瑟瑟發抖。

「牠好像嚇壞了。」道長輕輕搔了搔貓咪的下巴,換來這毛茸茸的小傢伙在懷裡蹭來蹭去,好像很舒服。

「……牠很喜歡你。」明教弟子瞥了一眼,自己把髒水逕自拿出去倒了。

「你有給牠取名麼?」

「……球球。」

「嗯,的確是像顆毛球一樣。」年輕的道長另外去取了一條布巾輕輕揉著懷裡的球球,毛髮很快就乾了,貓咪又膨回了一顆白色毛球。

「喜歡貓嗎?」那人突然說了一句語焉不詳的話,令道長有些摸不著頭緒,「……?喜歡阿,小動物都很可愛的。」

「要不要養貓,會撒嬌的。」陸千秋歪頭看著他,淺色的眼眸似乎光亮了一些,但道長專心致志的擦拭著懷裡的貓咪,心不在焉的回道:「挺想的,但我居無定所,大概不方便照料吧。」

「……」年輕的異邦弟子沉默了一會,道長轉念一想,似乎方才的語氣太武斷了,只好又由他起頭緩和了一下氣氛:「相逢便是有緣,一醉,你是明教中人吧?」

看樣子,一醉似乎沒有要隱藏自己身分的意思,他身穿著明教弟子的聖火紋飾,背後背著雙刃彎刀,只要是江湖中人怎麼看都不會錯認。

「不錯。」

「嗯……怎麼會想來純陽呢?」在他的印象中,似乎純陽宮和明教並無太大交集,純陽宮對於江湖事務一向置身事外,不欲參與過多。

「……為了來找你。」

「甚麼?」

一醉走到他身前,執起他黑色的髮尾,輕輕落下一吻,「早說了,我看上你了,隨我回沙漠吧。」

又來了,絕對是文化差異和語言隔閡,道長十分淡定的拍開他的手。

「……這句話到底是誰教你的。」

「師兄說,這是和人打招呼的方式。」被打開手的男子面上並無任何不悅,還像是無辜般的攤手,似乎已經習慣眼前這人有這樣的反應了。「只是你們中原人似乎不太習慣這樣吶。」

……你師兄唬爛你的你知道嗎。

不過也不能怪他,畢竟兩地的文化差異擺在那,西域人來到中原難免會鬧不少笑話。

「以後別隨便對人講這話,尤其是女俠。」……會被當成登徒子的。

「喔,所以是只能對你說?」笑瞇瞇的明教弟子回眸一笑,不說還以為是哪裡來的、流連煙花的紈褲子弟。

「……也不是。」道長突然覺得心很累,這種語言隔閡所造成的問題決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的,眼看天色已晚,也該到了他休息的時間,「只有一張床,你就先將就一下吧。」道長從一旁木櫃裡取出夏日才使用的薄被,「你就睡……」

才一個轉身,那人就抱著他的貓咪和雙刀,靠在門邊睡著了。

……也太快,原本想說讓他睡床擠一擠的。

道長心裡有些異樣,似乎在奇怪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等等,他幹嘛對第一次見面的人那麼友善。

甩了甩頭,道長輕手輕腳的脫下道袍,穿著單衣爬上了床。

沒多久,又起身把自己原本蓋的厚重冬被披在門邊那人的身上。

「……這樣睡不會冷麼。」一邊低估著,道長拿著原先蓋在那人身上的薄被又爬回了自己的床鋪。

黑暗中,年輕的道士呼吸逐漸平穩,窗外落雪無聲。

他沒有注意到,深夜裡那雙似貓眼的瞳,盯著他安睡的方向,若有所思。



03



烏髮滿背的道長走在廣都鎮的大街上,一旁的弟子正在勤奮的演練純陽劍訣,他卻有些出神。

奸臣安祿山舉旗造反後,洛陽長安遭到洗劫,只有揚州偏安,但那屬於都市繁華熱鬧的景象早已大不如前。

反倒是川蜀之地因為位在盆地深處,倒是沒有受到戰火太大波及。

素來以廣都鎮為據點的他,今日正在廣都鎮外的空地指導自己弟子劍訣。

看著自家大弟子武功小有所成,想來不日便可出師。

唉,真是難以想像,連這最放不下心的徒弟都要準備獨當一面了,自己也許會覺得寂寞吧。

就在有些恍神之餘,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個白衣明教弟子走過。

嗯……不是那人,他還記得那人穿的是一身紅黑服飾。

回想起那日他一如往常晨起練劍,沒想到,門邊早已空無一物。

消失的不只是一人一貓,還有昨日向師弟那取來的乾糧吃食,除了那條蓋回自己身上的冬被,青年道長都要以為那只是黃粱一夢罷了。

「師父師父,我剛剛出的招式怎麼樣?」

回過神來看著自己的弟子,自己浪跡江湖幾年,已經小有名氣,雖說不上揚名立萬,不過,供養師門以及收幾個徒兒教導對他來說到是綽綽有餘了。他的大弟子醉夢,一樣也是和他修習純陽宮的紫霞功法,這幾日在廣都鎮算是對他做最後的試煉了。

等等就要告訴他,他可以出師,自己一人闖蕩江湖了。

「師父──」感受到腰間一疼,這不知輕重的力道和熟稔的可愛嗓音,不用看來人也知道是誰。

他嘆了一口氣:「煌煌,不是說了不可以這樣子。」從後方撲抱而來的是他的二徒弟,也是醉夢的小師妹,同為純陽的子弟樂煌。

「女孩子家要矜持些,這樣莽撞怎麼找的到好人家。」道長用白色的衣袖擦了擦徒兒臉上不知去哪玩弄出的泥濘,擔憂地看著他這活潑過頭的徒弟。

「找不到的話那我就嫁給師父就好了啊!」

又來了,青年道長頭疼的看著尚不及腰的小小氣宗子弟,「煌煌年紀還小,等到煌煌長大師父都老了阿。」

「我不管師父才不老呢,你看上次那個蒼雲弟子一臉大鬍子那才顯老。」

……不能因為人家不修邊幅就這樣啊,想起上次巧遇的玄甲蒼雲弟子,似乎還比自己小上不少,因為一臉鬍渣就被自己徒兒冠上顯老,嗚呼哀哉。

「師父不要煌煌了嗎……」眼看可愛的小女孩做勢要哭,青年道長只好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安撫,「沒有沒有,煌煌最可愛了,師父不會不要你的。」

一邊無助的將目光投向他的大弟子,沒想到這沒良心的傢伙居然拋下自家師父去一旁茶攤和年輕的女俠士攀談,等下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純陽宮子弟怎可如此輕浮呢……

「真的嗎……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師父找到師娘了吧!」

「哪有甚麼師娘……煌煌別說了,師父是修道之人,是不能娶妻的。」

「那就是要找師丈了!?等等……那師父你以後沒有兒女怎麼養老!?」

等等,剛剛才說自己不老現在徒兒已經完全忘記了嗎(至於前面那句師丈他已經自動忽略了,究竟現在的純陽弟子們都給新晉弟子教了些甚麼阿),青年道士輕輕的撫了自己的臉皮,原來真的看起來很老嗎……現在想起來,好像有次和煌煌走在街上時被人說是父女這回事……

陷入深深的煩惱中的道長,並沒有注意到,有人正悄悄地接近他。

不過須臾,他感到肩上一沉,一股陌生的氣息襲來。

甚麼──

儘管自己在分神,但是沒有注意到有人近身乃是江湖大忌,正要拔劍的道士一面手捻劍訣之時,那人制止了他。

「小妹妹,你師父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是打消這念頭吧。」一雙粗糙有力的手緊緊扣住他的右手,那天的記憶如同野火般燎原襲來,溫暖乾糙、如同火焰的氣息。

「……又見面了。」恍若嘆息般的回應,青年的道長在那手拂上時,自己心裡一陣震顫。

不用轉頭便知道,來人便是那日不辭而別的明教子弟。

養心修道多年,心如止水的他,很久沒有同人那樣親近,身軀倚靠貼緊,似乎能感到那人的體溫灼傷了自己。

「是阿,想我沒?」沒心沒肺的笑了一下道出宛如紈褲子弟的話語,大概又是從他那名不經傳的師兄那學來的。

「……別在我徒弟面前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道長將劍收回,另一手卻捻指為訣,灌注了紫霞劍氣的指勁彈過那飽滿光亮的額頭。

吧嘰。

「痛痛痛痛痛!嗚嗚嗚娘子好兇阿。」自己絕對手下留情了,但那異邦的男子似乎並不打算起身,半坐在地上是想博取自己同情麼……

「誰是你娘子,給我起來別胡鬧。」不對,我為什麼要幫他找藉口……月下浪撫額回看自己的小徒弟,不出意料的露出了驚嚇過度的表情。

「徒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自家小徒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朝自己撲了過來。

「嗚嗚師父果然娶妻了師父以後生了孩子還會要徒兒嗎師父師父雖然師娘長得有點壯碩有點擔心師父以後會不會被欺負但是師父你要幸福喔──」

……這誤會大了,而且慢著,那傢伙應該不只有點壯碩而是根本就是個俠士不是俠女阿。

道長已經不知道今天在心底嘆息了幾遍,他耐著性子說道:「煌煌,這位是師父的朋友陸千秋,別聽他胡說,還有他是男的不能夠稱做……」

「阿,我懂了,應該要叫師丈!因為師父不能娶妻嘛……」純陽女童破涕微笑,「師丈好!」

「嗯,你徒弟真是乖巧,想必是你教導有方。」跌坐在地上的明教子弟甩了甩淺色的髮絲,露出方才被頭髮遮住的半臉,一邊散發著迷人微笑一邊握起小女孩的右手,在上面留下了淺淺的一吻,「你好啊,煌煌,現在這麼可愛,以後長大了一定是個美女。」

「別對我徒弟胡來……」道長感到心累,「還有煌煌,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

「師父不用解釋了,我懂得。」樂煌星星眼的看著坐在地上的明教弟子,方才的舉動似乎讓小女孩非常開心,「千秋師丈,你的頭髮好漂亮吶,跟我和師父的黑髮完全不同呢,你是從哪裡來的?」

「嗯?煌煌阿,我的家鄉在很遠的地方喔。」坐在地上的明教弟子索性不站起來了,就這樣坐著和他的小徒弟聊天,「向著夕陽的方向,騎馬十天十夜,穿過沙漠,到了天上星子墜落的地方,就是我家了。」

「哇,師丈帶我去玩!」

「你還小,要是我把你拐回沙漠你師父會生氣的。」

「那我甚麼時候可以去?」

「這個麼……等你師父哪天嫁到我家?」貓一般的瞳孔瞥向一旁的道士,似乎在嘲笑不知如何處理這等場面道長。

「耶……師丈和師父還沒辦婚禮嗎?那我要喝喜酒……」

「夠了!」青年道長把小徒弟拉過來,把道袍縈長的袖擺蓋在小小弟子的頭上,剛好遮住了孩子的視線,「一醉,你來這做甚麼?上次你……」怎麼一早就不告而別?

話還沒有問出口,就被眼前的明教弟子打斷,「嗯?當然是來找你的,你忘了我說要把你帶回沙漠麼?」語畢,還朝道長送了個飛吻,惹來路旁的年輕女子們一陣輕笑。

從來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雖說是外域之人不懂中原禮節、但這樣也太……道長臉色一紅,半晌後才結結巴巴的道:「你……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再不說我要帶我徒弟走了。」

「好吧,其實我只是路過此地偶然而遇,感謝光明的安排。」坐在地上的明教子弟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子,身上的金飾隨著他的動作閃爍,一時間耀花了道長的眼,而男子迥異於中原衣著、極具西域風情的裝扮再度惹來眾人的關注。

「上次不告而別並非我意,實在是有要事在身,這次也是,不過呢……」明教子弟突然向前傾身,湊在他耳邊悄聲說道:「為了報答道長你上次一宿一飯,我是前來警告你的,道長近日可能會有危險,盡量別去人煙罕至之地噢。」

「甚麼……」方來不及細問,那人卻突然撇過頭,勾起他的下巴──

年輕的道長只感到唇上一熱,有甚麼柔軟的東西貼了上來,霎時他似乎還來不及反應,那人卻已退開。

「嗯,果然跟那天的食物一樣好吃。」明教弟子說完,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你……你……」平生二十八載第一次遇見這等情形,月下浪的腦中一片空白,這種時候到底是該拔劍相向還是……

就在這空檔,那明教弟子卻是甩出一條長長的鉤鎖,借力跳上建物後一陣火光幻影──想必是明教著名的幻光步──便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師父師丈好酷啊!」早已從袖子裡鑽出來的小小純陽一臉崇拜的看著火光消失的方向。

「就說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非常可惜的是道長的嘆息並沒有傳達到明教子弟耳邊,那人就和來的時候一樣、宛如一陣不知打哪來的狂風般突然出現又匆匆消失。

但,這時的他並不知曉,隨著狂風而來的不僅僅是惱人的沙塵,正在醞釀的風暴也將隨之到來。



04



是夜。

相比城內的喧囂,成都的郊外分外寧靜,夜月高掛於空。

靈泉山上,萬籟俱寂,唯道長一人在樹林間行走,整個靈泉山充滿了空靈虛渺的氛圍,黑髮的道長即便走在僅有月光照拂的山徑上,仍是毫無窒礙,彷彿早已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

本欲在深夜中修練的他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這下夜裡的修行恐怕得成了實際演練,提氣說道:「幾路英雄遠道而來,跟隨貧道來這荒山,不知各位有何指教?」

「……既然被發現了,那麼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閣下可是純陽清虛真人門下弟子月下浪。」

「若不是,又如何……若是,又如何呢?」行走江湖久了,難免招惹些仇敵,但這些人似乎刻意隱藏自己的身分,甚至一路追蹤自己到郊外,從腳步聲聽來應該有四人,月色朦朧,這些人的身影隱藏在樹叢間不容易察覺,不過就算再怎麼遲鈍,也可以察覺對方不懷好意。

「呿!廢話那麼多,等到閻王前面再向他說吧!」轉瞬間,樹林間的一人便向負琴的道士衝了過去。

黑衣的來者氣勢萬鈞的提刀砍來,眼看刀刃就要取下白衣道子的頸項──

「──北冥劍氣‧九轉歸一。」眼看道長不慌不忙,連眼簾都沒有抬起,便使出了純陽劍訣。

「嗚阿!」

「老、老四!」

幾乎只發生在一瞬間,雖然持刀黑客的速度不容小覷,但卻馬上被一道紫色的真氣彈開,狠狠的撞到了一旁樹幹上。
「貧道可不是好戰之人,我們常講處事能夠圓融,方為上乘……不過,你們似乎也不是甚麼善荏。」道長不知何時執起了背上的短兵,在月光下浮起淡藍色的光彩,「來戰便是。」

「可惡,一起上!」樹叢間的三人一起跳出,齊齊攻向執劍的道長。

「五方行盡。」道長腳下出現了一道八卦太極,手中的短兵畫了一個圓陣,劍氣朝對方射去,將來襲的三人定在了地上。

「嘖,是氣宗弟子嗎!?」

「連對手的武功路樹都搞不清,就貿然襲擊……該說是太過自信還是有勇無謀呢。」

白衣的道長走近其中一人,手中的短兵挑開了那人的面巾,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中年漢子,滿臉鬍鬚也其實也看不清樣貌,嗯……不過自己的記性似乎也不怎麼靠譜,還是保守一點先問問吧。

「你們是何方人士,找那個叫月下浪的人又是意欲為何?」道長一邊說,一邊斜睨一旁伺機欲動的兩人,「別白費力氣了,要殺了你們對我來說容易得很。」

「……哼哼,看來我們找對人了。」那個中年漢子啐了一口沫,「上頭說面目端正子弟無數,又落腳在廣都鎮的氣宗弟子,想必就是你了,月下浪!」

「不錯,正是貧道,不過我可不記得和你們有何夙願。」道長的回應低沉了下來,「知曉我有許多弟子……既然這樣,就不能讓你們完璧歸去。」

道長舉起了手中的短兵,卻在此時,異變突生。

原先被擊退的那人突然暴起,拿起落在地上的長刀朝道長的背後刺去──

他雖有察覺,還是有些避退不及,不過周身四繞的紫霞內力仍護住了他的心脈,道長疾退兩尺,然卻因為分神的關係,方才三人的禁制被解了開來。

「哈哈,氣宗弟子向來不善於近身戰鬥,現在局勢可是在我們這邊了。」持刀的中年漢子大笑三聲,「兄弟們,上!」

……以為被貼身就拿你們奈何,也太小看我氣宗弟子了,月下浪在心中暗忖,一邊捻指成訣,「三才──」

「哇阿!」

「怎……怎麼!?難道這傢伙還會妖法!?」

就是如月下浪這般的老江湖也不免一楞,他還沒有使出北冥劍訣,這群人怎麼……鮮血濺上了靈泉山上的草木,方才圍攻他的幾人,持刀的右手皆被砍傷,其中一人還斷了手臂。

「想動我的人,問過我了麼?」夜色中,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戰場上,正是白天成都偶遇的明教弟子,陸千秋。

「一醉?你怎麼會在這。」月下浪心中一驚,顯然他並不是偶經此地,然則自己並未發覺他隱匿聲息直到方才出手,莫不是此人武功高上他許多。

月下浪此番想法也非自負狂妄,他在純陽青年一輩氣宗弟子之中,是鮮有匹敵之人,然而,剛才卻全然沒有發覺到他的存在……他暗自思忖了下,系出中原門派的他並不是很熟悉西域明教的武功路數,也許這就是許久前曾聽聞有人提及明教弟子的暗塵迷散,可以將自己融入環境之中,藉此隱匿自己的行蹤。

……真不愧是西域異教,武功路子和中原門派大相廷逕,也難怪自己並不熟稔。

「我擔心道長的美色會招惹賊寇宵小,前來護駕,看在我救了道長的份上,感謝之詞就不必了,你就委身於我……」不過一瞬,暫時解除了眼前的危機,這人又開始不正經的胡說。

「這些老不正經的話難道又是你師兄教你的……還是先對付眼前的人……」話鋒一轉,眼前負傷的幾人雖然還有再戰之力,但是局勢對他們完全不利,而那些黑衣人也並不蠢笨,眼看情勢不妙,紛紛後退想要脫身。

「想跑可沒那麼容易──」明教弟子提起雙刀正打算追上去,語音方落,其中一人卻突然回身朝他們扔出了一枚通體漆黑的彈藥。

「不好!是霹靂彈!」爆炸的同時煙霧彌散,這樣的爆炸威力想必是唐家的火器,被近身轟擊非死即傷。

一陣轟然巨響,驚動了靈泉山的草魚鳥獸,整個凹地都是爆炸過後的煙塵,煙霧散去之後,明教弟子身處爆炸中心,卻是毫髮無傷,但被炸散的塵土嗆得不清,塵霧散去還止不住咳嗽。

「咳咳……嗯?」陸千秋總算發現哪裡不對,他的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照理來說被霹靂彈正面直襲,就算他再怎麼皮粗肉厚也免不了外傷,怎麼可能毫髮未損。

就在這時,他看見道長的短兵插在離自己並不遠的地上。

紫氣流雲作響,在那方圓氣場之中,陸千秋安然無恙,但是──不遠處,白衣的道子倒落在地,生死未卜。



05



「所以師父說,你們實在是太小題大作了……咳。」坐臥在榻上的道長如此說道。

「師父您別說話了,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藥,徒兒再幫您抹上吧!」同為氣宗弟子的醉夢隨侍在床榻邊,止不住的擔憂溢於言表。

此刻他們正位在廣都鎮的客棧上房中,整個房間充斥著淡淡的藥香,黑髮的道長此刻臥在榻上,僅穿著著輕薄的中衣,披散著頭髮並未樹冠,儘管於禮不合,但是從衣襟瞧去,上身覆滿麻布,手臂和脖頸更是慘不忍睹,臉上也有淡淡的血痕。
「醉夢,剛剛煌煌和胡漓已經幫我換過藥了,一刻鐘前的事情,再抹下去師父就要比狗皮藥膏還黏啦。」

「師父您別說笑了,就說了不要老是夜深人靜跑去暗無燈火的山徑練劍,看現在摔成甚麼樣子了!?」

「那是你師祖交代的,在夜間修練有助長修為之效,哪天你也和師父去去……王右丞所書,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這等意境何等快意。」話說得多了,正想伸手去拿一旁的茶水,卻又一陣猛咳,把醉夢給嚇得不輕。

「師父我還是不吵您了,您老先好好休養,徒兒去看看胡漓那裏有沒有甚麼需要幫忙的。」醉夢實在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一臉苦惱,他的師父真是令人放不下心……明明武藝高絕,卻常常因為一時迷糊墜馬搞得一身傷,這次也是,甚麼覺得夜色很美就跑去靈泉山上彈琴練劍結果摔到山崖下面,要不是運氣好遇見了趕路的江湖人士,現在搞不好還躺在山溝裡。

一聽到師父受傷他第一時間就找了煌煌和他的師弟胡漓來,他的師弟胡漓以一手離經易道之術闖蕩江湖。雖然作為純陽弟子的煌煌師妹也略懂醫道,但他還是不放心傳書請了胡漓來,幸虧胡漓也在成都近郊,一早趕來幫師父把脈療傷,現在則是和小二借了伙房煎藥中。

再去看看有甚麼需要的藥材吧……醉夢一邊思忖一邊看著師父,儘管師父一直說自己的傷並無大礙,但是氣色一點也不能說好,本來就偏白的膚色這時候看來更是毫無血色。

「嗯,去吧,謝謝你來看望師父。」月下浪對著徒弟微微一笑,心裡卻暗道奇怪,難道不是一醉送他回來的麼?霹靂彈的威力實在不容小覷,要不是自己有紫霞氣勁護體,恐怕不止這一身皮肉外傷,怕是要筋斷骨折。

他那一身白衣束裝再怎麼樣都不像是個單純的江湖人士啊……

還是他……難不成氣場沒落準?!不不不這麼近的距離不可能會歪的阿……他可是看到他劍落在那人腳邊才被爆炸的震波給震暈的。

不過心裡仍是止不住有些擔憂,畢竟那人是因為自己才捲入這無妄之災。

想到這,月下浪不免面色凝重,那些人與自己素昧平生,為何要襲擊他……行走江湖這些年,他一直稟記著他于睿師父的教導,修道入世,並未有任何不妥之舉,言行舉止都謹慎而為……實在想不透,這災禍究竟從何而起。

當然一邊假做咳嗽的月下浪是不會告訴他的徒弟,當然不是甚麼半夜靈感突然而至的夜遊,而是他早就感覺到有人在暗處潛伏,昨天不過是故意引蛇出洞,當時猜想不過幾個嘍嘍應該可以輕鬆應付,怎料到他們身上還有唐門出產的霹靂彈,那可不是一般江湖人士有錢就可以弄到的東西。

還有那傢伙……想起那抹手持雙刀的身影,要說是一見鍾情甚麼的,道長面色一紅,復又搖搖頭,一定是耍著自己玩罷,男人跟男人怎麼可能互訴衷腸,況且自己還是修道之人,估計是那天在純陽遇到自己覺得有些好玩才跟上來的。

他孓然一身,無親無故,也沒有可圖的東西……唯一有的就是這些徒子徒孫,但他們大多早就自力根生或受到各門派庇護,不需要倚仗師父的庇蔭。

思及此,道長面色一沉,難道這些天的變故是因他而起?不過那些人找的是清虛門下弟子……難道是衝著清虛真人來麼。
「看樣子,得找個時間回純陽一趟。」他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現在再思考這些也無所助益,還是好好休息……嗯?等等,好像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月下浪目色一黯,捻指成訣,放在臥榻旁的短兵霎時出鞘,直直朝房間一角刺了過去。

咚的一聲,短兵刺進了一旁的木造梁柱,劍纓晃了幾許,很快恢復了平靜。

「……錯覺麼?」月下搖搖頭,看樣子是自己多心了,受了傷感覺五感遲鈍了許多,還是趁早休息以其盡快恢復吧。
調整了一下姿勢,一夜未眠的道長沉沉睡去。




……躲在房間角落隱去身影的明教弟子陸千秋,等到道長氣息平穩似以熟睡,這時才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剛剛真是嚇得掉了幾根毛,差那麼一點就被戳中了啊。

不過自己的偽裝應該很完美啊,為什麼會被發現呢……躡手躡腳的靠近精神不濟睡去的道長身邊,果然是面色蒼白,看樣子昨天還是傷的不輕。

……想到那把紫氣縈繞的劍訣鎮山,陸千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別再這樣捨身為人了,笨蛋。」明教弟子掬起道長散落在一旁墨黑髮絲,輕輕的吻了一下,「這樣幾條命都不夠你花,你身上的每一處都是屬於我的,可不許你傷了自己。」

那時再靈泉山上還以為道長沒了生息,慌亂之中發覺對方只是受到了皮肉傷,他忍不住感謝上神,沒有帶走懷裡的那人,連夜將他帶回廣都鎮,思及此行的任務,他謊稱是趕路的江湖子弟,將那人交給了顧店的小二又匆匆離去,還不忘向小二留了口信通知他的徒弟,然後再次隱入黑暗之中。

本來還想靜靜的看著那人的睡顏些許時分,卻聽見了門外傳來腳步聲,看樣子是他的徒弟們煎好藥回來了,有些不捨的回望了熟睡的人兒,又忍不住偷偷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會再來的。」

陸千秋如同月影一樣悄然無息的出了窗外,幾個提氣後,再也看不到那道黑紅的影子。

「……咦,師父睡了?」

「無妨,這藥放著也不會失了藥效,現在還是別打擾師父歇息。」

進門的醉夢和端著藥的胡漓看著自家師父倒臥枕上睡的正香,只好先將煎好的藥放在一旁,再靜悄悄的退了出去。

不過已經離開房間的徒弟倆誰都沒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道長稍微動了動身子,黑色髮絲蓋不住的那耳朵上一抹緋紅。
其實是想要起身一劍砍了那傢伙,但虛長了這麼多歲從未嘗過男女之情的道長實在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尷尬的場面,只好一路裝睡。

……還是得想想怎麼拒絕他才是,但他說的,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又是何意……?一邊想著那人說的話,可卻始終沒有結論,反倒是讓道長漸漸闔上了沉重的眼皮。



06



「所以我說,你又是為何跟過來。」

「你受傷是因我而起,就當作作為賠罪吧。」

月下浪看著陸千秋忙不迭地的為了露宿做準備,不免思及幾天前聽聞自己傷勢未癒就要返回華山,在廣都鎮鬧的哭天搶地的徒弟們,其實自己的傷並沒有想像中的嚴重,習武之人只要歇息片刻,調息過後又是一條活龍,哪裡像他們想的那般嬌貴。

不過是因為隨著年歲漸長,武功小有所成的他已經鮮少流血受傷,所以才讓從未見過如此情況的徒弟們感到不安了吧,他年輕的時候其實受過更嚴重的傷,現在還不是活龍一條。

月下浪本來孤身一人行往華山,想起上次來的時候碰到了陸千秋此人,這次他亦隨著自己回到了這裡,原先的道長隻身從廣都鎮出發之後,一開始並沒有發現那傢伙在路上一直尾隨著他,但是……後來那傢伙實在是做得太過火了。

從露宿野外發現前方有駐紮好的簡易營火,和行經客棧投宿確發現老是有人先他一步幫自己訂了上房,一直到旅途的第三天,雖然猜到大概是用暗塵迷散隱匿了他的蹤跡,可是這樣他實在無福消受下去。

路經一處荒地,道長突然坐下凝神聚氣,看似打坐調息,陸千秋不以為意,還以為和每日晨起練功調息一般,正打算繞過他往前方官道先行而至,誰知──

「五方行盡。」明教弟子腳下一個踉蹌,本該完美的潛行頓時露出破綻,還狠狠的摔了一個跟頭。

雖然馬上一個俐落起身,卻看到本該閉目養神的黑髮道長走到他的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啊……好巧啊!?你們中原人喜歡說相逢就是緣份,看樣子我跟你的緣分就如同牛郎織女,注定要相逢的。」明教弟子即便被抓了個正著,卻一本正經地的胡說八道了起來,想來是早已做好被抓包的準備。

「……牛郎織女每年只能聚首一次好麼。」月下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傢伙想學會和唐人一般交談還早著呢。

「所以說,你到底是為了甚麼跟著我?」縱橫江湖多年,實在摸不透眼前的明教弟子意欲為何,雖然乍看之下行為有些怪異,但似乎沒有加害自己的舉動,在靈泉山上還幫了自己一把,看樣子也不是惡人。

「因為你是我的命定之人。」明教弟子一把握住眼前道士的雙手,「隨我回沙漠吧,我會把一切都給你。」

「……一醉,我跟你說明白點,我是修道之人,是不能同尋常人家與人互訴衷情的,更罔論我倆同為男子,簡直荒唐。」雖然嘴上說著拒絕的話語,但是道長卻不敢直視那雙目光灼灼的眼睛,自從他拜入純陽宮門下,就是他遊歷江湖的這些年,也從沒有遇見過這麼直白的求愛。

……這些西域人講話都不會害臊嗎。

「沒關係,那個互漱中青很厲害?是你們中原人的規矩?不要緊的,我們聖教只要兩人兩情相悅,就能夠獲得聖火的認可,很簡單吧。」明教弟子的手握得更緊了,還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月下浪感到很頭疼,算了,他還是先趕到華山去吧,至於這聽不懂他語意的傢伙,等回到純陽再甩開他吧。




但青年道長不得不承認,這位旅途中的夥伴實在是……有用的很。

自從發現了自己在旅途中總是以乾糧果腹,隔日那明教弟子就跑了個沒影,本以為那傢伙玩膩了不會再回來找他,卻在傍晚時發現那人早已超前在前方生了篝火烤起了處理好的野味。

……青年道長生平第一次覺得很難為情,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人這樣細心關照著,在這之前他收的徒兒多半都是戰亂之中流離顛沛的幼小孤兒,他通常帶著他們幾年啟蒙武學,之後看他們資質與興致取向如何,在領著他們到各門派正式拜師,跟隨在他身邊的弟子也不過是個孩子,所以一直都是他在關照那些弟子們。

被這樣周到的伺候還是頭一遭,但望著年輕的明教弟子淡色眼睛裡面滿滿的期待,一向奉行著禮尚往來的道長說甚麼也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

「好吃麼?」喜孜孜地望著咬著烤肉的道長,被這樣專注地盯著,道長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中的野味,「很好吃,看不出來你這麼會烤肉。」

手裡的野兔烤的金黃帶點微微的焦香,抹了薄鹽,上面撒上了道長不曾熟悉的香料,在露宿野外的情況之下,能夠吃的這麼講究,道長倒是第一次。

……想起之前那傢伙一直跟在自己身後,不知道他把魚烤焦的時候那傢伙有沒有看到,思及此,道長不禁臉色一紅。

「……我知道你在想甚麼,那條失敗的烤魚對吧。」火光搖曳下的陸千秋看上去笑意盎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道長不善烹調的事蹟。

「咳咳……那是個意外。」道長擦了擦嘴,一旁的明教弟子看他吃完,遞了酒壺給他,「多謝,你不吃麼?」道長看看篝火裡的野味所剩無幾,而一旁的明教弟子卻連動都沒有動。

「我已經吃過了。」看著道士吃完後取了點清水漱口,在等他的時候已經用過餐的明教弟子托著腮幫子看著眼前的情景,似乎覺得自己又餓了。

不過道長好似沒有注意到眼前的明教弟子是用甚麼眼光看著自己,他正在思量是不是還要繼續趕幾里路,雖然眼看時辰尚早,但天色逐漸昏暗也不適合繼續趕路,兼之陸千秋找的這處地勢平坦的凹地挺適合歇息,道長思考了片刻,還是決定今天就走到這,他盯著眼前笑瞇瞇的明教弟子,才想到他似乎沒有好好了解過這個意外的同行之人。

……一方面是因為自己一直在趕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傢伙講兩句就開始老不正經的說些輕薄的話語,自己完全沒有機會深入和他細談,他這時才想到似乎連他師從何處都不清楚。

對於一個長年行走江湖的人來說,這也未免太沒有戒心了……眼前這人好像有甚麼魔力一樣,會讓自己忘記去思量這些。

「一醉,你今年貴庚?」明明已經同行數日,卻好像對這個傢伙一無所知,「明教我並不熟悉,只知道有幾位法王,你是他們的弟子嗎?」

「貴羹是甚麼,一種很貴的羹湯嗎?」

「……我是問你今年幾歲。」
「喔,你們的算法十八,我們的算法十七。」

道長面露詫異,也許是因為西域人深目高鼻的長相,以及比起中原人來的高大的身量,陸千秋的外表看起來似乎不那麼年少,「你小我十歲有餘……不如我們以兄弟相稱。」那傢伙救過自己一次,儘管行為舉止有些……怪異,但想想這也許是西域人的表達方式,月下浪心裡默默地想著,這時候還要對對方抱持著戒慮顧忌,也非君子所為。

況且幾番交手下來,雖然沒有正式的對陣過,但陸千秋的武功恐怕也不在他之下,至少月下浪可以肯定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是沒有這麼好的身手。

十七歲的年紀在他看來不過只是個孩子,月下浪失笑,先前那些不快都煙消雲散了。

「我覺得我們以夫妻相稱更好。」陸千秋微笑答道。

……又是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回答,月下浪搖了搖頭,「一醉,我不知道你們的民族是怎麼解釋情愛,但是我們這裡,陰陽有序男女有別,雖然兩名男子相戀之事並不是沒有,不過那頂多是富貴人家逢場作戲追求玩樂之舉,多半他們還是會和女子成家,生兒育女延續香火。」

「對於一些比較排斥此道的男子來說,這樣的做法簡直就和侮辱沒有兩樣……。」儘管月下浪心裡明白一醉或許和那些狎玩孌童的邪淫之流完全不同,但是他也挺擔心,自己就算了,若是這傢伙以後到處跑去和其他男子求愛,怕是會惹上甚麼麻煩。

「你們中原人真是奇怪。」月下浪驀地被那人勾起下巴,一時毫無防備的他被迫看著對方淺色的眼睛,此時天色早已轉暗,點點星光點綴著黑幕的夜,「我們的光明之神是很慈悲的,祂會祝福所有的真心人,只要我們的心在聖火前通過了試煉,無論年紀種族,祂寬大的心會接納世間所有的愛侶。」

陸千秋低沉的嗓音說著他們民族的信仰和傳說,一時間道長有些失了神,專注在那人描繪的異域的神祇。

「所以說,還是你嫁過來吧,我們家的明尊可是很大度的,絕對不會介意媳婦兒是男兒身這種事情……唔!」話才說一半,勾著道長下巴的陸千秋正打算月靠越近朝那人臉頰親一口,卻被月下浪灌注內勁的手指彈了一下額頭,疼的坐倒在地上。

「睡覺吧。」轉瞬間已經將毯子鋪好躺了上去,道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那人不過是個孩子而已,自己已經是即將而立之年的人,清修多年,方才的動心不過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罷。

雖然與他同行其實是很愜意的事情,若是除去那些奇怪的心思,能和他成為知遇好友的話,其實不失一樁美事。
抱持著這樣想法的道長微微一笑,那人似乎也自討沒趣的收拾收拾就睡下了,很快地他便沉沉睡去。




幾天披星戴月的趕路,月下浪只用了預想中一半的時間回到了華山。

甫一下馬他立刻趕到他的師父清虛真人清修之處,沒想到一入華山,一路上緊緊尾隨著他的明教弟子馬上跑了個沒影,想起之前他在純陽勾搭女子的表現……該不會又跑去搭訕女俠了吧。

不知為何,想到這裡,心緒有些凝滯,他搖搖頭,怎麼能夠為了這種事情感到紛亂呢,難道自己把那些玩笑話當真了麼?
「……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吶。」

清虛真人微微一笑,這時月下浪才趕緊收回自己的思緒,怎麼就在師父面前走神了呢。

「抱歉……師父,弟子這些天連夜趕路有些乏了。」

「無妨。」清虛真人擺了擺手,「到是你說的那些人,我也許有些頭緒。」

「師父知道那些人的來歷嗎?」月下浪其實並不感到意外,身為江湖一方勢力的純陽宮要角,這些年來樹立的敵人不盡其數,只是如此針對性地衝著清虛弟子,倒也是頭一遭。

「你說那些人口音似乎不似中原人士,相貌輪廓也比中原人來的深……還有你那位不請自來的明教朋友。」清虛真人似乎正在思忖些甚麼,略為停頓後復道:「你還記得你下山第一個試煉麼?」

「當然,弟子謹記於心,師父要我取來大漠寒玉鐵,鑄造一把專屬於弟子所用的短兵。」

「……我多年以前也曾踏上大漠,當時意外的結識了一名故交,而近年來耳聞大漠有些動盪,也許是因他而起。」清虛真人嘆了一口氣,「許久不曾聽聞故人消息,沒想到……罷了,這份因緣還是得解開才行。」

「師父有甚麼需要弟子效勞之處?」月下浪似乎也意識到清虛真人想要指派他一些任務,不過卻感到有些意外,師父在大漠的故人……會是誰呢?

「你還記得你取得寒玉鐵的地方吧?龍門荒漠以北的一片黑色荒地,被稱為黑戈壁的土地,你到那裏去先行勘查有沒有適合駐紮之處,我十餘年沒有踏上那片土地,怕是早已物換星移。」

「弟子領命。」月下浪抱拳以對,像他這樣成年後的純陽宮列名弟子,被指派宮中事務,早已習以為常。

不過這次,似乎只是清虛真人自己的意思。

眼看清虛真人垂下眼簾,似乎不再有事情交代,月下浪也只能收起自己的疑慮,去為了遠行做準備。




「年輕的明教弟子,找我這個老人家有何指教呢?」一待自己的弟子離開,清虛真人一直飄渺空靈的聲音沉了下來,雖然語氣如常,但似乎略感到不悅。

「失敬了,清虛真人,我乃明教法王夜帝門下影月弟子陸千秋。」宛如月影般自暗處現身的年輕明教弟子,正是一入華山就不知去向的陸千秋。

「……想必是隨吾徒一路同行的夥伴,為何不一同前來見我?」

「吾輩有密令在身,若有失禮不周之處請前輩多加包涵。」陸千秋抱拳行禮,上前自胸前掏出了一封書信,「法王有令,此事不宜驚動他人。」

清虛真人接過,草草掃過了信箋,儘管面色一如往常沉靜,但年輕的明教弟子似乎感受到了她內心的動搖,至少從他現身之後的那種如古井般深不可測的氣息,稍微減弱了一些。

陸千秋在心中暗自估量,除了明教教主與他的師父夜帝以外,眼前的女子給他帶來的凝重感亦不輸前兩位絕世高手。
……看樣子純陽武功仍是不容小覷,自己身為影月弟子,精通滅諸暗法,隱匿聲跡殺人於無形,但要是和月下硬碰硬正面對決,其實未必討的了便宜。

更不用說這位清虛真人,若要說自己還能仗著暗塵迷散在月下面前討的幾分優勢,但自從一潛入此室,宛如落入寒泉冰潭,這女人深厚的內力無一不充盈在此,自豪隱匿之法在這裡毫無作用。

「……看樣子,你師父和我所見略同。」清虛真人看完了信箋,以指成訣催動內力,那方書信頓時化為塵齎。

不知是不是陸千秋的錯覺,他彷彿看見眼前女子那雙宛如深潭古井的眼眸多了一絲暖意。

「那麼一路上,我的弟子就拜託你了,雖然以他的身手應該能夠獨自應付,但是……想來是不熟悉西域武功路數,若有你一路作伴,對他的武功造詣也許多有助益。」

「這是自然。」至少像月下這樣的純陽弟子在防範暗襲這處,似乎多有不足吶……或許是這些中原武林人士自詡正道,不屑於一些旁門左道的緣故。

不過倒也多虧於此,他才能在某些場合輕易地制住月下,想到這裡,陸千秋在心中微微一笑,反正自己會跟在那人身邊一陣子,倒也不用擔心那人的安危。

「待我修書一封,以你的腳程,應該很快能追上那孩子。」清虛真人提筆寫下書信,斟酌了幾句,最後還是簡單落款後,將書信折成兩折交給了陸千秋。

她看著那年輕的明教弟子領了書信,轉瞬間那年輕弟子又將身影隱入暗影之中,一絲痕跡也找不著。

……不知這些年,那人是否安好。

看著那抹往若故人的身影,清虛真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月下浪是在純陽山腳下的官道驛站被陸千秋追上的。

原本道長對於他不請自來卻又突然跑了個沒影的事情頗有微詞,但轉念一想,自己即將前往位於黑戈壁的歌蘭朵沙漠,儘管多年前曾到訪,惟經年未至怕是早已人是物非,也許讓這明教弟子同行將對他的任務有正面助益。

況自他完成了出師歷練,獨自闖蕩江湖十年有餘,亦常與許多中原門派的武林弟子結伴而行,切磋武藝,此人雖然有些……不同以往所遇見的江湖子弟,詭譎的行事風格和武功與中原弟子相差甚遠,不過一路看來,似乎也沒有任何加害他的舉動,反倒是在旅程中對他多有關照。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麼。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以往與之相交對象不外乎切磋武功技藝,一道同遊山水,頭一次見著甫一相識就衝著自己嚷嚷道看上你了,隨我回大漠吧,想必就是正常的俠士都不會有太好的臉色。

「走吧,你不是要去大漠嗎,那裡我熟,交給我就對啦。」陸千秋拍了拍胸腑保障。

「……你又是怎麼得知我是要去那?」道長已經在前些日子習慣性的屏蔽掉那詭異的稱呼,不然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
「你剛才不是在和車夫談論怎麼到龍門比較快麼?」

道長斜睨一眼,「……算你耳朵尖。」其實對於明教弟子的神出鬼沒他已經有種習慣的感覺了,這實在是不大好。

不過自己的確不應該,為何總是沒有發現他的蹤跡呢,西域武功真是深不可測……。

「這位道長阿,也不是說老夫不做你這生意,只是北方現在狼牙賊子猖獗,老夫小本生意只為安生立命,實在無法穿越戰線。」

「無妨,先生最遠願意到何處?」

「這長安城現在在狼牙軍的掌控之下,出關入關若非有門道而入,恐怕無法通行,若要前往大漠,恐怕只得取道太原。」陸千秋突然插口。

「……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長安現在陷入戒嚴狀態,狼牙頭子安祿山重病,我們聖教教主與拜入狼牙賊寇之人如叛徒伊瑪目等早已劃清界線。」明教弟子聳了聳肩,「只是太原城似乎因為狼牙軍轉移目標的關係,現在局勢似乎更加變化莫測。」

「不過,既然局勢混亂,比起長安城,也許那裡更容易出關。」思忖片刻,月下向車夫討教了幾句,還是決定取道太原。
道長登上車子的同時,一旁的明教弟子卻是塞了一把成色頗好的銀子給那車夫,車夫笑咧咧的駕車去了。

明教弟子老不正經的和一臉肅穆的道長開著玩笑,談論著長安此行將會耗時多久,很快的熟練的車夫就駕著車出了官道。
只是這抉擇取道長安所造成的後果,恐怕也是正在拌嘴的兩人前所未料的。

時年正值至德二載正月,安慶緒誅殺其父安祿山,自立為帝,史思明蔡希德率狼牙十萬大軍揮攻太原,為大唐史上最為壯烈的太原圍城之戰揭開了序幕。











本文最後由 fantacy201 於 2018-11-4 21:1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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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antacy201 發表於 2018-11-4 21:2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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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太原城。

正值正月,但城內並沒有太多歡慶的氣氛,十萬狼牙軍駐紮城外準備圍城的攻勢,道長與明教弟子趕在封城之前遠離狼牙軍的眼線潛進了太原城。

在城牆上可以眺望不遠處烽煙四起,三個狼牙大營矗立在太原城東的高地,情勢似乎並不樂觀。

他們進城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城中到處都是傷兵,凝重的氣氛在城內蔓延開來。

「戰況比我來的時候更嚴峻了呢,你們大唐氣數不妙阿。」年輕的明教弟子四處環伺,看樣子這城裡的客棧早被太原軍徵用,恐怕要找歇宿的地方有些困難。

「那麼,有甚麼打算呢?外頭都是敵人,露宿野外是不可能的,城裡估計也找不到甚麼好地方可以休息。」明教弟子搓了搓手,「不如我們……」

「這倒是不勞你操心,在這裡我自有熟人。」道長打斷了一旁不知在打甚麼盤算的陸千秋一眼,「我和他約在城裡的茶館,想必等等就會到了。」

「師父──」說人人到,一抹紅色的矮小身影從背後撲上了道長的腰際。

不,與其說是撲上,不如說是直接衝撞上去了,看著被熱情的徒弟撞倒在地的道長,明教弟子如是想著。

……慢著,這人也叫他師父,那月下他到底有幾個徒弟阿。

「七策,師父的腰阿……」倒在地上一時間無法起身,因為那紅色的矮小傢伙還窩在他師尊的腿上。

「師父師父!我好想你!」紅衣少俠開心地埋在師父身上,明教弟子看著皺起了眉頭,正打算把他拎起來扔一邊去,道長開口了。

「好,為師也很想你,但是你能先起來嗎……」底下的道長快被自家徒兒身上的銀甲給壓扁了,儘管看起來不過少俠的體型,但是一身銀甲的徒弟重量可是很驚人的。

「阿!?師父抱歉……」爬起身的紅衣少俠一臉歉意,「太久沒看到師父了……」

明教弟子冷眼打量著眼前的少俠,紅衣銀甲看樣子是天策府的弟子,這傢伙和他師父也太親密了吧,這臭小鬼。

「無妨,只是下次輕一點,師父年紀大啦。」捶了捶腰站起身子,摸了摸那孩子的頭,「許久不見了,七策,自從上次天策府一別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吧?」

「是阿師父,師父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阿,等等,師父此次取道太原是想要前往黑戈壁吧,不過現在……」名為七策的天策少俠聲音沉了下來,「師父就在你到來的不久前,太原被狼牙軍圍城了,現在要前往黑戈壁的道路已經中斷了,蒼雲軍和朔方軍接管了太原的防務,我現在在我的同門師兄手下做事,幫忙驅策城裡的江湖人士,師父先去和他見見面?」

「那就拜託徒弟引薦了,請他為我們做安排吧。」

「對了師父,這位是……」正打算引路的天策少俠這時才注意到自家師父的身邊跟了一位……明教弟子?

「是師父同行的友人。」「是你師丈。」兩個聲音異口同聲道。

「咦!?」天策少俠還在驚訝的同時,眼前向來溫文爾雅的師父捻指成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的彈了眼前明教弟子的額頭。

「痛痛痛!你幹嘛……」

「叫你胡說。」青年道長咳了幾聲,無視於徒弟一臉茫然的表情,「之後再向你介紹他,總之先帶路吧。」

「現在要出城,你再說笑麼?」眼前的青年將軍眼睛抬也不抬的說道。

「師兄,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我師父有要事在身……」

「這個城裡誰沒有要事,現在最大的要事就是打倒狼牙賊子,還有,請稱呼我為校尉。」這位天策將軍看著年紀並不大,在這戰火烽煙的亂世,有能者無論年紀都很容易出人頭地。

「是的,校尉……那麼,請容我為他們安排住所,師父乃是純陽宮的高階弟子,還是不要怠慢……」七策臉上一紅,頓時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只要在這太原城裡,就算是純陽宮宮主都得聽我指揮。」青年將軍擱下手中的墨筆,將手裡的書信疊好,「要我安排,可以,明天就和那些來幫把手的江湖人士一樣聽我軍令調派,不然就滾出去。」

「將軍,小徒年幼不經事,不必與他計較,貧道自然知道家國大事為重,眼下太原城被困,貧道自當盡一份微薄之力。」道長倒是不介意青年將軍無禮的舉動,向前抱拳說道:「在下乃純陽宮清虛真人門下弟子月下浪,將軍有禮了。」

「好說,我們接獲密報,狼牙軍也許明晚會強襲太原東城,你們江湖人士不是很厲害麼,就在途中幫我們絆住那些雜碎的腳步。」這時青年將軍才抬起眼簾,看了一眼面前的道長,這一看,倒是愣了。

不,他看的並不是月下浪,而是跟在身後,沒出聲四處張望著的明教弟子。

「秋……你怎麼會在這?」幾乎是不敢置信的語氣,眼前青年將軍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是李銘?」

「……你們認識?」道長有些意外,他完全無法想像一個明教弟子和天策軍官倆人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秋,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青年將軍一個箭步上前,牢牢地抱住了陸千秋。

而陸千秋也的確像與那人熟識,他並沒有拒絕這個擁抱。

就是月下浪在怎麼遲鈍也發現這兩人之間的羈絆不是一般的故交了,就在他略感尷尬想要離開之時,青年將軍鬆開了手,「七策,帶你師父去江湖人士的住處,他就由我來安排,你們可以走了。」

月下浪看著眼前的明教弟子,似乎還想說些甚麼,但陸千秋的眼神連看都沒有看他,反而是專注地看著眼前的青年將軍,那樣的神色彷彿和先前那一口一個娘子的輕浮樣子完全不似同人。

……他突然覺得此處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道長領著自己的徒弟快步地離開了這、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會脫口說出一些於禮不合的話。

而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心口沉甸甸的窒息感。

太原的夜晚並不寧靜,狼牙圍城的壓力下,城牆上的篝火徹夜燃燒著,充斥著焦油與煙硝的味道,長年在華山上清修的道長很難適應這樣的環境。

他坐起身,心頭越上的煩躁讓他徹夜難眠。

那個將軍和一醉是甚麼關係……他們如此親密,交情宛如手足般,甚至就連手足都不會有那樣親密的舉動,更何況,他想起白日一醉見到那人的眼神。

道長第一次覺得連靜心沉寂自己的氣海都無法做到,往常平靜的心湖就如同投石入水,陣陣的漣漪讓他連氣息都紊亂了起來。

……一定是自己身上的傷還未癒,為何會對一個萍水相逢偶然同行的人那麼在意,毫無睡意的道長決定下床走走,七策將他安排在一間相對僻靜的民房二樓,他似乎還不知曉那人被安排在何處,也許現在正和那位將軍把酒敘舊。

帶著沉重的思緒,道長一夜無眠,直至天明才草草睡下。

殊不知,明日他將面對更棘手的麻煩。

就在道長帶著不安穩的沉沉睡去之時,在太原城的某個角落,兩個男子正在低聲地交談著。

「……所以我說了,不要妨礙我,也別另外玩一些花樣。」

「為什麼?我是在幫你!」略為低沉的男聲有些忿忿地說道。

「不用你多事。」擁有清亮嗓音的男子拒絕了對方,「我自有打算。」

「可是……」

「不用說了,我不知道你從我師父那裏聽來了甚麼,但是他的事情我會處理妥當,我會把那東西帶到黑戈壁的。」

「……好吧,萬事小心,那個傢伙看起來並不如想像中的好對付。」

「所以我才說讓我自己來……我已經知道他的弱點在哪了。」那人微微笑出聲,「其實那個人遠比你們以為的脆弱。」

「……我知道了,那就交給你吧。」被拒絕的男子嘆了一口氣,「不過,如果我覺得你有困難的話,我還是會出手的。」

「這不用你操心。」冷冷地扔下一句話,男子率先離去,徒留下另一人在陰暗之中,晦暗不明的臉色就像陰鬱的太原天色,有種風雨欲來之感。

08

月下浪開始覺得取道太原不是甚麼好主意了。

首先就是那個叫做李銘的軍爺,天天找他碴。

雖然純陽宮自從出了靜虛子一事後,逐漸低調越發遠離廟堂了,至今不過是一清修門派,但是祖上也和李唐皇室頗有淵源,況且再怎麼樣自己也是曾經和江湖人士深入長安秦皇陵,阻止了賊寇安祿山的陰謀之人,他身上現在的洞靈真意功牌就是最好的證明。

……居然被派來城外監管木材,這裡可是交戰的熱點,城外沒了城牆的保護,每日為了應付城內箭矢與修築壁壘的耗材,只得從這裡運送木材進城,但至西城北門幾乎完全沒有屏障的路線自然成了狼牙賊子侵攻的首選,每日不下十幾次的戰鬥讓駐守在這裡的武林好手也不免感到疲憊乏力。

儘管心裡這麼想著,但道長表面上仍是一派平和,一邊說服自己在為國效力,反觀陸千秋,倒是得了李銘的好處,得了個管糧倉的閒差。

也不知道他們天天在太原城內究竟幹了些甚麼事情,畢竟他一清早就出城前往溜柁伐木場,一直到黃昏時分才隨部隊回城,不過既然那軍爺幫他安排了一個這麼無關緊要的閒差,想來應該是不會害他。

總覺得那兩人的關係有些微妙,不太像是單純的故友,可是這些天來,伐木場的大小戰鬥絲毫不停歇,夜晚歸城他也沒有力氣去管陸千秋和那傢伙的事情了。

「師父!默爾海又攻過來了!」自己的徒弟七策甩著長槍將一個狼牙軍給刺穿,江湖人士在整個唐軍的地位其實相當低落,一方面是因為雖然個人能力出眾但又沒法統一,所以被派往最前線或是一些極度危險的布置任務都交由這些藝高人膽大的江湖人士們,而且他們不過是義務幫忙,除了最低底線的報酬以外,他們幾乎拿不到任何好處,反倒是朝廷裡一堆內鬥為了保存自己的軍力,放任這些江湖人士完成了任務就如同棄子一般。

實在不想這麼評論,但是大唐山河會搞到現在這副烏煙瘴氣的模樣,有一半以上的肇因是黨爭內鬥所耗。

道長已經不知道來太原感嘆過幾回,不過現在也沒有時間傷春悲秋了,他提起劍加入了戰局。

短兵相接,幾名天策將士在前方與狼牙賊子廝殺,這次似乎是卯足了勁的想要拿下溜柁據點,前來的兵力比過往幾次多了近三倍的量。

有什麼辦法可以擊退敵軍……道長越上林場的樹頂,以精妙的純陽輕功直上,腳尖輕點矗立於樹尖,觀察著整個戰場的局勢。

狼牙戰將默爾海挾著優勢軍力向唐軍展開衝鋒,這次也許是鐵了心要拿下這,兵力比平常不間斷的騷擾多了三倍有餘,儘管唐軍有許多武林好手助陣,但時間拖長了對己方相當不利,狼牙軍數量眾多,江湖弟子在怎麼武功高強也是血肉之軀,敵軍如潮水般湧來,只怕是會力竭而陷於不利之境。

雖然此舉凶險……不過,直取敵首是最快的方法。月下浪從樹叢間一步流雲,轉瞬間已經來到敵軍大將默爾海的面前,這人正在和一名玄甲蒼雲弟子纏鬥。

蒼雲弟子明顯不敵默爾海的攻勢,一時間刀盾離手,眼看就要被狼牙斬殺,不過道長的劍氣來的更快,阻止了默爾海手起刀落,北冥劍氣攜著強大的內勁讓刀鋒偏離,砍在了蒼雲弟子的腳邊。

趁此良機,蒼雲弟子翻身滾到一旁,撿起刀盾繼續戰鬥,道長雖然記不住此人名姓,不過連日以來的戰鬥,他們早已有些默契,月下浪朝那玄甲弟子點點頭,示意他暫時以身吸引默爾海的注意力,氣宗並不擅長近身戰鬥,但是,只要幾分功夫讓他們凝神聚氣,純陽內勁釋放的紫霞劍氣將會帶給敵人相當可怖的傷害。

「北冥劍氣‧萬世不竭。」紫霞功綿長悠遠的氣勁化為利刃擊中了敵將默爾海,儘管勁力大到連被壓制的蒼雲弟子都感受到敵將虎軀一震,但敵方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回身閃過蒼雲弟子的盾刀,以驚人的速度朝一旁的道長襲來。

就在蒼雲弟子以為道長會命喪長刀之下時,默爾海卻在白衣的純陽道子身前跪倒在地。

「甚麼……!?」

「你身上的經絡已經被我的劍氣所傷,短時間難以自由行動了。」道長舉起了手中的短兵,「雖然斬人並非我意,但這些天來死在你手中的唐軍弟子亦不盡其數,為了平息這業果,安心上路吧。」

道長舉起短兵準備將敵將斬殺之時,變故突生──

銀芒從方才道長的位置閃過,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跡,狼牙軍延攬的龜茲高手白璃宮使的一手好鞭,若不是月下浪察覺的早,勘勘閃過,怕是現在已經駕鶴歸西了。

饒是如此,月下浪的身上還是被長鞭帶著的勁力所傷,白衣道子的左臂滲出鮮紅的血,滴落在沙地上,格外醒目。

「師父!」正想再要如何解決這下風之局勢,他的徒弟七策率領著唐軍餘兵前來助陣,看來是將前鋒的狼牙軍殺的潰散,有他助陣,算是解決了這不利的處境。

好在白璃宮等人眼看七策等人的到來,默爾海又負傷無法動彈,只能見好就收,這才化解了他們此刻被困之危。

「師父您受傷了!」年少的天策從他的黑鬃愛駒踏炎跳躍而下,攙扶住他的師父,月下浪揮了揮手,「為師無礙,只是小傷……唔。」月下浪話才說完,卻嘔出了一口血。

「師父!」在意識模糊之前,似乎聽見了七策擔憂的呼喊,不過還來不及回應,他眼前突然一陣黑暗,就甚麼也不知道了。

09

月下浪再次醒來,是在太原城內簡陋的醫館裡。

四處都是藥草和血的味道,為數眾多的萬花弟子就在不遠處救死扶傷,他的傷勢其實並不算是嚴重,所以在隔間裡歇息。

左臂上的傷口似乎已經被包紮過了,出血也止住了,只是自己會暈過去,並不是因為左臂上的傷口。

道長感到有些頭疼,不知道這到底是好是壞,他可是奉命要前往黑戈壁,卻在這裡耽擱了如此久的時間,況且還有那不知為何再扯他後腿的軍爺,天曉得他要何時才能到的了黑戈壁……他似乎已經猜到于睿師父派他到黑戈壁所為何事,但現在人在太原被困,要是那東西提早發作的話……

「……算了,現在也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於是起身打坐,平復自己的氣息後,閉上雙眼開始運功,一周天過去,他身上的傷勢看起來似乎已經沒有大礙。

「……師父!您怎麼起來了?」一個年輕的萬花弟子走近,眼裡滿是擔憂。

「胡漓?你怎麼在這。」

「七策告訴我師父受傷了,我本來就打算要來太原找他,昨天才趕到,就看到師父……」胡漓壓低了聲音,「師父你身上的傷,不單單只是普通的內傷而已……」

「嗯,師父明白,不要緊,你別多心。」調息過後的月下浪走下床鋪,儘管氣息仍有些不穩,但看起來已經痊癒了大半,胡漓也感到有些驚訝,分明方才還需要換藥包紮的傷口已經癒合。

正想上前一步幫師父把脈,卻被月下浪制止了,道長揮揮手,表示自己已無大礙。

「太原城內現在狀況如何?」月下浪看著窗外高掛在空中的滿月,看來自己至少昏睡了三四天,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太原局勢又有了怎樣的變化。

「師父,現在太原城內人心惶惶,通往伐木場的道路已經被狼牙軍控制住了,有傳言這幾天牛廷玠會強攻太原城……還有,那個軍爺李銘方才請了人傳令,說是要師父醒了以後再向他報告那天伐木場發生的事情。」

「那麼,我也不能一直坐在這了。」起身披上衣服,一邊拿起一旁的道冠束起漆黑的頭髮,胡漓眼見立刻走近幫自家師父穿戴,卻在束髮時,覺得有些不對。

自廣都鎮一別,師父的白髮怎麼突然增加了那麼多,師父還未及而立之年阿……原先烏髮滿背的樣子,現在卻有了幾絲銀絲穿插其中。

正打算開口詢問,自己的師父卻已經穿戴整齊,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胡漓只好把他的憂心給嚥了回去。

「所以……溜柁伐木場會淪陷,都是因為你能力不夠的緣故?」李銘連眼都沒抬,專注的看著桌上的太原城圖,絲毫不把眼前的白衣道子放在眼中。

「多虧了你的無能,我們的重要據點現在被狼牙賊子給占領了。」青年天策語帶譏諷,「純陽弟子不過爾爾。」言下之意,是想把伐木場陷落一事歸咎在道長身上。

「的確,丟失據點我責無旁貸,」月下浪並不想和他起衝突,眼下還是必須同仇共愾,「不過,我們不過是前來助拳的江湖人士,將軍未免把我們這群烏合之眾看的太高了些。」

「呵,既然如此,今晚狼牙賊子將會夜襲太原東城,你們這群烏合之眾想來也沒有甚麼用處,就打打頭陣,替我們大唐軍士探探敵人的虛實。」

……是要把我們這些江湖子弟當作棄子麼,月下浪神色黯然,不過他也沒有拒絕的餘地,「定不負所托……不過,最好看好一醉那傢伙,我怕他衝動會壞事的。」

「我自然會照顧好他,不用你管,他就像是我的兄弟手足,不用別人來插手。」

「希望如此。」

言盡,他也不願意待在與之針鋒的處所,白衣的道子拂袖而去。

太原東城在當晚便遭遇了狼牙大軍的夜襲,挾著數倍的優勢軍力,狼牙軍很快就掃蕩了半個東城,然而那僅僅只是先遣的部隊,大唐士兵僅能夠堪堪守住內側的城門,月下浪正在思考要怎麼突破巷戰前往內側城門之時,聚集在內城的江湖弟子們卻出現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師父!」

「……你們怎麼來了?」他的大弟子醉夢和義妹澹紫,以及昔日故友藏劍弟子葉槐鴆,赫然在列隊之中。

「聽說師父在太原城被困,我們弟子總該來盡一份心力。」醉夢拍了拍在他身旁的女孩子,「澹紫妹妹也說要來歷練歷練,我攔都攔不住。」

「吾友,我們的江南葉商行在這裡擔任後勤的工作,這幾天才知道你也在太原城。」葉槐鴆一襲西湖藏劍的金黃色束裝,在烽火之地仍不改世家弟子的做派,身上掛滿了金銀玉石,他走近拍了拍月下浪的肩膀,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倆才聽得道的音量說道:「我昨天有去看過你,你的舊傷發作了對吧?」

「不礙事的,謝謝你。」月下浪用力的回握了藏劍弟子的手,同樣壓低了聲音回道:「這裡知道這事的只有你,別在我徒弟面前談這事情。」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真的不想讓人擔心,就應該好好說出來大家一起幫你想辦法啊。」葉槐鴆嘆了一口氣,「嗎,總之有本大爺在,是不會再讓你受傷的。」語畢,他提高音量,狀似輕浮的撩了一下道長的下巴,「我真是想死你了,吾友。」

「別那麼輕浮,阿鴆。」白衣道子一點也不介意那人的毛手毛腳,儼然一副早已習慣了的模樣,反倒是接著擁抱了藏劍弟子,「看到你我很開心。」

不過這個擁抱很快就被打斷了,月下突然身子一晃,栽倒在後方之人的身上。

一身白衣金飾的明教弟子陸千秋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的身旁,還一把把他從藏劍的懷裡拉開,「這傢伙是誰!?」

儼然一副貓咪炸毛的樣子。

「我才要問你是誰。」葉槐鴆一臉疑惑,「吾友,我可不記得你收了這麼大的徒弟。」

「我不是他徒弟,我是他相公……噗!」懷裡的道長一巴掌從明教弟子的頭上巴了下去,「阿鴆,你別聽他亂說,他是我最近結交的明教弟子,因為目的一致所以同行於此。」道長輕輕拂了下袖子,「你怎麼會跑來前線,很危險的。」

「你也知道危險你還來,李銘擺明了想要搞你。」陸千秋一臉不爽,「你還傻傻聽他使喚。」

「……是阿,託你的福。」月下浪斜睨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們關係那麼複雜,波及到我,我才不會這麼狼狽。」

「……呃等等,你的傷好了?這麼快?」陸千秋聽他講到兩人的關係愣了一下,隨後馬上把話題帶開,「我昨天還去看你,手傷怎麼樣了。」

「……不礙事。」陸千秋一聽,雖然月下浪表示自己並無大礙,他卻有些驚訝,昨天到城內醫館探望的時候月下傷勢不輕,可是今天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受過傷的樣子,但道服長長的袖擺遮住了手臂,讓他無從察看。

眼看道長不想多說,明教弟子也只聳了聳肩,把懷中的信件掏了出來,「這幾天你都不再城裡,我幫你收了,純陽宮給你的來信。」

「阿,這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月下浪將信件妥貼收好,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友人,接著說道:「──寒暄甚麼的就留到之後吧!你們自己凡事多小心,現在東城裏頭很亂,切記不要逞能,援軍我是不指望了,先找到他們領頭的──」話還沒說完,月下浪等人才轉進東城廣場,便看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居然已經這麼深入了。」太原東城廣場上,滿是大唐守軍和狼牙賊子的屍體,站在廣場中央的正是狼牙先鋒將領田布戈。

「嘿嘿,又來個送死的。」狼牙大將田布戈一身狼皮獸牙,揮舞者半人高的斧子,加上燕人的身形高大,單靠力道是難以跟他抗衡的,不過,這些江湖弟子可沒有退縮的打算,月下浪首先捻指成訣,背上劍刃出鞘,一道劍氣毫不猶豫地就朝著對方切過去。

他的弟子醉夢毅然跟上,兩人的劍氣一點也不客氣地招呼在狼牙將領身上,不過狼牙將領亦非省油的燈,一雙持斧虎虎生風的擋下了劍氣的攻擊。

「哼,不過是個小小的氣宗弟子也想阻礙我!」田布戈一個跳躍,直接躍至道長身前,「死吧!」

巨大的利斧朝著月下浪砍來,眼看就要被巨斧劈成兩半,但是道長卻是淡淡一笑向後一撤,一陣金屬的撞擊聲後,利斧砍在了纏繞著金色劍氣的重劍上。

「想動他,不如問問我的山居劍意。」藏劍弟子身形宛若蛟龍,接下了田布戈的攻擊,一個迴身轉瞬又來到田布戈的背後,巨大的重劍對著狼牙將領劈砍而下。

沒想到,田布戈卻閃也不閃,他身形一頓,突然發出震天的吼聲,強大的氣勁將藏劍與道長兩人給推出了好幾尺。

「嘖,果然沒那麼容易解決。」葉槐鴆啐了一口沫,上面有幾絲血絲,田布戈的氣勁將兩人震出去,他不像氣宗弟子有紫霞氣勁護體,方才的震擊受了一點內傷。

「你不要太過衝動,我和徒弟來牽制他。」月下看向一旁,陸千秋拉了一下他的衣角,這時道長才意識到方才他沒有貿然的加入戰局,「你們近身太危險了,我去引開他的注意。」明教弟子說道。

還來不及阻止,明教弟子身影有如掠火,轉瞬間已經和田布戈纏鬥起來。

「狼牙將領也不過爾爾。」陸千秋輕巧的雙刀架上巨斧,卻是毫不退縮。

「可惡!讓你嘗嘗我的厲害!」田布戈被明教弟子輕藐的語氣徹底激怒,大開大闔的朝明較弟子砍過去,可是盛怒的他攻擊路樹早就被陸千秋看破,仗著輕巧的身法閃過了無數的攻擊。

「阿阿!煩人的雜碎!」倏然,狼牙將領突然加快了動作,一擊向陸千秋揮了過去,陸千秋翻身勘勘閃過,卻發現此人的目標並不在此,而是在後方的道長──

「月下!」另一把斧頭撕裂了風聲朝月下浪投擲過去,正在運功聚氣的道長雖然在最後的關頭察覺,但仍是被斧頭所傷。

「唔,我沒事……」醉夢和澹紫同樣也被擲斧的衝勁給震退了,葉槐鴆眼看情況不妙,上前一起牽制田布戈,但是那人儘管承受了兩人的攻擊卻大笑出聲,「讓你看看我們狼牙的威力!」

「甚麼……!」語音方落,他們只感到一陣灼熱的風襲來,轟天的巨響遮住了他們的視線。

「咳咳!」儘管在田布戈近身的兩人並沒有受到傷害,但是遠方的三人身影卻消失在砲火之中。

「卑鄙小人!」葉槐鴆將重劍架在田布戈的斧子上,「月下!你們沒事吧!」無奈煙塵太大,而他們放眼望去,只剩下火器爆炸之後的煙硝,無法確定他們的安危。

「你還先看看眼前吧!」田布戈將兩人甩開,「反正他們早就被我狼牙鐵炮炸成肉泥了,哈!」

「你……!」藏劍弟子設法想要檔下他的攻擊,但是只憑他們兩個人,頂多只能夠牽制住他的行動。

就在情勢陷入僵局之時,塵煙中卻有一道紫氣破空而來──

「甚麼!」田布戈閃避不及,背中被藍紫色的劍氣所傷,身形一頓,葉槐鴆當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重劍直直朝他劈砍過去,田布戈此時正想避開,卻無法行動自如。

──是氣宗弟子方才的劍氣!

還來不及思考對策,葉槐鴆的重劍已經朝他劈砍而下,洞穿了田布戈的胸口。

前方塵煙緩緩散去,方才劍氣乃是月下浪所放出,但是,放出劍氣的他卻倒臥在了地上,背上被火器爆炸的焰火燒灼,放眼望去一片血肉模糊。

「月下!」葉槐鴆拋下重劍,衝到他昔日好友的身邊,他探知著月下浪的氣息,卻是十分微弱……

藏劍弟子四處張望著尋找澹紫的身影,卻發現他們逐漸被狼牙軍給包圍。

此時,身後的田布戈卻突然發力地站起身子,胸口還插著葉槐鴆的劍,「以為這點小傷……我狼牙軍就會退縮麼!」眼見方才被震退的明教弟子不知為何呆愣在一旁,連被震退時擊落的雙刀都落在一旁沒有撿起,「就先拿你來祭旗!」巨斧便朝著明教弟子砍了過去!

葉槐鴆此刻定是來不及回防──他也意外那傢伙怎麼傻傻站在原地就要被劈成兩半了──須臾間,卻出現了更讓藏劍弟子感到意外的畫面,方才持著雙刀都難以抗衡的陸千秋,卻直接用肉身單掌接住了田布戈的巨斧!

「怎麼可能……!?」比起葉槐鴆同樣感到震驚的田布戈面容扭曲,「你……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陸千秋再也沒有給他繼續發言的機會了,單掌握住巨斧的手一發力,巨大的斧頭碎成了數片,就在詫異的田布戈還來不及反應時,他已經將插在胸口的重劍拔起,用那把利刃瞬間斬下了狼牙將領的頭顱。

失去了領頭的狼牙軍頓時沒了方向,滿身是血的明教弟子拋下重劍,重新拾起了地上的雙刀,身形如同暗夜夢魘穿梭在敵陣之間,很快的,包圍他們的狼牙軍已經撤往城門的方向。

「師父!」因為方才砲火轟擊而被瓦礫擋住的醉夢與澹紫兩人總算穿過了斷垣殘壁來到了他們原本所在的東城廣場,卻看見有如煉獄的景象。

被砲火直襲的月下浪被葉槐鴆抱在懷中,背上一片腥紅,生死不明,澹紫一看,立刻搶下他做簡單的急救,還一邊用眼神責備那個愣住沒有行動的葉槐鴆,不過,醉夢望向一旁,懂了他為何呆愣的原因。

地上滿是散落的屍塊殘肢,鮮血灑落在牆邊與地板,而矗立在中央的是那個對他們而言並不熟識、此刻看來異常陌生的明教弟子,一襲黑紅衣飾被鮮血全浸染成了腥紅色,淡色的頭髮也被血染成了紅色──

不,不是血,而是不知道何種原因,他的頭髮轉變成像夕陽餘燼一樣的血紅色,醉夢感到一陣壓迫,不能言明的恐懼攀上了他的背脊,就在此刻,陸千秋的雙眼轉向了他。

那雙血紅的雙眼,醉夢發誓他從沒見過這麼可怖的眼神,就像是掠食的野獸一般,眼裡除了殺戮沒有別的。

幾乎是本能的他拿起了劍,捻指成訣放出了劍氣,但是還是來不及,陸千秋那人已經朝了撲了過來!

好再他中途切換了劍訣,一陣紫氣縈繞,一劍鎮山河,玄劍化生勢,把發狂的明教弟子給擋了下來。

被紫氣震住的明教弟子,卻在看見這紫霞結陣,眼中的血紅逐漸退去,好像就要恢復清明之時,葉槐鴆悄然的接近他,一個手刀將他擊昏。

「……你們剛才發生了甚麼事?」眼看陸千秋昏了過去,醉夢放下了手中的兵刃,葉槐鴆搖搖頭,「先把他們兩個送回西城治療吧,這裡不好說。」他們遠眺東方的朝曦門,傳來了唐軍的歡呼,看樣子在方才他們拖住田布戈的時候,唐軍和其餘的江湖弟子已經將朝曦門的混亂給解決了,狼牙軍目前似乎已經暫時退去。

看了一眼重傷的師父,他們沒有遲疑,醉夢揹著受傷昏迷的師父,葉槐鴆則拖著被他劈到昏厥的陸千秋,幾人提氣往西城退去。

「……你說他在師父倒下之後突然發狂,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狼牙軍屠戮殆盡?」

「對,而且那樣高深的武功,全然不像他之前所展現出的實力,他單手就把田布戈的巨斧給捏碎了。」

此刻的他們聚集在東城的醫館之中,月下浪還在接受萬花大夫的治療,火炮將他的背上燒出了大片的傷口,血水不斷的滲出,實在無法想像這樣的疼痛,儘管昏了過去,額角的細汗與緊皺的眉頭還是感受的到他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胡漓正在專注地幫師父施針,看著師父如此痛苦他又是氣惱又是難過得說不出話,直說要提刀砍了外面的狼牙賊子,澹紫也在一旁打下手幫忙治療。

醉夢和葉槐鴆被趕出了醫館,在門外他們靠著牆,談論著那個明教弟子不尋常的舉動。

「對了,那個明教弟子……名喚陸千秋罷?」葉槐鴆用輕劍撐起身子,「我好像沒有聽聞過此人,他人呢?」藏劍相信自己的手勁沒有強到會把一個成年男子給打暈那麼久,不過那傢伙自從在東城昏迷之後,有些怪異的再也沒有醒過。

「被那個叫李銘的軍爺帶走了。」醉夢搖搖頭,「方才七策有來跟我說,那個傢伙好像和那軍爺認識,好像因為這樣所以和師父有點嫌隙。」

「阿……我不在的時候,阿浪到底惹上了甚麼人物阿……唉,不過他天生就是那種喜歡插手麻煩事的性格。」黃衣的藏劍弟子嘆了一口氣,「早說過少收點徒弟,還不到三十就為了徒弟東奔西走,弄得華髮早生。」

「你說師父有白髮……!?」醉夢突然變了臉色,「甚麼時候的事情?」

「我怎麼會知道,剛才抱住他的時候才察覺的,才幾歲的人……喂!」還沒叫住他,醉夢已經衝了進去,沒過多久又衝了出來,葉槐鴆看的一愣一愣,摸不清他葫蘆裡賣甚麼藥。

「我回純陽一趟,師父醒了幫我留住他,不要讓他亂跑!」扔下這句話的醉夢,幾個起落,踏著純陽流雲步,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你師父這麼大的人我哪攔得住他呀……」葉槐鴆搖搖頭,轉身進了醫館。

10

「大哥哥,你明天還會再來嗎?」那孩子用純真無邪的眼神看著自己,自己和葉槐鴆在黑戈壁尋找著寒玉鐵時,暫居的聚落中常常會有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他們和好心讓他們借宿的遊牧民族不同,他們膚色白皙,和沙漠民族經常日曬的黑中帶紅的顏色不同,眼睛的眼色更淺更白,但是牧民們對他們一點都沒有好臉色,咒罵著他們是從地底來的怪物。

興許是不忍心這麼小的孩子們被驅趕,那時的他總會搜刮他的好友從中原運來的物資──藏劍弟子不管到哪都不會虧待自己──也只有江南葉家才能讓他們的弟子在荒漠中吃好住好,有幾次伴隨著信件送來的竟是一精緻食盒,裏頭塞滿了知名的江南酒樓製作的各式糕點。

當然,甚麼糕點阿小玩意阿最後都被他搜括走了,說是不如塞給這些可憐的孩子們。

跋汗族與塔克族的紛爭初來乍到的他們時有耳聞,而地上的牧民們也為了避免介入他們的紛爭之中被波即,才會一起驅趕著這些外表迥異的孩子。

沙漠環境惡劣,他們總在清晨與黃昏之時行動,中午最熾熱之時則在石壁中歇息,而這些孩子總會在他們夜歸之時等在聚落的外圍。

阿鴆起初也不想理會這些孩子,但是看著同行的道長堅持,自然也不好說甚麼,畢竟此行武功不如道長的藏劍經常需要這個武功高強的年輕純陽弟子的協助。

當然,他也是有些心疼藏劍山莊捎來的補給都這樣通通落到了這群乞兒的肚子裡。

每日都會有一批孩子跟著一個年紀稍長的像領頭一樣帶著來到這,道長就像是城裡布施的善人,每日給予他們一些吃食,或是從中原帶來的小玩意,他用石邊的枯草編織成了小小的草蚱蜢,教他們利用動物的筋做成彈弓,用包著肉乾的油紙給他們折了紙風車。

「……看不出來你挺會哄孩子的。」好友在一旁看著,「我可辦不到。」

「我很喜歡孩子……而我這輩子,怕是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他雲淡風清地說道。

「……吾友,何出此言?」藏劍弟子略感驚訝,雖說純陽弟子修道,但仍可和志同道合之人結為道侶,並不如少林寺的弟子一般。

接住一個朝他撲過來的外族孩子,輕柔的擦了擦他的臉頰,儘管他們語言不通,但他就是能夠和這些孩子打成一片。

「因為某些緣由,我這輩子都不能娶妻。」

「唷?你們道士跟那些少林禿頭一樣都不婚嫁的?」

「還俗以後還是可以的。」

「那又是為什麼?」

「因為……」

……好久沒有做過這麼長的夢了,竟然夢見了在黑戈壁時的往事,不知道那些孩子現在如何了?

半瞇著眼的月下浪,似乎還將醒未醒,看著屋上的橫樑。

阿,對,在和田布戈作戰時被狼牙軍的砲火擊中,之後的事情……他想不起來了。

不過受了這麼重的傷,身體裡的那東西大概很開心吧……想到這裡,月下浪半放棄似的閉上雙眼,不一會,又再度睜開了。

他終於發現哪裡不對。

……背上有傷,所以他現在是趴著臥在床鋪上,不過視線所及之處──簡陋的窄間和發霉陰濕的稻草,以及取代牆壁的一根根鐵欄杆。

「情勢究竟是發生了甚麼樣的變化……」才剛從重傷的昏迷中醒過來,月下浪備感頭昏腦脹,不過,也許是聽到他自言自語,外面傳來了聲響。

一個穿著著大唐軍服的看守走了過來,朝裏頭的道長瞧了一眼,還來不及叫住人,那守衛又快步地離去。

「……怎麼回事。」不過既然是大唐士兵,那此刻他應該還是在太原城的監牢才對,這麼說來,狼牙軍的夜襲東城計畫失敗了?

可是他為什麼會被自己人抓進監牢呢?一開始還以為被狼牙軍給抓了呢……雖然這樣想也是很不合理的,他又不是甚麼皇族貴冑,怎麼可能被當成戰俘來對待。

「還住單間呢,總之還是先來療傷……。」反正自從他自溜沱林場負傷回來以後,那東西似乎就進入了活躍期,看樣子得再想辦法把它壓制住了。

……這個身體可不能再受到創傷了。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月下浪掙扎著起身,開始凝神調息。

只不過,盞茶功夫過去,道長的氣海感到一絲撥亂,只好讓他手忙腳亂地結束了調息。

空蕩的監牢走廊傳來了步履聲,因為陰濕積水的關係使的腳步聲迴盪在長廊間更加明顯,來者有二。

而且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和步伐,看樣子,是讓他到此處小憩的人來訪了。

「將軍,我等武林弟子擊退田布戈有功在先,卻把我捉拿自此意欲為何?」儘管來人還未走到此間之前,但此刻月下浪早已猜出了來人的身分,「莫不是太原醫館此時太過壅擠,才讓我來這僻靜之處養養傷吧?不過此地幽寒濕冷,怕是不利貧道療傷。」

「哼,自然不是為了這個。」來人站定在鐵欄杆前,如他所料,正是李銘。

「既然能與我在這裡閒談,想必太原城危機已除。」月下浪歛下視線,調整了自己的氣息,「此時應該趁勝追擊攻城失利的狼牙賊子才是,軍爺何不與前線合流,好添上幾筆功勳。」

「你倒是聰明,不錯,太原城危機已除,攻城不成反而元氣大傷的狼牙軍已經不足為懼,相信很快攻往敵陣的前鋒就會傳出捷報了。」

「原來如此,那麼,既然太原城危機已解,貧道似乎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裡供大人差遣了,不知道能不能幫貧道喚來我那幾個徒弟?我也想提早動身離開。」

「你似乎還不是很明白自己的處境阿,這位道長。」李銘擺了擺手,原先跟在一旁的看守士兵便離開了,腳步聲越來越小,「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罷,有人要你死在這裡。」

「……貧道還真不知道招惹了誰?」月下浪早已發覺自己的短兵並不在身邊,儘管如此,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彷彿他並不是深陷囹圄受人挾制,而是在雪松下品茶與人清談一般,「李銘……是吧,我還尚不能熟稔你的名字,更不知你對我有何夙怨到了要殺我的地步。」

「等你到了地獄再請閻王爺告訴你吧。」李銘掏出鎖匙打開了牢門,將鑰匙放在腰帶上重重的摔上厚重的鐵門,走進月下浪一把扯著他的衣領拎起毫無反抗之力的白衣道長,「哼,真不知道秋看上你哪點了。」

「承蒙抬愛,但我想你多慮了,一醉不過是碰巧與我同行的夥伴。」被扯著衣襟,道長仍是一派平靜,「貧道乃修道之人,終其一生都不能與人結緣。」

月下浪瞪視著身上的男子,似乎是想起甚麼,嘴邊勾起一抹微笑,「你對他甚麼心思我就不說破,但我告訴你罷,像他那種人,追的越兇可是會避的越遠的,你還是別多費心思了。」

「你倒是清高……」李銘怒及反笑,一個轉身提著月下浪狠狠地撞上了牢房的石牆,背上的傷口碰上磨礪的石牆,血水從繃帶滲出,連帶著白衣也染上了淡淡的鮮紅,被這力道撞擊,他的嘴邊留下了怪異的黑色汙血。

「……」儘管如此疼痛,但是道士沒有發出任何痛呼,只是用冷冷的目光正視著正在對他施暴的男子一眼,這樣強硬的反應反倒讓李銘更加怒火攻心,而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嘴角掛著怪異的黑色汙血。

「我明明都那麼的努力依著他,他卻離開了我,本以為他一人也就算了,哪想的到他看上了你這個虛偽的臭道士,不過沒關係……你馬上就得死在這了。」

從地牢的暗道突然出現了幾名黑衣人,儘管遮掩著面容但月下浪仍是瞥見了此人有著外邦人深膚高額,以及不似中原人的淡褐眼珠,想必和在靈泉山上偷襲他的是同一夥人。

李銘退出了牢房,對道長殘忍地笑道:「太原城中混亂,死了一個叛國賊也沒人會在意。」

負傷的月下浪正在思考無劍的他該如何反抗,無奈身上的傷拖累著他,就算他將這些人都殺了恐怕也無法擺脫李銘。

真的是要認栽在這了麼……暗自在心中苦笑,但月下浪的手指仍是捻指為劍訣準備最後的困獸之鬥。

儘管做了奮力反抗的打算,但運氣之時,道長卻感到一時氣短,猛咳出了一攤黑色的污血,隨後倒地不起,黑衣人趁機想要將道長拿下時──他們的身後突然出現一個宛如修羅的身影。

甚麼時候……!?手持長刀將要刺向道長的男子還來不及反應,身後的那人已經舉起手中的彎刀,刺進了他的背脊。

「嗚!」被刺中背脊的黑衣人還是用盡力氣躲開了來人的下一擊,要不是他方才翻過身再利用床鋪閃躲了氣勢萬鈞的第二擊,恐怕此時早已人頭落地。

「你!」李銘幾乎不敢相信地看著來人,來者正是陸千秋,自從太原守城被人敲昏之後再也沒有醒過來的他,現在卻突然出現在了這裡,雙目赤紅,不發一語。

「你是怎麼找過來……難道……」李銘看向倒在地上的月下浪,嘴邊的烏黑液體仍在流淌著,「哈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軍爺顫抖著的語氣竟透漏著一絲喜悅:「我總算知道你為何執著於他了,可笑我一直以為是你的問題,沒想到,只不過是因為他身上──呃阿!」

陸千秋以肉眼難測的速度攻向他,眼裡的血紅未退,此時的他不過只是個毫無理智的野獸罷了,睽違了那麼久,他終於再次看到那樣血腥的修羅姿態,就像是燃盡萬物的毀滅之炎。

李銘他還想再多看幾眼,這既恐怖又美麗的姿態,但明教弟子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刀刺穿了他的身軀。

眼看李銘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看似瘋癲的陸千秋似乎也對他失去了興趣,他提起雙刀,幾名黑衣人被他宛如狂獸的姿態震懾住,等他們想起要反抗時早已命喪雙刀之下,陸千秋湊近那倒在地上早已失去意識的道長,嘴角也流淌著烏黑的液體,陸千秋跪在了他的身邊,垂下了頭顱。

本來銀白如月光、此刻卻夾雜著如血色鮮紅的髮絲蓋住了道長的面容,發狂的陸千秋舔舐著他唇邊的污液,似乎嫌這樣還不夠,他狠狠的吻住了道長的唇瓣,凶暴的動作彷彿要將他拆吞入腹,吸允著那因為缺乏水的滋潤而乾涸裂開的唇瓣,但是,還不夠,還想要更多──

「唔……」身下的道長發出了難受的嗚咽,聽到他的聲音,陸千秋一震,眼裡的血色似乎消退了一些。

「這邊!剛剛那個明教弟子從那邊闖進去的!」就在此時,外頭傳來嘈雜的聲響,似乎不時還聽到刀劍相擊的聲響,陸千秋拾起了雙刀,扯下了身上的披風蓋在月下浪的身上,將他負在身後,提著刀殺了出去。

11

「……月下、月下!醒醒!」感受到有人輕輕地再拍著他的臉龐,道長迷糊的半瞇著雙眼,頭痛欲裂的感覺讓他恨不得繼續昏過去,不過辨識出了那人的聲音,他掙扎著起身,「一醉……你……咳咳……」

被陸千秋半摟在懷裡的道長咳出了鬱黑的污血,他眼前一黑,幾乎又要昏了過去,陸千秋眼看狀況不對,聚氣凝神將自己的內力導入了他的身體裡,但是月下浪的氣脈紊亂,幾乎如同投石入水,起不了半點作用。

「……沒用的,你……你先扶我起來。」將髒血嘔出之後,似乎稍微平復了一點氣息,月下浪扶著陸千秋的手,「等等你助我,我調息理氣……咳!」

「好……我、我要怎麼助你……」陸千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慌失措,月下浪此刻已經無暇顧及他,儘管他很想要問問陸千秋他是怎麼把他從地牢裡救出來的,但現在他的傷勢太重了,只能先行療傷。

「聽我的指示,沿著我的任督二脈輸氣,助我打通淤塞在那的氣血。」月下浪嘴角掛著黑血,氣猶若絲的下了指令,「不用著急,我不會這樣喪命的,因為我……咳!」

「你,你先別說話了月下,我先幫你……」慌亂的陸千秋把手貼在他的經脈上,沿著經絡緩慢的輸送著內功,月下浪則是壓制著自己身上的躁動不安的內息,好不容易,三個小周天過去,兩人都出了一身汗,月下浪終於感到身體裡狂躁的氣血平復了下來。

「謝謝你,一醉。」還是相當虛弱無法支撐著身體,負傷的道長癱在陸千秋的懷抱裡,雖然感到與禮不合但也無可奈何。

陸千秋似乎也感受到月下浪的羞惱,儘管他很想要愉悅的享受道長的無措,但現在並不是個很好的時機,他用自己的披風蓋住了彼此,再用雙臂將道長環在懷裡,將臉埋在他本來烏黑、此時卻參雜了不少的白絲的頭髮裡,失而復得的他喂嘆了一口氣,像是心安。

「……現在是甚麼時辰了,我昏迷了多久?」陸千秋環著他的手還在顫抖著,月下浪的心中閃過了很多的念頭,自從下了華山入世後,一直以來他與世無爭,除了當時……對了,也許就是因為那時的事情罷,看樣子,于睿師父早已看透,所以才將自己派往黑戈壁,那一切開始的源頭之地。

這一連串的事情都有了答案,從成都開始襲擊的人、到那個奇怪的李銘……也許還要加上眼前的這個人。

陸千秋猶豫了一下,說道今日已是正月二十九,離夜守太原東城已經相隔五日有餘。

「你是怎麼帶我出來的?」月下浪盡量保持平靜地問道,「李銘的武功應該在你之上。」

「我趁他不備隱身從後面偷襲他。」陸千秋略過了很多,「我,我不知道他會這樣對你,那些黑衣人我也不知道是打哪來的,對不起……」

「……並不是因你而起,雖然……我也不甚明瞭。」月下浪看著不遠處的風景,看樣子似乎是太原城北的城郊,已經可以遠遠望見遠方雁門關的風雪,他背負著他一路跑了那麼遠麼……太原城裡並無追兵前來,也許受了偷襲的李銘早已自顧不暇。

他們此刻藏身在深夜的樹林之中,只有月光和點點星子,想來是不會有人發現他們,何況現在他的確需要休息,無法在趕路了。

「一醉,我跟你說說我的事情吧。」月光下,道長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十年前的我曾經到過黑戈壁,發生了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聽一聽,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

道長隱隱約約的感受到,陸千秋與他同行,也許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樣,但如果他的預感成真……也許……

他們彼此,下次見面之時,只有兵戎相見了。

「我們純陽弟子出師之前,師父會給予徒弟一個試煉,也許是扶弱濟貧,也許是極境修行……而在當時,于睿師父給予我的任務,是到黑戈壁去尋得深埋在地底的寒玉鐵,當時我並沒有一把隨攜在身的兵器,師父要我去尋找鑄劍的材料。」

月下浪看著遠方雁門關上面的靄靄白雪,月光之下只有上頭的白雪閃爍著山脈的稜線,他的思緒漸漸回籠,「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當年我不過十八,技藝尚未純熟,那時候正好遇到了葉槐鴆,他也是來尋求寒玉鐵作為鑄劍的材料,所以我倆便一併同行。」

「我討厭他。」陸千秋冷不防地拋出一句,月下浪回頭望向他,明教弟子一臉不悅,「他以前肯定喜歡你。」

「……你怎麼猜到的。」道長面色一紅,乾咳了兩聲,陸千秋環著他的手一緊,「這是直覺,我們沙漠民族的直覺可是很準確的。」

月下浪吶吶的回道:「可是他現在有心儀之人了。」

「那樣最好。」陸千秋冷哼一聲,「最好看好那傢伙,不然我去找他算帳。」

「你在胡說甚麼呢,阿鴆是我的摯友,而且要是沒有他,我大概十年之前就死了罷。」

「……就算他救了你也不喜歡。」

「別那麼任性,在江湖上,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朋友會變成敵人,敵人會變成朋友,也許不過隔日,昔日的友人也會刀劍相向。」道長似乎想起了甚麼過去的往事,不過他搖搖頭,似乎不想再提,「我們繼續方才的話題吧,當年我們兩個人生地不熟的來到黑戈壁,當地有塔克族和跋汗族的居民在互相爭鬥著,我們兩個在尋訪寒玉鐵的時候不幸的捲入了兩族的紛爭,我們被有心人領至沙蟲的聚所,差一點就魂斷異鄉,然後……在那時候,有個當地人的孩子救助了我們。」

「可是在逃離沙蟲的追殺時,那孩子卻不幸受了重傷,我們只好將他帶到當時中原弟子的駐點來治療,那個時候我們發現他身上有些……不尋常之處,似乎有人再利用那孩子的身體煉蠱,所以在治療的時候,我和當時的萬花大夫商量把他身上的蠱給拔除,可是蠱毒深入,我們拔除一半之時,雖然那孩子暫時性命無虞,可是我們都太小看那個蠱毒了。」月下浪的聲音低了下來,他撩開了自己的長髮,露出了白皙的頸項,陸千秋看了不由得一怔。

極少曝曬在陽光之下的後頸,此刻因為元氣大傷而看上去十分的蒼白,上頭有一個醜陋的傷痕,深沉的烏紫色凝結成一塊血瘤,形成一個宛如蛇形的傷痕盤旋在道長的後頸。

「拔出的蠱毒開始尋找新的宿主,當時我身上有傷,便不經意地被此蠱纏上,剛開始只是潛伏在身上,並不好察覺,等到症狀開始出現時,蠱毒已經深入我的身體裡,難以排除了。」道長微微一笑,他將目光轉開眼前的明教弟子,凝視著夜色續道:「放心,這半個蠱毒平常潛伏在我的身子裡,並不會危害到我的性命,反而對我的修行有所助益,平常吸食著我的精血,危及之時卻又會保護宿主的性命,所以我就算受了傷也能很快痊癒……」

「說謊。」明教弟子突然勾起他的下巴,不讓道長的視線迴避他,直勾勾的瞪視著月下浪的雙眼,盡管平靜,猝不及防的動作還是讓陸千秋看出了那一絲動搖。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對你的身體無害,怕是吸乾了你的氣血後,蠱毒大成之時,你的小命也命不保了。」

「……你怎麼……怎麼知道……」月下浪想要逃開那人灼熱的視線,陸千秋他瞳孔的顏色很淺,此刻眼中卻彷彿流淌著火焰一般,道長不由得看了一楞,連話都講的不通順了。

「當我是三歲小兒麼,我一個江湖師父就是五毒教出身,蠱毒這東西我搞不好碰的比你還多。」陸千秋撩開他的黑髮,本來烏黑如緞的頭髮此刻卻夾雜了不少銀白,「你的頭髮會變白也是因為這東西,我說的沒錯吧。」

「……最近流失太多氣血,所以會這樣,過段時間就恢復了。」月下浪不知道他竟是如此了解蠱毒之術,倒是有些騎虎難下,「總之,近日來的那些紛擾,估計都是衝著這東西來的。」

「……為何?」

本來不想再多談,不過瞧著陸千秋認真執著的目光,道長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斷斷續續地接著講了下去,「當年我病發時,我的徒弟曾請他的萬花師父來替我診治,看看能否將蠱毒拔除,雖然最後失敗了,但我還是藉由著他們的幫助了解了這個蠱毒的特性,還有煉成此蠱的材料……材料中含有一個塔克族與跋汗族一直在爭奪的聖物,喚作相柳之首,此物據說是他們所侍奉的蛇神後裔的內丹,不知道此物怎麼會被人拿來煉蠱,又用在當時我所遇見的孩子身上,而近年塔克和跋汗族的紛爭似乎有消停的趨向,也許是這樣,他們才派人來尋訪這當初丟失的聖物。」

「那天在靈泉山上襲擊我的人,和當初我在黑戈壁所見的異地居民有幾分相似,也許就是來追尋此物的也說不定,可是這東西怕是早就融入我的骨血之中,就算未來將蠱毒拔除了,也有可能無法將此物完璧返還……我的師父清虛真人也許早已洞悉此事,才讓我到黑戈壁去,看此事是否有轉圜餘地。」

月下浪抬起頭,看向陸千秋,眼前的明教弟子聽聞此事後似乎若有所思,儘管不想要說得如此直白,但道長還是挑明了對著眼前的明教弟子說道:「我一直認為你會纏上我的原因也和此物有關,一直以來我看不透你的目的,我從來沒有遇過像是你……這樣的人,而今天,我把我前往黑戈壁之行的目的告知予你,現在我要問你一個問題,請你認真回答我。」

「你從明教到純陽來,接近我,究竟是為了甚麼?」道長的手握的死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戰戰兢兢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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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antacy201 發表於 2018-11-4 21:2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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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明教弟子淺色的瞳孔閃爍著不明的亮光,月下浪感到有些緊繃,如果此刻那人突然發難,手無寸鐵受了重傷的他幾乎沒有反抗的力量,但是他還是選擇了直接詢問而非迂迴的試探。

如同將性命放上擂台博弈一般,若輸則全盤皆輸,若贏……

罷了,若他真要了他的命,也不過是還他靈泉山上的恩情而已,何況,要是他只是衝著身上的相柳內丹而來,那也沒有必要次次救他於水火之中。

……何況,他並不想把他視為敵人,就算事實真是如此,想必他也……沒辦法坦然自若的與之兵刃相向吧。

陸千秋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那人突然捧起了他的臉頰,月下浪驚的閉上了雙眼,忽然,道長感受到一股溫暖纏綿在他的雙唇之上,陸千秋捧著他的臉,輕柔的吻住了他。

是一個濕潤且溫和的親吻,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但道長感覺彷彿過了三秋之久。

「這還用說麼,當然是為了你。」陸千秋看著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的道長,笑了出聲,「你是光明之神給我的恩賜,是我黑暗中的月光,沙漠裡的泉水,命運指引我來這麼遠的地方找到你,除了這些還有甚麼其他的理由麼?」

「……少胡說八道,我早就知道你在我走了之後和我師父密談了一會。」一向修身養性自持矜持的道長被西域人這種毫無遮掩的情話搞的面色一紅,但還是說出了心裡的疑惑,「我不知道你們談了些甚麼,但是師父沒有給我進一步的指示,我只好讓你跟著我來黑戈壁。」他輕輕的拂了頸脖上的青紫傷痕,「肯定和這東西有關,沒錯吧。」

「你想的沒錯,我此行的目的的確與此物有關,但並非你所想的那樣。」陸千秋放開了道長,重新將他用披風裹在懷裡,輕柔的擁抱著像是怕碰到了他背上的傷,「我們的影月法王卡盧比出身跋汗族,一直以來都想要調停兩族的紛爭,他從你們清虛真人那裡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則是被告知你身上帶著相柳蛇丹,但我想法王他並不曉得……你身上中了蠱毒,法王給我的指示是護衛你不受到兩族刺客的騷擾,等我們到了黑戈壁,也許法王他有辦法能夠將你身上的蛇丹取出來,到時法王便可以利用此物對兩族造成牽制。」

「……還真是打的一個好盤算,罷了,反正此物本不應在我身上,希望你們法王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幫助我。」月下浪總算鬆了一口氣,放鬆緊戒的他靠在陸千秋的懷裡,感到些許疲倦和睏意,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不過李銘……他是怎麼和那些人牽上線的呢?」

「那傢伙以前在關外待過一段時間,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吧,我也是那時認識他的。」陸千秋湊近月下浪的耳邊,仔細觀察著他身上的蠱毒,「那傢伙估計是收了他們甚麼好處。」

……你跟那個軍爺又是怎麼回事?雖然很想要這樣問他,但道長話出口前還是收了回去,質問這種事情,也太奇怪了,他們只是同行的關係而已,雖然那人對他的心意不時觸動著自己,但自己一介男子之身,和男子長相廝守豈非妄念……陸千秋他只是年紀尚輕,分不清這些情感才會做出這種舉動吧。

道長也只能這樣說服自己,而在聽到陸千秋與自己隨行不過是法王派遣的任務,心裡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卻又有些小小的失落──原來他不過只是遵從著門派裡的任務罷了。

「──在想甚麼?」陸千秋扣住道長下巴,逼著他轉過頭來,「你們中原人就是奇怪,老在奇怪的事情上琢磨,那些蛇丹阿還有甚麼蠱毒這些東西,和我喜歡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不要糾結了,笨蛋。」

「誰、誰糾結了……」突然被看透的道長彷彿要掩飾自己的尷尬咳了兩聲,「這事情了結之後,你、你還是去找其他對象吧,若是不喜歡女子,找個男子相守亦無仿,但我年紀大你那麼多,身上的蠱毒亦不知如何根除,又老又病還一頭白髮,結束之後就別跟著我了。」

「我就是喜歡你啊。」明教弟子突然抱緊了他,「從第一眼看到你那時候起就喜歡了,才不要別的,就要你。」他磨蹭著道長的頸子,發出了滿足的慰嘆,「雖然也不是沒感到可惜過,要是你身為女子就能給我生個小崽子了。」

「……不要以為我現在不能揍你。」

「你這樣我好生為難阿,接下來做的事情,比之前還要刺激的多呢,我是不是應該先把你綁起來?」

「甚麼……!?你、你想要幹甚麼……」道長在他懷裡掙扎,陸千秋輕笑,附在他的耳邊低語道:「無名魂索。」

月下浪只覺得身上一緊,那人的內勁宛如鎖鏈一般,霎時間,他連小指都無法動彈,只能任陸千秋宰割。

「你做甚麼!」只能發出聲音的道長被陸千秋抱到樹下,他看著那人將披風舖墊在地上,又把他給放了上去。

「我知道怎麼樣緩解你身上的蠱毒,放輕鬆。」看著趴在在黑紅色的披風上,除了繃帶以外僅身披薄裳的道長,饒是陸千秋也不禁感到一陣口乾舌燥,「我那五毒師父說過,失去的精血可以用外在的東西補回來,最快的方法,你知道是甚麼嗎?」

「我怎麼會知道……你別鬧了,我身上還有傷……」道長感覺自己比剛才質問的時候還要緊張,他想幹甚麼……不會是……

「沒事的,等下做完傷好了就不痛了。」陸千秋湊近了月下浪,親了親他的額角,「用我的精血來幫你補充一下吧,親愛的月下。」

13

月下浪繃緊了神經,方才因為失血的睡意早已消散全無,此時的他被年少的明教弟子給壓制在了地上,儘管有披風的鋪墊,他還是感受到的草地上濕潤的夜露,他感到一絲寒顫,在他身上的陸千秋似乎有所察覺,湊近了他低頭親吻著道長形狀姣好的耳廓,「冷麼,很快就熱起來了。」

「你……你別這樣……」被明教的路術制住而毫無反抗之力的道長趴臥著,感受到身上知人灼熱的氣息撲鼻而來,身上的年少明教扣著他的手,輕鬆的壓制住了他,這時月下浪才深刻的感受到兩人的體格差距,他被陸千秋罩在身下,完全無法反抗。

「別怕。」陸千秋在他耳邊說道,他輕撫著道長僵硬的身軀,接著蓋住了月下浪的雙眼,「我不會傷害你,我是要幫你,放心交給我。」

「不……」月下浪的聲音在顫抖,「如果這是玩笑,你開得太過頭了,快放開我!」

「才不是甚麼玩笑!」陸千秋把頭埋在道長的肩窩,有些用力地咬了一口,道長吃痛,連反抗都忘了,「你知不知道頭髮變白的嚴重性?!你那個萬花大夫沒有告訴過你嗎?再這樣下去你搞不好活不過三年了你知不知道!」

「那也……比被別人戲辱苟活下去來的好。」道長的語氣沉痛,他緩慢而憂傷的說道:「是阿,一開始那個萬花大夫就告訴過我了,此蠱乃極陰之蠱,為了緩解蠱毒唯獨二法,一是弒人飲其精血,二是……找一個男子為汲陽之法,可我是個修道之人,怎麼能容許自己做出這種行為……」

「為了那種虛無飄渺的事情,你難道可以為了性命都不要?」

「那也比連累別人、失去尊嚴來的好,要我這樣做我還不如給自己一劍死去,一了百了。」月下浪閉上了眼睛,說道:「如果你執意要如此,那就做吧,但此事一了,我也不會容許自己這樣繼續活著。」

「……這麼輕易放棄你自己的生命,你把你的徒弟放在哪?還有我呢?」陸千秋抓著他,憤怒幾乎滿腔而出,「我一路幫著你可不是讓你去死的!」

「……一醉,你太過年輕了,尚未知曉男女之情,總有一天你會了解到,世間情愛不過是朝露夕暮,唯有得道才能超脫這些……」

「你別跟我講你們中原人的道理,我們明教弟子才不想明白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陸千秋鐵了心,他舔了一口月下浪的耳廓,低聲道:「我們教主只教我們,看上了的目標絕不放手,就是死了也要牢牢握著。」

「……罷了,隨你去吧。」道長看了他一眼,放棄了無用掙扎,「如果這就是你的喜歡……」

「你現在不懂沒有關係,來日方長,我會讓你明白的。」陸千秋一路往下親吻著道長黑中參白的頭髮,「別怕,我幫你,你甚麼都不要做,如果你還是感到痛苦,就當作是我強迫你的好了,我不會求你原諒的。」

陸千秋的往下手握住了道長的腰肢,輕柔的動作不像調情而像是安撫,感受到身下的人抖的跟篩糠一樣,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用這種方式緩解大概要對他造成陰影了,「如果你不想要做這件事情也可以,你答應我,接下來我要你做甚麼你都不能拒絕。」

「只要你不繼續做這種事情……」事實上道長已經沒有甚麼想法了,他無法理解西域人近乎瘋狂的執著,純陽弟子一向恪守清修,他從來沒有遇過像陸千秋這般如此執著的人物,也不知從何應對這樣的人。

「你不願意走的二條,那就走第一條路子罷。」陸千秋抄起一旁的彎刀,對著自己的手腕就是一刀劃下,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你做甚麼……」血腥的味道隨著血液湧出瀰漫在道長的鼻間,陸千秋將不斷湧出鮮血的手腕抵著他的唇瓣,「喝了,你剛剛說過的,我要你做甚麼你都不能拒絕。」

「……你根本沒有必要做到這樣,就算真的如此,也不過是拖延之法,就算你們的法王真有辦法去除我身上的蠱毒,我的身體或許也無法撐住拔蠱的過程。」月下浪撇過了頭,「你放開我吧,把你手的傷包紮好,在這樣失血下去也是很危險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悲觀呢。」眼看著不斷拒絕他的道長,陸千秋的眼裡充滿著失落和心疼,但是他並沒有放棄,他舔拭著手腕留下的鮮血,在捏起月下浪的下巴,不由分說的親了上去。

「唔……」鮮血伴隨著親吻渡到了道長的口中,陸千秋就這樣一口一口的渡著他的血,嘴裡滿是腥甜,一絲鮮血從兩人的嘴角滑落,不斷的親吻中,月下浪不知道喝了多少他的血液,喘息著的他眼神逐漸渙散,良久,兩人的嘴邊都是鮮血淋漓,明教弟子放開了已經不再抗拒的道長,輕撫著他的黑髮,「就是這樣……我不會那麼容易讓你死去的,你就別瞎操心了。」

明教弟子滿臉愛憐地看著喝了血之後,有些失神的道長,他伸出手,將道長嘴邊的血色抹去,「……其實你也挺適合紅色的,月下。」平常都穿著白色衣物,清冷孤高的道長此刻眼神迷離,彷彿方才喝的不是人血,而是極烈的酒,宛如喝醉的人一般痴痴地望著他。

「……倒是沒聽說過會有這種反應,這樣任人擺布好嗎。」忍不住的親了一下道長的額角,還真是額外的驚喜,陸千秋在心中暗忖著,另一手撕了披風一角,將手腕上的傷口包了起來。

「接下來讓你好好休息一下、應該就會恢復了吧……記得師父是這樣說的……嗯?」沒料到身下的那人突然發難,沒防備的明教弟子被他推倒在地,一臉迷茫的看著陸千秋,眼裡卻閃爍著腥紅的光芒。

「……呃。」糟糕,剛剛他是遺漏了甚麼步驟嗎,此時的月下浪看上去不太妙,好像失去了理智,雖然也不是不能掙脫,不過他方才失了不少血,兼之要是掙扎起來搞不好會弄傷他,只好暫時停手看看月下的反應。

月下浪歪著頭看了他片刻,小心翼翼地低下頭輕嗅著他身上的味道,簡直像是甚麼小動物一樣,陸千秋不由得會心一笑,「還想喝血的話怕是不能給你了,不過其他的東西也許可以。」他牽著道長的手伸進了衣裳裡,「只剩這邊還有存貨了喔。」

「還要……」月下浪迷茫的說著意味不明話語,一邊乖乖的讓陸千秋牽引著他的手,突然他坐上了陸千秋的腰,開始磨蹭著彼此,「不夠……」

……慢著,師父,我怎麼不知道解蠱會變成這樣。看著突然變的如此惑人的道長,年輕的明教弟子感到十分為難,「再這樣下去,我可不能保證我會對你做些甚麼喔,月下。」

「給我……」意識不清的月下浪皺起了眉頭,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他趴在陸千秋身上不停的扭動。

陸千秋大概糾結了一炷香的時間,良久,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輕輕摸著道長的脖頸,小心翼翼的避開了蠱毒潛伏的位置,一個手刀下去,把那人給拍昏了。

「唉……」陸千秋坐在一旁抱著昏了過去的道長,似乎在可惜到嘴的肉跑走,但是……

「強扭的瓜不甜阿。」用額頭抵著彼此,陸千秋還是感到有些後悔,但已經來不及了,被拍昏的道長已經昏睡了過去,「只好先欠著等你下次再一併償還了,月下。」

輕輕的在道長的額間落下一吻,年少的明教弟子將披風裹好,打算抱著他小憩一會,直到天光乍現再做打算。

14

兩天之後,葉槐鴆帶著他的配劍循著月下浪刻意留下的足跡找到了他們,還順道幫他們捎來了一些補給物資。

「阿浪你果然沒有我是不行的!」儘管在戰火烽煙之中依然穿著華麗的藏劍弟子看著他的老友調侃道,「才幾天你就搞成甚麼樣子了你看看。」

「……謝謝你,阿鴆。」月下浪取過他帶來的藥瓶服下一口順氣丸,感到從牢房逃出以來紊亂不止的內息平復了許多。

「拿去,這是你徒弟叫我帶來給你的。」他甩了一個包袱過去,裡面是他們兩人遺留在太原的行囊以及月下浪的短兵,還有一套嶄新的道袍,做工和之前的有些不同,月下浪感激的看了一眼。

要知道這幾天身上穿著滿是血汙和塵土的薄衣,對於喜愛潔淨的純陽弟子的確不亞於折磨一般。

「說是你們純陽宮給在太原立有戰功的弟子的獎賞。」葉槐鴆說道:「看樣子我們那天打開太原東城破口的事情已經傳出去了,你們純陽宮的情報真是及時。」

「哪比得上你們藏劍的商會網絡……」兩人互相抬舉,目光相對時不免相視一笑。

「對了,那個一直纏著你的明教弟子呢?」

「他去弄點吃食,我們從太原城離開時除了他的雙刀以外甚麼都沒帶。」

「我說阿浪,那傢伙是不是喜歡你啊。」道長撇了一眼藏劍弟子,也沒回話,就拎著衣服到一旁的溪邊漱洗了,那件沾染血汙的薄衣服早就被他棄置在一旁,葉槐鴆蹲在河邊看著赤裸的道長背影,頸肩上猙獰的血痕,「他知道你身上蠱毒的事嗎?」

「知道,他是明教法王卡盧比派來的,那位法王和我師父清虛真人似乎是故交,也許是達成了甚麼協議。」月下浪一邊將血汙糾結的黑髮慢慢解開,才兩天功夫他本來灰白交雜的頭髮就像變戲法似的,又回到了一頭烏黑,「似乎是對多年之前的跋汗塔克之爭有了結果,聽說他們教內紛亂總算平息了,這才有時間去一一收服那些沙漠民族。」

「……都這麼久了,那個小鬼……」回想起和身邊道長浪蕩黑戈壁的往事,當年他們一個為了門派試煉,一個為了尋求鑄劍良方,竟是不約而同的踏上相同的旅途。

而葉槐鴆卻提起了他心中最不想憶起的事。

「……別提了。」月下浪有些僵硬的回道,這時葉槐鴆才驚覺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他有些抱歉的咳了一聲。

「阿浪,這樣真的沒問題嗎。」葉槐鴆皺眉,「要不是我現在有藏劍的任務在身必須留在太原,不然我其實很想和你一道去。」

「……這麼多年了,那裏早就人是物非了吧,你去恐怕也是幫不了我多少。」也許是感受到藏劍弟子有些不快,他又補了幾句:「不要擔心,那個明教弟子既然是夜帝派來的,他似乎有和我師父清虛真人接觸過,應該是信得過的人物。」

「是麼……。」葉槐鴆彷彿若有所思,「阿浪我覺得……」在商場打滾多年目光和直覺向來精準的藏劍弟子卻總是感到有些不安,他想起在太原東城血戰狼牙將軍的時候,那明教弟子發狂的模樣,絕對不是尋常武學所能到達的境界,正想著打算開口告誡他的好友……

「倒是你,找伴兒得怎樣了?」

「哎呀你可不知道我現在可受歡迎了……上次還有個五毒追著我要給我下情絲蠱……」

……幸好一提起這事情,風流成性的葉槐鴆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著,月下浪趁此機會一邊無心的應和著思索著接下的行動,清虛真人給的指示是在當地尋找能夠建立據點之處,被譽為天下三智的師尊究竟是望見了怎樣的未來,也許黑戈壁在將來會對整個武林颳起一陣劇烈風暴。

流竄在當地的勢力據說因為明教內鬥的關係鞭長莫及,而那裏的牧民也許會和現在潰散的狼牙叛軍合流,又有奇怪的傳言四起、甚麼大漠秘寶即將橫空出世……

身上的蠱毒是小事,只要不受到危及性命的重傷,這東西還能夠帶給他的武功更多助益,與蠱毒共生多年他並不覺得有那裡困擾,但是到了黑戈壁,究竟是要先完成清虛真人的使命,還是先去尋求夜帝的幫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只好等到了那兒再做打算。

月下浪擦乾了身子,頂著一頭濕漉頭髮披上了簇新的道袍,一樣的寬袖窄腰,白袍玉帶,純陽的束裝一直以來揉合著俠士的颯爽與修道者的飄逸,穿戴好衣裳後他用布巾擦拭乾了頭髮,葉槐鴆在一旁遞給他一個玉石鑲金梳子,道長看了一眼,心裡暗忖著這土豪還真是不知收斂,不過倒是用的順手,很快地整理好了儀容,戴上道冠後,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嚴謹律己的道長,中間路經太原遭受的折磨傷害好似不存在一樣。

因為身上的蠱毒,那些燒傷在兩日內逐漸癒合,而在這裡的兩人都已經知道他身上帶著這詭異的玩意,自然也不需要像在太原城內時遮掩似的在痊癒的傷口上裹上繃帶掩人耳目。

「人要衣裝阿……」葉槐鴆看著乾淨整潔和方才蓬頭垢面判若兩人的道長,感嘆出聲。

「謝了。」將梳子交還給藏劍弟子,道長已經一改方才的頹勢,整個人隨著漱洗乾淨也跟著精神奕奕了些。

「對了,阿浪……那個明教弟子……唉唷!」黃衣的藏劍弟子被突如其來的力量給拖向後方的草叢中,明教弟子制住他後瞬間解開暗塵迷散現出行蹤,「你偷看我娘子洗澡?!」

「阿浪甚麼時候成了你娘子了!?而且我跟他甚麼關係我光明正大的看好不好!」葉槐鴆不甘示弱,一個虎跑消失在了明教弟子的眼前,舉起重劍就要劈斬下去──

「你們……別胡鬧了。」五方劍氣朝兩人射過去,將兩個纏鬥的人生生鎖在原地,純陽氣宗一脈武學善於掣肘對手,一時間兩人都感到手中痠麻,不能使上力氣。

「阿鴆,謝謝你帶來的東西,可我們得出發趕路了,這一來二往在太原耽擱了太多時間。」道長又是兩道劍氣過去,彈指之間解了那兩人的穴道,「你在太原還有藏劍弟子的任務,還是快些回去罷。」

藏劍弟子眼看和道長談論那明教弟子最好的時機被打斷,也只能摸摸鼻子,趁那明教弟子不注意時塞了張紙條到月下浪的手裡,又故作深情的擁抱了他的昔日好友,一邊對那明教弟子扯了個鬼臉,才擺了擺手下山道回太原城裡去了。

陸千秋一臉不悅,道長看著這樣的明教弟子倒是覺得有些好笑,果然只是個孩子,和以前小時候的醉夢一樣,討厭自己的師父和別人親近。

看著賭氣的明教弟子,他想起醉夢還是孩子時也是這樣,遇見生人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腿躲在他的道袍裏頭不肯出來,看阿鴆和自己把酒言歡暢談整夜,下次見著了他竟然把阿鴆衣服上的金鑲玉石給拔了個精光。

「你笑甚麼那麼開心?」明教弟子還是一臉不悅,但道長也只是微一抿嘴,拿起行囊輕輕地拍了拍年少的明教說道:「我們快趕路吧,興許今天能到雁門關。」

15

寒雲將飛雪,日暮雁門關。

出了雁門關之後就是北塞邊疆,在蒼雲弟子的守護之下這裡相較於太原的激戰來說,茫茫大雪覆蓋了所有,包括曾經血戰雁門關之役的遺址,地處高地易守難攻的重要關卡,儘管他們只是趕路途中路經此地,但他們倆在太原中奮戰狼牙的情報已經傳到了這,當地駐守的蒼雲軍士一看道士身著的朔雪束裝,便知道是在太原之役中領有戰功的江湖弟子,對他們所提的要求都盡可能地滿足。

有了他們的幫助,兩人在橫越蒼雲領地來到北塞草原時,行囊裝滿了充分的補給,蒼雲軍士甚至給他們配了兩匹上好的軍用馬匹。

只是對於玄甲軍的熱情,陸千秋感到十分的意外,而且……他看著望向北邊陰山的道長,眼裡空茫的神色似乎並不像是往常的他,而感受到明教弟子視線的道長,倒是很快地收回了目光。

「我們還是盡快出發吧?」他面色如常,彷彿方才的失神不過是一抹錯覺,消散在蒼雲的瑩瑩白雪之中。

由於長安城受阻他們無法行經位在龍門荒漠玉門關的道路前往位於涼州的明教領地,而是往北繞了一大圈,走這條路線將會先到達歌蘭朵沙漠,起初陸千秋還問了下月下浪的意見,似乎是有些擔憂他身上的蠱毒,但早已因為耽擱感到憂慮的道長擺了擺手。

「我們還是先到歌蘭朵沙漠吧,早日完成了清虛真人交付的任務再到訪明教拜訪你們的法王,蠱毒不過是我的私事,我還是希望以師門交代的任務為優先。」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陸千秋聳了聳肩,便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兩人在草原的最後一晚,借宿在了牧民的聚落之中。

草原上純樸的牧民很是好客,他們對中原來的、與當地人相貌迥異的黑髮道長感到相當好奇,對於同樣是西域之人的陸千秋倒不覺得奇怪,畢竟塞外經常有明教弟子出沒。

他們只是稍作停留,熱情的牧民卻因此辦了一個小型的篝火會,載歌載舞,還殺了一隻羊做了烤全羊,美酒開了一瓶又一瓶。

月下浪對於熱情遞上的烤羊眼睛敬謝不敢,全進了陸千秋的肚子裡,不過牧民們釀的馬奶酒倒是喝了不少,就是自負酒量不錯的道士喝到後來也感到有些微醺。

最後是被陸千秋攙扶進了牧民勻出來給他們借住的帳篷之中,羊皮帳篷溫暖舒適,比起他們露宿野外不知道好上多少的條件,而他們倆人也希望在進入沙漠之前好好休息,畢竟歌蘭朵沙漠是荒蕪的岩漠,飛沙走石不說還有許多暗藏的危險,怕是無法好好歇息。

陸千秋把喝醉的道士扔進了厚絨毯子裡,「滿嘴酒味……到底是喝了多少。」

殊不知純陽道士愛酒,天下聞名,從他們的純陽呂祖師爺就開啟了他們饞酒的風氣。

眼前的道士也不例外,雖然箇中原因有待商榷,但他的確嗜酒如命,只是從不在年紀尚小的徒弟們面前喝而已。

「還要喝……嗝。」趴在毯子裡的道士打了一個小小的酒嗝,陸千秋嘆了一口氣,想走到外頭給他倒盆水來洗洗,看看會不會清醒些,就聽到道士叨叨絮絮的說道:「可以止痛,起初只是喝一點,後來就越喝越多……久了以後就離不開酒壺了。」

「……原來你也會痛。」陸千秋停下腳步,他走近了道長,月下浪眼神迷濛,半醉不醒的樣子,眼裡波光瀲灩映照著月光。

「既然會痛,為什麼要等了十年才回來?我找你找了那麼久……」眼見道長似乎沒有醒來的意思,明教弟子盤坐在一旁,撩起道長的鴉髮親吻,「我等了那麼久,都等不到你,只好自己來中原找你,找到了你,你卻忘了那些往事。」

「明日我們就回到黑戈壁了,在那裏,你和我會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離。」明教弟子靠過去環住了因為酒意醉倒的道長,緊緊的抱著他,「有了你我再也不會感到痛苦,你是生命之火,我的月光。」

「我不會放走你,你注定是屬於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東西。」明教弟子埋首埋進道長的肩窩之中,眼裡閃爍著異常熱情和執著的火光,彷彿又回到了在太原發狂的那人一樣。

可惜酒醉的道長甚麼也沒有發覺,明教弟子就這樣擁抱著懷裡的人,直到天明。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那個闊別已久的黑色沙漠之中,在沙漠的夜裡漫天的星子延綿到了天邊,隱沒在地平線,那日他一樣給了那些孩子來自中原的禮物,輕輕地拍了拍孩子們的頭讓他們回到他們居住的甬道之中。

「……如果我有辦法帶他們走就好了。」想起在地底下的跋汗族和塔克族,道長十分不捨得,他曾想過挑選幾個根骨上乘的孩子收為徒弟,和他回到中原習武,可那些久居在地底的孩子見不得強烈的日光,他得想想辦法解決……也許清虛真人會有好主意?

就在他在沉思的時候,一個小小的影子撲上了年輕道長的小腿,緊緊的抓住了他的長袍下擺不肯鬆手,道長失笑,幾個孩子裡他最喜歡這黏人的小鬼頭,也特別照顧他一些,「怎麼了?沒有和你的朋友早點回去休息?」

「……餓。」幾天下來,這些孩子已經會說一點中原話,而道士也從不識一句西域話進展到了可以交流幾句,他們這些孩子有些令人心疼,對他撒嬌時總是用不流暢的中原話,彷彿這樣討好他就能多分到一點食物。

心疼的將孩子抱起來,又從道袍的袖擺中拿出一個饢夾肉,「今天只剩下這個了,好吃的下午都給你們啦,乖。」

懷裡的孩子吃的香甜,兩口併三口的吞進肚子,吃的急了咳了好幾下,道士拿起水囊給孩子喝了幾口,「別吃的太趕了,會嗆到的,乖,喝口水。」

吃飽的孩子窩在道士的懷裡,輕輕的蹭了蹭,道士覺得有些搔癢,微笑的摸了摸孩子毛茸茸有些捲曲的褐色頭髮,「好像小貓一樣……要不要作我徒弟,你喊我師父,我就帶你去中原,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喔。」

「甚麼是師父……」孩子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就像純粹的水晶一樣,道士微微一笑,「師父就是會指點你武功,給你飯吃照顧你的人,還可以指引你的路途,不讓你走錯路。」

「那、那好,要當……徒弟。」

「一言為定。」輕輕的親了一口孩子的髮旋,道士拍了拍孩子的頭,「等到我找到破解之法,我就來接你走。」

月下浪睜開眼時只感到顛頗,還以為回到了中原乘著扁舟隨波逐流,直到他想起自己在沙漠裡。

他腦子還有些迷糊,頭痛欲裂,想必是因為昨晚喝得多了。

已經許久沒有喝那麼多的酒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受的傷多了,還是草原上的酒太烈,最後竟然喝得爛醉,怎麼睡過去的都不記得了。

只是隱隱約約記起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好像和黑戈壁的往事有關,可是夢醒了卻如風過無痕,記不清內容。

也許是因為就要重返故地的關係,當年他中了蠱毒後一路昏沉被葉槐鴆帶回中原醫治,睡了整整半月有餘,清醒之後,彷彿失去了部分的記憶,怎麼想也記不起,只能靠葉槐鴆說給他聽。

可那些遺漏的細節卻彷彿遺落在沙海之中的石礫,再也尋覓不著了。

「醒了?」明教弟子同時控制著兩匹馬,還能空出一隻手將道長攬在懷中共乘一騎,月下浪用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視線模糊一片,就像是隔著薄紗看著世界,他才發覺現在是夜晚,隱約看見在月光照拂下的沙丘。

「白日沙漠的光線太強烈了,才給你帶著。」陸千秋將那覆蓋在道長臉上的薄紗取下,「沒想到你直接睡到了晚上。」

「……我們這是,在黑戈壁了麼?」道長的聲音有些沙啞,陸千秋取了水囊餵了他一口水,要是平常道長清醒著肯定不會允許他這踰矩的行為,不過似乎那人還沒有從酒醉中清醒,有些遲緩的喝下了那口甘泉,他只好簡單的交代了一下今早的旅途,「今天早晨看你一直沒醒我就把你搬上馬了,前面就是苦海,這裡是黑色沙漠的前半部,還會有許多的綠洲,也許也有牧民在這,不需要太擔心,我們了糧食也很夠……你的宿醉好些了麼?」

「好多了。」雖然頭感到隱隱作痛,但月下浪並不想浪費時間,他朝明教弟子問道:「那麼歌蘭朵沙漠……我記得要先越過一道分界山?」

「嗯,就在前面。」儘管有著明亮的月光,但前方的山脈就像是黑曜石般漆黑,矗立在黑戈壁之中分隔了兩側的兩界山,在夜色中如同沉睡的黑色巨龍,以此山為界,一邊是擁有著許多綠洲的翡翠海,穿過之後便是以惡劣環境、旅人殺手著稱的歌蘭朵沙漠。

旅途之一的目的地就要到了,想到這,道長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控著兩匹馬很累吧,抱歉,放我下來我自己騎吧」。

說罷他便自己跳下馬,爬上了跟在後方的那匹馬兒,似乎是要證明自己已經沒有大礙,還加快腳步超越了陸千秋。

陸千秋也不著急,他凝視著騎在前方的道長,若有所思。

但他終究甚麼也沒說,只是策馬和道長並騎而去。

16

分界山上存在著許多的天然洞窟,在野外是非常適合紮營休息的地方。

黑戈壁地處漠北,現在不過剛過正月,驚螫未至,白日若有日照倒還好,一旦入夜,刺骨的寒風瑟瑟刮過臉龐,在黑暗和寒冷中趕路是大忌,所以他們趁著日光未盡時,躲進了分界山腰上的洞窟之中。

分界山壁上的積雪未化,洞窟中甚至還存在著一些旅人留下的野營痕跡,不過看上去有些時日了,他們到也不擔心,說好了輪流守夜,道長手握配劍,在四周刻畫了幾道痕跡,又拿出符紙以內力引燃,將餘燼用劍氣朝四方射了過去,以內力形成的氣劍矗立在陣法中央,散發著微弱的光。

一路上陸千秋也看了幾次,雖然完全看不出所以然,在比較不那麼安全的地區結陣鎮守四方一直以來都是純陽武學的特色,純陽武學的氣宗一脈不以傷人鬥武為長,陣法與結界是純陽武學中極具獨特色彩的路數。

「紫霞的劍,是守護的劍。」月下浪微微一笑,收起劍坐到了火堆旁,陸千秋這才從方才看道長動作看到出神的狀態中回神,「領我入門的師兄說的。」

「這個劍陣可以幫我們抵擋一下外來的入侵者,所以不用守夜也沒有關係的。」他拍了拍年輕明教弟子的肩膀,「抱歉,今天牽兩匹馬辛苦你了,下次這樣把我叫起來吧。」

「……就是因為叫不醒所以才這樣上路的。」陸千秋側過頭看了道長一眼,換來道長輕輕一咳,「真的很抱歉……」

「不,是你的話,就不用道歉。」年輕的明教弟子笑咪咪的說道,道長看著那閃動著火光的淺色眼睛,終究是坐不住,「我去練一下劍……。」

「先吃點東西再去吧。」陸千秋將他按下,將插在火邊烤的熱呼的饢夾肉塞在道長的手中,「外面現在只有月光,你不是西域人,不像我們早已習慣黑暗,我怕你找不回來這。」

似乎是看出了道長的不自在,年輕的明教弟子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走出洞窟,「我去附近巡一下看看有沒有野獸的蹤跡。」

「等等……」黑暗之中一陣火光掠過,明教弟子的身影已經不知去向,來不及阻止的道長只好嘆了一口氣,在跳動的營火中靜靜沉思。

道長從袖口中抽起一張被揉皺的紙箋,上面有些狂狷的字體瀟灑如葉槐鴆的人,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四個字:「小心此人。」

盯著那字跡片刻,月下浪絲毫不帶著遲疑的將紙箋扔進了正在熊熊燃燒的營火之中,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那小小的雪白紙張化為灰燼。

陸千秋回來時帶了一隻戈壁黑鬃野山羊,已經放好血了,人便蹲在洞穴口支解起了那頭倒楣的動物。

道長揉了揉眼,陸千秋看他那樣子似乎還未從昨日的宿醉中清醒,好似方才在火堆前小憩了一會。

「我們的糧食不是還夠麼?」月下浪瞇著眼睛問道。

「沙漠裡氣候變化莫測,乾糧這種東西還是先當作儲糧比較好,有肉就先吃肉吧。」陸千秋拿著小刀俐落地將羊給切割成了數塊肉塊,再用山壁上的積雪清洗了下雙手,大塊帶骨的肉直接烤了權當晚餐,剩下的肉用厚布包了起來,「明天吃。」

「……沙漠民族還真是強韌。」儘管行走江湖的道長不乏野營的經驗,但多半是吃自己準備好的乾糧,偶爾真的沒有食物才會捉魚或是野兔。

……料理整隻的羊他還真是沒見過。

黑戈壁環境惡劣,不如中原地區,就算在野外,有許多野菜果子都是能食用的,但在這片冰涼的荒漠,除了堅忍不拔的幾簇小草叢和偶爾在岩壁上出沒的動物,似乎甚麼都沒有。

他看著陸千秋手起刀落輕輕鬆鬆的把一整隻羊的支解了,不免讚嘆,這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強悍的騎馬民族,幾千年來在惡劣的環境下頑強的生活著,又豈是養尊處優的中原人能與之匹敵的。

想起當前大唐的局勢,胡人鐵騎入侵中原,禍患朝綱……罷了,這並不是他身為一介江湖草莽能夠以一己之力扭轉的事情。

「好了,早點休息。」轉眼間,那人已經將東西都收拾乾淨,他拍了拍道長的肩膀,「明日還得趕路,睡吧。」

「……你才剛吃完,先坐著休息下消消積食。」道長咳了一聲,明教弟子看出他還未從酒醉中回復精神的妥貼讓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一路下來,反倒是自己受了更多他的照顧,明明就是晚輩,實在是太……

「好,那你先睡吧。」明教弟子猝不及防的湊上前親吻了道長半閉的眼簾,又在那人發難之前以幻光步的身法縮回了營火之前。

道長原想說他幾句,但實在挨不住疲倦感,一路上他似乎已經從無奈到習慣了明教弟子這樣恣意妄為的舉止,最後也是甚麼都沒說裹著厚絨毯就沉沉睡去。

望著道長的睡顏,年輕的明教弟子嘴角一勾,將身形隱入夜色中,摸索了一下道長的行囊,裡面有一個琉璃畫軸腰掛,畫軸纏著赭紅絲線,絲線末端系著一小塊墨色玉玦,月下浪一直隨身攜帶著,只是進入戈壁沙漠後怕風沙刮損了美玉,就收起來沒有掛在腰際。

雖然一直貼身攜帶,但明教弟子還倒是沒見過道長拿出來展開畫卷,原本想打開一瞧究竟,未料除了絲線以外畫軸還用了金屬製的環扣扣的牢靠,實在不好打開,琢磨了片刻陸千秋也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他改由小心翼翼的把那塊玉玦取下,纏於其上的紅色絲線讓陸千秋想起了中原的傳說,心儀著彼此的伴侶會祈求月老的庇佑,拿著月老廟的紅絲線綁在小指頭上,心裡暗忖著總有一天要弄條紅絲線把他兩綑的緊緊的。

溫潤細膩的玉石手感冰涼,光滑溫軟,握的緊了,那塊玉石盡像是由寒生暖,像是要流出膏脂般。

「……倒是和主人一模一樣。」外冷內熱的,他忍不住小聲的說了一句,道長似乎睡得很熟,一點都沒有發現身邊的人正在鬼鬼祟祟的進行著奇怪的動作。

明教弟子將胸口的黃金聖火紋章摘下,仔細的纏繞上了那紅色的絲線──聖火的紋章在火光照映下顯得晦暗萬千,就如同真的有火光躍動一樣──他綁的比之前還要嚴實,又把手裡的玉仔細的塞進了披風裡的暗袋之中。

年輕的明教弟子完成了後,笑的像是偷腥的貓一樣,他看了看營火,添了一些柴火,然後朝裏頭扔了幾塊像沉木塊的小東西,一股淡淡的幽香瀰漫在了洞窟之中。

陸千秋走出洞窟,月上中天,他躍上了不遠處一塊巨大的岩石,朝著沒有人的黑暗之處,開口用流暢的番話說道:「我已經完美的完成任務了,只差最後一步,我不需要你的協助。」

一個似近似遠的聲音傳了過來,同樣用番話回應了他:「……你還太年輕了,秋,你知道前方有甚麼嗎?」

「他已經對我完全沒有設防,明日我就會把他帶回師父那裏,而且還會是心甘情願的……」陸千秋舔了一口手裡的彎刀,「他已經是我的所有物了,誰也搶不走。」

「……好罷,但我會在一旁待命,如果你無法順利完成任務的話。」

「不會有如果的。」

「……希望如此,願聖火照拂你。」黑暗中的身影隱藏在影子底下,轉眼間,就已經悄悄離去。

「都已經等了那麼久了……。」明教弟子在那人走後,舉起彎刀對向寧靜垂掛在夜空中的銀月,面色肅穆、以起誓的口吻說道:「我不是那個只能等待的孩子了,這次我會將我的光握在手裡。」

年輕男子的叨絮之語伴隨著夜風消散而去,似乎除了月光以外,誰也沒有聽清。

翌日清晨。

睡得十分熟的道長用力眨了眨眼,艱難的起身,身旁的明教弟子早已清醒了,正在用營火熱了些昨晚的羊肉,月下浪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說道:「奇怪,是宿醉未解麼,總覺得睡得好沉……」

「你喝一點吧。」陸千秋遞上鐵口鍋具,裏頭裝了黑糊糊的液體。

「……這是甚麼?」

「能解酒的。」

月下浪喝了一口,當下就要吐,結果陸千秋早料到他會有這舉動,先是接住了鐵鍋然後用手堵上了道長的嘴,憋得滿臉通紅的道長只好將嘴裡的怪異液體喝光。

「……這是甚麼東西!?」

「濃茶,草原那些游牧民給我的,跟我們平常喝的那種蠻像的,泡的深了點,不過剛好可以醒酒。」

「……我覺得我清醒了,剩下你喝吧。」月下浪將鐵口鍋遞給他,習慣了中原人的清茶,不太能適應遊牧民族這種濃厚的茶飲,陸千秋倒也不避讓,就著他的手喝了起來,還舔了一口鍋邊。

年輕的明教弟子從下而上的角度歛著眉眼望向道長,道長不由得臉色一紅,將鍋子扔給他就開始收拾行囊準備上路。

陸千秋倚著馬看他忙碌的身影,細細的瞇起眼,本欲開口最後卻甚麼也沒說,靜靜地看著他收拾。

覺得有些奇怪的道長回過頭看了看陸千秋,「你在幹嘛呢,怎不來幫忙打包。」

「我要是有個娘子大概就像這樣……阿!」被月下浪收拾好的行李給砸了滿懷,縱是年輕明教弟子身強力壯也被撞的退了好幾步。

「幫忙把行李綁上馬,還得趕路呢。」

「遵命,娘子。」

「……別胡說八道。」

「才沒胡說呢,我是真的喜歡你。」陸千秋走向月下浪,將年長他許多的道長抱了個滿懷,「不管發生甚麼事情……」

「一醉……」似乎是害怕道長嘆息一樣拒絕的話又要出口,陸千秋很快便放開了他,對他笑得開懷,「月下一定會喜歡上我的,光明之神是這麼說的。」

「……我們快上路吧。」年長的道長逃避似的牽起馬逕自往外走,也許是為了不讓銀髮明教弟子的話語停留在腦海中,他開始回想起一些十年前來到的往事。

當時的他和葉槐鴆似乎就是在兩界山的附近遇上了沙蟲群的,至今他仍是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原本對他們極其友好的荒漠居民會如此陷害他們,可惜後來遇上了那件事情,他們也無從調查就返回了中原。

……興許到了那聚落,可以尋訪一下,雖然十年過去了,也不曉得這些逐水草而居的住民們是不是遷徙到他處。

從兩界山下山的路途遠比上山要來的平坦些,他們很快就進入了素有瀚海之稱的歌蘭朵。

除了僅一兩處的綠洲地帶,和擁有地下深井的黑水城以外,廣袤的沙漠就如同一片黑色之海,再無人煙。

「……也許清虛真人想岔了,這裡怎麼可能會有能夠駐紮之地呢。」久違的沙漠比起十年前的記憶來說更加荒涼了,風沙模糊了眼前的視線,他正想轉頭和陸千秋討論接下來的路線,卻發現明教弟子的目光放在遠方,「一醉,你在看甚麼?」

「……那裏有人。」

「在這種地方……?我們過去看看吧?」月下浪順著陸千秋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瞇起眼仔細查看,似乎真的有人影,而且好像在……戰鬥?

「……也許是馬賊,我先去探探情況,你在這……。」陸千秋似乎不太贊同一起過去,「要是對方人多勢眾,我們只有兩人……」

可月下浪卻驀地臉色一變,「那是純陽弟子……!」

陸千秋還來不及喊住他,月下浪就駕馬朝著人群急奔而去,明教弟子勒住受到驚嚇的馬停在原地,深深的望著道長絕塵而去的方向,口中吐出一聲惋惜似的嘆息。

「霧沁,你太多事了。」

17

騎著馬的道長策馬狂奔,眼前的局勢讓他一時間難以判斷究竟是何種戰況,人數不多的純陽弟子被看似沙漠盜匪的人團團圍住,他認出了其中幾個同樣是清虛子弟,一道紫霞劍茫閃過,猝然的突襲讓本來佔據優勢的匪賊們退了幾步,也讓那些受襲的清虛弟子能夠喘一口氣。

「……師兄!?」負傷的清虛弟子一手按壓著傷處,仍緊握著他的兵刃,但是顯然已是強弩之末,「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到了明教去了?」

「……微塵師弟,先應付一下眼前的敵人再說!」雖然對師弟的話感到些許疑問,但月下浪顧不得這些,他執劍為訣,修長的劍身出竅,紫氣宛如雲霞流轉,氣宗弟子在空中揮出一個弧度,劍氣揮散銳不可擋,幾名盜匪被突然殺出的劍氣逼退,趁此機會,月下浪手中幾個劍勢變換,氣劍隨之而出,「玄劍化生勢。」在受傷的純陽弟子腳下浮現了一個紫氣縈繞的氣場,意識到的純陽弟子們頓時鬆了一口氣。

「微塵,你帶著受傷的師弟們先走,這裡我來應付。」

方才眼神一掃,幾個清虛弟子倒臥在地,似乎已經沒了氣息,敵方還有五個人,逼退之前尚看不出武功路術,但應該不至於被這種等級的匪賊傷及……

「師兄,請多加小心,我們中了他們的埋伏……」被喚作微塵的純陽弟子眼看剩下的靜虛弟子人數過三人,都受了傷,其中一人傷勢還不輕,恐怕會成為師兄的負擔。

「埋伏?」

「是的,他們有火器……師兄小心!」轉瞬間,從月下浪深厚的沙堆中竄出了一個敵人,手上的利刃直取道長而來──

「嘖!」沒想到月下浪絲毫沒有避讓,顯然是早有準備,反倒是襲擊者退了幾步。

微塵呆看了一會,才意識到這是師兄使用吐納氣場環繞自身,再將氣劍存於自身,再受到攻擊之時便放出劍氣傷人。

「這倒是有點意思……貪魔體,你是明教的人?」

「……」那人沉默了片刻,掃了一眼眼前的道長,卻奇異的轉移了目標,轉身對應起了那些馬賊,來人的武功不俗,又不向方才的月下浪有後顧之憂,月下浪眼看他們暫時安全,便一起加入了戰局,很快的兩人便將那些盜匪擊退了。

那人打跑了盜匪,朝月下浪走過來,但因為方才的突襲,紫霞道長不敢放鬆警戒,劍指著對方,讓那人停在三尺開外,「你是甚麼人?」那人帶著兜帽無從辨認相貌,但怎麼看他的舉止都可疑的很。

「月下,你沒事吧?」姍姍來遲的陸千秋這時才趕了過來,他跳下馬站在月下浪身前,「我被那些盜賊的同夥纏住了,你受傷了嗎?」他的目光停留在道長身上染血的衣襟,眼裡的擔憂是那麼的真切。

「沒有,那些不是我的血。」道長搖了搖頭,但持劍的手沒有絲毫放鬆,「方才這個人襲擊了我,不過似乎和那群盜匪不是同伴。」

「……」陸千秋看了看兩人,正打算開口說話時,被折返回來的另一人打斷了。

他的師弟微塵走了回來,看了看此時詭異對峙的情形,又瞧了一眼立於月下身側的明教弟子,怵然臉色一變,「師兄,他……!」

可惜微塵的話沒有說完,陸千秋的雙刀便朝他刺了過去──

刀光掠影交錯,雙刀差了分毫便刺進了微塵的胸前。

擋下雙刀攻勢的是紫霞道長的劍,劍氣縈繞在月下浪的劍上。

明教弟子出刀速度如電,以紫霞道長和他的距離是不可能擋下的。

──除非他早有準備。

陸千秋的眼神深沉,迎上了月下浪的目光。

道長宛如古井的深色眼裡映照著他的身影,月下浪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麼,陸千秋自己也不知道他期待他會說出甚麼樣的話,是質問?還是……。

可最終他們甚麼話都沒有說,紫霞道長捻指,劍訣將兩人交接的兵器彈開,各退了一步。

「……是甚麼時候發覺的?」年輕的明教弟子問道,他認為自己並沒有露出甚麼破綻。

「從太原逃出來的時候就在懷疑,昨晚證實了我的猜測沒有錯。」道長的語氣僵硬冰冷,一點也不像是明教弟子熟悉的,一直以來溫潤如水的他,就連在靈泉山上面對襲擊而來的人,也不如現在冷酷。

「你明知道我別有所圖卻讓我繼續跟在你身邊?」陸千秋倒是笑了一下,「該不會真是因為迷上我了吧?」

「……是因為我不認為你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欺瞞我的謊言。」儘管面色依舊冰冷,但道長說話的語氣仍是透漏了一絲動搖,「我依然想要信任你,甚至覺得你別有苦衷……直到剛剛。」

「師兄!那個人就是殺了法王使者的叛徒!」他的師弟大喊道,「你一直沒有回覆純陽宮的密信……可是……」為什麼師兄會跟那個明教叛徒走在一道?

不過月下浪可沒有時間解開微塵的困惑,明教的雙刀如掠火再次刺了過來,刀光交錯,和月下浪甩出的劍氣在空中碰撞著,兩人自從相識以來第一次毫不保留的交手。

如果沒有方才的事情,也許這是一個對雙方來說都十分痛快的切磋。

微塵看著兩人的交鋒,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方才的月下浪早已為了掩護他們消耗了不少的內力,而對方似乎還有一個人在虎視眈眈,他正準備捻指想要插入戰場時,另外一柄彎刀卻宛如憑空而降的出現在他身旁。

……因為一直沒有出手他們幾乎都忘了這個身分成謎的人,可惜月下浪現在無暇顧及他,師弟們亦是負傷,況且就算他沒有受傷,似乎也無法應對那個人。

──從他能夠完全不驚動自己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看來,這人的武功遠遠高過他太多,毫無勝算。

微塵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心急如焚卻又無法掙脫那人的桎梏,他江湖上打滾也好幾年了,第一次離死亡離的如此之近,不免冷汗直下。

「不用浪費力氣了,我只是不想要讓你打擾他。」神秘的男子輕輕一笑,「難得看到他玩得那麼盡興,可不要壞了他的興致。」

「你現在……還可以活著,我們需要一個人替我們帶口信。」彎刀輕輕使力,把年輕道長的喉嚨劃出一道血痕,「以免死無對證。」

月下浪深知兩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間,可他早在抵抗前面的盜匪時消耗掉了太多的真氣,儘管現在他們過招仍是不分軒輊,他已經感受到氣海有些凝滯,反倒是陸千秋的攻勢越發凌厲。

紫霞道長一舉掃過三道劍氣後腳尖一點利用輕功拉開了距離,打算將陸千秋暫時拖住重整紊亂的內息,沒想到那人竟然瞬間利用了暗塵迷散將凝滯的氣脈打通,追了上來。

──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雖然不想要借助那個異端的力量,但是現在如果不出此下策他是贏不了的。

月下浪將手中的劍刺進沙地之中,割開自己的左腕,讓鮮血蜿蜒流下,脖子上嗜血的蟲蠱隨之不安的躁動了起來。

他的頭髮從原本的烏黑逐漸退成了灰白的樣子,釋放了蠱毒之力的他內力瞬間增長了好幾層,就在他打算發出劍氣之時──

「咳──!」紫霞道長突然一個踉蹌,口鼻竟是流出了烏黑的血。

為什麼……

他身上的蠱毒卻在此刻背叛了宿主。

月下浪倚著劍半跪在地上,黑色的污血沿著長劍留下,低落在黑色的沙地之中。

道長還來不及重整頹勢,陸千秋卻已經踏著沙塵站在他身前,雙刀一邊一刀刺穿了道長的左右雙掌,將他釘在了原地。

「這樣你就不能捻出劍訣了,月下。」明教弟子一邊殘忍的抽起一邊的刀刃,將月下浪淌著鮮血的右手握在手裡,湊近唇邊親吻,「你以為利用那蠱毒可以對抗我……可惜的是,我也有一張王牌。」

他將道長染滿鮮血的手引導扶上了他敞開的衣襟,撩開了披風後,他的胸口猙獰的深紅傷痕和道長頸後的如出一轍──同樣扭曲的傷疤勾勒出了宛如聖火般的痕跡。

「──你把半個蠱毒拿走了,那剩下的半個又在哪呢?」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似近似遠的說道,伴隨著手掌的劇痛,紫霞道長眼前有些模糊,他又咳了一口血,「……你是當年那個解蠱的孩子。」

「你終於想起來了。」陸千秋親吻著道長的右掌,一點點舔拭著指尖上的血,「我一直在等你,但你都沒有回來,所以我只好自己去中原找你。」

「沒想到你卻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明教弟子將另一把彎刀抽起,頓時鮮血湧了出來,陸千秋看著因為劇痛而發抖的月下浪狀似心疼的看了一眼,輕聲地說道:「無名魂索。」

「……法王的信是真的,你瞞過了清虛真人,真正前來傳遞法王消息的明教弟子早就被殺了,你頂替了那個來傳信的人,找到了我。」紫霞道長眼裡一片鮮紅,他苦苦的壓制著身上躁動不已的蠱毒,陸千秋用明教的武功束縛了他的內力,將他制住點了身上幾個要穴,幫他止住了血的同時也讓他再也無法動彈。

「他們發覺那並不是真正的使者時我們兩個已經出發了,純陽給我的密信被你攔截下來,偽造成了正常的報告給我,把那些警告你的話語抹去了……太原城的那個李銘也是你們的人,所有進入太原的信息都要經過唐軍的審核才行,你早就想好要利用這點,於是順著情勢將我引導到太原。」月下浪淒然一笑,「可昨日你在兩界山上將迷魂香扔進了火中不但多此一舉,還讓你露出馬腳,你估計不知道我會一點醫術罷。」

「但還是要謝謝你的醒酒茶,裡面放了不少提神用的藥草,讓迷魂香的後遺症不是那麼的明顯。」月下浪頓了頓,眼神有些飄忽,也許當時他就應該離開,可最後他還是選擇了繼續相信……相信陸千秋並不會傷害他。

可現在,只是證明他有多麼愚蠢……並不是沒有發覺,只是也許是因為那人走了之後,他孤獨太久,貪戀著人的陪伴而已。

與陸千秋的羈絆對終日清修不知年月的道長來說就像是熨貼在心上的炭火,只是時間久了,他忘了灼燒的焰火所帶來的危險,終究是引火上身。

「你的目的……究竟是甚麼?如果只是想要我身上的蛇丹,一路上有太多機會,大可直接殺了我取走。」

「傻月下,你還不明白麼……」明教弟子溫柔的抱起無法行動的道長,就像是懷抱著易碎的寶物,「我要的一直都是你。」

「談情說愛夠了吧,秋。」眼前突然出現在陸千秋眼前的、是方才一直坐壁上觀的神秘男子,他解開了兜帽,褐色的頭髮和在普通不過的外觀看似常人,雙手卻染滿了不知是誰的血。

他用異邦的語言說道:「該把人帶回去了。」

「那個純陽你處理好了?霧沁?」

被稱為霧沁的男子笑道,故意用中原語回道:「我可不像你那麼磨嘰,廢了他的武功放他走了,騎你們的馬。」

「你……!」月下浪眼睛一紅,掙扎著想要衝破被鎖的穴道,又咳出了不少血。

「你可是重要的容器,別尋死阿。」男子拿出一條帕子往道長口鼻一晃,「死了我們就麻煩了。」

是迷藥……雖然查覺到的同時也立刻閉氣,但早已是強弩之末的道長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在他最後感受到的,似乎是那人熟悉的懷抱,只是卻伴隨著濃重的血腥味道,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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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antacy201 發表於 2018-11-4 21:2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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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黑暗之中他一人踽踽獨行。

四周是一片死寂的暗影,慢慢的,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蒼白面孔浮現在眼前。

那些一直追趕在他身後的亡魂,也是自己揮散不去的夢魘。

他朝著眼前唯一的光源奔跑著,是的,其實他一直都知道那些亡魂會追趕著他……一輩子糾纏著他,因為那些過去犯下的罪衍,他永遠也不可能逃脫。

眼前的人會拯救他,讓他離開著無間地獄,那個人──

就像是脫離水的魚一樣,一身的汗水和不停的喘息著,剛清醒的月下浪還止不住急促的呼吸,用力地眨了眨眼,他似乎還沒有從那恐懼中回神,可是很快的手中的劇痛將他拉回了現實。

……痛?對,他想起來了,那人的雙刀將他的雙掌貫穿,痛徹心扉的不只是手上的傷口,還有更多是錯信於人的痛苦。

紫霞道長嘴角緩慢的牽起了苦笑。

笑自己的天真,要是十年前的他大概不會如此……而造就這些的,也是十年前那個錯誤的抉擇。

這樣的苦果也只能由自己咀嚼,苦澀而孤獨的命數,似乎從出生以來就伴隨著他。

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月下浪勉強打起精神,打量著四周,微弱的月光從唯一的光源處映照在他的腳邊,他似乎是在地穴之中,極度相似的地方他見過,那是塔克族與跋汗族兩族的地下居所,黑戈壁惡劣的氣候讓他們長年以來居住仰賴著的地下穴道,裡面有珍貴的地下水脈以及對他們來說並不起眼但對於中原人來說極難取得的礦藏──寒玉晶礦。

遠處的石壁有淡淡的藍色磷光,在夜色中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就是附近有礦藏的證據。

他被關在一處四處皆壁僅有上頭小小裂口的地洞之中,不遠處是一扇鑲嵌在上頭的石門,似乎被人安裝了機關,他無法靠力氣推開。

這也和他現在狀態不佳有關係,氣海之中的內力被壓制住了,估計是被餵了軟筋散一類的藥物,此物他自己也能解,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身上的所有物什都被搜走了,應急藥物那些不說,再買就有,可是他的劍,得拿回來才行。

月下浪隨身攜帶的兵器名為知愚,當年他和葉槐鴆各懷使命回到了門派,葉槐鴆用他倆合力取回的寒玉鐵打造了一把凜冽的短兵,劍身較一般短兵來的修長細緻,不似藏劍弟子常用的三指寬輕劍,而像是紫霞純陽所使用的,引導劍氣的道法劍。

當時的葉槐鴆是這樣告訴他的,他雖得了這寒玉鐵,自己卻早已有了兄長傳家與他、無法割捨的神兵,便將此物打造為紫霞弟子善使的細劍贈與他。

劍沒有名字,他請求清虛真人賜名,當時的清虛真人也不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劍是好劍,端看人怎麼使用……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此劍便名為知愚罷。

知愚……直木先伐,甘井先竭,清虛真人早已看的通透,是他自己執迷於局中。

那把劍是友人所贈的珍貴寶物,他得想辦法拿回來。

縱使局勢不利,可闖蕩江湖這些年以來,也不是沒有遇過這樣九死一生的情況,他很清楚在這種情勢下多餘的擔心是無益的,倒不如好好靜下心來整理思緒,保留體力伺機而動。

那名神秘男子和一醉……陸千秋是一夥的,這是可以確信的,當時在兩界山上因為他早有防備所以並沒有如陸千秋所預期的熟睡,可是他也不想打草驚蛇,只知道陸千秋去會見了一名男子,因為怕被發現所以並沒有太過靠近,也無從知曉他們交談了甚麼。

等到陸千秋回來時他裝作宿醉未醒小憩,他也沒有懷疑。

或許也是因為他自認實力在他之上,所以完全無所畏懼……沒想到這樣的自負卻讓他落得如此下場……月下浪下意識的撫摸著自己的後頸,傷口依舊猙獰,但是他幾乎感受不到那個跟隨自己十年的蠱蟲。

有人在治療他的同時似乎也將蠱毒給順服了,上一次有這樣的感受是他剛離開萬花谷之時,他曾被告誡不可以使用這個詛咒一般的力量,可是他終究敗給了當年那個年少輕狂、渴望力量的自己。

月下浪攤開自己的雙掌仔細檢視,上面除了細緻包紮好的白布以外看不到任何東西,傷口依舊疼痛,但是他感覺的到被人塗滿了藥膏,早已止血只待癒合。

……竟然是意外的沒有傷到重要的經絡,假以時日要恢復過往役使劍氣應該不難,他終究還是手下留情了嗎。

搖了搖頭,還是不要自作多情,那個殘酷刺穿了他的雙手的人……彷彿心有所念身有所感,傷口傳來的陣陣疼痛就像是加劇了一般,他只好想別的事情轉移注意。

從一開始他混入純陽宮找到自己那時應該就想好了,當初說直接來黑戈壁完全正中他的下懷……當時的那人還裝作不同意的樣子。

只是……月下浪眼神一黯,那個正牌的明教使者真的死了嗎,他想要傳達的真正事情又是甚麼,若是死了他們也許不會那麼快發現使者被頂替的事情,但當時師弟說出使者被殺的時候陸千秋並沒有否認。

他突然感到一陣心煩意亂……就算落到了如此田地還想為他開脫麼。

當時他們到了太原,那個軍爺處處掣肘他,可不就是為了提供陸千秋方便、讓他無暇顧及純陽宮給他的訊息,因為發生了那場意料以外的襲擊所以在當下他除了葉槐鴆以外沒有見到任何純陽宮的人就離開了太原,對了……醉夢,要是當時有見到他的人就好了。

醉夢是已經出師的成年純陽子弟,和自己一樣有相仿的權限,可惜當時為什麼來傳話的人不是他而是葉槐鴆,有個可能是當時醉夢並不在太原城中。

是發生了甚麼事情讓醉夢離開了太原城……往後的書信應該都是被陸千秋所截,上面的訊息並不能作數,而在兩界山下他遇到的那群純陽弟子應該是在他後來出發,因為他在太原延宕了太多時間所以比他還要先到達,那些襲擊他們的馬賊從那名神秘男子的態度看來似乎兩者不是一夥人。

不過讓他碰上了純陽弟子們才讓事跡提前敗露,這件事情是出乎他們兩人的意料之外麼?還是……還有那個沒露面的男子說過的,他是容器,不能讓他死去。

蠱毒的……容器?這又是何意?

一直以來他和身上的蠱毒處於一種共生的狀態,自從那萬花大夫將蠱引到自身之後,的確是曾告誡過自己不要妄圖操控那股力量,但他終究還是抵抗不了誘惑,而除了最近一次,蠱毒沒有回應反而反噬了自己,其他時候都是他以精血修為餵養著蠱毒,必要時釋放一些讓自己在短時間內獲得超出自己水平的內力,只是每用一次,下次他要付出更多的精血來餵養他,否則……

也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情,也許會死吧。

他並不後悔使用了這樣的力量,因為那時的他有著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想要達成的目標,而那目標……也已經完成了。

記憶中的臉龐越發模糊,他得到了力量,也成功的為了那人報仇雪恨,可是……那人也不會再回來,他自己則是拖著一個半殘的身軀苟活著,收了幾個徒弟,想學著那人,可也不過是可悲的自我滿足,他到頭來騙不了任何人,更騙不了自己。

遇到陸千秋的時候,其實是很開心的,他和回憶中的那人很像。

也是像太陽一樣溫暖的人,不過這次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下場便是被灼傷,他看著包裹著白布的手心,輕聲說道:「這是忘了你的報應麼,楚言。」

他將手摀上了眼,似乎有甚麼從眼角滑落。

帶著兜帽的明教弟子推開門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他有些意外青年道長這麼快就能坐起來,閉目養神。

「醒了?身體有那裡不適嗎?」男子開口,聲音低沉暗啞,和陸千秋清亮的嗓音有如天壤之別。

「如果我說了……就能幫我解開軟筋散麼?」月下浪睜開眼睛看著來人,還是一樣帶著兜帽不見容顏,可到是可以窺見那人嘴角一笑,將手上的食物擺在了一旁。

「你不是知道答案嗎,何必浪費彼此時間。」

「那換個話題,為什麼要費盡力氣把我帶來這……當囚徒?」

「別說的那麼難聽,要是保證你不會跑,我也不想花這功夫當獄卒。」

「易地而處的話,我倒是看你跑不跑?」月下浪就是修養再好都有些動怒,「最早的時候在靈泉山上襲擊我的外域人和你們是一夥的嗎?」

「當然不是,你要死了我們更麻煩,如果你想知道……」那名男子將一塊燒餅塞在他手裡,旁邊放了一袋水囊,「先把這東西吃了。」

「……你先回答我的疑問,不然以我的能耐,要死在這裡容易的很。」月下浪微微一笑,「你不怕我殺你,但是怕我死,是吧?」他露出舌尖,隱約出現一團小布團,「我咬碎了這個藏在舌尖的劇毒,一瞬間就會死。」

他看那男子想抽出背上的彎刀,「我勸你不要妄動,現在我吞下去的時間快還是你抽刀的時間快?」

「你……!」

「愚蠢的徒弟,就讓你多學點醫術,這點雕蟲小技也會被唬住。」彷若來自深潭的聲音從牆後傳出,在他們對峙之時,一個窈窕身影卻猶如蝶影從石門外穿牆而過,絢爛的紫在幽暗的石穴中發出微紫幽光。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狠狠甩在了青年道長的臉上,又長又利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了五道血痕。

……那是一個女人,相貌艷麗宛如少女,卻帶著成熟女子的風韻,看不出年紀,而她身上的紫衫銀飾以及方才的化蝶無一不是她來自於巴蜀五毒的標誌。

道長口中的布因為方才的力道掉在了地上,裡面甚麼都沒有。

「一點毒藥的味道都沒有,不過是障眼之法。」女人清冷的聲線,雖然說的是中原話,不過帶著屬於巴蜀之人軟儒的腔調,乍聽起來有些惑人。

「……師父,徒弟真沒有學習醫術的天分。」

「罷了,你退下吧。」

「但是師父……」那人有些遲疑,卻在女人一個惡狠狠的冰冷眼神下退了一步。

「你在質疑我應付不了這個廢人?」

「弟子不敢。」似乎是很敬畏他的師父,那名男子很快的退到黑暗之處,將門打開一條細縫溜了出去,一陣金屬聲響,似乎是男子又將機關鎖好了。

「你是他和陸千秋的五毒師父?」月下浪使詐失敗,面色倒也看不出懊悔,似乎早就料到沒那麼簡單,他只是平靜的問道。

「阿秋告訴你我的身分了?真是多嘴。」女人湊近了他,月下浪不知為何突然開始發抖,就像是……身上被萬蟲爬過一樣,連肌膚都起了雞皮疙瘩。

「你體內的蠱毒比你安分多了,知道他們的母親來了,開心的很……倒是苦了你。」女人抬起他的下巴,「你現在連舉起手都有困難吧,這也難怪,畢竟你十年內都跟牠相處勝歡,牠現在可熟悉了你的每一處身子,反過來吞噬你這宿主,容易的很。」

月下浪拼命的壓制著體內蠱毒的躁動不安,這感覺比他之前發作要來的更強烈好幾倍,鑽心的痛苦宛如整個身軀都被吞噬啃咬一般,但是他的傲氣不容許他討饒,只能靠著意志壓制著那些毒,咬緊牙關不想發出示弱的話語。

「我的孩子被你偷走了十年,這筆帳要怎麼跟道長你算呢?」女人美艷的微笑近在咫尺,可卻只讓道長感到冷酷,他忍痛著一字一句慢慢回應道:「我是要救他……你這惡毒的女子,居然讓徒弟……成為你蠱蟲的溫床,明知道……那樣對他身體有害……」

「是不是萬花那些蠢大夫跟你這樣說的。」女子大笑三聲,「這麼多年他們的醫術都沒點長進麼?愚蠢,那可是我留在阿秋身上的續命蠱,要不是有那個蠱蟲,他早就沒命了,是你們把牠拆成兩半,讓他這些年來,多受了那麼多痛苦……我的阿秋,差點被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中原俠士害死。」她看著道長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又是一陣嗤笑,「怎麼?不相信麼?蠢貨,你們自以為解蠱是救他,那續命蠱可是我餵養了如此之久,吸了我的血長大的,年幼的阿秋本來就得了絕症無法活過三歲,是我將他救了回來,一邊讓命蠱吸取他的血維持運行,可你們卻把我的計劃全盤打亂。」

「他還那麼年幼,一半的續命蠱根本不足以讓他維持健康,我只好再將嗜血蠱放進了他的身體裡,但是兩個蠱蟲的衝突每半月就會讓他有如萬蟲噬心……你應該也感受的到吧?那種毒蟲因為乾渴而發作時的痛苦……他比你的痛苦還要多上千萬倍。」

「就因為你們自以為是的救贖……還有自私。」女子輕笑,「故作清高的道長,你是早就知道那蠱毒的其他用途,所以才提出解蠱的要求吧?」

道長呼吸微微一滯,儘管他極力維持平靜不透漏任何的情緒,但女子已經看到了他眼睛裡的一絲動搖,「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這些虛偽的中原人,為了得到力量不惜犧牲年幼孩童的性命……」

「不是……這樣的……」道長擠出一絲微弱的辯駁,「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當初是懷著這樣的心思沒有錯,但我以為這對雙方都是一件好事情……他可以擺脫蠱蟲的掣肘,而我可以……得到那股力量……」

沒有想到這樣的舉動害的那孩子落得如此下場,等他清醒之後葉槐鴆才告訴他拔蠱失敗了,而那孩子似乎已經沒有救助的希望,他們便將那孩子留在沙漠中,等待死亡之神帶走他。

那是他的罪孽,他這些年來一直想要彌補,收了許多在戰火中流離的孩子為徒弟,希望要贖罪……

「可笑的中原人,你不過是一直在逃避那個你不願面對的真相而已,不然怎麼解釋你十年來一次都沒有到過這片荒漠呢?」

女人陰戮的笑了,看著月下浪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恐懼眼神,心事被猜的通透而感到有所畏懼,「你身體裡有我的蟲蠱,你在想些甚麼我怎麼會不清楚呢,你太小看我們五仙教的毒了。」

「如果我要你死,也不過是彈指間的事情……不過作為和蠱蟲相處了十年的珍貴容器,你還有更好的利用價值……」

「等到阿秋成年的那天,我會把你身上的蠱蟲在他面前挖開放回去,這樣阿秋就再也不會被這些病痛所苦,從現在起你可要好好珍惜你的性命……否則,這孩子又會再一次的被你殺死。」

五毒女子看著雙眼無神的道長,殘忍地說道。

女子走後,青年道長將臉埋在雙手之中,痛苦的沉思著。

當年的他因為接納了蠱毒而失去了意識,加上那時局勢混亂,葉槐鴆在事情落幕之前就帶他的人回到了中原,所有的後續發展都是經由故友口述而來。

他根本沒有料到事情會是如此。

那時他被復仇之心給蒙蔽了雙眼,聽到萬花大夫診斷後提到此蠱有害那孩子,裡面蘊藏的精血和修為都不是一個孩子能夠承受的時候,是他主動提出要解蠱的。

但卻沒有想到害了那個人。

他望著手上的傷,昨日彎刀刺進雙手的痛楚還歷歷在目,但他卻已經失去了責難傷了他的人的資格,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自身而起。

他不敢,也不能再面對那個人。

望著黑戈壁的月光,他想起來了那個跋汗族孩子,明明是有著褐色捲曲的頭髮,在他和葉槐鴆四處尋找晶礦之時,他總是帶著和他一樣的孩子前來討食──皮膚灰白眼珠顏色極淡──那是久居在地底的跋汗族的特徵。月下浪想起了他迥異於旁人、月白一樣的淺色髮絲,已經再也找不到一絲褐色的痕跡了──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呢,那個和盤據他自身一樣的蠱毒,最初的侵蝕就是從毛髮開始的。

因為蠱毒而造成的容貌異變讓他完全沒有發覺,其實仔細推敲過去的記憶,還是能找到兩張輪廓的相似之處的。

歉疚與心疼在心口焚燒著,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擊潰,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月上中天,此時月下浪才想起來些甚麼,他慌張的點了幾個要穴,卻因為疼痛而縮手──毒性反噬的發作了,以往的反應並沒有那麼的劇烈,但這次他消耗掉了太多的精血,飢渴的蠱毒現在正在他的體內叫囂著,期望得到更多的鮮血。

蠱毒在身體中肆虐著,沒有他賴以依靠的烈酒可以麻痺自己的痛覺,他只能咬牙支撐著,冷汗直冒的他痛苦扭曲著肢體,卻也無法減輕分毫的痛苦。

這樣的醜態他不想要讓任何人發覺。

他想起了很多人,蒼茫的大雪裡那個男子穿著玄甲冑,幽深的眼睛望著他,嘴角微微牽起、然後是一身華袍葉槐鴆的身影,眼神中溢滿了擔憂之情、廣都鎮裡,他的徒弟一個一個淘氣的樣子、最後是那個人……

楚言死後他早已不知道為了甚麼而活,復仇之後的自己如同行屍走肉的過了好久,陸千秋是被他的復仇怒火拖累的普通人,而現在……

該是他把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了。

19

幾天過去,除了幫忙他送飯送水的下人以外他再也沒有見到那名五毒女子和他的兩個徒弟們,月下浪儘管保持著警覺,但受制於人的他也無法靠一己之力逃出這裡。

而且,他也不想再逃跑了。

就這樣靜靜地等到那人的成年,他們把自己身上的蠱放回陸千秋身上的同時,沒有用途的他想必也是命絕之時了。

現在想想,十年前的自己許諾過要帶陸千秋回中原收為徒弟,結果卻讓他差點死去,十年之後,他將自己騙來此地,打算讓他的師父殺了他。

……他的那些情話絮語不過是笑話,自始自終,他們的相遇就是錯誤的命數,如果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彼此,也許才是對彼此都好的道路罷。

可是月下浪卻無法壓抑心頭的疼痛,他想起了那個人一路上的照拂,年輕的明教弟子是那樣溫暖的一個人,那些溫情打動了他,儘管嘴上總是說著拒絕的話語,可也不過是欺瞞自己的違心之論而已。

……如果他們彼此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些事情,他們又會如何呢?

青年道長沒有答案,他已經不是那個熱血蓬湃、無所畏懼的少年,這些年來,他失去的東西已經太多了。

失去的多了,就會覺得,不如從頭到尾都不要擁有來的好。

一道輕聲的金屬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有人推開了那沉重的石門──

隱沒在月光下的身影從無形逐漸清晰了起來,是陸千秋。

自從那天他將自己雙手刺傷之後,他們是第一次見面。

似乎陸千秋也沒有料到如此深夜他還清醒著,所以視線交錯時月下浪很明顯的感受到了他的遲疑,然後,便是相對無言。

「……你來做甚麼,你的師父沒有跟你提麼?」終於,月下浪打破了沉默,「我一個將死之人……」

「你不會死的,月下。」陸千秋的舉動卻出乎他的意料,他似乎沒有空解釋,只是掏出了一個藥丸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塞進了月下浪的嘴中,「你跟我來,我帶你走。」

「……你再說甚麼傻話?」夜色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那人閃閃發光的淺色眼睛裡頭卻有著異常認真的神色。

「你才在說傻話,我都聽到了,師父說要殺了你,再不跑連命都會丟了。」陸千秋此時甩了甩他那銀色的髮絲,一邊賭氣般的嘟嚷道:「我花了那麼大的力氣搬回來的娘子……師父到底在想甚麼……」

「你瘋了嗎?我……」

我是曾經害死過你的人……為什麼現在卻又不惜違背師父的命令……

「對不起,手很痛吧。」陸千秋將他套上深色的斗篷掩人耳目,還將他不曉得怎麼取得的一把短兵交還給他──赫然就是他的那把從不離身的短兵知愚──一邊說著月下浪無法明瞭的話語:「沒辦法,不這樣做我沒辦法制住你,霧沁也看著,如果我師兄出手的話我們都沒有勝算,而且還有把我當作敵人的純陽弟子在場。」

「我們先出去再說。」他將石門帶上,月下浪感受到方才藥物的效力正在發作──他給自己服了軟筋散的解藥,他感到內力逐漸恢復中。

深夜的地底俑道沒有任何動靜,在陸千秋熟門熟路的帶領之下他們快速的繞過了守衛穿越了通道,來到了地面之上,今天月色黯淡,星子顯得更加明亮,陸千秋怕打草驚蛇也沒有點火把,小心翼翼的領著他來到附近的胡楊木下,那裏牽了兩匹馬,正是之前蒼雲送給他們的軍用馬匹。

「為何……你還要助我?」他們藉著微弱的月光騎上了馬奔馳著,如果不是正在逃亡,在灑滿了星子的沙漠之中與之夜騎,實在是再美好不過的一件事情,可是……月下浪必須要知道他這麼做的意圖為何,難道又是另一個陷阱?

「我以為師父叫我把你抓來不過是為了你身上的蛇丹,我不知道他要取你性命。」陸千秋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我不會讓你死的,月下。」

「你難道不知道麼……當年是我害了你,害你受了那麼多苦。」要不是他提出幫他解蠱的要求……

「你並不欠我甚麼……好吧,我是有點生氣你一直都沒來找我。」陸千秋撇了撇嘴,「但是蠱不小心拆成兩半也不能算是你的鍋,頂多我去把那個醫術不精的萬花大夫揍個半死,而且你上次發作的痛苦我也偷看到了,看來你也不好受。」

「你難道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幫你解蠱麼?」難道那個五毒女子沒有告訴陸千秋他當時是懷抱著甚麼樣的心思……

「我知道阿,月下你記性真差,明明就是你問我要不要拿掉的。」陸千秋的說法就像是……他從來不知道月下當時的圖謀一般,「你們兩個笨蛋中原人跑到了沙蟲的巢穴中,我把你們領出來的時候不小心被沙蟲弄傷了,當時的那個萬花大夫說我流太多血,蠱毒得不到足夠的餵養會危害我的生命,所以你把你的血給我了,你忘了嗎?」

「結果那個蠱嗅到鮮血的味道就分成兩半爬到你身上去了,你就昏倒了。」陸千秋思索了一下,「後來我大概也暈倒了,醒來之後就發現被師父帶回這裡了。」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蠱毒讓你病了,才不來找我,可是我等了那麼久你都沒來。」陸千秋策馬和他並行,這時月下浪才發現他的騎術比他好上太多,可以維持著極近的距離卻不用減速,北方民族的馬術讓他驚歎不已,「所以我就自己去中原把你抱回家了,反正以前我們的祖先也是看上定居部落的女子就搶過來當老婆。」

「我又不是女子……」道長咳嗽了一聲,這人怎麼到了這種境地都還在胡說。

「可是你是我娘子啊,跟我回了老家就是我的人了。」陸千秋不正經的笑道,月下浪看著彷彿對往事一無所知的陸千秋,心中一痛。

他必須要讓他明白,於是他勒緊了韁繩,將馬停了下來。

「……現在不是談這種事情的時候,一醉。」月下浪停下了馬,陸千秋雖然感到疑惑,但還是跟著勒馬停下。

「我當初其實並不只是單純想要救你而已,你身上的蠱是五毒的續命蠱,你師父說你小時候得了絕症,必須仰賴的續命蠱而活,那也是一種很強力的催化蠱,用人的精血餵養,必要時可以使用囤積在裡面的精血在短時間中激活經脈,短暫的提升內力。」

他不敢直視陸千秋,繼續說道:「當時我想要幫你解蠱也是基於這個原因,並不是單純為了救你而已……那時的我需要力量,就算是蠱毒也好,但沒有想到卻害了你……我以為那個蠱是有心人種在你身上的,而不是為了延續你的生命。」道長有些哽咽,手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那個人已經道了歉,但是他還沒有。

「一醉,我對不住你……你的師父也許沒有對你說,但是你快要成年了,只有一半的續命蠱也許無法讓你繼續平安,你殺了我,把蠱放回去吧。」

「我是一個卑劣的人,如果你的感情不是玩笑話,那我配不上你。」道長搖搖頭,「你還年輕,去找個更好的人吧。」

他不值得他花這麼多的心思,最後還跟師父決裂。

語畢,就像是等待判決的人犯,等待著對方最後的裁決,月下浪的心情反道變的平靜,而且就算要死,他也希望是死在對方手下。

畢竟他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沉默之後,對方卻做出了出乎他意料的反應。

「……月下,你真是個笨蛋。」

雖然是責難卻是溫柔的語氣,陸千秋一邊說道,一邊卻將他緊緊的扣進了懷裡,和他所想的一刀刺來全然不同。

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月下浪雙手一鬆,連韁繩都握不住。

「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月光,從很久以前就是了,你忘記了麼……」陸千秋此刻捧起了月下浪的臉,逼迫他直視自己的眼。

「我不會離開你的。」明教弟子親柔的碰了碰他的臉頰,「我不可能會因為這樣就死的,你也別瞎說了。」

「你……可是再這樣下去你會……」你可能會死阿。

他不想要說出那樣不詳的話語,月下心中一痛,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個宛若火光溫暖的人在他心中是多麼的重要。

「那都是從我師父那裏聽過來的,這麼多年來除了蠱毒發作時的痛苦我並沒有感到任何的異常之處,反而還因為這東西有了行走在烈日下的能力,要知道我們一族本來只能晝伏夜出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也許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你還記得當初那個解蠱萬花大夫麼,不如去找他問個明白吧?而且,我總覺得我師父似乎隱瞞了甚麼事情。」

陸千秋緊緊地握了握彼此的手,「沒事的,月下,雖然我之前曾經隱瞞你一些事情,但我喜歡你的話可是沒有半分的欺瞞……你也很清楚不是嗎?」

月下浪想起了他們對峙之時他曾經說過的話,是阿……明明早就起疑了,但他卻不願意相信,只因眼裡見到的明教弟子始終如一的真誠眼神說這那樣的話語,只是他還能夠……再相信他一次麼?

手上被彎刀刺穿的傷口依舊疼痛,沒有月光的夜晚他看不清黑暗中的人,他們還能夠回到最初的時候麼?

眼看道長的眼中佈滿掙扎和遲疑,陸千秋不願再逼迫他,他重新將手中散亂的韁繩遞到對方的手裡,「我們去找當年那個萬花大夫吧,師父……我回來再向他請罪,如果我早就知道師父是要取你性命,我也不會將你帶回來。」

月下浪接過他遞過來的韁繩,似乎也恢復了些許的冷靜,沒錯,事到如今,他還沒有找當年的萬花大夫詢問過,只是那個人……怕也是不願意見到他。

道長苦笑了一下,真沒有想到自從那事之後還要面對那人。

「你還記得那個大夫的事情嗎?」陸千秋問道。

「……我最後得到的消息是他在陰山與蒼雲軍駐地的交界一帶行醫。」月下浪偏頭想了想,「那附近的中原大夫並不多,也許找當地的牧民詢問會有一些線索……事不遲疑,我們盡快上路吧。」雖然拜託了他兩個弟子胡漓和醉夢去調查了一下,但也不知道有結果了沒有。

「……抱歉,月下,我們也許得耽擱一會了。」陸千秋話鋒一轉,道長不明所以的看向他──那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他整個人拽下了馬,撲倒在沙地之中。

本來寂靜無聲的夜空,兩道箭矢破空而來撕裂了附近的安寧,若不是陸千秋手快將他撲倒,恐怕他早已中箭落馬了。

來人眼看偷襲一擊沒中,也不再掩飾,沙丘後出現了好幾個人影,黑暗之中幢幢影子,月下浪有些不安,他的手傷雖然經過了治療,但是要像之前那樣捻指劍訣是有些勉強的,不過他還是牢牢地將知愚握在了手裡。

「你能自保麼?」陸千秋問道,他早已抽起了一直背在背上的彎刀,暗夜之中金屬散發出淡淡的微光。

「可以,不用顧慮我。」語音方落,身旁的那人就殺了出去。

來的人是那天截堵純陽弟子的塔克族人,而他們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確,他們要搶回月下浪身上的蛇丹,廣都鎮外他遇到的那些人估計也是這樣一夥的。

陸千秋的刀很快,但是來的人很多,只憑一人之力是沒有辦法將敵人殺盡的,可道長的手尚不能舉劍,縱使答應了他能夠自保,陸千秋還是有所顧忌而無法放開全部。

這些塔克族人似乎也看出來了,於是他們便將刀刃對向他身後的青年道士,陸千秋暗道不好正要後撤,卻被旁邊的人給刺了一刀,左腕被砍出了一道口子,儘管他用了幻光步讓自己調整到了一個更好的位置,可這一分神,讓圍攻他們的人有了可趁之機,兩個追兵掠過了明教弟子朝他身後的純陽衝了過去。

明教弟子手中的彎刀卻快不過他們的搶盡先機的速度,負傷的純陽弟子縱使提劍遇擋,仍然被後至的追兵深深的砍在了背脊上,月下浪咳出了一口血,雙手負傷沒有辦法役使劍訣的他只好勉力放出了體內的真氣,將兩個追兵震退了幾尺。

陸千秋趕到他的身前,儘管兩個傷了月下浪的追兵早已死在了他的刀下,他扶起倒在地上的道長,背上的傷口深可見骨。

「……我,我不要緊……咳!」月下浪想要撐起身體,卻發現傷得比他想像的還重,剛剛他為了放出真氣,手上的傷口裂開了,雙手和背上流淌著大量的出血甚是駭人,奇怪的是自從上次之後他身上的蠱毒似乎不聽使喚,沒有辦法再短時間自療。

陸千秋想要仔細查看他的傷口,這時其餘的塔克族人卻將他們兩人包圍了起來。

「交出那個道士,我們不會為難你,他搶走了我族的聖物,我們要奪回來。」領頭的那人操著一口怪腔怪調的中原話說道,陸千秋冷笑一聲,「白天殺了你們那麼多人,還學不乖麼?」

「你一個人是很厲害,有著明教聖火的功夫,可是要在那麼多人手下護著那個道士很勉強吧,與其弄得兩敗俱傷,不如現在交出──」

交涉的人口中的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一瞬間他的下顎已經被彎刀給貫穿。

陸千秋的頭髮不知道何時變成了鮮紅的顏色,月下浪猜想他也許是催化了身體中的蠱毒,可是卻沒有想到他會變成這個模樣,不同於他變白的頭髮,可惜現下的他只能勉強用兵器支撐著身體,眼中的視線也因為失血而有些模糊,只見幾道火光過去,地上多了幾具屍體,其餘的塔克族追兵眼看狀況不對,立刻棄械逃跑。

明教弟子站在屍體之中,似乎還沒有恢復正常,眼中一片血紅,月下浪也發現了陸千秋和平常的模樣不同,擔憂不已。

經過這一番逃亡拚殺,東方的天空泛起了微微的魚肚白,晨曦即將降臨,眼看脫離了險境,而陸千秋的樣子……著實無法放心,道長用顫抖的雙手和僅剩的力氣將自己的穴道點上,很想要努力支撐著自己保持清醒,他咬咬牙,撐著手中的劍朝著明教弟子走去。

卻在此時,異變突生。

暗塵之中一道人影出現在了陸千秋的身邊,雙刀直勾勾的襲向他。

雙刀與雙刀對峙著,激出了一道燦爛的火花,短短的照明間映出了來人的──那名帶著兜帽的明教男子,也是陸千秋的師兄,霧沁。

「……已經變成這樣了麼,真是麻煩。」似乎聽到男子低估一聲,陸千秋罔若未聞,提刀朝著他的師兄砍了過去,男子抵擋得有些勉強,退了好幾步。

「師父說得不錯,你這樣子……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霧沁退了兩步,從袖口掏出了一樣事物朝陸千秋扔了過去。

陸千秋雖然敏捷的避開了,但那東西卻散成了霧狀,他用手遮擋了一下,可還是被粉霧潑了一身,正當他要抬起頭繼續進攻時,卻是一頓,眼睛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斥著血絲了。

不過就在此刻,霧沁並沒有給他任何機會,他上前一步狠狠的朝陸千秋的肚子揍了一拳,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的陸千秋跪倒在地上,痛苦的無法起身。

「你太頑皮了,阿秋,回去找師父領罰吧……至於這個人。」明教男子走到了月下浪身前,道長抬起頭,望著站立著的男人,兜帽下的眼睛如黑曜石般冰冷無情。

「他得死在這裡。」

男人抬起了雙刀,手起刀落的風聲劃過了月下浪的耳際,道長閉上了眼,不是他不想抵抗,只是方才受的傷讓他連移動都做不到。

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腦中一片空白,可是他以為的終末並沒有到來。

道長張開了雙眼,臉上和身上一片溫熱,熱燙的血液濺滿了他一身,卻不是他自己的血。

陸千秋擋在了他的身前,冰冷的刀刃刺穿了年輕的明教弟子。

20

「阿秋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彎刀刺進了陸千秋的腹部,大量的鮮血噴濺到了兩人的身上,霧沁一時間也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陸千秋反手握住自己的彎刀,一刀揮向霧沁,躲避不及的明教男子退了一步,雙腕負傷的他一時間握不住手中的彎刀,其中一把還插在他師弟的腹間。

「我……不會,讓你傷了他。」年輕的明教弟子緩慢而堅定地說道,語氣宛若深情的告白,彷彿插在他腰間的不是一把鋒利的圓月彎刀,而是一朵求愛的沙漠玫瑰。

「這下……你明白我的真心了罷,月下……有沒有覺得我很迷人?」陸千秋說罷,好似無力站穩一樣身子往下一沉,但他似乎顧忌著身後保護的人,並沒有倒下。

彷彿守護身後的人給了他無盡的力量,支撐著他沒有倒地,可是鮮血潺潺流下,滴落在黑色的沙地之中,一點一滴流失的不只是他滾燙的鮮血,還有他的生命。

月下浪愣在了原地,儘管他也僅剩下強弩之末的氣力,但他馬上將陸千秋扶住,把最後的內力灌進了陸千秋的要穴之中。

受了重傷的他們都不是眼前的男人的對手,他眨了眨眼,眼中似乎有著無限的懊悔。

要不是因為他,眼前的人也不會受到如此的傷害。

如果他十年前沒有到過黑戈壁,如果他十年後沒有和他在純陽相逢,如果……。

他不知道要怎麼繼續,腦子裡一片混亂,但他還是很快地做出了抉擇。

「……你是他的師兄吧,知道怎麼取蠱麼?」月下浪將陸千秋扶到一旁,神色冰冷的對著明教男子說道,沒想到陸千秋聞言後竟然還能擠出一絲力氣扣住他的手,「不要做傻事……你想讓我的努力白費麼。」

他們倆人狼狽不堪,血汙了兩人的衣衫,淚水模糊了青年道長的眼眶,幾乎讓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也捨不得放開那人扣住他的手。

這個笨蛋……

「你瘋了嗎……!他不過是被師父選來作為蠱毒的容器,一個無關緊要的中原人!」明教男子拋下了雙刀,想要靠近陸千秋,可是,身後突然射出的五道劍氣將他定在了原地。

「師父!你們……」方才死鬥的三人這才意識到有來人,一名年輕的純陽弟子氣喘不已,他跳下快馬執劍而立,手中捻出劍訣,「九轉歸一──」明教男子被打退了好幾尺,踉蹌的跌落在沙丘旁。

「醉夢……」一聲宛如嘆息一般的話語道出了來人的名字,月下浪總算放下心來,幸虧他最後送出去的訊息有成功的傳到他的大弟子醉夢手中,現在看來,還來的不算太遲。

「師父你怎麼樣……是那個明教幹的?」年輕的純陽子弟轉向被他擊退的明教男子,可惜明教男子也抓準了他分神的時機,眼看不遠處還有沙塵揚起,男子便如同浮光掠影般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可惡,是暗塵迷散。」偌大的沙漠之中即便想要追擊也不見得能夠輕易地找到隱身在大漠中的明教,而且現在更重要的事情是──

「師父,你的傷……?!」身為大弟子的醉夢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光景,一直以來在他心中如巍峨高山般、武功卓絕不可一世的師父,竟然被別人傷的那麼的重,氣宗弟子役使劍氣雙手佈滿血痕,背脊上長長的刀口劃破了衣衫,血染進了白衣之中。

「我不要緊,你幫我看看他……」陸千秋在他的師兄被來人擊退時,似乎也感受的了危險的遠去,年輕的明教弟子終於脫力倒在了一旁,要不是月下浪眼明手快將癱倒的明教弟子扶了一把,恐怕腰間的彎刀會刺得更深。

「師父,可是這個人……」儘管醉夢有滿腹的疑問,很顯然他也接到了純陽宮內部的消息,但是看著他師父的表情絕對不像是玩笑,恐怕是內有隱情罷。

醉夢雖然感到有些疑惑,還是聽從了自家師父的指示,先點了幾個止血的穴道,他倒是沒有太過擔心,只因隨後策馬而來的是他的師弟胡漓,修得離經易道的萬花弟子很快的就接手了兩個傷患,陸千秋的刀傷雖然看起來嚇人,不過好在沒有刺傷了五臟,他將彎刀固定住,又簡單的將月下浪身上的創口止住血。

陸千秋此時因為失血過距陷入了昏迷之中,月下浪倒是強撐著意志,現在情況混亂他不敢讓徒弟們接手,至少也要交代幾句。

「師父,不遠處有純陽弟子和牧民商議的駐紮之處,我們先到那邊療傷……」

「不行,你應該知道現在純陽對於他們倆的立場,我們到……楚卿那裏去。」

「可是……」醉夢有些擔憂,師父口中所說的楚卿是個萬花大夫,師父曾經帶著他造訪過那人位在沙漠邊緣的故居,之前也一直拜託自己和胡漓調查了一下那人的現況,但他不知道這兩人的傷是否能撐過其中的路途。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萬花弟子,胡漓點點頭,「出血的部分已經止住了,那把刀沒有刺傷腹中要害……我等下幫他先取出來。」

「……胡漓,一切就拜託你了。」月下浪盡了最後一絲的力氣說出了這句話後,眼前一黑,一頭倒在徒弟的懷中,不省人事。

「才沒一陣子你就把自己搞成這樣,看來是很想見提早閻王了。」

年長的萬花男子披散著一頭烏黑的長髮,氣質儒雅樣貌清秀,但眼角也已經染上了淡淡的細紋,歷經風霜的大夫此時解開了坐臥在床邊、青年道長雙手的繃帶。

道長──負傷的月下浪,此刻正凝神調息,閉緊雙眼靜待對方的包紮完畢,一邊吐納鞏固自己散亂的氣海。

眼前的男子、也是月下浪昔日的故友,萬花大夫楚卿,曾經在蒼雲軍中任職軍醫,因此手法快速俐落又相當擅長治療刀傷,自從他的蒼雲兄長楚言過世之後他也離開了軍隊,近年來隱居在黑戈壁和草原的交界,就算如此,他的手藝仍是沒有半分落下。

青年純陽結束了一周天的調息,終於睜開雙眼,看著那人幫著自己細緻的塗上了藥膏再重新取了新的淨布包紮起傷口,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楚言死時楚卿並沒有怪罪自己,反而勸慰了他,可那塵封的往事對自己的影響實在太過了,見到了楚卿他會無法自控,也因為如此他們自十年一別,再也沒有與其見面,只是從同為萬花弟子的徒弟那打聽了些他的消息。

知道故人安好便已足夠,反倒是闊別多年之後,今朝卻一身是傷來到他這邊,尋求幫助,被他笑話了。

「癒合的不錯,我給你服了化血散,你的蠱又開始起作用了。」此時接受治療的青年道長──月下浪就著窗外的陽光細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貫穿了整個手掌的刀疤仍然很明顯,可是經過了眼前經驗老到的大夫診治,握劍已經沒有大礙了,道長打了一個響指,掛在壁上的短兵知愚受到真氣的催動回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那天擊退了追兵之後,他的兩名弟子將他和負傷的明教弟子帶到這個位於沙漠和草原交界的隱居之地已經半月有餘,他的傷勢好的很快,但陸千秋……一直到現在都還未清醒。

「楚卿……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輕嘆了一口氣,月下浪看著眼前的萬花男子說道,「從以前到現在麻煩你太多了。」

「客套話就不用了,你活得越久,就越……」萬花大夫嘆了一口氣,「不說這些,那個明教弟子又是怎麼回事?他身上的蠱,不就是……」

「楚卿,我這次要拜託你一件事情。」純陽弟子垂下眼,「一醉……那明教弟子他還沒醒過來吧?」

「嗯,腹上的刀傷還好處理,但他身上的蠱毒比你的複雜許多,他就是十年前你帶來給我解蠱的孩子吧。」萬花大夫神色嚴肅地說道。

「楚卿,我從種蠱人得到的消息是,他生來帶有病症,需要蠱毒牽制,可你當初是跟我說道……」

「是兇殘至極的蠱毒,我不認為我的診斷有錯,你觀他的髮色。」楚卿打斷了他的話,「跟你一樣不是原本的模樣了,而且比你嚴重的多,十年前如果沒拔掉他身上的蠱,憑他的出血量,躁動的蠱毒會直接要了只是孩子的他的性命、沒錯,寒症是可以靠這種熱性的蠱毒去壓制,但那不是給一個孩子種噬血蠱的理由,那東西長久留在他體內反而會害了他……終有一日他會被血蠱控制成為瘋魔的噬血狂人。」

「噬血蠱這種東西會隨著他的年歲增長,直到無法負荷,到了晚期,蠱毒變會使他開始殺人飲血,直到滿足了血蠱的渴望……除非是……」萬花大夫的話語嘎然而止,似乎猶豫接下來的話該不該給眼前的道長知曉。

可惜的是,月下浪也是通透之人,一直以來無法參透的疑惑終於在這裏得到了解答。

「……除非是有人提供他充足的氣血和內力,沒錯吧。」握著短兵知愚的手微微鬆動,那五毒女子好狠的心,她說要親自殺了自己,恐怕也不是單純的死亡罷。

她不忍自己的徒弟為寒症所苦,在他身上種了血蠱,而她也很清楚這蠱的缺陷,所以……

「我就是那個容器,此蠱母蠱為陽,子蠱為陰,為了母蠱蓄了整整十年的精血,蠱毒回饋我的不過十之一數。」月下浪淒然一笑,撥開了未束冠的髮,幾縷灰白已經不像以往能夠恢復昔日的烏黑,「我最近感到體力日漸衰弱也是這個原因,楚卿,我太晚回來找你了……」

過去的錯誤讓他不願意見到此人,但兜轉了十年,他還是回到了這裡來。

月下浪仔細的看著眼前的萬花大夫,他跟他的兄長楚言長得有些神似,可氣質中就是全然不同的。

那人玄衣黑甲策馬山河的模樣還歷歷在目,怎麼過了幾個月,便開始模糊不清了呢──以前是絕對不會錯認這對兄弟的。

彷彿心裡住了另一個住客,他把原先的痕跡盡數抹消了去,心頭上淌血的傷口消失了,只剩下那道宛如浸染火焰的色澤。

「楚卿,你就老實說罷,普通的刀傷他不會這麼久還沒有清醒,這次跟十年前一樣,他也是受了重傷流失了大量的氣血。」青年道長歛下眉眼,他不願意看到那酷似楚卿的眉眼為難,可是他必須、也只能在這裡做出抉擇。

「拔蠱勢必是不可能的了,那東西生長了十年早已融進了他的骨血,除非是……」萬花大夫艱難的接著說道:「將你身上蓄積了十年氣血的子蠱放回他的身上,和母蠱結合。」

「可是假如你失去了子蠱……你知道你的下場會如何麼?」

「楚卿,楚言死的時候我只求同他共赴黃泉,可是你救了我。」月下浪的眼光放了門外,醉夢和胡漓兩個徒弟正在為了煎藥的順序爭執著,儘管青澀,卻早已有了師兄的樣子,想必也會好好照拂他們的師弟師妹們。

「為了報楚言的血仇我犧牲了許多東西,那孩子不過是無辜被捲入我們之間的仇恨,是我負了他。」

「一直以來,很感謝你,我的徒弟們……那些孩子就拜託你了。」

神色複雜的萬花大夫收拾了一下床邊的物什,隱隱約約的好像瞧見了純陽道長的眼睛帶著一絲水光,一晃眼卻又像是錯覺般。

「我們不能讓那個五毒女子如意……這次我們得把主動權搶過來才是。」青年道長像是放下了心頭的大石一般,對著萬花大夫毫無負擔的笑了,「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拜託你了,楚卿,你會幫助我的,對麼?」

青年道長扶著門框緩緩地走進了陸千秋安睡的側間之中,明教弟子的傷勢嚴峻需要靜養,因此萬花大夫整理了一個小臥室讓他獨自休息。

此時正值深夜時分,他卻無法入眠,太多的思慮在流轉著,倒不如來看看那人。

道長有些吃力的坐在床榻一側,藉著月光觀看著榻上的明教弟子。

似乎從來沒有好好的這樣看著他一次。

……是甚麼時候開始的呢,在純陽相遇之時只覺得是個不正經的明教弟子,後來雖然有些懷疑,可是一路上也靠著他化解了不少的危機,說來慚愧,竟是整整大了十餘歲的他還受到比較多的照拂。

恍惚想起了十年之前在黑戈壁的相遇,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可似乎在當時的他就是一個成熟的孩子,在那群地穴居民之中也是領頭的存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塞外民族的血統和中原人不同,也不過十七八的陸千秋長的人高馬大,相貌輪廓極深,一頭淡色的頭髮和小時候的褐髮大相逕庭,當初長相精緻的孩子如今長開了,一雙冰藍色的眼瞳,被他專注注視的時候彷彿感受的到陣陣戰慄。

怎麼會就這樣忘記了呢……其實後來想想,那人和當初的孩子明明那麼的相像,都是像火焰一樣的灼人耀眼。

陸千秋會落得如此境地,的確是自己錯誤的抉擇所致,他也早已失去了質問明教弟子一路上對他欺瞞的立場。

若是在十年前他從沒遇上自己,也許他的師父早已找到了更適合的容器,他也不會因為身上的半個蠱所苦。

到頭來兜兜轉轉了,竟是虧欠了這人許多,兩人的命數從十年前糾纏至今,已是難分難捨了。

思慮過重,反倒是感覺不到困乏,可深夜寒露不利於傷口,僅披著一件外袍的道長便感到有些寒冷,他正打算起身回房之時,眼角餘光卻瞧見了──

陸千秋睜著他那冰藍色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

「一醉……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青年道長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多麼的雀躍,還有些激動,他撐起了身子想要走出去喊楚卿,卻被床上的那人一扯,跌進了床鋪之中。

「你……等等……」

「月下是溫熱的。」陸千秋久未開嗓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是語氣卻感到十分愉快般地說道:「被小霧這混蛋捅了一刀還以為就這樣去了,現在看起來我還沒有回到真神的懷抱裡。」

「你的身體怎麼樣,我去找大夫……」想要掙開明教弟子的擁抱,卻又擔心太過用力讓那人的傷口裂開,只好讓他抱在懷裡,可陸千秋可不管這些,明教弟子緊緊的將青年道長扣在懷中,對著那人的唇舔吻,見月下浪不敢用力抵抗,抓準了這個機會便加深了這個親吻,月下浪感受到他乾澀的唇舌伸進了自己的口中,糾纏著彷彿分不清彼此。

「唔……」持續了長時間的親吻讓青年道長感到有些暈眩,幾乎分不清誰才是傷患了,眼看懷中人的臉色緋紅,眼神迷離,陸千秋這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他。

「咳……你、你想幹嘛。」被他糊裡糊塗輕薄了一陣,月下浪連要問他身上的病痛都忘了。

「想幹你。」陸千秋對著懷裡的人上下打量,一邊吐出粗俗的調情話,讓年長的道長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能撇過頭輕輕咳嗽,「不要胡鬧,你還在養傷呢。」

「噢,所以不養傷就可以幹你了?」

「當然不是,你不要一口一個粗話……你再這樣我要揍人了。」月下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陸千秋聳聳肩,心知這人明明大上他許多,但臉皮忒薄,也不再繼續調侃。

「不開玩笑了,我好得很……就是想喝水。」青年道長一聽,立刻掙脫了陸千秋的懷抱,走到一旁幫他倒了杯茶,就見到床上斜躺著的明教子弟笑嘻嘻地說:「要月下餵。」

「……你別得寸進尺。」重重的將茶杯往床頭一擺,想起方才一時不慎被那人把握先機吃了好些豆腐,道長面色一紅,有些羞赧的樣子看的陸千秋眼睛都直了。

「月下。」陸千秋喊了他一聲,道長轉頭看他,眼見他收起了方才的調笑,一臉專注地看著眼前之人,驀然認真的模樣不知為何讓月下浪有些想要轉開視線卻又覺得無法避讓,直到陸千秋認真的對他說了一句話:「活著真好,月下對我好溫柔吶,平常一個五方行盡就掃過來了。」

月下浪一聽,心中一陣酸澀,想著他會受傷都是因自己而起……他輕手輕腳的坐回床沿,伸手輕柔的拍了拍陸千秋的臉,「真沒有不適?我還是請大夫來給你看看吧。」

「你親我一口就傷口不疼了。」陸千秋仍是一派輕鬆,好像他肚子上洞穿的創口不過是一個小小擦傷,「好像還直不起腰來,你幫我拿茶杯吧?」

看著那人斜躺在床的樣子,月下浪深深嘆了一口氣,拿起了方才的茶杯小心翼翼的湊近了明教弟子的嘴邊,一點一點的讓他喝下茶水,但躺著的姿勢還是讓茶水沿著那人的嘴角漏下。

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故意的,但是……看著陸千秋仍是蒼白的臉色,月下浪轉頭把剩下的茶水倒進自己嘴裡,低下身子湊近了陸千秋,輕輕的將嘴唇碰上了明教弟子乾涸的唇瓣,一點一滴的甘泉茶湯順著他的動作哺入了對方乾澀的嘴裡。

「再一杯吧!」在對方離開的時候還不老實地舔吻了青年道長的嘴邊,年輕的明教弟子感嘆似的說道:「這一刀擋的真值得,你何曾對我如此溫柔過……」

「……以後不會再這樣了,抱歉。」月下浪從來沒感到如此愧對一人,連聲音都有些僵硬,好在陸千秋並沒有針對這點繼續埋怨他。

……陸千秋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像日陽一樣溫暖,有著孩童般的赤子之心,彷彿在他的照耀下沒有任何陰影存在,就連那次欺瞞也沒有真正的傷害到他,反倒是自己辜負了他更多,可他也從沒有因此表現出對他的怨懟,他的生命中彷彿沒有任何的陰霾,就算有,也會因為他的熱度而消散吧。

「對了,月下,你打哪找來的大夫,醫術十分高明吶。」陸千秋想要坐起身子的動作打斷了青年道長的思慮,他見狀正要去扶,不過儘管十分動作緩慢、那人卻已經安穩地靠在床沿坐起身子了,「除了我師父以外沒見過這麼厲害的大夫,現在感覺一點也不會疼了。」他好奇似的用手指拂過受傷的腰際,上面現在纏繞著繃帶,青年道長見狀趕忙制止他,「別碰,小心傷口裂開,你昏迷了好些天了。」

「……我覺得很好,一點也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傷口也不疼……」陸千秋開玩笑般的說:「該不會我跟小霧打得那場架是我做夢吧。」

「……你年輕力壯,復原能力好。」月下浪遲疑了一會,似乎不想繼續這話題,他話鋒一轉,「你好好養傷,這裡很安全,這裡是我過去一位故交的住所,他是一名經驗老道的萬花大夫,你的傷也是他醫好的。」

「不用擔心,把傷養好,再做其他打算……」眼看陸千秋狀態良好,青年道長鬆了一口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息。」

「月下,我精神可好了,陪我說說話?」陸千秋出手拉住了道長的衣襬,淺色眼裡盛滿了期盼的星光,似乎他也感受到了月下心中的愧疚,但他並不點破,卻也沒有放棄這個讓他為所欲為的機會。

陸千秋猜的沒錯,青年道長實在無法拒絕因他而受傷的明教弟子的要求,只得又坐回了床沿,「好罷,既然你不想休息,那我們來談談接下來你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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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antacy201 發表於 2018-11-4 21:3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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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我的打算就是……」陸千秋的眼神不懷好意,但這次月下沒再搭理他,一根手指點上了對方的嘴唇。

……誰知道陸千秋反應倒是挺快,隨即張口舔了一口他的手指,道長臉色一紅,扭頭過去不再看他。

……是玩得有些過頭了?陸千秋摸了摸下巴,決定不再欺負他臉皮薄如紙片的愛人,才想開口哄哄對方,月下浪卻又繼續開口說道:「……別鬧了,這件事情很重要,你先聽我說完,你身上的蠱毒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所以勢必得回去找你的五毒師傅尋求解毒之法……但是現在你和她鬧翻了,我們必須找別人幫你……你能夠先回答我一件事情麼,關於那個真正的夜帝使者。」青年道長語氣平淡,卻帶著遺憾,「純陽宮那裏給我的消息是你殺了他,這樣的話你一定也無法回到明教那端獲得幫助了。」

「呃,那件事情你倒是不用太擔心。」陸千秋擺了擺手,看對方似乎沒有生氣的樣子,一臉嘗到了甜頭的饜足模樣說道:「原本擔任夜帝使者的那個人沒死,他是跟我同期進入明教的,我只是給了他一點甜頭讓他詐死然後我去頂替而已,至於目的……」明教弟子突然感到有些心虛地看著對方,握住了道長的手輕輕地在上頭的繃帶上摩娑了一會,面帶愧色吞吞吐吐的道:「總之他沒死……這你大可放心,他過幾天就會回明教領罰,至於他會不會被開除教籍……我讓他說都是我所指使的,夜帝應該不至於為難他。」

「至於我……師父是不會傷害我的,我還是會回去找她,但不是現在。」陸千秋不敢太用力,他輕輕的執起了道長的雙手,上面同樣纏繞著繃帶……儘管已經手下留情,但雙手被刺穿地當下想必還是很痛苦的,明教弟子狀似心疼地親吻了道長裹著繃帶的手背一口,青年道長微微地退縮了一下,但終究沒有掙開,「我不會讓師父殺了你的,我送你去明教,我自己回去找我師父。」

「我師父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直接到明教要人,至於我身上的蠱毒……放心吧月下,我可不會就這樣被打敗的。」陸千秋自信滿滿的說道,「我還有辦法,你就別太操心了,等我傷好了我送你去明教,你身上有塔克族的聖物,夜帝看在清虛真人的份上會提供你安全上的庇護。」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月下浪反手握住了陸千秋的手腕,「要是你師父不救你……那你又該如何?」

「我還有退路……月下你放心,我不會怎麼樣的。」

「……要是你師父把你扣著逼我就範呢?」陸千秋聞言一愣,他似乎沒有料到這種情況,年輕的明教弟子笑了笑,「你擔心我啊,月下,我還以為你……」

「如果你師父把你扣作人質,我會答應她的任何要求。」青年道長眼神一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的對陸千秋說道:「不論怎麼說,你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我害的,你雖然欺瞞我,算上靈泉山那時卻也救了我兩次,你不欠我甚麼,反倒是我負你良多。」

青年道長直視著月光下的明教弟子,陸千秋似乎有些迷茫和意外,似懂非懂地聽著。

月下浪的聲音帶了一些憂傷和溫柔的堅定,他頓了一會,才繼續說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人傷了你的,就連你師父也不行。」

語畢,青年道長認真地望著眼前的年輕男子,陸千秋有些癡愣,好像中了甚麼巫術無法回應一般,久到連月下浪都覺得有些怪異,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一醉,你還好嗎?」

未料那人突然雙手一伸,把月下浪緊緊地抱在懷中,道長大吃一驚,也忘了抵抗和顧及他身上的傷口──就被陸千秋抱著滾進了床單之中。

「月下月下月下!我好開心,這是你第一次回應我!感謝真神,要是讓我再讓我多聽到幾句這樣的話,我再被多捅幾刀也心甘情願。」

「……你胡說甚麼呢,這跟那個是兩回事!我……我可沒有打算應承你……唔!」陸千秋狠狠的吻住了懷中的道長,比剛才更為深情纏綿的親吻,一直親到月下浪都快要沒有氣息,明教弟子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他。

「……總之,等你傷好點我們就回明教吧。」他輕咳了一聲,「還有別再說些不吉利的話了,我可不樂見你受傷。」

陸千秋著迷的看著道長緋紅的臉色,希望這樣的時光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算傷永遠好不了也沒關係,只要那人坐在床沿關心著他的傷勢……

「咳咳!」不過好景不常,門口的聲響打斷了兩人之間對望無語,一席紫衣的萬花大夫端著剛煎好的湯藥走了進來,「看樣子你這朋友恢復得不錯啊,年輕真好。」

「一醉,這是萬花大夫楚卿,多虧了他你的傷勢才能好的那麼快。」月下介紹道,未料陸千秋臉色微微一變,手裡一緊,楚卿看了眼前的明教弟子一眼,轉頭對道長說道,「我要給他做點檢查,你先出去吧。」

月下浪不疑有他,趕忙退了出去,怕妨礙到他們的治療還帶上了房門,這時陸千秋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方才對著月下浪的溫柔目光也消弭無蹤。

「你有甚麼話要單獨對我說麼,年輕的明教弟子?」楚卿是一個十分通透的人,做為老練的大夫他能夠輕易地從對方的眼神讀出想表達的意涵,他很明顯的感受到,眼前的人似乎想在月下浪不在的情況下與他對談。

「楚言是你的甚麼人?」

「你是從月下那邊聽來的吧,為什麼不直接問他?」

「……他大概不會老實說吧,是我不小心聽到的。」陸千秋摸了摸下巴,「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些甚麼,但是他似乎有事情隱瞞我。」

「楚言是我的兄長,蒼雲弟子,他十幾年前就去世了。」萬花大夫淡淡地說道:「他算是月下的啟蒙師父吧,對他來說大概是像父兄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人。」

「……不是情人?」陸千秋微微瞇起眼睛,緊盯著眼前的萬花大夫,深怕錯過了他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這你就要問他了。」大夫將湯碗遞給明教弟子,淡淡的笑了,「你自己來可以吧,其實你的傷沒有想像中嚴重,過兩天就可以啟程了。」

明教弟子將碗裡的湯藥一口乾了,彷彿不甘示弱一般,不過下一秒他就嗆了一下。

「……這藥真苦。」

「良藥苦口。」楚卿收回藥碗,思索了一會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他也有他的難處,我曾經很怨懟過他,只是隨著時間推移,那些往事也變得不是那麼清晰了。」

「我不想介入你們之間,解鈴還須繫鈴人,只是……」

「沒關係,就算他心裡有別人,我也會讓他忘了。」陸千秋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他心裡只能有我而已。」

萬花大夫聞言,笑而不語,陸千秋以為他是笑他輕狂,面色不悅,但楚卿卻接著說道:「嗯,我相信你是他心口的那帖良藥,只是……希望你往後無論經歷了何事,都能保持此時的初衷。」

「那當然。」陸千秋瞪了他一眼,楚卿不知為何想到了炸毛的貓咪,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只好輕咳一聲掩飾,「好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今天就讓月下在這邊陪你吧,我會跟他說你的傷勢需要有人顧著。」語畢便持著藥碗起身離去,不過陸千秋卻叫住了他。

「我的內力似乎有所變化,是你做了甚麼嗎?」

「……那只是你身上的蠱毒對宿主的保護措施而已,不用太過在意。」萬花大夫頭也不回地說道:「月下拜託我跟你們隨行回明教,一路上身體有甚麼變化再告訴我。」

說罷便逕自離去了,留下有些疑惑的陸千秋,不過在月下浪隨後走進來,坐在床沿時,他已經收回了那些困惑的神色,笑咪咪地對著道長說道:「楚卿說今天要你跟我一起睡。」一邊拍了拍床上的空位。

沒想到月下浪倒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楚卿剛剛臨走前叫我坐在一旁好好盯著你睡覺,不要亂動,小心傷口裂開。」

……這該死的萬花大夫,陸千秋暗自罵了聲,不過眼前的道長卻傾身靠了過來,輕柔的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你好好休息吧,等傷好了再說,嗯?」

「……我說月下你這是要我好好休息還是在點火阿,你這樣我會很想辦了你咋辦?」

「……趕快給我睡覺。」

陸千秋的傷好的異常的快,速度快的連他自己本人都有些不可置信,萬花大夫提到這是因為身上蠱毒的關係,不過流失的氣血精力還是要好好調養才行。

不過兩日,他們三人便踏上了前往明教的路途,胡漓和醉夢並沒有跟著一道,陸千秋問起,才知道他倆被青年道長打發回去向純陽回報。

楚卿的居所離明教領地也不遠,不過幾日光景,便已來到聖墓山下。

他們甫一踏上聖墓山腳下的台階,幾名明教弟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彎刀扶在腰間,如此“熱烈”的歡迎,道長與萬花大夫都是一楞,唯獨陸千秋好似一點也不意外。

陸千秋看著將手按在劍柄上的道長,微微一笑制止了他,「不要緊,法王找我,這些只是必要的措施而已。」

他直指著一旁的影月弟子,「這兩位中原來的客人幫我帶去招呼一下,別怠慢了,他是清虛真人的弟子。」

隨後,他便頭也不回的和那些看似來者不善的明教弟子走了,月下浪有些擔憂,可是那被點名的影月弟子攔住了他,「道長、大夫,這邊請。」

位於大漠的明教時有風沙吹彿,建築為了避免風化侵蝕多半依山而建,那名明教弟子將他們領到了一間嵌於山壁間的石室中,告訴他們請在這裡稍候。

「您是清虛真人的弟子,便是我們法王的客人。」年少的弟子向他們拱手,「若有甚麼需要,我們在側間,那們就不叨擾兩位歇息了。」

待那明教弟子退出房門後,月下浪對著四處打量的楚卿說道,「他們那位法王和我師父清虛真人的關係匪淺,也多虧了這層關係,純陽弟子來到明教似乎多有禮遇。」

「那我便是沾了你的光了。」楚卿看了下石室,裡面還挺大,房間也不少,備品一應俱全,桌上還放了簡單的吃食。

眼看月下浪面色憂鬱,年長的大夫淡笑,「你也不用太過操心,法王若是真起了殺心,不想留下這個弟子,大可在我們抵達明教之前就了結了他。」

「這法王的城府……可深沉著,我曾聽聞近期塔克族和跋汗族動作頻頻,也許是明教想要藉此收復這兩者的勢力也說不準。」

「……那名五毒女子,他身邊有塔克族的人。」月下浪這時才想到他被抓進的石窟便是塔克族長年生活的地底穴道,當年他們和跋汗族倆族被地上的大部族打敗,只能逃竄到地底生活,漸漸的因為地脈活動的關係他們深入了地底,一直到現在狼牙亂世,地上部族要馬被殺要馬併入了狼牙軍的麾下,才上他們有了再次來到地上生活的空間。

想起了最初襲擊他的外族人,他們身上有不尋常的火器……他心中一緊,難不成……和狼牙軍有關?

若有這種可能……青年道長冒了一身冷汗,也許他和一醉的處境比他想像還要來的凶險萬分。

又想起不知道會被法王如何審問的陸千秋,月下浪心裡一揪,楚卿看出了他的煩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放心吧,若是那五毒女子和塔克族有所牽連,想必法王一定會留下陸千秋此人好做其他打算,你也別太過煩憂,早點休息。」

「……但願如此。」人生地不熟的,他除了等待,其餘也無能為力,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突然間腳邊卻突然竄出了一個毛茸茸的生物──

「嗯……?」這小東西不是……當初跟在陸千秋身旁的那隻貓麼?眼前的白色長毛貓咪親暱的蹭著道長的腳邊,月下浪蹲下身子把這毛毛的小東西抱在懷裡,小貓似乎還記得這個溫和的道長,窩在他的懷裡蹭了一會,舒服地瞇起了眼,打了一個盹。

「這好像是陸千秋的貓呢,怎麼會出現在這邊。」還記得叫球球,跟顆毛球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待在明教故鄉,好生供養著,比起當初初見的那灰不溜丟的樣子好多了。

「因為這裡本來是我的住所。」門外突然傳來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月下浪吃了一驚,「一醉?你沒事了麼!?」

來人正是陸千秋,他身上毫髮無傷,和道長心裡的想像完全不同,他還以為他會被法王給處罰……

「早說了,不會怎麼樣,不過就是罰了我半年的薪俸,然後要……算了,總之是要負責一些麻煩的教務。」陸千秋擺了擺手,輕描淡寫的說道,球球見了原本的主人回來,想要蹭過去,可接過貓的明教弟子打了個好大的呵欠,便將長毛貓放到了地下,球球知道主人疲憊,蹭了蹭他的腳邊,又跑走了,「我快累死了,月下我們先去休息吧,你跟我睡一起?」

「……我看這裡客房還挺多的。」

「可是我都沒整理。」年輕的明教弟子不假思索的回應道,一臉無辜,眼裡滿滿的期待。

「……我去找剛剛那個影月弟子,請他多拿幾套被褥來。」道長瞪了他一眼,「別忘了還有楚大夫,你要他上哪休息?」

「……真是小氣。」陸千秋一邊嘟嚷著一邊去收拾去了,很快的整理好了三個房間,其實這樣折騰下來,天色也不早了,他們便各自睡去。

22

月下浪許久以後,回首起那時在明教的日子就像是一場美妙的幻夢一樣。

儘管仍惦記著陸千秋身上的蠱毒,可是彷彿在這片廣袤的大漠中,和身旁的人看著遠方的星子,彷彿一切的煩憂都伴隨著風沙消失殆盡。

因為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得到了舒緩,這一覺月下浪睡得特別沉,可他卻醒得很早。

清晨時分,道長踏著流雲步,孤身一人來到了明教的中心──聖墓山。

遙遠的尖塔燃燒著熊熊的烈火,清晨的聖墓山安靜而寂寥,陽光折射在純白的建築上,精雕細琢的黃金就像是為光明聖殿加冕一般。

身著一席白色道袍的青年道長和這裡格格不入,一旁的門派守衛目光不時間投射到這裡,只因他在光明殿周遭晃了兩圈,卻甚麼都沒有做,看上去有些奇怪。

和相約的時間差不多了……月下浪在心中暗忖,果不其然,深色衣袍的明教法王,用不緊不慢的步伐踏上了雪白的台階。

「法王閣下。」月下浪拱手道,「我乃清虛真人門下弟子月下浪,還請您留步。」

青年道長此刻也顧不得禮數,出聲攔住了這位高深莫測的明教前輩、無視於他疑惑的目光說道:「我知道逾越了,懇請閣下耽擱一些時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法王閣下。」

「請您……答應我一個請求。」

「月下!」陸千秋聲音和人同時到了面前,興許是在恍神吧,直到已經熟稔的那人撲過來,青年道長才察覺到。

「你到哪去了,到處都找不到你。」陸千秋圍著方才才回到昨晚下榻之處的道長打轉,簡直就像是只貓圍繞著他的主人一般,月下不禁抿唇而笑。

「……晨起練劍的時候迷路了,剛剛問了你們的人才走回來。」道長收起笑容,「你之前受的傷還沒好吧,怎麼不多休息一會?看你睡得那麼香。」

「因為是熟悉的地方嘛,最近又一直奔波……對了月下,你是第一次來明教,趁這個機會我們去走走吧。」看著陸千秋眼睛好像會發光一樣,一臉的期盼,青年道長不想掃興,只好點頭道,「好吧,你帶我在這附近轉轉?」

陸千秋先帶著他來到聖墓山上,巍峨的明尊像前,明教弟子虔誠的朝拜著,因為陸千秋一直操持著標準的中原口音,和出關前不同,月下浪第一次如此鮮明地感受到那人來自西域大漠,和他們中原人一點也不相似……

陸千秋帶著他祭祀著他們崇拜的聖火,他問他有沒有特別想要去哪裡看看,青年道長言道無妨,就讓他照著平時的作息來就好了。

陸千秋看著道長,有些意外,他才解釋道:「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些,你們和我們文化的差異……」

「是要為了遠嫁西域做準備嗎,月下?」

「……不是!」

青年道長也不知道要如何解讀這樣的心情,只是希望……能夠多了解一些身邊的這人,他的過往,在他們分離的十年間,經歷了些甚麼。

……僅僅如此而已。

在朝拜的儀式進行時,月下浪也察覺到了除了他們,有許多遠道而來的牧民和西域突厥人、回紇人,多半是伴隨著商旅一同來到此地朝聖,他們三步一跪、五步一拜,眼臉盡是肅穆的神采。

也因為這些朝聖者的關係,這些旅人他們不惜長途跋涉而來,帶來了異域的商品,以及信徒的捐贈,明教的財力富可敵國,可說是主宰了整個西北方的民間力量。

也難怪,他們能夠在這一毛不拔的沙漠之中建立起如此雄偉的聖殿。

青年道長從未到過此地,當年他為了尋訪寒玉鐵造訪黑戈壁之時,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異教信徒。

陸千秋熱切的和他訴說著他們的神話和信仰,關於光明殿內不滅的聖火,光明和黑暗的鬥爭……

這些東西,體現在了明教的武學路數上,而光明最終會戰勝黑暗。

多麼巧合,竟然與他們陰陽兩極,道法自然觸類旁通。

分明是差異如此之大的兩門武學……

「願光明照拂你。」一旁的教內侍衛向他問好,道長才將自己的目光從那些崇光的弟子收回,看著光芒照拂著彼此,為他們鍍上了一層金光。

彷彿他也和身邊的明教弟子一樣,被光明所愛著。

說來奇怪,在這異域的聖殿中,和陸千秋一起,他的心就像是坐落在華山仰天池邊,感到寧靜祥和。

讓他忍不住握住了身邊那人的手。

「月下……?」年輕的明教弟子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的主動給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回握住了那雙手,偏過臉看著道長。

和記憶中的那人幾乎沒有任何改變,陸千秋看著被光芒浸染的道長,回憶中的他就像是天人一樣,一襲白衣在那個刻苦的童年時期是他唯一的嚮往,後來雖然發生了那些事情,道長俊秀的臉龐也不再如他年少記憶時那般精緻無暇,而是多了些滄桑成熟的淡泊。

明教弟子執起了對方的手輕輕一吻,無論何時,紫霞道長身邊都飄散著一股雲霞般的氣勁,他身上的氣息獨一無二,不是他所熟悉的西域鳴沙也沒有沙漠玫瑰的香氛,卻如此的令人著迷,若其他的純陽弟子冷若華山的霜雪,那眼前的這人就是山間融化的雪匯流而成的湖水,清冷卻不凍人,他是途經的旅人,只想取一瓢飲盡。

腦中靈光閃過,他知道他該帶他去哪了。

「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月下。」明教弟子說道,「你會喜歡那裏的。」

明教的夜晚來的很快。

他們騎著駱駝來到了聖墓山下的一個小小營地,他們在那裏下了駱駝交給一旁的商人看管著,黃昏將至,已經能夠隱約看見繁星點點落在東邊的天空,聖墓山的餘脈遮擋了夕陽的光輝,周圍的光線暗淡而柔和,陸千秋熟門熟路的領著道長穿過了沙漠中糾結的巨大樹根。

月下浪正感到奇怪,沙漠之中怎麼會有如此綿長的樹根呢……然後他就看見了答案。

映入眼簾的簡直像是海市蜃樓一般虛幻的美景,獨自矗立在谷地中,無比耀眼的胡楊樹,那樹不同一般金黃色的胡楊木,樹葉竟是泛著微光的銀白,隨風搖曳飄散緲飛的葉片宛如落雪紛紛,道長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好美……」月下浪讚嘆道,「簡直像是幻境一樣。」

陸千秋像是獻寶一樣握住了道長的手,帶領他閃過糾結的樹根與碎石,然後他們一起站在樹下,黑髮的道長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美景,輕輕地撫上了足夠好幾人環抱的樹幹。

「我以前有聽說過,沙漠中的胡楊樹能夠生長千年,死後千年不倒,倒後千年不朽……只是從來沒有想過,這生長了千年的胡楊木能夠如此壯麗絕美。」

「胡楊木?你們是這樣稱呼我們的托克拉克麼。」陸千秋聲音充滿了笑意:「我們叫這種樹托克拉克,就是最美麗的樹,其中這棵最為壯觀的又是我們的生命之樹。」

一陣風吹過,叮噹聲在耳邊迴繞著,道長抬起頭,這時才發現樹枝上繫著銅鈴,垂著暗紅色的絲帶。

「這棵樹有個傳說。」年輕的明教弟子拉著他在樹下坐著,緩緩地說道那古老的故事……

沙漠中曾經有個古老的王國,王國有個美麗的公主,她的愛人出征了,公主每天都在生命之樹下等他回來。

公主每思念一日,生命之樹便為她撒下一粒輕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有一天,她愛的男子回來了,卻因為重傷奄奄一息。

公主為了救回心愛之人,穿上了最美麗的衣裳,在生命樹下虔誠的向天神祈禱,終於,生命之樹的神靈受到感動,令那男子再度蘇醒,但是救回男子性命的代價卻是公主的生命。

公主化作塵沙,永遠留在了這不歸之海中,醒來的男子只看到這顆美麗的大樹,和一滴滴落在他唇邊的胡楊淚。

「……於是後人將這對緣淺的情侶奉為愛情的守護神,將生命之樹易名為三生樹,寓意來此祈禱的情侶,將三生三世永不分離。」

陸千秋指了指方才他們走來的地方,那裏有顆巨石,銘刻著三生樹三個大字。

「怎麼樣,很浪漫吧?」陸千秋將臉湊近了黑髮的道長,道長卻像是陷入了沉思中,明教弟子有些奇怪,是故事太長了讓他恍神了去,正準備開口喊他,月下浪卻開口問道:「你覺得……男子醒了之後,要是知道公主犧牲了自己的性命讓他得以存活下來,會後悔麼?」

「……嗯,不知道,傳說到那裏就結束了,沒有提到公主的愛人後來怎麼樣了,不過我想,那個男人大概不知道公主的犧牲吧,也許會安穩的過完一生。」

「這樣啊……」月下浪若有所思,恍若有些愁緒,但隨後卻又鬆了一口氣般地說道:「如果是這樣也好,公主的願望不就是護佑著他的愛人一世安康麼?」

「才不好。」陸千秋打斷了他,「我要是是那個男的,一定會去找公主的,他們不是愛人嗎?公主是傻了嗎,他們要真是互相相愛,才不會希望犧牲其中一人呢,公主這樣也太自私了。」

「自私……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傻阿,公主只是不想要自己一個人守著相思活下去,但是被留下的那個人,抱持著思念孤老,或是一世追尋生死未卜的愛人,不是更可憐嗎?」陸千秋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砂,「要是我,才不幹這這種事情。」

「嗯……你說的也對。」月下浪垂下眼簾,似乎在思考著些甚麼,卻在下一刻被身旁的人抬起了下巴,猝不及防的被年輕的明教弟子親了一口臉頰,「這邊真是個定情好地方,你說是吧月下,不如你就從了我……哎呀!」

月下浪也嚇了一跳,樹上突然砸下來一個黑影,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坐在樹下的陸千秋。

「這個是……機關小豬?」道長捧起那團黑影,這不是唐門弟子經常攜帶的機關麼?

素有耳聞天下機甲技術聞名四川唐門與萬花天工,萬花機甲之前在楚卿那邊看過,這唐門的造物還是第一次看到……

「抱歉阿。」頭上傳來了一個俊朗的男聲,俐落的身影跳下了樹,儼然是一名唐門弟子。

「……阿胡拉在上,讓這個笨手笨腳的唐門受到懲戒吧。」陸千秋疼的連聲音都有些顫抖,這時在月下浪手中的機關小豬跳了下地,滴溜滴溜的走回了它的主人身邊。

「這位是?」

月下浪眼看陸千秋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這才跟道長說道,「他叫唐啟靈,你還記得我們在靈泉山上被外族襲擊的事情吧,當時他們手上有唐門製造的火器,他來調查為何火器會流落到這裡來。」

「清虛真人門下弟子月下浪,久仰了。」唐門弟子微笑的點了點頭,「阿秋跟我說過你的事情。」

「……您好。」總覺得對方的笑容有些怪異,思及陸千秋不知道是不是口無遮攔地跟他說了些奇怪的話,月下浪有些僵硬的點點頭。

「然後他是我的……」明教弟子話還沒說完,那唐門便狀似親暱的靠了過去,勾住他的肩膀對著臉頰就是一口親吻,「所以我說,一醉你甚麼時候把我娶過門哪?都求婚這麼久了?」

……月下浪有些迷惑,看著陸千秋聽聞此言卻是臉上浮現了一層尷尬的紅暈,而非駁斥之時,儘管面無表情,心裡卻沉了下來。

「你們慢慢敘舊吧,我回去了。」他也不多說,腳踏流雲步,沒幾下就消失於兩人的視線。

「等等月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陸千秋眼看人已經走遠,而且真要說的話任誰都追不上純陽弟子的輕功,他只好轉頭狠狠的瞪了一眼唐門弟子。「你最好有足夠的理由,來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打斷我,否則……」眼看那人的雙刀已經亮了出來,唐啟靈卻是笑得燦爛,手指抵住了雙刀刀尖,「你這傻蛋,我是來告訴你今天晚上宴會的事情,然後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你記得把他帶來啊。」

「……你黃了我的好事,現在我還怎麼把他帶去阿。」陸千秋收起了刀,蹲在地上嘆了一口氣,唐啟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傻了阿,就跟他說是接風宴就好啦,剛好他也有朋友一起,你要不趕快把他一鍋端了,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陸千秋抹了一把臉,「你說,今晚會順利麼?」神色竟是有些惶惶不安。

「……我看那個道長倒也不是對你無情,你看這不是氣的跑走了嗎?」唐啟靈語帶笑意,「看樣子挺在意的,我看能行。」

明教弟子聞言,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要是沒成我就把你插在明教的訓練木樁旁一起當木樁。」

……原來他還是很在意剛剛的事情啊,唐門弟子流了一身冷汗,自己好像還真打不贏認真起來的陸千秋。

看樣子他是不是該考慮今天晚上就腳底抹油跑了呢……?

23

憋了一肚子氣的月下浪慢慢的走回了他們的暫居之所,其實在聽到的當下是很錯愕的,他想著那人過往深情款款的模樣,不知道早已經跟誰許諾了這些誓言。

可……轉念一想,自己又比他高尚了多少呢,比起他的薄情浪蕩,自己隱瞞了更多。

自己比他更為卑劣,其實一直都是知道的,害怕那人有一天不再纏著自己,所以乾脆……

「貓咪真的是養不熟的吧……」抬頭望向沙漠遠處的群山,那裏已經掛滿了點點星光,比起中原,這裡的星星似乎更為明亮。

他搖了搖頭,大概是跟陸千秋相處久了,連脾氣都一起染上了他的色彩,明明根本無須在意,從那時候開始他所想的,就是……

「月下,你不是和那明教弟子一起出去了,他人呢?」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門邊,萬花大夫喊住了他,他搖了搖頭,「他遇見故人,我便先打道回府。」

「那不如休息一會,聽說晚上有為我們舉辦的篝火晚會,沙漠民族的好客盛情難卻呢。」楚卿眼看他神色如常,只是眉眼間有些疲態,如此建議道。

「……嗯,我會的。」黑髮的道長走進了休息的居室中,楚卿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輕嘆了一口氣。

想起了白天那明教弟子的囑託,也不知道這樣究竟是福是禍呢。

歇息了片刻道長已經恢復了以往的神情,他和楚卿來到了外頭,熱情的沙漠民們和明教弟子已經架好了篝火,原來除了他們,他也看見了唐啟靈和幾位唐門弟子,遠道而來是客,他們受到了居民們熱情的歡迎。

數不盡的美酒和佐以香料的燒烤肉食任憑他們取用,配著胡餅和胡地盛產的瓜果,道長和大夫微笑以待,接受了他們的敬酒與熱情的邀約。

感到奇怪的事情是,怎麼不見陸千秋的身影……道長微微地啜飲了夜光杯中的葡萄佳釀,素聞明教富可敵國,此話不假,盛裝美酒食材的器皿鑲金鍛玉,他們坐臥之地都是內嵌金絲的西域織錦鋪墊而成,其實轉念一想,他們明教弟子向來佩戴著許多金飾,倒也不是十分意外。

因為地處西域與中原的交界之處,從漢代以降流傳至今的絲綢之路運來了西方源源不絕的黃金寶石,再從唐人這裡帶走絲綢瓷器,中轉賺取的利益足以撼動整個大唐,朝聖者與統一的信仰給了他們守護此地的動力,也是因為這樣才能夠在沙漠建立起這樣不朽的殿堂吧……

他盯著不遠處的篝火有些恍神,直到歌樂響起,胡茄和琵琶勾勒的樂曲不同於中原的絲竹之音,他四處瞧了瞧,仍是不見陸千秋的身影。

月下浪顯得有些落寞,才想著應該好好道歉才是,他領著自己遊覽明教,自己卻是對他負氣離去……

直到一雙帶著火焰氣息的手突然從他身後伸出,遮住了他的視線。

「你在找我嗎?親愛的月下。」突然出現的明教弟子身上帶著他熟悉的、像是火焰燒灼過後的乾燥氣息,但又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一絲說不出的香味。

「你到哪去了?」被遮住視線的道長感受到頭上落了一塊東西──像是絲綢,卻又帶著金屬的鈴啷聲響。

「我去找給你的禮物。」陸千秋將他攬進懷中,道長本想推開那人──這裡人多著呢,怎麼老是不知輕重,做出這種親狎的行為──但那人將遮掩他雙眼的手拿開之後,眼前的光景卻是讓他一愣。

四處舞踊的群眾們笑鬧著,似乎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角落,他頭上多蓋了一塊純白的披風,鑲著銀絲,內裡鋪滿了細緻的裘毛,邊緣處掛滿了金飾和貴重的寶石,清修寡欲的道長從沒有見過如此奢華的披風,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嗯,果然很配。」那人將披風蓋在了自己身上,細緻的裹好,為他繫了繩,邊緣垂落著的紅色寶石這對著他的額間,細碎的金飾則是妝點著他的面容,讓道長有些不自在,「你說甚麼呢……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收下……」

縱使從未見過如此奢華之物,也能夠明白這披風恐怕是價值連城,可是陸千秋絲毫不在意道長的婉拒,又將一個同樣由紅色寶石鑲嵌成的金鍊子掛在了道長的頸上。

「此物名為火之眼。」陸千秋執起了道長的手,讓他將寶石鍊墜托在手心上,輕輕的烙下一吻,「象徵著我們的光明之火,是我們明教弟子一生的追尋。」

「你……」道長一時語塞,臉色浮上的紅就連映照的火光都難以掩飾,陸千秋趁他不備踢了他一腳,重心不穩的道長就要摔個跟頭,視線一晃──陸千秋盡是把他給打橫抱起,明教弟子湊近了他的耳畔說道:「今天在三生樹那邊吃醋了吧,月下你就這麼喜歡我嗎?」

「……才,才沒有。」月下浪正想掙扎,卻看見那人靈巧的跳躍過了幾個地上熊熊燃燒的火盆,怕有甚麼閃失只好僵硬著身子待在那人的懷中,「你這花心的人,老是四處勾搭,才不會喜歡你……」

「你口不對心吶。」陸千秋蹭了蹭懷中人的臉頰,熱燙的溫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飲酒還是方才的情話,他開心的抱著懷中人,來到了一名身著白袍的長者面前。

「請賜予我們阿胡拉的祝福。」陸千秋抱著他不讓他下地,月下浪眼角餘光瞧見了不少人往他們這裡看,只好將披風裹的嚴實一點,企圖讓別人看不到他的長相。

那看似祭司的白袍長者對著他們微微一笑,讓他們兩把手放在了一本經書上,念念有詞,爾後取了乾淨的水和和鹽巴攪和在一起,還想要掙扎的道長卻被這樣神聖又奇特的儀式給吸引住,他看著白袍祭司用一把小刀把碗裡的鹽水端給了他們。

陸千秋接過喝了一口,然後把碗遞給了他,「不喝的話會被詛咒噢。」

「……這是,你們的祈福儀式嗎?」陸千秋對他笑了笑,輕聲耳語道,「現在不能說話,乖乖照做就是了。」

好吧,畢竟是自己說是要體會一下文化差異的,道長只好接過了那碗水,啜飲了一口。

好……好鹹,為什麼要喝鹽巴水阿……

好再接下來陸千秋沒有再讓他吃喝一些奇怪的東西,白袍長者對他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拿出了一盒粉末撒在了他們兩頭上。

陸千秋取了一些放在彼此的手心,「我們互相灑一些,這樣儀式就完成了。」

「所以……到底是甚麼儀式?歡迎外人的?」道長將手上的粉末揮灑在對方的前額上,銀白色的頭髮沾染了點點粉屑,那人卻不在意,笑意越發越深。

眼前的明教弟子笑容燦爛回道:「算是吧,總之要有當地人帶著做才行,所以只有你有……做完之後兩人都可以獲得神明的祝福。」

「……好吧,謝謝你。」正想開口問問他這神聖儀式的含意,那人卻一轉身帶著自己走向了宴會中央的篝火,原本正在跳舞的群眾這時圍繞著他們,唱起了異族的歌謠。

雖然很動聽,可惜被人抱在懷裡的道長一個字也聽不懂,而且……維持著這動作實在是太羞恥了,被眾目睽睽盯著看,道長抓了一下陸千秋的頭髮,示意他放他下來。

沒想到那人卻抱得更緊了,道長嘆了一口氣,只好把披風蓋得緊緊的,好在這情況沒有持續太久,陸千秋用異族的話語高喊了幾句,便將他帶離了宴會中心。

眼見四下無人,道長便從他身上跳了下來,撩起了白色的披風一角,對方的臉色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比平常來的更白了一些,似乎還帶著興奮的紅暈。

「……你酒喝多了嗎,臉色那麼紅。」道長伸出了手碰了碰那年輕的明教弟子,陸千秋卻將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他身上的溫度險些像是要燒著了一樣,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明教弟子卻不讓。

「月下,我今天很高興。」明教弟子就像是貓一樣蹭了過來,道長被這樣孩子氣的陸千秋給折騰著沒了法子,也許是喝醉了,只好任憑他施為。

「你高興過頭了,對了,這東西太貴重,我不能收。」月下浪正想把頸上的飾品解下,陸千秋卻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送了你的東西就是你的了,不會收回來,而且我之前拿了你一件東西,這是賠禮。」

「一件東西?」

「嗯。」陸千秋把手伸進了胸口間的口袋,拿出了幾塊碎玉。

「這個是……阿!」碎成了數片的玉玦靜靜地躺在陸千秋的掌心中,「這個是我之前繫在腰上的掛飾吧,甚麼時候……」

自從他受傷之後都沒有時間好好整理物品,他的腰掛卷軸一直都躺在他的包裹中,沒有去動過,自然也無從發覺被陸千秋掉包了。

「那時候我把我的胸針跟這東西偷換了,你沒發現,本是想留個念想……不過在跟師兄的戰鬥之中被斬斷了,也許是因為這塊東西擋在前頭,所以並沒有受到致命傷吧。」陸千秋的聲音低了下來,似乎帶了點歉意,「這是很貴重的東西吧。」

「其實也不是那麼貴重……」道長望著碎掉的玉玦,搖了搖頭,那些都已經是過往雲煙了,既然碎了,也是天意,「項鍊我當作陪禮就收下了,至於披風你還是拿回去吧。」

道長用手撥了下蓋在他頭上的白色披風,「這麼華麗一點都不實用呢,哪有人披風做成白色的……」

「……這個不是披風噢月下。」陸千秋笑意盎然地說道:「這是你的嫁衣。」

「……你再開甚麼玩笑阿。」

「不,我是認真的。」年少的明教弟子欺身向前,把道長給禁錮在牆壁和自己的懷抱之中,「我帶你跨過了火盆,接受了長者的祝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妻。」

「慢著,那個不是你們光明之神的祝福儀式嗎?」

「對阿,我們的婚禮就是互許終身的兩人在宴會中接受了阿胡拉神的祝福,新郎帶著新娘跨過火盆表示我們的決心,一同喝下的鹽水代表我們願意同苦,互相潑灑的小麥粉是同甘,最後接受了眾人的祝福之歌,婚禮就這樣完成了。」

陸千秋親了一口懷裡呆滯的道長,「你已經是我的妻了,月下。」

24

月下浪發誓他二十八載以來的人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驚嚇過。

「……一醉,你、你聽好了,我……一點也沒有那種心思。」這話說的他自己都有些心虛,可是現在若不把話說開,他們之間的誤會只會越來越深。

「我才不相信呢,唐啟靈說你今天在吃醋。」陸千秋倒是一點也不在意,話語裡都是笑意。

「好吧,我是喜歡你,但我的喜歡和你的喜歡可不一樣,你對我來說就是晚輩一樣,就像是我的徒弟,雖然我們之間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可說到底來,你救了我好幾次,我很感謝你,但是我對你的感情絕對不是……唔……」

道長未盡的話語被埋沒在了陸千秋施予他的熱烈親吻之中,還沒來的及抵抗的雙腕被年輕的明教弟子扣住朝上,他只能被動地接受了對方宛如攻城掠地般的親吻。

一直以來清心律己的年長道者從未體會過如此熱辣的渴求,他感受到對方的唇舌在自己嘴裡與他的舌尖交纏著,舔拭著,勾劃著那說不盡道不明的情感,似乎連他的意識都被那人掠去。

他覺得有些暈眩,直到明教弟子結束了親吻,他幾乎要癱軟在對方的懷裡。

「月下,你要記得呼吸阿。」陸千秋輕輕地咬了一口懷中人的鼻尖,「還是我的吻技太好了讓你忘記怎麼使用鼻子,嗯?」

青年道長垂下眼簾,默默無語,平息著自己的呼吸,陸千秋正想要湊過去,他卻開口說道:「……一醉,你聽著,我喜歡你,但這份喜歡一同於我對徒弟們的情感。」

道長抬起了頭,眼中是一片清明,「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我的心早已許了別人。」

「是楚言嗎?」陸千秋反問道,「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月下浪聽到他嘴中吐出那故人的名字,微微一愣,但此時此刻他不想要追究他究竟是怎麼得知的,這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還太年輕了……有些情感是到死都無法抹滅的。」月下浪又垂下了頭,留給了對方一個憂傷又徬徨的側臉,道長長如錦緞的黑髮擋住了他的臉,陸千秋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的心裡只有他一人,就算他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其實他的聲音不斷的顫抖著,握緊的雙手象徵著他的動搖,但對於陸千秋來說,被拒絕的錯愕讓他忽視了這一切。

他一直以為他們之間……不,他不願意相信自己錯認了彼此的感情。

「可我還是……愛慕著他。」道長繼續說著拒絕的話語,解下了脖子上的金鍊,把那顆火紅似血的寶石遞回去,「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對不起。」

「……騙人。」陸千秋的聲音失去了以往的從容與笑意,「那你對我的那些好,又算甚麼……你只是在騙我嗎?」

「讓你誤會了是我的錯,我願意補償你。」道長將那象徵著幸福的白色披肩退了下來,「可是你要的東西我不能給你,對不起。」

伸出的手奉上了披上不久的披肩,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溫度。

陸千秋並沒有伸手去接,突然間,月下浪感到天旋地轉,陸千秋突然撲倒了他,整個人將他壓制在地。

年輕的明教弟子眼裡滿是難過,道長似乎毫不意外他唐突的舉動,聲音平淡彷彿毫不在意,眼中卻帶了一絲絲微乎極微的憐憫:「你是想要……用搶的嗎?就像你們的先祖一樣?」

「搶過來就是我的了。」陸千秋將他的衣帶解開,綁住了那雙被他制住的手,道長沒有反抗,他撇過了頭。

陸千秋被這樣拒絕的動作一激,像是忽然想起了甚麼,淒然一笑,「……之前在太原,你明明懇求過我的。」

「……那不過是,因為蠱毒而已。」

「我才不管。」他像是個任性的孩子,欺身上前靠近因為衣帶被解開而鬆開衣襟,僻靜的角落與方才離的並不遠,隱約還能聽到宴樂的聲響,可是陸千秋已經故不了那麼多了。

他一口咬上了道長的脖子,舔吻著,身下的那人吃痛一抖,卻沒有任何的退縮。

「是你答應過我的……」陸千秋喃喃自語說道,他的唇邊是月下浪的鮮血,就像是獸類狩獵獵物一樣,傷口淌著血緩緩的流下,在月色下就像是寶石一樣閃爍著微光。

「我不過是,在回應你而已。」就像是說服自己一樣的呢喃,他輕柔的舔著道長的脖頸,傷口並不深,很快的血就不再流淌。

和當時在太原的情況,反過來了。

陸千秋的眼裡浮上了淡淡的血色,他注視著身下的人,可是月下浪從受傷時的顫抖外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閉著雙眼,一直以來澄澈的眼不再注視著他。

彷彿不想要,看見這樣的景象。

「……我就這樣比不上那人嗎,那個楚言,他都死了。」顫抖的語氣像是生氣又像是哭泣,說著孩子似任性的話語,陸千秋停止了動作,此時,一直緊閉著眼的月下浪睜開了眼。

「……不是的,你比任何人都好,是我不能和你比肩。」道長動了動被縛住的手,似乎想要擁抱著眼前的明教弟子──其實眼前的人也還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但是自己卻……深深的傷害了他。

「對不起,是我沒有你那麼勇敢。」道長的微笑在顯得格外清晰,他溫柔的語氣簡直不像是拒絕。

甚麼意思……還來不及將疑惑說出的明教弟子,眼前一黑,倒在了對方的懷中。

月下浪吃力的坐起身子,化指為劍,一道劍氣將手上的衣帶斬斷了。

一道紫色的人影隨後從陰翳中走出來,萬花弟子楚卿搖了搖手中的空瓶子,裡面的安魂香已經空了。

「話說這孩子還真是讓我意外,這樣的劑量能夠迷倒整池的鱷魚,可他卻一直撐到了最後……要不是早讓你服下了足量的解藥,估計連你也會跟著被迷暈。」

話才說完,眼前的純陽動作一滯……竟是陸千秋強行運功逼退了自己身上的安魂香。

雙眼赤紅的明教弟子惡狠狠的看著眼前的道長,還不能自由支配身體的他堪堪伸出右手握住了對方的腳踝,被這樣凜冽的目光直視,月下浪宛如心口被劃了一刀。

儘管受到安魂香的牽制,陸千秋口不能言,可月下浪卻從那雙怒目明白了那人想要表達的事。

──你又想要拋下我。

青年道長不敢再直視那雙憤怒和驚愕還有一絲悲傷的淺色雙眼,那一瞬間他似乎動搖了,可喉頭卻在此時湧上了些許的腥黏血液。

就像是在告誡他不可如此。

他不能,也不可以,在和那人牽扯下去。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是那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自己不過是他人生中的過客而已。

「抱歉……不能帶你一起去。」明明受到了藥物的控制,月下浪卻卻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手扳開。

「睡一叫醒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他俯下身子,灌注了氣勁的指點上了明教弟子的睡穴,奮力抵抗的那人終於閉上了眼,陷入了藥物導致的睡眠之中。

「你就不怕這樣做,到時候他會找你徒弟出氣麼?」

萬花弟子看著那心意已決的人,似乎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我別無選擇,楚卿,他的傷還沒有好,我不能夠在讓他冒著那種風險了。」道長不顧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溫柔的抱起了懷裡的年輕男人,走進了一旁的土房中,將他擱置在榻上。

「你就打算這樣去?我聽說了,夜帝今晚就會派人過去塔克族那邊,這裡的沙漠民族長期和狼牙勾結,那五毒女子恰巧利用塔克族和跋汗族之間的矛盾,冒充了他們的大巫並且盜取了他們的聖物來煉蠱,聲稱是彼此所盜取讓他們自相殘殺,只可惜那東西輾轉流落到了你的身上,所以你才會面臨他們的追殺,清虛真人得知了此事認為你和正想要整肅沙漠民族的夜帝利害關係一致,所以才讓你來到黑戈壁,沒想到卻在中途受傷被擄,可你卻恰好獲得了陸千秋的幫助,你藉著逃出地底的印象畫了地道圖,今早的時候你把地道圖交了出去,換取與夜帝同行夜襲的機會……」萬花弟子跟了進來,眼裡滿是不解。

「你到底想要做甚麼?那次我把一分為二的蠱毒取出來重新植入你的身體,蠱毒的機能應該已經恢復了,可是你現在身上受到蠱毒侵蝕的情況會加劇,早就不能像之前那樣利用蠱毒的力量獲取強大的內力,你的身體會……」

「楚卿,你說過,要讓蠱毒的機能停止,除了拿到解藥以外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吧。」

「解藥只有施術者才會製作,萬蠱之毒解法千千萬萬,除非是本人根本無法解開,難道你──」

「嗯,我會把這事情做個了結的。」月下浪輕輕地握住了榻上那人的手,「如果沒有拿到解藥,我會殺了她,那個五毒女子。」

「陸千秋身上半個蠱毒已經被我拿走了,他剩下的僅有嗜血蠱,這樣的他是無法對抗他師父的……還有他的師兄。」

「可,現在的我有了完整的蠱毒之力,我會把這些恩怨一次了結。」月下浪微微一笑,「我那幾個徒弟……還有他,就拜託你了。」

「你……要是他醒了知道是你把他迷昏,還跑去和他的師父決一死戰,我想他不會輕易原諒你。」

「那樣才好。」道長輕柔的親了親明教弟子的額頭,「我對他存乎男女之情,不能止息,正是如此,才不能應承他的感情,現在的我一身傷病也許不能長久……就算應予了他,也不過是徒增傷懷而已。況且他還年輕,總有一天他會遇到真正適合他的人,然後就會發現,我不過是他年少時的憧憬,如同沙漠裡的海市蜃樓一般,虛假而不實。」

「他太年輕了,不懂得區分少年時期的迷戀崇拜和愛情的差別,就像是當時的我一心執著楚言一樣。況且,也不需要太擔心,唐啟靈……或是他的師兄,也許還有那個太原遇見的軍爺都會陪著他的,所以我可以安心的去結束這一切。」

青年道長搖了搖頭,對一旁的萬花大夫說道:「當時的楚言也是這樣和我說的,可我……並沒有明白他的用心良苦,才導致了今日的局面,如果我能夠……」

「別說了,那其實也不全是你的錯。」楚卿走近了榻前,將手裡的一個瓷瓶遞給他,「最後關頭再用,你知道這是甚麼,不用我多說了。」

「謝謝你,楚卿。」青年道長看了看手裡的瓶子,彷彿吃了定心丸一樣,眼裡再也沒有了迷茫,「我要出發了,之後的事情就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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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antacy201 發表於 2018-11-4 21:3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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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今晚星月連天,一絲雲霧都沒有。

作為突襲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但有了地道圖,夜帝和他門下的影月弟子有完全的自信能夠拿下這群潛伏在沙漠地底、禍亂四方的沙漠住民們。

青年道長第一次見到如此龐大數量的明教弟子,他們隱於月色之中,暗伏在沙丘的陰影間,在這裡中原弟子完全不是他們沙漠民族的對手。

因為是偷襲,所以他們沒有騎馬,道長只能踏著流雲步遠遠的跟在後頭,在沙漠中行走他根本不可能跟上那些明教弟子,索性就用自己的步伐行動。

等他抵達時,那裏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

塔克族勾結狼牙軍,對控制此地的明教來說是一個不安定的隱患,明教內部似乎將黑戈壁的事物全權交由出生此地的夜帝處理,若仍威逼利誘將兩族收為己用,對明教來說再好也不過。

首先便是殺雞儆猴。

有了他提供的地道圖,明教弟子們趁著夜色攻其不備,他們倒也沒殺了那些塔克族人,只是擄了大半,把狼牙提供給他們的兵器火器全都搜刮出來。

可沒有想到,對方亦是有所防備,前面的看哨不過只是一般的塔克族人,而隨著他們深入地道,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令人聞風散膽的毒屍──如同他們所知的情報一樣,來自五毒的染香頂替了他們塔克族的大巫,並且使用了天一秘數,將不少的塔克族人轉化成了不懼痛苦的屍人。

縱使夜帝旗下影月弟子精銳盡出,對陣上這些不死屍人還是因此陷入了膠著之中。

若是普通的塔克族人光憑他們這些明教弟子是絕對可以輕易拿下的,但面對這些帶毒的屍人,光有謹慎是不夠的,不少明教弟子陷入了苦戰之中。

月下浪眼看進攻的腳步被拖住,有些擔憂,儘管他想要保存體力……但一直膠著在此對他來說相當不利。

畢竟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氣海因為強行運功的關係,他感受到躁動的內力不斷的在流竄,口中一股腥甜湧上,可是他仍然放出了劍氣。

一道寒光閃過,前排的屍人被紫霞氣勁斬斷了腳筋,他們雖然不懼怕疼痛,但是此舉卻讓他們的行動緩慢了許多,也讓最前方的明教弟子獲得了喘息的空間。

其他明教弟子眼見如此,紛紛效仿了青年道長,就算是無懼痛苦的屍人,被限制了行動之後要料理起來容易的多了。

眼見明教弟子打開了一個破口,青年道長趁隙而入,一邊砍殺著屍人群,單槍匹馬深入了地道的深處,他相信那名五毒女子不會那麼容易被抓。

好在這些屍人似乎沒有自我的意識,道長拐進了地道岔口,劍光一閃打落了岩壁,將通路堵了嚴實。

那些屍人群沒有再追過來,此處雖然被封住,但月下浪的印象似乎還有其他通道可以離開,倒也不是相當著急。

……不過也要他最後能夠安全撤離才行。

月下浪不敢再多想,他憑著記憶他九轉彎拐的來到了那個他曾經被關押的地方。

此地位於地道深處,陰寒之氣凝結在四方閃爍的寒玉礦鐵上,明教弟子們還沒有推進到這來,而這裡彷彿與世隔絕一般,沒有任何人的蹤跡,簡直就像是連居住此地的塔克族人都不願意接近這裡。

越是靠近,身上僅剩的蠱毒之力就越是躁動不安,心口疼的彷彿像是被燒灼一樣,他倒出楚言交給他的藥丸,一口氣吞服了三顆。

正當他打算走進眼前的沙窟岩洞時,一名不速之客出現在他的眼前。

「你能找到這裡來……是因為身上的蠱毒給你的指引罷。」同樣得白袍兜帽遮掩住了大半的面容,可那平淡的語氣一如他們第一次相見。

「霧沁……是這個名字吧,陸千秋的師兄。」眼前的男人點了點頭,「阿秋同你說的?」

「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時間有限,便開門見山的說了。」道長扣指,背上的知愚出鞘,手裡的短兵纏繞著紫霞氣勁,微弱的燈火映著劍上的寒光。

「我要去找你師父,請她解開我和陸千秋身上的蠱毒,若你執意阻擋,便與我一戰吧。」

青年道長早已經做好會遭遇敵手的準備,眼前的明教弟子默默無語,下一刻卻出乎他的意料。

眼前的明教弟子側身讓出了通往深處的通道。

「你不阻擋我嗎?若不能解蠱,我可能會殺了她也說不定。」

明教弟子頷首,「我知道,但我不能再看她這樣下去。」在道長側身經過他之前,他拉下了自己的兜帽。

──醜惡的傷疤遮蓋住了那個本該端正無缺的面容,道長感到呼吸一窒,他不由自主地拂上了自己後頸的傷疤,那道同樣醜陋邪惡的痕跡,和連藥物都要壓制不住的氣血上涌正是血蠱互相呼應的證明。

「……她不是你師父嗎,為什麼連你也……」

「這些年來我看著師父她一步步走向瘋狂,她會來到這裡是因為故人之約,但是在阿秋的父親死了之後,她便逐漸陷入了瘋狂。」霧沁頓了一會,似乎在猶豫要怎麼開口,「除了阿秋以外,任何人在她眼中都只是煉蠱的道具而已,我也是。」

「她用蠱毒控制了塔克族的大巫,暗中操控他以便潛伏在這裡尋覓著更多能夠煉蠱的材料,狼牙與他們勾結製造的混亂讓她更能夠隱藏在這裡無人阻礙,除了你……十年前你的到來讓她的計畫亂成一團。」

明教弟子低下了頭,語氣低緩的訴說著:「為了阿秋身上的半個蠱毒她熬盡了自己的骨血,不過那種東西終究是無法長久的,她最終的目的是將阿秋的父親復活成像那些天一教一樣的屍人,很快的她和阿秋都會……她為了自己的執念而死並不後悔,可是阿秋……我不能看著她為了死去的故人而讓她和阿秋都招致毀滅。」

「你會來到這裡,是因為你已經了解了阿秋身上蠱毒的真正目的了吧。」霧沁露出了一絲苦笑,「再這樣下去只會犧牲更多無辜的人。」

「……我會結束這一切的。」月下浪握緊了他手中的劍,和楚卿的猜測一分不差。

「謝謝你,中原人。」霧沁苦澀的說道,「就算如此,她仍舊是我所敬愛的師父……我無法阻止她,只能夠拜託你這外人。」

隨後,霧沁轉身離去,似乎未曾有一絲猶豫。

道長回頭看著那名明教弟子,相似的束裝、身影似乎和那人重合在了一起,很快的便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之中。

25

「……妳精心策畫的布局被我破壞了,現在妳已經無路可退了。」

青年道長望著眼前的女子,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關於十年前的蠱毒,關於自己,關於陸千秋。

他的困惑、他的最後牽掛都將在這裡得到解答。

地窟的最深處是一個巨大的岩洞,隱約聽的見地下水脈潺潺的聲音,這裡陰寒入骨,尋常人根本無法長期待在這裡。

但眼前的五毒女子顯然早已適應了這樣的環境,她浸泡在寒冷的地泉中,光裸的雙足和線條優美的背脊上面一道道可怖的疤痕,五仙教的紫衣披散在她的身上,水光之下的銀飾讓此情此景更顯刺骨之寒。

「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勾結狼牙、殘害那些塔克族人、霧沁……還有陸千秋,他們都是無辜的。」

「呵,對於煉蠱者來說,他們的命不過同螻蟻一般,不過是餵養毒物所需的飼料爾爾。」

「那陸千秋呢?他不是那個人的兒子嗎?」如果霧沁的話沒有錯,那麼阿秋他的父親就是所有的源頭,也是眼前女子瘋魔的關鍵。

「你為了要讓死去的人復活,將陸千秋撫養長大,又在塔克族人身上種下了蠱毒,只為了提供復活之人所需要的骨血!」月下浪的聲音帶著哽咽,「在你眼裡陸千秋不過是成就你願望的祭品……如果你真的重視那人,怎麼會忍心傷害他的兒子!」

「你閉嘴!」五毒女子突然發難,轉向了青年的道長,她的眼像是覆蓋上了一層灰濛的蛛網,可是伴隨著尖銳的蟲笛聲,一旁潛伏在陰影中的毒物們襲向了氣宗子弟。

「唔……!」儘管早有準備,道長的劍氣斬斷了天蛛的毒絲,可那毒蛛不同於他所見過的五毒弟子所驅使之物、被斬斷的蛛絲像是有生命一般纏繞在他的腳邊,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都是因為你……壞了我的好事,不然我早就成功了,阿祈尼……他就會回到我身邊……阿秋也不會……都是你的錯!」

五毒女子的身影化作蝶影退至暗處,閃過了月下浪放出的劍氣,就在此時,一只巨大的沙蠍朝著被蛛網纏繞著的道士攻去,眼看巨大的尾刺就要刺向了那人,千鈞一髮之際,月下浪指尖一轉,將背上的氣劍釋放了出去,擋下了這一擊。

被斬斷尾棘的沙蠍落入了深潭之中,濺起了巨大的水花,轟隆的回音在石室中不停迴響著。

「……怎麼可能,這種內力不是你一個年輕道士會有的,你幹了甚麼。」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的毒物無法殺掉眼前的氣宗弟子,為了避免更多無謂的耗損,蟲笛尖銳的聲響停了下來。

那些潛伏在幽影間的毒物頓時失去了命令,呆滯的停留在原處。

「說我幹了甚麼,也許要問你更清楚也說不定。」踏著水面的月下浪走向前,稀薄的火光映照著水面,倒影慢慢浮現了那詭譎的模樣──青年道士的整頭青絲已經化為慘然的灰白,臉上浮現著詭異的青色經絡一直蔓延到衣領之後,「十年前,你將蠱毒種進了陸千秋的身體時,一定沒有想過反而會被我們這些中原人取走,我現在做的事情,不過只是把你的整套蠱毒換置到我身上而已。」

「當時的你將錯就錯,讓陸千秋和我同時作為蠱毒的容器,我的氣血不斷轉移到他身上,那些短暫提升內力的手段不過是蠱毒為了保護宿主、還有防止提早被取出的障眼法,總有一日陸千秋他會負荷不了這些血氣,而你……就能夠完成你一直以來的目標了,五毒的染香,我說的對嗎……不,現在應該要稱你為天一教的染香了。」氣宗弟子揮動手上的短兵,打出兩道強力的紫霞氣勁,經過的地方連洞窟的石壁都為之動搖。

「我不過是,先把這些蓄積的血氣取出,將其一部化成了我的內力罷了。」月下浪足尖一點,不該屬於他的內力激起了池水宛如浪濤,他的動作快到連染香都無法反應,轉眼間,右邊的臂膀已經被劍氣削過,斷肢和她的蟲笛掉進了池水之中。

「結束了,天一教的可悲之人,霧沁已經把你的計畫全盤托出,為了復活那人,就連他兒子的性命也要算計麼?」滿頭白髮的青年道長劍指著倒臥在地的五毒女子,「沒有了這些經年以來蓄積的氣血,你想要復活死去之人的計畫也就告終了。」

「……我唯一的失算就是,你竟然不顧阿秋的死活,你要知道你把蠱毒提早拔了出來,他也活不過多久了。」染香喘著氣,儘管她的身體已經被她自己改造得不像是個活物了,依照霧沁的話,她似乎用了某種方法讓自己獲得更長遠的壽命,方才被道士重傷的臂膀並沒有流出鮮血,可是月下浪也感受的到,就算沒有自己,她的身體也早就已經衰弱不堪了。

這便是逆天而行的代價。

「我並不是想要讓他成為天一教的屍人,而是吸取了氣血,更接近生人的存在之物……如果我成功了,他將會超越生死,成為更完美的存在。」染香少女似的笑聲卻帶著淒然,「沒想到被你們這群黃口小兒給攪黃了,所以說我才討厭中原人,自詡正義之士,到頭來也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妄念……」

「不是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甚麼超越死亡的存在,就算我甚麼都沒有做,死去的人也永遠不會返回陽世,妳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將更多人拖向深淵而已……你自己心裡不也很清楚麼。」

月下浪嘴角慢慢的溢出了一絲鮮血,他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身體裡躁動的內力了,蠱毒強行催出的血氣和他原本的純陽氣勁互相較勁,也許他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

但是看著眼前的五毒女子,他彷彿看見了十年前的自己。

楚言死了以後他不顧一切想要復仇,結果也只是牽連了更多的無辜之人。

就像是陸千秋,他本來不應該受那麼多的苦楚,都是因為他……

「也許……是吧。」染香的聲音迴盪在空幽的地穴之中,那些毒物失去了主人的控制,逐漸退到了暗影之中,整個石室中恢復了靜謐,只剩下兩人的對話之聲。

「也許我自己也有一點猶豫吧,所以阿秋帶你離開時我才沒有盡全力阻止他,而是派了霧沁過去……說到底,也只是我……自己的執念而已。」染香斷斷續續的說道,她用了最後一絲力氣催動了蟲笛,方才沉入水中的巨蠍受到了召喚,奮力揮動了牠僅剩的巨螯,將支撐整個石室的石柱打斷了。

即便知曉自己就算逆天而為,所愛之人也永遠不會回到自己的身邊,可是……若要她從頭選擇一次,她還是會奮不顧身。

只因為世界失去了他,了無意義。

「這裡有我所有的煉蠱成果,我不能讓這些東西流入你和明教那些人的手裡。」染香看著神色漠然的青年道長,就像是青澀的嬌蠻少女戲弄著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般,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就像是她從未如此開懷一般,「阿秋的身體失去了蠱毒,能不能活下來尚且是個未知之數,而你……就是連說話都很勉強了罷,再過不了多久,你身體裡暴漲的內力就會和蠱毒的血氣衝突,把你的五臟六腑撕成碎片,就算你放棄了那些修為,你身體虧空的氣血也支撐不了多少年就會耗盡……你以為陸千秋一直以來與你的親近真是因為你自己麼,那不過是子母蠱之間互相吸引著彼此罷了,要是沒有了蠱毒在身上,他根本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你這個愚蠢的小輩,要是蠱毒與他合而為一,他自然不會再迷戀你。」

可道長聞言卻沒有生氣,笑了出聲。

「你笑甚麼?」

「妳不知道吧,早在我逃離你們的掌握時,我就已經請萬花的大夫將我體內的蠱毒取出,放進了陸千秋的身體裡面與其合而為一,有了完整的蠱毒再加上裡面的相柳蛇玉,陸千秋再也不會受到蠱毒的掣肘,而我只留下那些經年蓄積的氣血轉化成內力留在我身上。」

「楚卿也跟我說過他對我的迷戀不過是蠱毒的影響,但是,就算是這樣……他帶給我的,卻我窮及一生都無法償還的珍貴回憶。」

那時的陸千秋為了他擋下了霧沁一刀,昏迷不醒時,他坐在那人的床沿思索了很久,一直以來他孤身一人活了二十八載,儘管有過知己益友,卻無人與那人一般,將自己的存在擺在性命之前。

就算是蠱毒的影響也無所謂,陸千秋就是他的希望,讓一直以來宛如行屍走肉的自己有了存在的意義。

「他給予我的東西,遠比我能給他的多的多,他帶走了我的孤獨和懊悔,給了我許多珍貴的回憶……那時他在聖火前牽著我的手說,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這樣就夠了。」

月下浪的目光如水,此時此刻流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情。

「我此行的目的不過是保他安泰,至於我自己,也沒能想過要回去……月餘之前,我就把子蠱放回了他的身體裡了,但他還是……」

他還是給了我比任何東西都珍貴的許諾。

子母蠱的影響究竟消散與否都不重要了,他握著自己的手,在聖火之前說自己是他的妻。

那時的陸千秋,眼裡的光采較天際星辰都黯然失色。

想到這裡,似乎不再年輕的他才體悟到,他以一介殘軀苟活至今,為的也許就是保他一世安康。

縱然身死,亦是無憾。

月下浪看著逐漸龜裂的石壁,慢悠悠的靠著牆,他身上的力氣也所剩無幾,「妳為什麼要潛伏在塔克族中,挑撥著塔克族和跋汗族之間的關係,是因為那個蛇玉吧……那東西並不是甚麼上古神物,而是千年巨蛇的內丹,有解百毒,化血生肌之效,你將蛇玉放到蠱毒之中是為了要讓阿秋身上的蠱毒被取出之後,還能夠保他健全,只是十年前我無意間將帶有蛇玉的部分分化到了我身上,也是因為這樣妳在局勢穩固之後,不斷的派出異族追兵來殺我,可是都失敗了。」

他看著那五毒女子,提到陸千秋時,她眼裡的灰白似乎少了一些,就像是殘存的溫柔,「在我來這以前,就已經將帶著蛇玉的蠱毒移植回了陸千秋身上了……所以,他會好好的活下去。」

話才說完,女子久久沒有回應,靠著岩壁的月下浪緩緩抬起頭才發現,染香早已沒了氣息。

……帶著宛如完成夙願一般安詳的微笑。

她其實也不過同過去的自己一般,是個痴人。

26

青年道長用盡全身的力氣撐起身子,他握著知愚,邁著艱難的步伐往石室的入口走去。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不想要打擾染香的安息,也許是他自己心中還有一絲留念。

他不想要死在這裡。

明明已經對此行凶險有了覺悟,但卻在最後一刻想起了,那個三生樹下的故事。

「自私麼……對,我可不能像你一樣,成為那種自私的人吶,楚言。」

明明知道被留下的人會多麼痛苦,自己卻差點幹了和那個提早離開的人一樣的蠢事。

他可是發過誓,不能再傷害那人一分一毫,包括自己……也不能。

丹田中還有一絲微弱的真氣,石窟中有水,一定在哪個地方有水道流進來,這樣就算石窟的通道早就被落石封死了,也許還有一絲生機也說不定。

前提是他自己這個被毒性折磨得殘破不堪的身體能夠堅強的撐過去才是。

那絲微弱的真氣化作了流雲步,視線已經逐漸模糊不清,可是還是看到了那條他來的道路,泛著微弱的藍光,寒玉鐵的礦脈堅硬無比,是不可能會隨著這些石柱傾倒而跟著塌陷的。

如果能夠到那邊去……流雲步的力量將他帶往高處,可是就在他手即將要夠到上頭的岩石時……

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將他整個人往下一帶,道長轉頭一看,竟是方才一劍斬落的那隻沙蠍,這巨物非但沒死,似乎還有些靈性,硬是把自己生生拽的了下來。

可惡……青年道長知道自己的情況險峻,體力也所剩不多,他將知愚用力釘在石壁上,拋出了繫在腰上的飾帶把左腕綁在劍上,雖然得以阻止他的身體繼續往下滑,可是他已經沒有剩餘的力量可以催動劍氣了。

到此為止了麼……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了,意識也開始混沌了起來,他在袖口裡摸索著,好像摸到了什麼。

是楚卿給他的藥。

此時此刻,他也只能孤注一擲,用僅剩還能動的右腕打開了瓷瓶。

裡面僅剩一顆朱紅色的藥丸,月下浪毫不遲疑的吞服下肚。

身體感到像是被燒灼一樣的疼痛,但是伴隨著疼痛那股被壓制住的內力又恢復的些許,他撚指為訣一道劍氣掃過,將下方覬覦他的毒物給劈成了兩半。

「楚卿……這傢伙。」儘管仍處於生死一線,可是青年道士卻無畏的笑了,「結果被他擺了一道麼。」

這個蒙古大夫,原本是叫他配一帖玉石俱焚的截脈散,他居然自己換成了調息所用的空山新雨。

真不知道是該感謝他還是……罷了,若是他有幸能夠活下來,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雖然靠著空山新雨的藥效恢復了一點氣力,但是他也不知道這裡能夠撐多久,停滯了片刻之後,藥效開始浮現,道長腳下浮出了淡淡的氣勁,正想借力使力往上爬時。

插著知愚的石壁卻在此刻崩落,這變故來的猝不及防──除了那一點靠著丹藥恢復的氣力以外,他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靠著這些落腳處在次往上爬了。

無計可施的道長有些難受閉上了眼,這次似乎就是終末了。

彷彿一瞬間的事情,腦海中回憶裡浮現了許許多多的人的身影,最後停駐在了一點微弱的火光之中,其實他還是很留戀這個世間的。

這一刻他只想著那人以後會如何,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了。

但若是此行能夠護他周全……倒也不枉他苟活至今。

這樣一想,便是了無遺憾了。

道長染著鮮血的手漸漸的鬆開了手裡的知愚,整個人往深淵墜去。

可是,那預想的疼痛卻沒有如期到來。

儘管在沙塵之中,依舊如此鮮明的火焰氣息,是那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陸千秋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面前,在他往下墜落的千鈞一髮之際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此時此刻的月下浪已經不想要深究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死前的幻影,但是握住他手腕的溫度卻又那麼的真實傳遞了過來──

幽暗的光線中出現的是明教弟子陸千秋的身影,他一手抓住月下浪,另一手裡的彎刀深深的卡在了岩壁上支撐著兩人,陰陽內力在黑暗的地穴裡散發出幽藍和熾紅的光輝。

青年道長張開了嘴,已經乾枯的嘴唇染滿了鮮血和塵土,「你……」他乾澀的嗓音顫抖著,可是一發聲,嘴角便淌下了鮮血。

陸千秋制止了他,「別說話。」明教弟子的語氣勢如此輕柔帶著緊繃的顫抖,就像是害怕眼前的人會因為自己一使力就消失一樣。

一瞬間,月下浪的心中浮上了千頭萬緒,但那些面對死亡的徬徨無助被來人給驅散一空,年輕的明教弟子使了內勁將他扣在懷中,陸千秋的手就和剛才的話語一樣帶著顫抖,明教弟子的手臂將他勒的死緊,幾乎到了會感到疼痛的地步,可是現在的月下浪已經無暇兼顧。

明教弟子牢牢的扣著道長的腰,腳步幻化為光,青年道長只感到宛如火光一般的氣勁包圍著他們,轉瞬間兩人來到了地道的安全之處,對於曾經來過這裡的陸千秋,地道的構造他是再熟悉不過,因此能夠在混亂之間找到堅硬的岩層躲避也在意料之中。

沒過多久,他方才和染香激戰的地方便崩塌陷落,成了一片亂石堆土的黑幽深穴,那些黑暗的過往彷彿也因為沙土掩埋便得了無痕跡。

月下浪望著眼前的陸千秋,就像在黑戈壁抵擋襲來的塔克族人那時,跟當時一樣轉為血紅色的頭髮映入了眼簾,他不知道陸千秋為了來找他付出了甚麼,此時此刻他只擔憂那蠱毒究竟會不會對他造成甚麼影響,楚卿說過毒性會先反應在髮梢上──

「一醉,你……咳!」正打算開口詢問的青年道長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了解脫,可這也反應在了他的身體上──似乎再也無法承受強硬催化的毒血和內勁,話語未盡,月下浪再也無法壓抑身體的內傷,嘴裡的血液不停的流下。

那些擔憂和牽掛還來不及說出口,白髮沾染了血汙和塵土,看上去怵目驚心,不停流失的內力再也無法支撐道長傷痕累累的軀殼,似乎感受到了甚麼,道長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吃力的用右手握住了陸千秋的手。

「對不起……一醉,要是十年前我沒有遇見你,也許就不會讓你痛苦許久。」他想要撥動眼前人的血紅髮絲,但手卻再也沒有伸出去的力氣。

可是他必須說完那時候未盡的話語。

「十年前的我沒有足夠為至親復仇的力量,所以那時候我才讓楚卿幫你拔蠱,希望藉著那詭譎的蠱毒獲得超越自身的修為,沒想到卻害了你……現在你師父已經過世了,沒有了施蠱者,你身上的蠱毒會慢慢消散,再也不會被血蠱控制,你會痊癒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耳語,視線也逐漸的模糊。

「不要再說話了,月下……我帶你去找楚卿,他會治好你的。」聽著陸千秋顫抖的聲音,月下浪眨了眨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卻發現他的眼中也是一片血紅,眼角流淌著不知是血還是淚水的液體,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好像在哭……恍惚間月下浪回想起了那個十年前的孩子,好像也是因為他的離去而哭得唏哩嘩啦……自己似乎總是讓他難過。

對不起,是我不好,又讓你傷心了。

青年道長在心裡默默的說道。

感受到了生命不停的流逝著,他不知道靠著楚卿的藥他還能夠支撐多久,可是現在的他只想要好好的懷抱著眼前的人,讓他不要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抱歉……我似乎,要先走一步了。

伸出的雙手就像是無法傳達的思念,無力的垂落在身側,陷入黑暗之時,恍惚間好像聽見了那個人不斷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27

自從與染香一戰後已經過去月餘了。

月下浪看著身上的傷疤,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驚心動魄的程度比起他的前半輩子來說有過之而不及,但最終……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當時的他被陸千秋背著回到了明教,請求楚卿的幫助,好在楚卿早已有所準備,立刻幫重傷的青年道長作了及時的處置,雖然身體可能無法恢復以往的活力,不過暫時是保住了性命。

染香所在的塔克族根據地已經被明教掃蕩一空,一方面塔克族勾結狼牙軍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對唐軍的說法以肅清狼牙軍為由接管了該地,而明教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擴大勢力範圍的好機會。

純陽宮在此地的據點也藉著明教影月弟子的幫助之下,在星星海附近的綠洲逐步上了軌道。

而自己……也在楚卿的照料之下逐漸痊癒,只是剩餘的毒素因為當日他轉化了內力,已經深入了自己的骨髓間。

「要徹底的清除毒素怕是很難了,只能先以拖待變,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尋找解毒藥方了。」楚卿寫完了處方,擱下了筆,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沒關係,這不是早就知道的結果麼……我的一身內力本來就是因為不正常的管道得來,現在也不過是要重新來過而已。」

「在毒素尚未清除之前,還是盡量不要使用內力了,這些殘毒會隨著時間侵蝕你的經脈和臟腑,你越是消耗內息,他們就傾蝕的越快。」楚卿叮囑道,「你的傷暫時已經沒有危及性命之虞,我待在這裡幫助不大,不如先回我的住所翻閱醫書幫你尋找解毒的方法,至於虧空的氣血,我倒是有些法子能夠讓你拖延惡化,不過要用到的藥材──枷羅木細枝和月光石粉末也不好找,需要大量消耗的黃精因為戰事價格高昂……我已經發飛鴿傳書給你的徒弟們了,有空閒的弟子已經開始尋找了。」

「晚些我會教你一套運氣的法子,全當復健,但是除了修煉此法之外的場合,千萬不要再使用內力了。」

「……沒了內力不能施展武訣,這一身武藝也廢的七七八八了。」月下浪感嘆似的說道,「看來我除了回到門派尋求庇護以外,已沒有任何的退路,就是……」後續的話語他並不想與外人道,失去了武功的他,就算回到了門派,也不過是個負擔一般的存在。

行走江湖多年,雖然說不上是樹敵無數,不過細數塔克族的餘孽,或是更久以前,因為楚言而結下的血仇殘黨,在之前以他的武功造詣看來不過小菜一碟,可現在……

縱使師門願意接納他,他也不願造成他們的困擾。

思及此,青年的道長面露苦笑,一時間竟是想不到有哪處容身,看到他神色如此,楚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輕笑道。

「放心吧,我替你找了一個護衛,他等很久了。」

萬花大夫語音方落,他提及的那人如月光下的獵手螫伏,一道光影掠過,解除了暗塵迷散陸千秋的身影便已經來到了床榻之前。

劫後歸來的兩人一時間對望無語,這些日子以來他纏綿病榻,沉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還多,這次是他自當日一別後兩人首次的相會,看著那名年輕的明教弟子,他想到的不是他們糾葛十年的命數,而是他在月光下對自己訴說的那宛若誓言的求愛之語。

一直以來都以為那只是屬於外邦人的輕浮,可是這一路上,縱然遇劫,惟與他生死相隨……他們兩人的命運也許早已交織在一起難分難捨了。

縱使染香勾結狼牙又煉化屍人,難違悠悠天道身體衰敗力竭而死,可畢竟是自己造成了這樣的結果……那人是一醉敬愛的師父,自己一時間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倆人都沒有意識到楚卿是甚麼時候離去的,月下浪躲避著他的目光不發一語,可陸千秋卻像是早已按耐不住一步上前緊緊的擁抱住了身前的道長,月下浪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還有比起這個懷抱更熾熱的淚水,一點一滴的落在他的頸後。

「我很抱歉……」那人就像是孩子一樣,喜悅和傷痛都表現得如火燎原從不掩飾,他已經多久沒有見過同伴的眼淚了,彷彿他的愛恨都隨著過往的那人死去,可是面對眼前這個孩子般的人,那些被他遺忘的情感彷彿又如死灰復燃,連同著對方灼灼燃燒了起來。

「你又把我拋下了……在你眼中,我到底算甚麼?」陸千秋的話語帶著孩子氣的哽咽,月下浪心中一痛,「……十年前我做的錯誤決擇,我不能再讓你為此痛苦下去,你師父給你下的蠱毒並沒有那麼單純,但是……」月下浪思及他和他師父的羈絆,轉了一個話鋒,「我希望讓我和她的恩怨在此做個了結,不該禍及於你。」

「你騙人。」陸千秋抬起了頭,眼裡滿是血絲,不知是否因為擔憂煎熬而生,月下浪看著又心疼了幾分,手才才要拂上那人的面頰卻又被一把抓住,「你覺得我就像你徒弟一樣,在你眼中,我依然還是那個十年前你在黑戈壁遇到的孩子,需要你的照拂……月下,你真殘忍,你總是說要保護我們,保護那些你心中重要的人,卻用這個名義把他們推的遠遠的,誰都不能與你並肩,除了那個死去的人,你只是想把我們當作藉口尋死追隨他而去!」

「……不是這樣的,一醉,我比你要年長許多,生逢亂世,我所失去的已經太多了。」他想要撐起身子,卻有些無力,好在陸千秋環著他,似乎是察覺了他的動作,年輕的明教弟子把他抱的更緊了。

「你說我自私也無所謂,我……沒有那麼勇敢,我已經沒有辦法再次忍受那種、看到珍視之人因我而離去的痛苦了。」

「我也知道如果我自己去找染香,你知道了以後一定會感到憤怒,可我真的不想再讓你陷入危險……」尚未說完的話語被封緘在兩人的親吻中,陸千秋將擁抱收緊,珍而重之的吻上了他的愛人。

月下浪眨了眨眼,眼裡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是甚麼時候開始落下眼淚的呢?陸千秋的擁抱就像是遠方平靜的港灣,他的疲累和擔憂都在此停泊,楚言走了以後他再也沒有任何的依靠,只有他的徒弟們,可他老是以師父的身分自矜,怎麼能容自己依賴年少小輩。

只有陸千秋,無論是在靈泉山、太原城還是黑戈壁,他們這一路的旅程,不可置否的,只要他在身側,便是心安。

明明就還是個少年般的年紀,在他的臂彎裡卻令人如此安心。

「我不會死的。」長久的親吻終於結束,陸千秋用額頭抵著道長光潔的額頭,鼻尖碰著鼻尖,就像是貓兒間親暱的互動一般,「不會在你面前死去,也不會離開你,你放心好了。」

「決不會死在你身前,要是我要死了,一定會先殺死你的。」他將青年道長扣在自己懷中,訴說著可怕又深情的話語,「我的武功再過不久就能超越你,若你擔心,我就在我離世之前將你殺了,那日我在三生樹前發過誓,這三生三世都會與你糾纏不休,這一世過完,還有兩生兩世,明尊會指引我找到你,無論你在何時何地,所以你的擔憂都是無謂的,而你這輩子……」陸千秋再度抱緊了懷中之人,用力的程度讓月下浪都感受到了疼痛。

「你是我的妻,你的生命和死亡,都將歸我所有,知道了麼?」

「……好。」一個不算是許諾的承諾,青年道長終於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也許他可以再相信一次,眼前的人不會離他而去,他的擔憂與恐懼都被那人一掃而空。

而這一次,他會牢牢握住彼此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樣傻傻的等待。


劇情完結囉,後面是一點跟劇情無關的(就是拉燈##)

後續跟番外因為涉及R18請移駕至噗浪觀看,感謝您(合掌)https://www.plurk.com/p/n0yb0n
有關本篇的後續都集中在這個噗了↑

還有來個人陪我啃明羊吧好冷阿(割腿肉



本文最後由 fantacy201 於 2018-11-4 21: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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