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可以打擾一下嗎?」
「……是賢者啊。怎麼了嗎?」
似乎沒料到浮士德會如此乾脆地開門,賢者有些驚訝,但很快便收說明來意:「關於這次從東國發來的委託,我想要跟你討論,不知道你是否有空?」
「請進。」
早已不是初次造訪的賢者習以為常地避開散落在地上的各式書籍與咒具,即便要施法把這些物品歸位至書架與櫃裡似乎也為時已晚。浮士德有些尷尬地拉了張椅子請賢者落座,彈指讓茶具自動沏起了茶。
「你已經習慣在魔法舍生活了呢。」在等待藥草茶泡開的短暫時光,似乎是對浮士德能夠自然地招呼自己感到欣慰,賢者會心一笑。
「差不多就這樣吧。」他不置可否。
「……嗯?」賢者總感覺房內有些陌生,反覆掃視幾遍空蕩的床頭,才鼓起勇氣問,「浮士德,之前的那幅畫……」
「心情不好,燒掉了。」
「咦!」
「開玩笑的。」
「……你也會這樣尋別人開心啊,嚇我好大一跳。」
賢者被逗得一驚一詫,一下緊張一下又舒心,但比起被壞心魔法使捉弄的不悅,得知畫作沒有被破壞,他看起來更像鬆了口氣,真心為浮士德的所做所為感到高興。
「畢竟是中央之國的國寶,還是收藏起來比較好呢。」
「哼,不過只是用了些高級的畫材而已,本質還是業餘畫手的作品,倒也不必視若珍寶。」浮士德陰陽怪氣地嘲弄道,「畫就是畫,沒被掛出來的話就毫無價值。」
但生性溫柔的賢者卻沒有因此難過,而是定睛於掛滿鏡子的牆面上,笑吟吟地回覆:「你說得對。」
他的生活又回歸日常,就連夢境內容都毫無變化。
他仍是那個苟活著,死不了,又割捨不了過往的男人。
即便嘗盡悲喜,恨之入骨,又後悔莫及,希望一切不復存在,然而他知道,自己終究沒能把那幅畫連同那個下午的陽光一同付之一炬。
或許是軟弱,可能是天真,大概也是愚昧。
但他還想再凝望著這個醜惡又美麗的世界,再猶豫一陣子。
或許終有一日,他還是會下定決心,將這幅畫連同過往回憶悉數焚毀扔棄。
也可能他會繼續徬徨於燃燒的夢裡,直到成為石頭的那一日都在追思那段凋零的歲月。
無論最終結果為何,都是他的決斷。
不是外物或誰人定義了他,而是他的心形塑了這個世界。
在成為家庭的長子以前,在成為人類的摯友以前,在成為領導他人的聖者以前,在成為憎恨萬物的詛咒師以前,他是一名魔法使,僅此而已。
所以為了順應自己的心,他唸出了咒語。
那張肖像被魔法縮得小小的,小如一面平凡的手鏡,跟其他鏡子看起來別無二致,並列懸在房裡的壁上。
鏡面與肖像一同環伺房內的魔法使,沉默而公正地映照出千姿百態的虛像。
任憑光影映射,生在此刻的他,才是唯一的真實。
即便仍沒有定論,直到他決定好自己的世界是何種模樣以前,他會不斷直視自身。
因此,浮士德‧拉維尼亞,今天也在旭日升起時睜開了雙目。
《Nameless Portrait ‧ 正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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