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籃高手│安娜中心] 幸福論──宮城安娜的場合/連載中 [G]

本作為灌籃高手漫畫《SLAM DUNK》及電影《THE FIRST SLAM DUNK》之衍生二創小說。
一切角色屬於原作，OOC 屬於我。
＊基本上是對 2023 電影的安娜視角妄想。
＊有電影設定集、原作短篇暴雷、妄想及自我流解釋，函請見諒。
＊本打算採用中譯，整理後仍比較喜歡日文所呈現的感覺，故仍以日本稱謂沿用「宗チャン」、「良チャン」、「三井サン」。
＊有宮城家、安安(安田安娜)、三良描述，但三井本人出場次數不多(欸
＊與君似傲陽又照君(三良)同個世界觀，但沒看不影響本作閱讀
＊宗太如風般地打醬油。<安娜本全文約46,000，準備加印中，正在考慮全文的公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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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只是稍微將視線往上抬起，這一點微小的變化，眼中的風景也是會跟著發生變化。

01

「安娜好厲害啊。」這是宮城安娜最常被朋友稱讚的話語，她總是笑笑地回應才沒有呢，只有她知道，自己並不如朋友所看到的那樣。

真正的她依賴性有點高、喜歡向人撒嬌，有時還蠻衝動的、想到什麼便會不顧旁鶩，往前直行，才沒再考慮後果或風險如何，算是擅長讀懂他人臉色、但偶爾會不自覺在心裡埋怨對方的龜毛。

如今她能獲得不差的評價及好人緣，大概得多虧了那位陪在她身邊，卻無人知曉的兄長。他總是會適時地提點自己，指出須留意的細節，若是自己不想讓對方知道的事情，他也會有所覺察，消失得不見人影，讓自己放心去嘗試，待事情結束後再無聲地現身。

得到好結果時，對方會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倘若失敗了，他則會默默陪伴自己流淚，用舒適的風誇讚她做得不錯的地方或被予以安慰。

安娜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能這麼善待他人，可能是因為自己也是被灌注這樣的溫暖長大的吧。

宮城宗太，就是如此令人暖心的存在。

安娜曾幻想過自己未來可以當個通靈師之類的，幫助已逝者與失親者傳達對彼此的思念，講述生前難以啟齒的交談；但很可惜，她僅能感受到宗太一人。其他耳聞過有名的靈體，什麼傳聞中體質敏感者不能靠近的地方，她倒是對那些完全無感。

雖說能感知到對方，也僅是視覺上罷了，她聽不到對方的聲音，當然也碰不著對方。儘管得不到除視野之外的資訊，能知道有個家人會時刻陪在自己身邊，那感覺總是挺好的，假使發生什麼大事時，也會覺得自己並非孤身一人。

隨著相處時間拉長，安娜漸漸能讀懂對方的唇語及表情上細微的變化，也對這個大上自己不少歲數的兄長，有了更多的了解。其實宗太並非一直都很厲害，他也有不擅長的事。

◇

02

一開始，安娜並沒有發覺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大人又得穿上黑衣，媽媽還哭得那麼傷心；她輕拉著良田的衣角試探著，對方反常地沒有理會自己，直勾勾地盯著媽媽的背影。

自己有點按捺不住、拉起良田的手時，對方瞥過來的剎那，安娜才發現對方眼角也帶點餘光、眼圈些微紅腫。對方吸了幾下鼻子、又轉頭看了幾次媽媽後，便用左手輕撫著她的頭，什麼也沒說。

好奇怪啊，為什麼？若是平常自己這樣跟良田暗示時，他一向會悄聲地告訴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讓兩人可以在媽媽生氣時一起逃跑，晚點再去跟媽媽請罪；又或是兩人一同想個法子挽留宗太，讓對方多陪陪他們去玩耍。而現在的話不就可以討論怎麼逗媽媽開心嗎？

沒辦法了、那還是問問宗チャン吧。正當安娜想開口詢問時，卻看到對方一臉為難地將食指放在唇邊，讓她了解到現在好像真的不是個好時機。她將滿腹的困惑藏在心裡，直至深夜。

奶奶在睡前這樣哄著她與良田，奶奶說宗太游到遠方的小島生活去了，所以現在看不到他，安娜正想說反駁宗太就站在拉門外時，對方卻點了點頭，揮個手就走掉了。

也是那一晚，良田說著似是而非的話，讓撐著眼皮、努力跟睡魔搏鬥的安娜聽不怎麼明瞭。

就算奶奶如是說，安娜仍常看到宗太的身影出現在家裡的各個地方，每次問他要回家了嗎？他始終無奈地搖搖頭。

什麼啊？為什麼不回家住啊？遠方的小島就那麼好嗎？

以前媽媽常常把他們聚在一塊，聽他們說說最近學校發生了哪些趣事，宗太的籃球比賽狀況如何、良田的胯下運球練習得怎麼樣、下次校隊比賽或球員徵選是什麼時候諸如此類的。

雖然她不怎麼打籃球，也背不太起來相關規則及術語，但她喜歡聽著自家哥哥們神采奕奕地講著各種她聽不懂，但好像很厲害的事情。而現在，這個定期聚會沒有了，誰都沒再提過此事。

過段時間，安娜才覺得宗太某些地方變得有點奇怪，像是開學了他不去上課、好像也退出球隊了，每天都穿同套衣服，縱使變天了跟他說加件衣服吧，他也笑笑地推辭。

更令安娜困惑的是，宗太他變得沉默寡言，還經常繞過他們、神出鬼沒的，在家裡也不跟誰說些話，就只是靜靜地待在一旁看著他們，而良田跟媽媽也像是沒看到他似的，各自做各自的事。

每當自己想開口或問些什麼，宗太總是馬上示意她時候未到，要是想去找宗太近一步詢問原因時，又會被他一溜煙的逃走。

家裡的氛圍變得那麼壓抑、低迷，總讓安娜感到鬱悶不已，為什麼家裡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一定都是宗チャン突然跑去遠方小島住的緣故！

◇

03

「我們去看看良チャン比賽吧？」有天媽媽這樣說。安娜興奮極了，出發前她在家裡到處找著宗太卻沒瞧見人，在媽媽的催促下她放棄去找這位長期行蹤成謎的家人，或許對方比她們還早過去觀賽了也不一定呢。

到了比賽會場，好久不見的阿姨們依舊為她們保留前排的位置，邀請她們過去。「小薰你可來啦、等你好久了呢。」是啊、她們真的好久沒來看他們比賽了。

望了一圈沒見著宗太的身影讓安娜有些意外，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場上大顯身手的良田吸引走。那陌生又熟悉的7號黃色球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籃得分，讓她忍不住的大聲歡呼了起來。她等這刻好久了、真的好久沒來看他們打球了。

「良ちゃん的動作比平常乾淨俐落呢，是不是因為媽媽來了呢？」聽著阿姨這樣說，安娜心想那一定是的啊，媽媽可是我們的勝利女神呢。

與良田對到視線時，對方欣喜的神情讓安娜覺得必須為他獻上更多的加油，她現在臉上也一定露出很棒的笑容。

但球場外傳來了一些刺耳的評論，毀了安娜現在的好心情。他們說什麼海難、講什麼死了，真是有夠不吉利的，氣得她走過去跟對方理論。

「不是喔，宗チャン現在正獨自在遠方的島上生活……」正想告訴他們宗太有時還會無所事事地在家閒晃時，媽媽卻急忙趕來把自己帶走，還向對方致歉，使她對於這樣的情況感到莫名其妙。

下半場比賽後，良田打得並不順遂，安娜只能在後排蹦蹦跳跳地想看清楚點，以及奮力為自家哥哥打氣。好可惜良チャン不小心弄傷手腕，只得提早下場休息，要是沒留下什麼後遺症就好了，安娜暗自想著。

沒關係的，她們下次再來幫良田加油就好了，而且還要拉上宗太才行，讓那些亂說話的大叔瞧瞧。

04

讓安娜意識到一切的不對勁，是回家後媽媽跟良田為了宗太物品的去留爭執時。她不敢往裡看去，也不瞭解為什麼他們不過問宗太的意願就起了口角，明明宗太聞聲趕過來後就站在他的房間附近啊！

在宗太的注意力被房內爭吵分散時，安娜本想趁機推著對方去介入媽媽跟良田的爭執，卻被對方巧妙地避開了。安娜低著頭，忿忿不平地盯著地板，積壓已久的情緒終在她心中潰堤。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去阻止啊、笨蛋宗チャン！抬起頭打算大聲質問對方的安娜，看到眼前的人露出一副比自己痛苦的神情……為什麼？她印象裡的宗太，永遠都是無所不能、有刃有餘的模樣。

「不要進來這裡！」媽媽的哭腔將安娜拉回現實。
「給我脫掉，你不是有你自己的嗎?」
「不要、住手、快住手啊。」

隨著房內的爭吵越來越大，最終陷入一片寂靜，宗太頭也不回地從院子走了出去。
安娜聽到裡頭傳來些許啜泣聲，她不確定是來自媽媽還是良田，但現在最要緊的是宗太。
她就是有一種直覺，如果現在不追上去，可能就永遠追不上了。她迅速套上院子裡的拖鞋，往對方離開的方向追去。

安娜不知道為什麼宗太如往常般走著，但兩人的距離卻越拉越遠。
「宗チャン！」對方沒有回頭望向盡全力奔走的自己。
「宗チャン！！！」安娜不顧形象大叫著，路過一些熟識的街訪鄰居，她們面露哀愁看著自己，彷彿在說唉、可憐的孩子啊。
安娜沒弄明白他們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待自己，比起這些，她只在意宗太聽到了沒。所幸，對方留意到了，他停下腳步、指了指某個方向，暗示她到那裡等著。

◇

安娜不清楚為什麼要往海邊小道走去，但還是依循指引去尋找對方的身影。海風拂拂，空氣中也彌漫著海水的鹽味，夕陽西下，餘韻照著整個沙灘，安娜感覺到身後站了一個人……欸？
為什麼？宗太理應是在自己前頭的，為什麼會從身後出現？

「宗チャン！你怎麼可以嚇我！」安娜氣憤地轉過身，想往對方身上揍個幾拳發洩，對方無聲地笑著閃過。安娜沒料到對方的舉動，失去重心地跌跪在沙灘上，感受到沙子在膝蓋附近的流動，好在並無大礙。
「宗チャン好過分！」安娜在沙灘上耍賴地要對方哄哄自己、拉自己起身，對方露出了掙扎的表情，猶豫些許後最終還是對自己伸出手。
是吧、我就知道宗チャン最疼我、良チャン還有媽媽了，晚點一定要讓他去跟家裡的人好好說上幾句。
安娜正打算藉由對方的協助慢慢站起時，卻沒想到手撲了空。她不可思議地盯著面前的人瞧，對方卻露出一副真是沒辦法、被你知道了呢，困擾中帶點哀傷的神情。

安娜領略到了什麼，抽噎不止地落淚著。這樣啊……以前感覺到的那些違合感都說得通了，不對、其實她早就注意到了，擺在眼前的線索與事實很多次都在暗示她那人早已不在於世了，只是她不想去深究、不想承認這件事情。
她低下了頭，深怕自己的舉動會再次傷害到宗太，卻感受到有股風停留在自己的髮絲間。

她仰臉一望，原來是宗太試圖為自己梳理散亂的頭髮，還面帶歉意。她的淚珠持續滾簌簌落下，原來那時媽媽是在為了這個而哭泣，那天良田說的是這個意思啊。
仍有淚水不時滑落，但安娜已經沒有開始時哭得那麼劇烈了，宗太像個騎士般蹲在她的身邊，看著對方啟口說話卻無聲嘶息，也難怪先前宗太都是用肢體語言來提示自己。

◇

05

兩人一起回到家後，安娜看到強撐著精神、帶著淚痕，逐一將宗太物品打包成箱的媽媽，見到躲在房間角落、手緊握著什麼，在生悶氣的良田，望著頂著擔憂神情，來回探視兩人的宗太，安娜思索著什麼、默默地走回房間。

吃了頓乏味又靜默的晚餐，洗好澡的安娜倒在床鋪上繼續沉思，她不太理解為什麼家裡只有自己看得見宗太。
忽然，安娜像是領悟了什麼，難不成是因為自己堅信奶奶所說，宗太游到其他小島上生活這件事情嗎？顧不得處於深夜時刻，她迫不急待地將這件事告訴媽媽與良田，但雙方反應皆讓她感到失落。

「是啊，宗チャン或許在哪活得好好的呢。」被搖醒的媽媽聽聞後眼睛微微泛紅，僵硬地控制她的哽咽回應道。
「我知道啊、奶奶以前不是這樣跟我們說嗎？」被吵醒的良田雖處於半夢半醒之間，但一聽到她的說詞後，像是瞬間清醒般地、強迫自己不表露出情感地講著。
看著兩人傾力撫平自身波瀾，去引導看似難理解生死離別概念、最為年幼的她，想讓她遠離難以釋懷的傷痛，同時也督促自己早點去睡……他們怎麼這時就特別有默契啊，憶起當時的畫面，讓安娜不禁輕嘆幾聲。

安娜曾想過，難道不相信奶奶的說詞就看不到宗太了嗎？那良田為什麼看不見呢？悉知事實的自己又為何還看得見？
明明媽媽跟良田也很需要看看這個時常頂著無力神情，周轉在他們身邊乾著急的大男孩。她不太能領會其中緣由，但這問題恐怕自己想破頭，也不會有個解答吧。

更令安娜難受的是，兩人的關係因宗太物品著落而更加惡化。想當然爾，不善言辭的兩人在對話中鐵定無法清晰表達自己真正的看法與用意。像是為了抗議似的，良田開始晚歸，有時一整天也見不到他的蹤影，到了用餐時間才會現身。

某天傍晚，快到飯點時間了，但良田一直都沒有出現，坐不住的媽媽跑出去找人，宗太也在離開前給了她承諾，一定會帶良田回來的。即便如此，被獨自留守在家的安娜，心仍是七上八下，明明是風和日麗的暮色，卻不斷讓她回想起那個失去對方的夜晚。

拜託了良チャン，在那個深夜裡你不是說過了嗎？說好了以後再也不失去誰。
安娜窩在家門口的電話機旁，深怕錯過可能的來電，蹲坐在玄關處，待在獲得訊息後便隨時能往外求助的最佳位置，雙臂環抱著膝，冀希這樣做能給自己帶來些慰藉，緊握的手誠心祈願著。

這是第一次安娜覺得自己的祈禱有發揮作用。隔沒多久媽媽與良田回來了，後頭跟著一臉看似鬆一口氣的宗太，眼前兩人的氛圍還是那麼沉重、還是那樣無話可說，感覺有個無形的牆壁分隔彼此似的。

「良チャン，耳朵怎麼了？」安娜先注意到良田的左耳的包紮。
「沒什麼……抱歉我晚回來了。」良田將頭瞥了過去，不願再多說什麼。
「……進去吧、熱好飯菜後就準備吃飯吧。」而媽媽無聲嘆了口氣後，這樣說道，良田也沒應個聲，就越過安娜身旁走了進去。

今天的晚餐比往常還要沉寂，媽媽跟良田避著直接對談，像是兩個不同星球的人得透過名為安娜的傳達機，對話才能持續下去，身處同一空間，彼此卻遠離著。

06

隔天安娜才明白良田的耳朵是怎麼回事。他跑去打耳洞了？在那麼晚的時候？她直盯著坐在院子走廊上的對方，看著他從一個小小的信裡拿出了封信紙、一張照片反覆賞玩，手指不時輕觸了下耳垂閃爍的銀珠。

「怎麼了？」直到良田被盯得很不自在後，向默默躲在一旁的她提問。
「……那個，是自己弄的？」安娜邊走過去邊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嗯。」良田迴避她的視線，應了聲。
「怎麼弄的？」
「安全別針，先像這樣凹直，再用蠟燭的火燒一下消毒，然後……」良田正準備用手示意自己是如何在身上留下一個窟窿。

「痛嗎？」還沒描述完，安娜便打斷了他。
「……不記得了。」他舉在空中的手，默默地放了下來。
「一定很痛吧。」
「也就一下子……怎麼了？欸、妳怎麼突然哭了？」他朝向安娜時，被對方無聲落下的淚驚著了。

「良チャン當時一定很痛，對不對？」安娜輕輕喃問，感到心口莫名其妙地揪疼著，過了半晌，良田才沙啞地回答已經不痛了。
「可是……那時一定很痛、好痛吧。」安娜固執地重述，用比對方纖細許多的手臂抱了過去，她半跪在對方身邊，頭倚著比自己寬上些許的肩，感受愣在她懷裡的他，從全身僵硬到慢慢放鬆的身軀。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她小聲地說。
「嗯。」他的手慢慢地移動，擱在安娜的肘上。
「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嘛。」安娜悶悶地抱怨著。
「嗯。」
「不想說也沒關係。」安娜的手抓得更緊了。
「好。」對方輕柔地拍了幾下回應著。

「那說好囉！良チャン可不能食言喔！」她一改先前語氣，變得輕快起來，也輕靈地移坐到對方的身旁。
「唉、好──。」良田則一副算了、都答應了，也不能拿她怎樣的表情。
「那、良チャン我要問囉。」
「好好好、要問什麼？」對方挑眉看著她。

「照片中的女生是誰啊？你們的耳環是一對的嗎？你們昨天一起去穿的嗎？你們兩個都用安全別針穿的嗎？這樣真的很痛吧、幹嘛要這樣穿？」安娜指著對方放在腿上的書信，劈哩啪啦地把想說一吐為快。
「……。」
「良チャン你已經答應我了。」安娜笑笑、嬌嗔地繼續追問著。
「妳太狡猾了。」良田略不滿地嘟起嘴，但也不像是排斥繼續這個話題。
「我不管、良チャン你答應我了。」那就讓她繼續探究吧。

這次，他們不會再讓他一個人了，對吧？
安娜掠過良田的肩頭，與坐在另一側，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宗太，對視笑著。

但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多久，媽媽便說著她已經決定好了，也跟奶奶說好了，等良田國小畢業結束後就搬家到神奈川去吧。
良田比想像中還抗拒此事，從那之後，良田與媽媽的關係降至冰點。

即使他們看不到宗太，安娜仍想做些什麼，她厭倦了宗太變成家裡不能說的秘密、她厭煩了乏味又靜默的用餐時間。
每次開起話題，總只有一人會回應自己，尤其在他們搬到神奈川後，更是如此。
所以她決定了，就由我們來維繫這個家吧。

安娜仍記得當年語畢的自己，模仿自家兄弟最常做的擊拳手勢時，讓宗太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伸出拳，安娜感受著微弱的風流過手背。
從那天起，他們每天都交換著各種情報，媽媽由安娜負責，良田則交給宗太觀察。
就算看不見前路，但只要逐一解決，全心全力祈願、堅信並實踐，還是有可能獲得回報的，對吧？

◇

07

到了新家後，媽媽忙著尋找新工作，經常早出晚歸，像是需要些理由把時間填得滿滿的。
良田與自己則展開插班生活、融入新學風的校園，緊湊的生活步調確實讓安娜有點無暇他顧。有時良田的臉上又帶了點傷，每當她想問點什麼，對方仍是默不作聲。

安娜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她很快就覺察到原因了──良田沒有加入校內籃球隊，也沒有打算去爭取正式球員名額。雖然他還是會去附近的球場打打球，但也不與球場上的其他人有所互動，彷彿對某些事失去動力。
沒關係的，給良チャン一點時間吧，宗太這樣表示著。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安娜沒察覺到自己把話說出口了。
「什麼事情沒問題？怎麼了嗎？」
「沒什麼──。」還是先別讓媽媽知道比較好吧，安娜這樣想著。

沉不住氣的安娜，每每在跟朋友玩耍時路過球場，瞥見良田還是獨自一人投著籃，宗太則在旁給著對方無法意會到的建議。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安娜再度這樣想著，匆匆間與宗太對上視線……什麼嘛，一臉要自己放心的表情，安娜蹙起黛眉悶悶地走掉。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沒隔幾天良田突然提早回來了。明明就不是輪到他做家務的日子，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嗎？安娜偷溜進他的房間，躡手躡腳地走到對方身後，背靠背地坐下來，身後人也沒說些什麼，只是不停轉弄著手裡的籃球。

這是這些年來屬於他們的默契，若良田不想說，會直接把她請出房間，要是可以打聽的，他便不會抗拒安娜靠近。房間很寧靜，但他們很靠近，時刻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應該差不多了吧？正當安娜想去轉頭詢問時，卻被同樣倚靠著他們的宗太制止，看著對方露出寂寞又心疼的表情，讓她不知道現在是先安慰宗太好，還是繼續留意良田的狀況好。最終，良田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

接下來的幾天，安娜感到良田的心情有如坐雲宵車似的。
每隔幾天就有點變化，最一開始的期待、躍躍欲試，到近期的落空、失望不滿，而這幾天又像是被激起了動力，翻找著以前使用的籃球隊用品，即使她去探尋，也經常得到對方打迷糊的回應。

想問詢宗太發生了什麼，卻見對方生悶氣似地不願開口，安娜也讀不太懂對方當前的情緒，安心？悻然？無奈？還是……不捨？
雖然不太曉得事情經過，但良田能找回對籃球的熱情總歸是件好事，她已經好段時間沒看到良田那樣的神情了。

「安娜，現在有空嗎？」良田在他房內朝著待在客廳裡的她詢問著。
「怎麼了、良チャン？」
「可以來幫把手嗎？」幫把手、是要做什麼？安娜望著一眼宗太，可惜對方也是聳了聳肩，對於良田打算做什麼也毫不知情。

進到房間後，安娜被良田手裡拿著的物品驚了一下，她猜不透良田要做些什麼。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對方髮型上，心頭起了一陣漪漣，湧現出的情緒攪和在一起，她不知道該從何釐清起。
良田把自己的左側耳上的頭髮剃掉了，但為什麼？
她瞥到尾隨自己進來的宗太也一同愣在原地時才發覺，啊、那是跟宗太一樣的髮型，但為什麼？

08

「吶、安娜，你還有印象嗎？啊、如果不記得了也沒關係……也是呢、你那時還小吧。」良田沒留意到安娜的異狀，邊說邊照著鏡子檢查方才的傑作。
「……。」而她還沒想好該如何組織她的語言。
「你覺得這髮型適合我嗎？」對方瞥向了她，露出她悉知但不似他的笑容，提問著。
「不適合。」但這個問題她倒是能馬上回答出來。

「啊？」良田的眼神微微一動。看來此刻對方被自己果斷的回覆震懾到了，悶悶地望向他處。
「哈哈、是這樣嘛……不適合嗎……」良田看起來有些難受，失落著拂著剛剃平的地方。
安娜知道她的話想必撬開了對方內心的傷口，雖有些掙扎，但她深呼吸一口氣，輕輕地繼續開口。這幾年下來，她知道若不把話講清楚，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兩人一定會胡思亂想。

「不適合，良チャン才不需要適合宗チャン的髮型。」安娜往他的身旁靠了過去。
「喔欸，你……」良田沒料到安娜講出的話，也意外她的靠近。
「良チャン才不需要當誰的代替品，良チャン只要作為良チャン，待在我跟媽媽的身邊就好了。」
沒錯，不管良田是什麼樣子，對安娜來說都是珍貴的良田啊，是獨一無二、是無可替代的哥哥。她已經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同樣的她也希望能留在重要的人身邊。

「嗯……。」她喜歡、對方為掩飾害羞摸了摸後頸、看向一旁的樣子，笨拙、但這就是她熟悉的良田。
「嗯……那頭髮的事該怎麼辦？」見他不安地摸了自己剛剛衝動的地方，只敢側眼望向安娜問了點意見。
哼哼、果然是愛美的良田呢，假如是宗太的話，他才不會介意頭髮被媽媽拿去做怎樣的實驗。

「呵呵呵……」安娜邊笑邊走了出去，留下滿頭問號的兩位哥哥們。
「那還不簡單、就交給我吧。」走回來後的安娜露出一臉燦笑，手裡拿出一疊自己努力攢錢買下來的各種流行帥哥偶像雜誌，步步逼近面佈恐懼的良田，以及有一點點擔憂但又想看好戲的宗太。

◇

最後在良田苦苦哀求下，他們各拿一本中意的型男雜誌，跑到離家最近的理髮廳，搶先跟理髮阿姨講著要剪成什麼髮型，對方被他們搞得頭昏腦脹。而最後的成品……讓良田看起來更像小學生了，還是學壞的那種。
「哎、哎呀，沒關係的啦。你們看只要把頭髮抓起來，這樣、再這樣，喏、是不是就感覺成熟多了？」阿姨迅速地將良田的自然捲，用髮膠固定後往上抓。
嗯……有沒有變得成熟點，安娜不確定，但至少讓良田看起來不是好惹的，希望這樣可以幫他擋掉一些無聊的找碴，別再掛彩回家了。

坐一旁的安娜悄聲地問了其他店員阿姨髮膠約莫是多少錢時，不自覺睜大了雙眼。與良田對上視線後，兩人心神理會地上演一場苦肉計，理髮阿姨們聽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還把幾罐用至一半的髮膠贈予他們。
「你啊、也太會演了吧。」在回家路上，良田忍不住對安娜說了幾句。
「哼哼、這可是我的才能呢。」安娜走在前頭，斜仰地向對方炫耀著。

「講啥啦、真是的。」良田望著手上有點沉甸甸的袋子，露出一臉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啊、說不定我未來可以做個名演員哩。」安娜等著對方與自己並肩而行，學著自家兄弟們的招牌表情、挑著眉默笑著。
「哈哈、說不定呢。」對方也予以相似的回應。安娜望向一直跟在後頭的宗太，看著他聽著他們的談話，輕笑出聲的模樣。

她很喜歡，這種屬於他們悠閒自得的小時光。

◇

進到家門後，兩人發現媽媽已經回到家在準備晚餐了。良田在門口有些躊躇，安娜見狀便拉了對方一把。
「沒事的啦，要是被說了什麼，就說我抓良チャン去剪我最喜歡的男星髮型就好啦。啊啊、我準備要向好多人炫耀一番了呢。」安娜舉起手中的雜誌封面，上面那張俊俏的臉龐，配著與良田有幾分像似的髮型。

至於換髮型的真正意涵，那是只屬於她們的秘密、屬於他們的追憶，何必向外人道呢。不過……倘若媽媽問起的話，自己沒準會說溜嘴呢，安娜不經意地這樣盤算著。

「怎麼？我是什麼替代式偶像人型立牌嗎？」良田露出淺淺笑容、拖下了鞋，但迴避著在廚房裡忙碌的人，直往他房內走去。
「不是，良チャン你可是我自豪的哥哥。」在對方關上房門前，安娜堵在門縫邊說道。
「嗚哇、好肉麻啊。不聊了、我要先處理明天的小考跟作業了。」明顯為掩飾害羞的良田，迅速關上了門。

「哼、我就沒有作業嘛。」安娜忍不住在對方門外表達不滿。
「你也是我自豪的哥哥喔，宗チャン。」進自己房前，安娜向一路跟在他們後頭的守護者，這樣輕說著。

晚飯時，媽媽看著良田的髮型發楞，嘴數次張了張、又停下，而良田一如既往地逃避與對方有眼神接觸，埋頭吃著飯菜。

啊啊、真是的，兩個人明明都在意對方在意得要命，將一切看在眼底的安娜不自覺望向在良田身旁的空位，用眼神向宗太訴苦著，而對方則用脣語說著，不要著急。

09

原本安娜暗自期盼著，良田想加入球隊的契機，說不定能使他與媽媽冰釋前嫌，然而，良田卻說什麼要用實力加入，讓球隊就算在沒有家長同意也非要他加入不可。到底在想些什麼啊這人，而她身旁宗太則彷彿在說就是這股氣勢、良チャン！……真是夠了，這對籃球痴兄弟。

安娜思索自己是不是該暗示媽媽時，卻發現對方早就留意到良田的心思，但也沒特別表示什麼，只是悄悄地將良田藏在書包裡，信封內那折了又折的入部申請書拿出後，於家長欄位上簽名與核章後放回。

良田回家後，也有數度欲言又止的樣子，但媽媽像是沒見著似的、吃著她的飯，就像之前帶著新髮型回家的良田，只是這次兩人的角色對調了。
哈啊、他們倆果然是母子啊。

又或是，在良田為了購買新球衣球鞋，想透過省餐費存錢時，媽媽會在他的外套、書包、房間角落添上零零散散的紙鈔及銅板，但就是絕口不問良田最近在忙些什麼，也不詢問對方近期要買些什麼東西。
喔、還有良田留了現在的髮型後，家裡也隨之出現會定期增加的髮蠟。

安娜不理解為何媽媽要用如此迂迴的方式支持良田，像以前一樣大大方方地提供協助、去現場看比賽不就好了嗎？

媽媽這樣的作法，讓安娜認為要是自己開口說想一起去看良田比賽，可能多少會為難媽媽吧。

◇

偶爾她會在深夜裡，被微弱的電視光線、一絲帶點雜訊的聲響吵醒，她知道媽媽又拿出宗太以前的影像播放著。從門縫邊望著對方看著入迷的背影，像是栽進了回憶的黑洞裡，只有閃爍的影片光亮提醒她時間仍在走動。

有時仍會聽到媽媽抽著衛生紙、擤鼻子的聲音，還為了不吵醒她在回房時刻意壓低音量，卻渾然不覺她早已被喚醒。

還是如宗太說的，再給他們點時間呢……或許自己真的太著急了吧，一切不都在回到正軌上嘛。良田剪完頭髮後不是很少被人找碴了，不也繼續打球、也交到朋友了嘛。而媽媽也不像恨透籃球的樣子，只是會讓她想起無法再見的人，情緒仍會難以平復吧。

某天看到家裡多一雙鞋時，安娜假借送飲料的名義跑去良田房門口晃晃，正大光明地看看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個跟良田有著相似髮型，笑起來有些靦腆、看起來富有包容力，像個旭日暖陽般的人。

有一個這樣的人跟良田一起參加籃球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10

某天夜裡，安娜被掠過耳邊的微風弄醒，怎麼會有風？難道是媽媽打開了窗戶嗎？朦朧間才發現是宗太著急著想喚醒自己，但又不能吵醒一旁熟睡中的母親。望著宗太急忙指著良田的房間，安娜睡眼惺忪地拉開對方房門，卻沒看到應在的身影……怎麼回事？
面對滿臉困惑的安娜，對方又指向了門外，讀著對方嘴型，安娜有些不明白、為什麼？

安娜披上件薄外套後，靜悄地溜出家門，跟著宗太往海邊前行著，抵達沙灘時卻未見到他們預期中的人影。
「到底怎麼回事？」安娜著急地問道。宗太則是神色惶恐地指著當前那一望無際的海面。

喔、不會吧、不是吧。安娜漸漸感到呼吸變得困難，全身的血液像是被瞬間凍住了。
「良チャン！！！」安娜不顧形象地到處大叫著、奔跑著。宗太則移動到她去不了的地方，試著尋找她們冀望的身影。

數次無果後，安娜發覺再這樣下去不行，她必須找救兵才行。她迅速地奔跑回家，正要大喊媽媽時，宗太指著走道上未乾的水痕，安娜才聞到空氣裡瀰漫股海水特有的味道。
她躡手躡腳地跟隨印記走，聽到陰暗的浴室裡傳來水聲，一旁洗衣機內部躺著他們熟悉、浸濕且帶點鹹味的衣服。安娜感覺自己緊閉的口鼻，終於能長呼出一口氣了。

「這常常發生嗎？」安娜悄聲地問道，宗太搖了搖頭。他們是清楚的，良田與媽媽沒事就會去看海、坐在那沉思些什麼。過去良田就常半夜摸黑出門，但也不曾發生些什麼，直到今夜。
是她太過鬆懈了嗎？以至於沒能察覺對方內心的傷痕，遠比她想得還要深刻。安娜有些難受，原來她一直都沒能發現此事，是自己對現況感到滿足而失敏感了嗎？

她的眼眶打轉著，不、她不能哭，是她的失職，是她沒能提早……那股罪惡感壓著她的頸，使其不自覺地低下了頭；而微風很小心、呵護地順著她的臉龐，將她眼角的淚一點點拭去，細細的淚珠隨之飛舞。安娜抬頭後看著宗太用他所能的方式捧起她的臉，用溫柔的氣息安慰著她，告訴她這不是她的錯，要怪就怪他吧！他才是造就如今現況的元兇，宗太的臉上掛著他竭盡所能的笑容，眼眸卻透露出濃濃的愧疚與自責。

安娜搖了搖頭，不對、這不是誰的錯，不是他們任何人的錯。他們只是被今天的突發狀況嚇壞了，他們只是不能再承擔任何一次的失去而丟了方寸，進而陷入自我苛責的迴圈中。
「沒關係的，宗チャン。」安娜也嘗試將手貼在宗太臉上，雖然只能摸到空氣，她卻覺得掌心傳來了對方的溫度。
「我們慢慢來吧、做我們能做的，我們也是會有顧及不到的時候呢。」宗太的身影好像晃了一下？

「真希望我可以抱抱宗チャン你呢。」安娜觀察到對方的瞳孔找回過往的光芒，泛著淚、淺笑說著。
宗太聽罷眼眶跟著紅潤起來，隨後在安娜身邊捲起一陣縷縷輕風。
就先用這個替代一下吧，安娜覺得對方嘴型是這麼說的。

◇

隔日清晨，安娜頂著略紅的眼睛，假借失眠為由跟著良田早起，想試探些什麼，但對方卻裝得若無其事，面露歉色地說要是昨晚深夜沒洗運動衫，那這幾天他可就沒衣服能穿去練球了。
……大騙子。對方也不等安娜再度開口，便說他該出門練球了，自顧自地穿好鞋就走了。
安娜與宗太對視了幾眼，深呼吸幾口氣後便彼此提醒近期得多盯緊良田，祈禱著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或許，祈禱真的有用？安娜聽聞良田開始在球隊中嶄露頭角，她想趁著三人齊聚一堂的片刻，問出良田後續的賽程，她暗自盼望以前的光陰能再重現。
然而，良田總敷衍地說那些都只是小比賽、不重要，媽媽也只是很偶爾應個幾聲。若到了他們的生日，兩人的出聲頻率以及裝作無事發生的樣貌，讓安娜感到更加無可奈何。

唉、良田與媽媽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該說真不愧是母子嗎？拗脾氣、不擅言詞、情感內捲又缺乏調適、傾向壓抑、故作堅強……諸如此類的。
他們可能沒想到的是，習慣隱瞞真實感受的他們，使他們難以讀懂對方的思緒，但這些小心思在安娜眼裡是十分簡單明瞭的。

像是搬家後媽媽跟良田幾乎不怎麼說話，但良田總會故意忘記做家事、丟三落四，等媽媽忍不住碎唸他幾句後，他再故作自然地應個幾聲或隨意地致歉。
為什麼知道良田是故意的？因為只要是媽媽在行事曆備註會比較忙碌的日子，良田一定會起個大早，將各種家務打理好才出門上學的；只要是媽媽說過好吃的東西，即使不順路他也會假借什麼體能訓練的名義，繞路去買回家，默默地放在餐桌上最顯眼的位置，等著媽媽返家後發現，卻避而不談東西是怎麼來的。

媽媽也是，她常在良田練球晚歸、趁著他盥洗時，偷偷拎走對方的運動包，將充滿汗水的球衣、球褲、運動衫、毛巾等放入洗衣袋，補上替更品後再放回原位，卻假裝沒這回事，讓梳洗後的良田總是誤以為自己下意識地整理好的；甚至鄰近賽事前，在冰箱內也會放好運動飲料、糖漬檸檬、香蕉等之類東西，連餐點也會逐漸變得較清淡些。

唉呀、媽媽跟良田兩個人都太彆扭了，自從在沖繩老家大吵後，明明二人都想靠近對方，卻遲疑嘗試後的結果，而跨不出第一步，好似他們的關係如冰面般地脆弱，誰動一步，兩人都會搖搖欲墜地沉入深淵。

但沒關係的，我們一點一點來就好了，不要著急，事情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的，安娜與宗太彼此相視笑著。
別著急、給彼此點空檔，他們都需要時間喘口氣，緩緩情緒、整理下想法，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11

安娜聽說良田推辭陵南籃球教練的邀約，加入了安西教練任教的湘北高中。或許是為了祝賀，媽媽偷偷將良田看中已久的鞋買下並放在鞋櫃裡，等待哪天對方回家放鞋時發現，也向購買的店家提前打招呼，若是尺寸不合的話，希望日後能再來替換。
為什麼安娜這麼清楚？哼哼、她可是陪著媽媽去挑鞋的人呢。看著媽媽彆扭地向店家解釋為何試鞋者沒來時，她暗自竊喜地想著媽媽與良田間的隔閡漸漸消融，開心的同時，也有些不安的因素擾亂她的心緒。

回想起去年良田跟小安哥有時會來家裡一起備考，她那讀書有時抓不太到要領的哥哥，抓著小安哥猛問各種問題的樣子，讓在餐桌旁寫作業的她不禁有一點點小忌妒。
雖然小安哥說自己要是有哪邊不太會寫的也可以問他們，就當作是複習，但她怎麼好意思打擾，誰叫良田的分數有可能會考不上，反倒是宗太倒是在一旁笑得很賊，真是有夠壞心眼的。

在努力拚搏後，終於能在崇拜的教練底下受訓，本以為良田多少會表現得高興點，卻觀察到他有些悶悶不樂。閒聊時也沒有多說些什麼，略提到沒碰到他預期中的人，使他有點小失望罷了。但良田不是確定湘北高中有安西教練才去那讀的嗎？當她想繼續追問時，良田將話題轉向另一個方向。

「喔對了、我好像還遇到彩子，但我不確定是不是本人……」良田將提前備好的餐點拿出來放到微波爐裡加熱。
「彩子？」安娜坐在良田平時的位子上，手拖著腮幫子、努力在她的腦海中搜尋這位人物的長相。
「不記得也沒關係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啊！是那個跟你穿耳環的女生！」安娜趁良田調轉烤箱時間的小空檔，朝宗太眨了眨眼，感謝他的偷偷提示。
「你居然還有印象，記性這麼好啊，真不愧是我們家才女。」良田伸手揉了揉安娜的頭頂。
「講啥啦，只是剛好比良チャン會讀那麼一點書而已。」她一臉自豪地回應，還用右手食指及拇指輕輕合攏著。

「喔、是喔？那下次有作業上的問題就不要打電話問安田。」
「欸、這是兩碼子事吧。那良チャン為什麼覺得那不是彩子啊？」
「就……髮型完全不一樣吧，雖然她把頭髮綁起來時有瞥到她有打耳洞，但好像……」沒戴著那副耳環了。良田還沒將這幾個字說出口時。

「良チャン你是去偷窺還是跟蹤對方了嗎？看得太清楚、太糟糕了吧！」
「都不是好嗎！她是我們球隊的經理，寒暄時剛好站得比較近而已。」良田大概完全沒想到自家妹妹居然會這樣看待自己。

叮──微波爐鈴聲打斷了這沒有對頻的話題。頓時陷入沉默的兩人，一個將熱好的飯菜拿出，一個不作聲地走到冰箱旁拿出裡頭的麥茶、再隨手拿了兩個放在水槽上晾乾的玻璃杯。
入座後便靜靜吃著晚飯，忘了是誰先笑了出來，於是又開始下一輪有一搭的沒一搭的閒聊，宗太則在旁邊聽著，發出無音的笑聲，感覺是個好的開始呢。

◇

過了一段時間，安娜感覺到良田散發出的光芒在慢慢減退，想從宗太那得知些什麼，對方好像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有印象對方曾提到良田很在意他的身高，但現在良田不是跟宗太差不多高了嗎？
良田的個頭比她跟媽媽高上些許，再怎麼說也有達到日本男生的身高平均值，穿個鞋能號稱有一百七，但良田有時候還是會嘆口氣，去詢問時，他才會略不滿地嘟囔自己現在的身型在高中球場上有哪些劣勢。

安娜不太能體會對方口中的不利是指什麼，進攻時的方式受限、防守時的內線缺點又是指哪些？那些專有名詞時常讓她弄不太明白。
可是，良田不是有他的專屬武器嗎？僅少數幾人能追上的速度，以及無數磨練培養而來的細膩球感，她忍不住嘀咕了幾句跟宗太偷溜去對方初中比賽時的觀賽想法，換來了對方有些害臊的表情。
什麼啊、良チャン還沒搞清楚自己的優點嘛，安娜在心底碎唸一下。

過一陣子，安娜才領會到良田那些表面的自我批判行為，實際上是在壓抑他未能表達的情緒與不快。
她從宗太那聽聞了一些事，雖然高中的社團活動量、訓練強度遠比初中來得嚴峻許多，對此良田從未有過抱怨，不偷懶也不逃訓，讓他不適應的是與球隊裡二三年級的學長們相處，說風涼話的學長、有點死腦筋的學長都讓他感到不太自在，甚至憋屈。

她知道這一直是良田的死穴，但有小安哥在，這個問題應該不太需要她擔心吧，良田只是比較不善言辭，每當開始認識新的人時，抓不太準自己能展現多少真實的想法而已。
等那些學長對良田有更多點認識後，就會知道他也只是個籃球痴罷了，而且是特別努力的那種。

良田總是苦惱些她不理解的事，安娜鬱悶地窩在座位上。就沒什麼她可以做的事嗎？還是她該好好研究籃球相關的事情？至少在當對方的聽眾時，偶爾能跟他在同個頻率上對答著。
與此同時，她感受著頭頂傳來的柔風，如同說著沒關係、還有我在呢。

要是良チャン也能看到宗チャン那就好了，安娜不禁這樣想著。

12

從某天起，良田的心情好似不錯，似乎在期望什麼、有些坐立難安，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宗太一副臭臉橫生，生悶氣地一發不語。這兩邊的溫度差是怎麼回事啊？
問了良田，他每次都打迷糊仗，閃爍其詞，但也掩蓋不了他眼神暗藏的興奮，到底在開心什麼啊、問了也不講。
另一方面，哪怕安娜多次催促宗太，但對方屢屢搞失蹤或擋住容貌不讓安娜洞察，讓她摸不著頭緒，得過好長一段時間，安娜才會知道宗太不悅的原因了。

春分已過，差不多要開始縣預選比賽了吧？安娜暗自期待會看到良田穿上熟悉的7號球衣，結果看到掛在他房內卻是17號，讓她有些疑惑，困惑也很快就揭曉。
在某次又是只有他們倆的晚餐時光，安娜問了點關於縣大賽的事，才知道湘北的球衣號好像是照著年級輩分發下來的，良田是這樣漫不經心地說著。

但她隱約從良田的語氣裡讀懂他對於沒當上先發的懊惱、對無法上場有莫名的焦躁感，可是良田不是才剛進去沒多久嗎？她不明白對方到底在著急什麼。
過了幾週後，夏天將至，同時安娜也聽聞了今年的縣代表再次由王者海南大附屬高中跟翔陽高中拿下。
她預料這幾天良田的心情或許會很糟，結果意外地……沒那麼差？

◇

安娜拿著筆在紙上無目的畫上幾個圓圈，又添上幾條線、幾個箭頭，寫了幾個字後塗了塗、想想後她脫口而出。
「良チャン怪怪的。」她瞄了一眼身旁的哥哥。
「啊？」
「嗯？良田怪怪的嗎？」

在安娜身後的餐桌那傳來兩個不同的低音，她都忘了後頭有兩人打算趁連續假期的前幾天，籃球隊還沒集訓前，先來趕一趕作業進度。雖然是這麼說，但基本上是小安哥在教良田功課才對吧。
「欸……我以為良チャン沒有拿下全國賽資格後會生悶氣呢。」安娜接著說，這已經是第幾次她不小心把話說出口了。她趁背對兩人時用眼神向自己身旁的宗太抱怨著，他怎麼不提醒她一下呢。
對方接收到她的視線後無奈地用單手聳了聳肩，以示怪不得他，另一手則撐著頭，瞄向了餐桌的二人。

「我又沒上場比、我生什麼氣啊？」良田困惑地挑著眉。
「哼嗯？」引來安田的反問。
「什麼啦、安田。」良田用筆指了指對方。
「我沒說什麼啊。」

「嘿──看來良チャン有發生什麼囉？」安娜轉身雙肘靠在矮沙發上，用手背托著臉、抬起頭盯著對方瞧，配上一臉暖笑。
「你們兩個幹嘛一搭一唱的啊，有夠奇怪的、你們。」
「會嗎？安娜可是比良田你想像中的還好奇呢，不跟她說說嗎？」

「我哪知道你們指的是什麼啊……」良田按了按太陽穴後站了起身。
「啊、良チャン要逃跑了。」
「去洗手間啦！」

◇
趁著良田離開的空檔，安娜默默移到安田附近的座位上，而對方動筆繼續寫著剛才因閒聊而中斷的數學算式。
「安娜不等良田主動跟妳說嗎？」還沒開口，安娜就馬上被對方察覺到自己想問什麼。
「要是等良チャン開口，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安娜悶悶地鼓著雙頰說道。

「哈哈那倒是，如果良田想隱瞞的話，是絕不會開口的，但良田的外在行為卻很好懂呢。」眼前的人看了她的表情後跟著笑了笑，讓她雙頰微泛起紅暈。
「那小安哥，良チャン最近有發生什麼嗎？」
「嗯……我倒覺得安娜不用這麼一驚一乍的。」對方雖露出了暖暖的笑容，卻讓她有一點點小不滿。什麼啊、有回跟沒回一樣，宗太還在一旁跟著點頭。

「我知道安娜你很擔心良田，但我覺得良田也有用他的方式在……」安田注意到安娜好像不太滿意自己的回答，他傾身往對方耳邊靠近。
「最近良田跟赤木學長的關係變得挺好的。」他小小聲地說著。
「真的？那太好了！」安娜不禁轉頭望向對方，才覺察兩人的距離非常近，她並不反感這樣的距離，反倒覺得自己脹紅了臉，耳邊彷彿傳來宗太打趣般的口哨聲。

「什麼太好了？還有你們兩個離太近了吧。」良田回來後，直接將兩人分隔開來，物理距離上的那種。
「啊呦、良チャン幹嘛啦？」安娜有點不悅被自家哥哥拉離了座位，她又沒怎樣！宗太倒是用一臉你確定的模樣看著她……什麼啦！
「安田你少跟她講些有的沒的，她就愛在那邊瞎操心。」良田拿起筆接續寫到進行到一半的作業，一邊把安娜推得離他們越遠越好。

「我也沒講什麼啊。」安田悠悠地說著，好似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對啊──小安哥什麼也沒說啊。」安娜走去冰箱拿了麥茶回來，為兩人添了一點，也為自己倒了一杯。
坐到良田對面的位子上後，安娜發現良田用眼角餘光盯著自己，皺著眉、臉色略帶點凝重，但手裡仍繼續寫著課本上的題目。

哼哼、在那邊裝鎮定呢，即使在意也要假裝若無其事，真不愧是宗太教出來的，但在安娜眼裡對方還是太嫩了。
「要是良チャン那──麼在意，我就大發慈悲跟你說說吧，那之後我要吃最近LAWSON家推出的限定布丁。」
「我也沒有那麼在意就是了。」良田轉了下筆。

「那安娜我們就別說了吧？」安田注意到了，忍著沒笑出來。
「喂、安田你站誰那邊的啊。」良田手肘頂了下對方。
「也沒什麼啊，只說良チャン最近跟學長處得挺不錯的呢，對吧？」
「跟赤木老大有什麼關係？」良田不假思索地回覆著，沒意會過來安娜怎會提到一個不在場、而且照理說她不認識的人，他納悶著安田是否跟她多嘴了什麼？

安娜與安田兩人互看一眼後，忍不住笑了起來，留下滿頭問號的良田。
大概只有良田自己還沒有留意到他對名為赤木的學長，早已萌芽出的信賴與認同感吧。
歇會兒，良田才意識到自己對號入座地提及對方，懊惱地碎唸另外兩人太狡猾了，怎麼可以這樣套他話。

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繼續下去，能有越來越多人了解良田的本質就好了，要是能快點聽到良田的隊伍拿下全國賽資格那就更好了。
安娜望著宗太的表情有點小失落，她趁著良田送安田回去，順路去幫自己跑腿買布丁時，喊了對方來問問。

看著對方逞強偽裝的姿態，安娜忍不住多嘴幾句。
「宗チャン，赤木學長在良チャン口裡也只是老大而已啊。」對方像是被看穿了什麼，嘴裡嚷嚷著良田好像出門得有點久、他去看看，便一溜煙地消失了。

啊啊、自家哥哥們的心思還真是一個比一個細膩呢，明明就沒人能取代宗チャン身為隊長的位置，安娜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13

那天是他們來到神奈川後遇見的第四場初雪，緩慢飄下的片片冰晶宣告這一年進入尾聲的倒數，也提醒安娜是時候花些時間專注在自己身上了，明年就換她當考生了。
回家路上陪朋友一起去附近的補習班參觀時，她的手裡馬上被塞滿各種的衝刺班傳單與報名優惠。但說實在的，安娜還真的沒認真想過自己想讀一般高中還是職業高校。

並非她不在意自己的未來發展，只是這些年來她覺得關注家人比留意自身更要緊得些。
最近氛圍好像還挺不錯的，聽說良田跟赤木學長的默契越來越好，說不準可以拿下冬季杯的代表資格。媽媽的狀態也穩定許多，沒怎麼聽到半夜傳來的啜泣聲，或許她可以再多些心思在自己身上了？
也許還能藉機讓那兩個拙樸的親人久違地有個共同話題？假設還不行的話，那就由她來提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再怎麼樣，他們倆總不會放任自己做出一些不切實際的升學決定吧。

嗯、就這麼做吧。安娜將數張課程廣告扔進書包裡，她沒撐著傘、也不在意落下的細碎冰粒為她的髮絲增添多少裝飾，她專注在方才的突發奇想上，打著等等要問他們哪些問題的如意算盤，連回家的步伐也輕快了起來。
沿路上的風景，在安娜當前眼裡看來都是那麼地順眼，今年的早冬或許會跟往常不太一樣呢。

安娜回家後，見著了兩人的鞋子都在玄關處，僅僅是想像稍後可能會有的反應，她就不自覺得露出一點壞笑。
沒關係、急不得，等到晚餐時間媽媽跟良田都坐到餐椅上時，才可以採取行動，要不然他們倆一定會有一方趁另一人跟自己講話時靜靜地溜走的。

回房時恰巧撞見在房內整理醫藥箱的媽媽。受傷了嗎？但媽媽沒有正面回應她，只是想說好像有一陣子沒檢查了、拿出來看看。
難道有什麼藥品要過期了嗎？她邊這樣猜想邊說自己想換身衣服，媽媽則說她差不多清點完，也該去準備晚餐了。
但安娜不太理解為何媽媽把生理食鹽水、擦傷軟膏、ok繃之類的東西移到盒子裡比較好拿的位置。

換好衣服後的安娜，剛走出房門就撞見宗太，正想分享自己的計劃時，卻看到對方神情慌張地指著良田的房門，先前她輕鬆的心情已不復存在。
她迅速地打開那扇門，對方背對著自己橫躺在榻榻米上，像在休息似的，說不定是宗太看錯了、良田只是剛好今天練習比較累罷了？

◇

安娜試圖說服自己歇口氣時，才望見那雙媽媽給良田、平常也是被他萬分珍視的球鞋髒了，那灰黑的污漬奪人眼目，球鞋的白變得好黯淡，像被層霧蒙上其中，還被隨意地丟在盒子裡，這絕不是良田會做的事情。她急忙地往對方身旁移動、想搖醒對方時，對方毫無意識以及臉上佈滿凝固的血痕讓她忍不住驚呼了起來。
「媽、不好了！」心急如焚的她叫著在廚房裡的媽媽。對方聽聞後馬上出現在客廳門口，快速奔回房間、拎著剛整理好的醫藥箱衝過來，難道媽媽早就知道了？

確定對方還有呼吸後，兩人都鬆了一口氣，將生理食鹽水倒在紗布與棉棒上，輕輕地將血漬一點點拭去。望著那紅漸漸稀釋、被紗布吸收，安娜覺得她的心跳聲沒有一開始來得響亮，她慶幸著對方臉上的傷口並沒有她想像中來得嚴重，僅是有些紅腫跟嘴角破皮，可是整個過程良田都皺著眉頭，沒有睜開眼睛。

在媽媽的指示下，安娜從冰箱裡翻找著埋在深處的冰枕，幫良田上藥時，對方好像才迷迷糊糊地回了點神，用手扶著她拿著冰袋，放在有點睜不太開的眼睛上，而媽媽則緊咬著唇、輕柔地繼續擦藥，像是在忍耐著。

清潔好傷口、換下帶血及髒污的衣服後，三人被無所適從的氛圍包圍著，瀰漫著寂靜與不安，她觀察到良田與媽媽兩人沒有任何對視，想開口緩緩氣氛，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好，瞄向邊上的宗太，看來對方也無計可施。

打破沉默的是媽媽，她清了清喉嚨，小聲卻堅定地講出她們的困惑。
「良チャン……發生什麼事了？」媽媽將目光轉向良田，期望對方能如實地回答她。
被點名的良田身體稍微一震，儘管他的嘴唇動了動，或許是在斟酌該如何表達，但沒有講出任何詞句。

「良チャン，能不能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媽媽的音量提高了一點，安娜知道媽媽並不是要責怪對方還是逼供什麼的，她只是迫切需要知道為什麼自家兒子突然帶了一身傷回來。
面對媽媽的詢問，良田始終默不作聲，安娜理解良田僅是不想讓對方更加忐忑不安，才選擇悶不吭聲；但是，現在什麼都不說只會讓媽媽的憂慮更加波瀾。

每一次媽媽的問詢，都被良田淡淡地忽略或低頭緘默著，拒絕交代任何細節，媽媽的每次追問，音量也漸增，語調從原本的焦慮擔憂，多了點急躁。
安娜覺得她被兩邊拉扯著，她能體會他們倆各自的想法與內心掙扎，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才能讓這個對話順暢地進行下去。

幾番拉扯下來，媽媽也像是半放棄、不再繼續問了，右手緊捏著她的左手腕，像是在抑制她的感受、不要一股腦地往對方身上發洩。
「隨便你了。」媽媽眉頭緊皺，眼睛眨著眨、盡可能地留住眶中淚，努力擠出這幾個字。

良田緩緩地站起身，低聲到像在自語似的，說著他出門去吹個風、醒醒腦，隨手抓了放在書桌上的機車鑰匙，輕微搖晃地往家門口走去。
媽媽本想伸手去抓住對方，但又將手默默地收了回來。
安娜用眼神示意著宗太快跟上去，她不能丟下現在的媽媽不管。
當玄關門再度閉合後，媽媽的淚也跟著慢慢滑落，緊握的指頭關節顯露白痕，指甲深陷在她的左手腕與手心處，留下條條痕跡。

安娜陪伴在對方身邊，輕拍著對方待良田走後才開始發抖的背，也輕碰著對方牢握的手，她知道媽媽盡力了，以她的方式嘗試去貼近良田，只是此刻良田並不想被她們知曉太多事而已。
無奈與乏力向她襲來，但沒關係的，只是這次沒成功罷了。現在良田還有宗太跟著，只要晚點兩人像過往一樣交換下資訊，就可以規劃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只是安娜沒想到，良田這一別，差點就是天人永隔。

14

今晚桌上的菜餚看起來不怎麼美味，每道菜多少有些焦黑，良田離家後媽媽完全心不在焉，嘴上說著該去準備晚餐了，烹飪期間一下用手推了推緊蹙的眉間、一下扶著臉龐分神，又或是走去看著牆上的時鐘發呆，等到鍋裡傳來燒焦味時，才匆忙地回去關火，但已然是來不及了。

沒關係的，晚點就由她來打破這個僵局吧。安娜已經想好待會良田回家後，自己要怎麼調侃他、要怎麼順其自然地讓良田講出一點點自己的事情，好讓媽媽能安點心，之後作為補償，就讓良田跟媽媽一起好好煩惱她的升學之路該怎麼辦吧。

然而，她們在餐桌上等啊等，等著那個理應只是在附近晃晃走走的人歸來，要是快到家了，宗太也應該會先來告知自己才對吧？然而，等來是急促的一通電話，讓她跟媽媽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鈴響嚇了一跳。
先起身去接電話的是安娜，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一股直覺，這通電話媽媽不接的話會比較好，而她的直覺還沒有出什麼差錯過。

「喂喂？是、對，這裡是宮城家沒錯。」對面傳來的話語十分急促……她不自覺摀住了嘴，怎麼辦，她該怎麼跟媽媽說才好，啊表情、表情要控管好才行……
「怎麼了、安娜，發生什麼了？」安娜回過神來才發現媽媽已經走到自己的身邊，或許媽媽已經看出她的不知所措。

『……』電話那頭好像在講著什麼，然而安娜一句也沒能聽得進去。
「我來接吧。」媽媽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安頓她、跟她說沒事的。不、不行、不能讓媽媽聽到。
「喂喂、不好意思、換人聽電話了，能煩請您再說一次嗎？」然而，在安娜發愣的那幾秒，媽媽將話筒移到了她的手裡了。
安娜快動啊！快從媽媽手裡把電話拿回來啊！她的內心這樣吶喊著，但微微顫抖的手卻未能伸出去。

「車……禍……」糟糕、來不及了，安娜聽到媽媽喃喃講出的詞，背脊發涼，爬滿了寒意與刺痛感。
「好、好，我知道了。湘南中央病院的急診室對嗎？我馬上就過去。」然而媽媽比安娜想像中意外地冷靜得些，至少跟她相比起來得平靜得些。

◇
「安娜你先待在家，我現在得過去才行……」掛上電話後，邊這麼說的媽媽頓時間跌坐在地上。她搞錯了，她這才察覺過來，此刻的媽媽只是不得不堅強起來才行。
「我也要一起去！媽妳先去拿錢包跟良チャン的證件，我來收拾餐桌，等等玄關見！」安娜迅速蹲下，牽起媽媽的手說著。她覺得自己好像又有點力氣，沒錯、現在她也不能倒下。

「好、好、要是安娜你先好了，你就先去外面攔計程車，我等等就過去找你。」安娜感受到媽媽也緊緊抓著自己的手，兩人的手仍微微發抖著。沒問題的，她們會一起度過的，安娜堅定地了握回去。
安娜收拾到一半時，電話又響起了。喔不、拜託、不要是壞消息。她急促地衝過去拾起話筒，心裡祈禱著在腦海閃過一瞬最糟的想法不會成真。

「喂喂、這裡是宮城家。」
「啊、是安娜嗎？我是安田。」安娜鬆了好大一口氣，聳起的肩也垂落了一些。
「安娜，真不好意思突然打來，我這邊社團活動剛到個段落，我用學校附近的電話亭打來的，我得長話短說。良田現在回家了嗎？今天他沒有來社團練習，赤木隊長也因此蠻不開心的，但這太不像他了，我們最近才剛突破冬季杯縣預賽的第一回，氣勢正好的。我知道良田是絕不會無故缺席的，一定發生了什麼。良田他狀況還好嗎？」真不愧是小安哥，他真的很了解良田。

「小安哥……」安娜感到逐漸放下心來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好像快哭出來了。
「……安娜？沒事的，你慢慢說，我有在聽。」安田敏銳地留意到她語氣上的差異。

「小安哥……」安娜擤了下鼻子。
「良チャン現在在醫、啊不、是急診。我等等邀、要跟媽媽一擠、一起搭車乾、趕過去。」意識到自己哭了出來後，她試著鎮定地講完必要的話卻有些口齒不清。
「哪間醫院？我等等馬上就過去、我會到的，撐著點，晚點見，好嗎？」對方的每句話都不長，卻是安娜現在最需要聽到的。

「在湘南中央病院，我得跟媽媽去招計程車了，我該掛電話了。」她擦了擦眼淚，好像聽到媽媽在玄關那叫她。
「嗯、我也準備掛了，安娜、等等見。」


15

趕到醫院的她們在不熟悉的地方找著目的地，等她們找到位置趕過去時，就見到剛被推出急診手術室的良田，人還是昏迷著。
他右半邊的頭纏上一圈又一圈的繃帶、看不到他的眼睛，左臉頰被好大一片紗布蓋著、似乎滲出一點點血跡，嘴角附近還能看到她們不久前貼上的藥布，脖子則被醒目的固定器護著。

媽媽見著時差一點要暈倒過去，踉蹌地往旁邊一倒，幸好她立刻挽住媽媽的手臂，扶著對方。接著從同個診間出現、帶著外科口罩還身穿手術服的醫師望見他們時，朝他們走了過來，手術衣上面好像還帶著點血斑。
對方每靠近一步，安娜就不啻一次在內心禱告著，拜託不要是什麼太壞消息。

「請問是宮城良田的家屬嗎？」眼前的醫師看起來比媽媽大上不少，眼尾的細紋好像因眼鏡的關係變得更明顯，黑眼圈也很顯眼，頭髮參雜些許灰白髮。
「啊、是。」安娜聽得出來媽媽的聲音正顫抖著。
「醫生請問良チャン、啊我哥他……」安娜才剛開口，就被對方打斷。

「令郎好像剛摔車沒多久就被其他駕駛或路人注意到，叫了救護車送來我們這，在等待救護人員到場時有人發現令郎的錢包從而確認身分，救護人員趕到後發現令郎騎的摩托車幾乎都撞爛了。」醫師劈哩啪啦地講著，安娜瞥到身旁的人臉色蒼白、身體也有些不穩，她下意識緊緊地、努力地撐著彼此。

「令郎很幸運，出血量沒有想像中來得多，頭部跟內臟都沒有明顯出血，也沒有發現到骨折，大部分都是皮肉傷，但他戴的是很輕便型的安全帽，不確定頭部受撞擊的情況，也無法排除後續會不會出現腦震盪相關症狀。我這邊還是建議先住院觀察，看看他復原情況、方便後續安排相關復健。」醫師推了推他厚重的眼鏡，綿延不絕地說著。

媽媽緊繃的身體這才漸漸鬆弛下來，安娜也感覺她好像終於能穩穩地站著了，現在才感受到在醫院裡疾走給雙腿帶來的酸痛感，她們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能緩緩落在一旁沉睡的人身上。

「晚點會有病房人員來推床帶你們到病房去，媽媽先跟那邊的急診護理人員去辦理一些手續還有領回令郎的錢包。轉到病房前，令郎有什麼緊急情況，再過來護理站找人說，如果去了病房才出現，跟病房裡的工作人員說就好，會有人連絡值班的醫師過去。如果令郎醒了，也記得要去跟護理人員說，會再安排人手去做後續檢查的。」
對方從過來的護理人員手中拿了一堆紙本文件簽著名，同時嘴裡飛快地交代各種代辦事項，如此熟練的速度，讓她們倆跟不太上對方的步調。

「好、好的…謝謝、真的很謝謝醫生跟護理師們。」媽媽深深低下頭，腰彎到不能再低地向醫師致謝，安娜見狀便馬上鬆手，跟著媽媽擺出同樣的姿勢道謝。
「令郎很幸運，現在就等他醒來就可以了，這次是真的很幸運，沒有骨折或腦內傷。我很少看人車狀況差這麼多的，人還是比較完……比較好的那邊，除了少數幾個稍微深一點，其餘感覺都是挫擦傷。」

對方重複講了幸運這詞，讓安娜有點慶幸沒想像中來得糟。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那應該不會有太多狀況的，對吧？
「雖然還無法確定令郎肌肉跟神經受損的狀況，但這些得等他醒了之後才能再做評估。等會兒妳的丈夫也會來的吧？那就再麻煩妳幫忙轉達我剛說的那些，我就先……」

安娜感受到媽媽身軀微微，不、是很明顯地抖動了一下，想必醫師也看到了吧……所以才沒繼續往下說。媽媽沒有抬起頭，使安娜不確定自己現在該怎麼做才比較不會失禮。
「……辛苦了。」反而是醫師停下手頭上的工作，伸出手拍了拍媽媽僵硬的肩。

「很不容易吧，一個人帶大幾個小毛頭。我懂得、我家也是有幾個正在叛逆期，最難管的時候，唉、真是的，都不懂我們為人父母的心情呢。」媽媽微微挺起點身子，眼神閃爍著不可置信的神色望向醫生，安娜也很意外這個感覺很忙碌、有些冷漠的醫師，現在是用如此溫和的眼神與媽媽對視著。

「記得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令郎不會有太多事的，先告辭了，好好照顧妳媽媽啊。」對方說完後，轉身快步往需要他的地方移動著。
「啊、好的。謝謝醫生！」
「宮城太太對吧？請跟我來這裡辦理入院手續，女兒就先陪在兒子這邊吧。」醫師才離開沒多久，一旁的護理人員便馬上靠過來，讓她們繼續完成後續的相關流程。

16-1

跟著護理人員進到病房後，安娜才注意到那是間四人房，比起其他病房傳了一些吵雜聲，這間卻出奇地安靜，而且整間病房只有她們在而已。
或許是在她們移動到這裡之前，那位急診室醫生跟病房人員說了什麼吧，不過她們的確是需要一點私人空間、好好地喘口氣。
等良チャン醒來後，再去跟醫師道謝吧、或至少也要寫張卡片送過去，安娜這樣決定了。

安娜與媽媽兩人肩並肩坐在病床邊，等待已躺了好段時間的人恢復意識。
忽然，她感受到身旁的人無聲啜泣著，低得不能再低的頭，倚靠在交握的雙拳上，彷彿在為床上的人祈福著，止不住地顫抖，像是在後悔先前脫口而出的違心之論。

安娜也很想哭啊，但一想到身旁人以及醫師的交代，她硬是將淚往裡吞去。
鼻腔不斷嗅到類似鐵鏽及消毒水的味道，讓她一次次想起良田倒在房間裡的畫面，她現在也還沒想明白，為什麼每次只要她覺得事情要往好的方向前進時，現實總會甩她一巴掌，為什麼總是在她找到希望後，又讓她跌回殘酷的處境裡。

難不成她真是家裡的掃把星？她出生不到幾年，爸爸就走了，過了幾年後換宗太離開，而現在要輪到良田了嗎？原來這些災運是她帶來這些的嗎？
明明醫師就說過良田沒受什麼重傷，但人怎麼現在都還沒清醒過來……

要是良田一直沒有恢復意識該怎麼辦？要是她剛剛先選擇攔住良田的話，這一切是否都不會發生？要是她在早些點注意到異狀、是不是她總是選錯做法，所以家人們才會因此受罪？
冒出的各種想法不斷地侵蝕安娜的腦海，她覺得自己快被恐懼與自責的浪潮吞噬掉了。

安娜身後傳來一股暖洋洋的氣息，好像有人環抱著她的肩，讓她的心一點點地安定了下來，她才發現自己指尖末端原來變得這麼冰冷。
她差點忘了，她早在心底決定過，決定不把發生的糟心事怪罪到誰身上去，要承認自己並非萬能的，良田也是、媽媽也是，當然宗太也是，坦承去接納面對突發狀況時的自己，是多麼容易慌了手腳，看似俐落大方的自己被勾起多愁善感的情緒時，也是沒辦法一時半刻就能簡單抒發完的。

人是複雜的，這世界也是，哪怕上一秒還在想別的事，下一秒就被感受淹沒，即使黑暗依舊還未消散，內心的風暴尚未完全平息，那也是沒關係的，他們會找到辦法的，現在做不到、想不到、辦不到也無妨。
安娜緩緩做了幾個不易被媽媽發覺的深呼吸，輕輕回頭望了過去，嗯、果然是宗太呢，他什麼時候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緊繃，鬆懈下來後有些疲憊了，也不確定是不是因為這樣，她總覺得對方的身影不如以往來得清晰。

安娜思考著該如何跟宗太簡要說明，又不被媽媽發現方法，但這時候離開媽媽、讓對方一人留守，又讓她有些躊躇。
反倒是宗太輕拍幾下她的頭，暗示著他都知道。
這麼說來，宗太是什麼時候到醫院的？算了，現在的重點是良田才對。

◇

安娜跟宗太無聲地對望著，她對現在的情況有點不知所措，急診醫生說良田的傷勢沒那麼嚴重，然而對方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但狀況好像又沒有立即性危險，她煩惱到底該不該再找醫生來看比較妥當。
「沒事的，交給哥哥吧。」安娜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低下頭，被宗太操控的微風輕輕托起，注視著對方的眼神後，她感覺對方好像這樣說了。
交給你？什麼意思？宗チャン要做什麼？

宗太伸出手、好像要準備做些什麼，安娜想抓著對方問卻撲了空，她都忘了，她碰不著宗太。
所幸她的行為引起對方的注意，在宗太回頭時她透出困惑的表情詢問他，但對方也沒打算解釋他打算做些什麼，只是伸出另隻手、再次拍了拍她的頭。

「沒事的。」這次宗太語速放得很慢，就算安娜不能理解他的意圖，也一定能讀懂他的嘴型。
「我會帶他回來的，不要擔心。」帶誰回來？良チャン嗎？但是要怎麼做？

安娜還未領悟到為何宗太這樣說時，對方已伸出手摸著良田的頭，對她露出一抹淡笑後，消逝在她的視野裡。
頃刻間，安娜覺得病房裡被一團和煦包圍，媽媽好像也留意到些不太尋常的地方，但沒有抬起頭，手仍持續祈求著。

隨著暖意慢慢消散，病房又回到原本冷冽的氣氛中，好似從未發生過什麼，儘管安娜想找人確認剛才是不是她花了眼，但不存在能與她核對事實的人。
為了不讓淚珠掉下來，她微仰著頭盯著病房天花板上的斑駁。
宗チャン，你到哪去了啊……

「嗯呃……」安娜聽到極輕微的聲響。良田恢復意識了？但她將目光移到床上的人時，沒見著有什麼變化，良田仍緊閉雙眼、毫無動靜。
「良チャン？」她小聲地試探著，內心祈禱不是她聽錯了。

「嗯……」對方的眼皮好像微微動了下。
「良チャン？」緊接著，她看到良田緩緩地睜開眼睛，一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她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

「媽，良チャン醒了！」她急忙拍了拍一旁仍在低頭禱告的媽媽，對方馬上抬頭、也一臉擔心地看著良田，安娜也稍微有點放心，感覺媽媽的眼神沒有一開始來的那麼驚慌了。
「良チャン，你還好嗎？知道這裡是哪嗎？這裡是醫院。」安娜再次回頭望時，發現良田他一臉困惑地望著他們……難道他不覺得視線哪裡怪怪的、身體有哪裡疼嗎？
即使累積的疑惑越來越多，但安娜還是選擇先向對方講解一下現在的情況。

「醫……院……？」但對方愣了下，沒搞明白當前情況似的。
「聽說摩托車都撞爛了。」良田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嗎？安娜擔憂地扶握著病床扶桿，希望能抓住個什麼好讓自己安點神，媽媽的手也放在良田病房上，但沒碰著對方。
「啊……摩托車……」良田好像進入點狀況了，但安娜不太明白為何他看起來好像有點雀躍。

「我看到沖繩了喔、嗯嘿嘿嘿。」剛從昏睡中醒來的良田說了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還舉起算是完好的左手、伸出食指晃啊晃，跟著指尖擺動輕笑了幾聲。
「哈啊？」安娜聽罷瞬間百感交集擠滿了心口，使她忍不住發出聲，為什麼良田看起來一副無所謂地模樣，難道他沒有考慮過她跟媽媽有多擔心嗎？
看著良田絲毫不在意自己狀況的模樣，讓她的心情更加複雜。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媽媽突然起了身，從先前擔憂的狀態中，迅速地轉為憤怒的語氣，但媽媽的話倒也講出安娜心中的疑問。
然而，面對這樣的情況，良田茫然地看向媽媽、眨了下眼，像是還沒搞懂此刻的對方到底在生什麼氣。
媽媽見狀後，眉間更加緊蹙、扭頭離去，粗暴地拉開簾子，有些大力地闔上病房門。

安娜望著媽媽遠去的背影，感到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媽媽忍住了、沒有將情緒繼續宣洩在對方身上，或許是不想重蹈不久前的覆轍吧。
若是她站在媽媽的立場上，肯定早就不加思索地對良田破口大罵，斥責他的衝動讓她心碎成片。

媽媽離開病房後，安娜視線轉回仍在狀況外的良田身上，為了讓還有點恍惚的他能理解，安娜簡略說給對方聽。
「醫生說這次真的算是你運氣好。」安娜下意識將放於膝上的手握緊了點，感覺手心貌似還留有點汗，而自己些微顫抖的講話語調，好像讓對方意識到這次的情況好像非同小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安娜隱約覺得外頭傳來了媽媽的嘆息聲，但她不是那麼肯定。

話說回來，良田到現在都還沒喊過哪裡不舒服、哪裡痛，難道是麻藥還沒有退嗎？所以他還是一臉迷茫。
但要是麻藥沒有退，那剛剛他的手是怎麼舉起來的？……啊、難道是因為有宗太嗎？
因為有宗太跟良田在後頭，明明機車的下場十分慘烈，良田的傷勢卻沒有預期中來得嚴重，甚至到連醫生都訝異的程度。

16-2

過了一小段時間，門外傳來幾道敲門聲。
「請進？」這個時間點會是誰啊……這麼說來、是護理人員嗎？這也難怪，畢竟過了好段時間，她們都還沒去通知病房人員良田已醒過來，可以準備做後續的檢查。正當安娜準備站起來時，門已悄悄地推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她也熟悉的身影。

「小安哥！」啊、對喔！她都忘記對方說他會趕過來了。
「安娜，沒事嗎？」安田的的語氣稍顯急促，一見到病房內的倆人後，好像稍微能喘口氣。
「良チャン應該沒事，雖然包得像木乃伊一樣。」她試著開個小玩笑，希望對方的臉色可以好轉一些。
「那你呢？」安田走到她的身邊，關切地問著。
「我很……不、原本不太好，但現在好多了。」本想逞強地說自己還好，但看見安田的表情後，安娜決定如實以告，對方在她說完後才真的鬆了一口氣。

「安田？你怎麼來了？」良田面對意想不到的來訪者，不由自主地想坐起身卻無從施力起。
「良田，發生什麼事？」安田沒理會對方的詢問，反用問題回答，安娜覺得他的態度好像比往常來得更強硬點。
「……沒發生什麼。」
「都到醫院裡住了，你確定真的是沒什麼嗎？」

安娜來回望著僵持的兩人，安田依舊是那張溫和的容貌，但眼神與講出的話語卻不是那麼回事，良田迴避了他們的視線，盯著天花板看著，沒有接著回應。
每當遇到良田不想說的時候，他最擅長進入沉默了，像是打開他的安全網，畫了一條禁止入內的線，把想接近的人隔離在外。
雖然安娜覺得這幾年她跟安田能往內走的間隔逐漸在縮短，但現在有種被推回到最外層的感覺。

「是跟那些學長有關嗎？」安田先開了口。
「誰？什麼人？」安娜接著問。
「我不知道安田你在說什麼。」
「良田……你忘了我們同班嗎？他們過來找你時，我在教室裡、彩子也在。」安田輕嘆了一下鼻息，他十分清楚對方是否有坦白相告。
良田露出的那隻眼，瞳孔迅速變化一下子，仍保持靜默、緊閉的嘴什麼都沒說。

安娜有些無助，現在這裡好像只有她搞不清楚狀況，或許是她在這裡讓良田有所顧慮，也許自己離開片刻，他們就能好好講講了？
安田像是提前察覺她的打算，輕拍她的肩，對望時她發覺對方仍是平時她眼裡的安田，那個溫柔的樣子。
這一輕觸讓她打消了方才的念頭，雖然還不清楚良田發生了什麼，但聆聽陪伴這點她還是做得到的。

「良田你不想說也沒關係，但我會希望你可以直接地說你不想講，或是說你還沒準備好要講。」安田拉了張椅子，坐到安娜的身邊。良田微微將眼角餘光看向他們，但對上視線後馬上就改盯著天花板瞧。
「……我應該聽你們的才對，安田抱……」良田的聲音有點生硬。

「要是經常麻痺自己真實感受的話，良田、你總有一天會搞不清楚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的。你當時的想法並沒有錯，我不認為你需要為此抱歉。」安田沒讓良田把剩下的話講完便打斷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安娜的錯覺，她覺得良田放在被單上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

◇

安娜一點也沒聽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她著實有點意外，她本以為這兩人會變成摯友，是因為安田能夠涵容良田的固執，沒想到安田倔強起來也不比良田差，更沒想到除了安田之外，自家哥哥跟彩子的關係貌似也挺不錯的。
這樣挺好的，良田的鑽牛角尖確實需要人來制止，只是她跟媽媽都不擅長這樣做，擅於這麼做的是宗太……要是良田身邊能有更多能把他打醒的人那就好了，安娜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有時候我們明知道良田是在說謊，也還是甘願被你騙喔，為了讓事情可以如你所願、順利被帶過去，而選擇睜隻眼、閉隻眼。」安田雙手交握，微幅傾前上半身地繼續說。
「但對於已經覺察到異狀的我們來說，最難受的果然還是你基於為我們著想而說的謊呢。」這次換安娜心跳漏了一拍，她偷偷往旁撇了一眼，為什麼小安哥總是能馬上說出她猶豫要不要對良田說的話。

「或許在良田心裡覺得只是件不足掛齒的小事，但對我們來說可是件大事啊。我不否認善意的謊言有時是必要的，但要是你將我們的關心、擔心也當成謊言來想的話……良田、你未免太看輕自己，也看不起我們的心情了吧？」這好像是安娜第一次看到身旁的人對良田表達不滿。
「……我沒有這樣想、我只是不想讓你們……」良田沒把話說完，又將話吞了回去，垂下的眼皮讓安娜看不清對方的眼神。

「嗯、有講出來真的是太好了，對吧、安娜？至少我們知道你不是這想的。」安田望向了安娜，露出淺淺一笑，安娜覺得對方又回到原本她熟識的樣子……
啊、該不會剛才是為了讓良チャン開口，小安哥才這樣說的吧。

「既然良田你還不想說，那我也不會再過問什麼了，赤木隊長跟彩子那邊我會想辦法幫你圓過去的。」隨著對方的語畢，安娜覺得躺在床上的人沒有那麼先前那麼緊繃了
「或許你覺得說出來也無濟於事，但我認為良田你可以對自己的感受再多坦承一點，別忘了你可是我們重要的7號隊員呢，我也會努力拿到能跟你相提並論的號碼的。」7號？安娜不自覺睜大的眼。
難道小安哥也知道宗チャン的事情了嗎？良チャン是什麼時候跟小安哥說的嗎？

「算了吧，我現在這樣誰知道我什麼時候能回去、說不定我再也……」良田越講越小聲，嘴巴也抿一條線。
「不會的！醫生有講過了、他說良チャン只是皮肉傷而已。所以、所以…」雖然對安娜來說，光是對方還活著這件事就已經足夠了，可她也不想看見變得了無生氣的良田。不知不覺間，她的淚又再度滑落下來。
「嗯，所以良田可別找我幫忙，我是不會幫你送退部申請書的。要是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就自己拿給赤木隊長吧。」安田伸出手，往安娜頭上輕撫幾下。

「那良田你好好休息吧，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不好意思、讓你跑了一趟。」
「也沒什麼，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我們可是好友，不是嗎？」安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拎起放一旁的書包。
「我等著你回來啊，我還得靠你多教我幾招呢。」他們對上眼神後，安田笑著跟良田說著，往房門口移動著。
「啊、那我去送一下小安哥，順便找一下媽媽去哪了。」安娜跟著起身。

他們打開房門後，卻撞見在病房門後的媽媽，她和安田簡單打了個招呼後，就說自己去找護理人員報告良田的狀況，留下他倆在病房門口。
「小安哥，今天謝謝你了，辛苦你練習完後還趕過來。」安娜用手抹去殘餘的淚滴，微低著頭向安田致謝。
「嗯……也不能這麼說啦。」安田卻有點不自在地，用手指摸了摸臉頰。
「其實……練習還沒結束。」或許是自己一直盯著對方看，他才鬆口講出實際情況。
「欸？」

16-3

「啊、我有先跟赤木隊長跟木暮學長報備過了，所以是沒有關係的。安娜你別多想，好嗎？」對方急忙地跟自己解釋著。
「但是……」她記得安田以前說過，要是他想追上良田的程度，大概真的要很努力才行。自己是不是又扯人後腿了呢……
安娜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望向地板，這時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一臉憂心忡忡的安田。

「安娜，沒事的。」安田微微蹲低了點，讓他們倆的視線能對得上。
「但是練習……」
「嗯，練習很重要呢，對於平凡的我來說是這樣吧。」
「對不……」安娜下意識地想迴避對方的目光。

「電話裡聽到你聲音抖成那樣，我怎麼可能不來呢。」她沒想過自己那時的狀況有這麼糟。
「所以是我自己選擇要來的，安娜別擔心了，好嗎？」安田再次伸出手輕拍了幾下她的頭。
「安娜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啊。」對方朝了她淡淡一笑。

「……嗯。」她跟著輕點了幾下頭，頰上泛起一抹嫣紅。
「……啊。」對方彷彿現在才是意識到其行為有些過於親暱，安娜見到對方的額頭與臉頰也跟著染上紅暈。安田倉促收手後，她看著對方在禮貌與落荒而逃之間搖擺不定。

「那、那我該回去了。我先走了，下次見安娜。」對方為掩飾害羞，正要轉身離去時，安娜抓住了對方衣角下擺，使他愣了一下。
「那、那我之後再跟小安哥聯絡。」她本是打算抓對方運動包的，但事已至此、隨便啦！
「啊、好。」對方的雙手緊緊抓著他胸前的運動包背帶。
「嗯。」

「那個……」對方回了頭看了她。
「怎、怎麼了？」完了、完了，她現在的臉一定像顆富士蘋果。
「安娜你不放手的話，我沒辦法走呢。」對方靦腆地望著她手抓的位置。

「啊、啊抱歉。」
「沒、沒關係的。」
「那，我走囉。」經歷一小段默然無語的氛圍後，安田先開了口。
「好，路上小心。」但他們倆，誰都不敢直視對方的面容。

回到病房裡的安娜，在關上病房門的那一秒後，她雙手摀住臉，邊屈膝蹲下邊無聲地尖叫起來，現在她好想鑽到一個沒人能找到的洞穴裡。
「安娜？是你嗎？怎麼了？」依舊只能躺在床上，還無法坐起的良田，聽到點動靜這樣問著。
「沒事──。」安娜在心裡數著各式各樣喜歡的甜點，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差不多了吧？安娜默默站了起來，走回良田附近的座位坐下。
「你們去了有些時間，安田又跟你說了些什麼嗎？」良田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沒有！我們沒有多聊什麼！」安娜不自覺提高音量，她感覺她好不容易褪去點泛紅的臉頰，又開始熱了起來。
「是、是嗎？」良田像被她的氣勢嚇著，沒再多問些什麼。
然而，因為良田無心的話，讓安娜腦中不斷浮現剛才她與安田的互動。她感覺她的心跳跳得好快，臉上的潮紅也有點難緩解。
「要不我也唸湘北好了呢？」安娜沒意識到她又將話講出口。

「啊？為什麼突然提到你升學的事情……」良田正打算閉眼養神時，被安娜突如其來的發言，提起點精神。
「等等、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安田了吧？喔、不是吧、真的假的啦。」即便良田現在只剩單眼能看著對方，他還是能觀察到病床旁的人臉頰就像熟透的草莓一樣紅潤。
「什麼啦、要你管喔。我只是覺得要是我唸湘北的話，明年備考就不會那麼有壓力，也比較能顧到家裡的狀況啦。」雖然安娜難以否認自己懷有私心，但要是她選擇唸湘北的話，豈不是可以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去探聽良田在學校的情況？
嗯、就這麼決定了吧。

◇

「……抱歉。」
「抱歉什麼？」
「各種事情。」
「那、下次良チャン騎車時，絕對要慢慢騎知道嗎？」
「嗯。」
「還有良チャン要欠我好一陣子的限定甜點。」
「你可別趁火打劫啊。」對方輕笑了出來。

趁良田稍作休息時，安娜溜出去尋找媽媽，卻發現媽媽在病房轉角處的地方坐著，合掌禱告著。
但醫生不是說良田醒後要通知病房人員再安排檢查嗎？
「我們可以進去檢查了嗎？」後方突然傳來陌生的聲音，安娜回頭望才發現是病房護理人員。
「欸？可、可以啊，當然沒有問題。啊、但是良チャン已經醒了一段時間了，這樣沒有關係嗎？」
「妹妹別緊張，只是簡單的觸診跟反射的小檢查而已，順便看一下有沒有需要換繃帶。」

安娜看了幾眼媽媽，決定不打擾對方，跟著護理師回去病房。
「抱歉、我們沒有馬上去通知你們。」
「嗯？沒有啊，你媽媽有過來說啊。」推著儀器的護理師這樣說。

「啊、妹妹拜託不要投訴我們，是媽媽跟我們說你們還在談事情的，讓我們晚點去的。」離安娜稍遠一點、看起來比較年輕的護理師開口說著。
「欸？」
「我們去的時候看到你媽媽站在病房外，也不知道她站在那多久了，我還以為她是在等我們來呢。」那位活潑的護理師滔滔不絕地說著。
「好了──」推著儀器的護理師打斷了對方。

17

良田住院的這段時間，除了安娜跟媽媽搞不清楚狀況外，有時候連醫生跟護理師也摸不透良田的情況。他的康復速度遠比所有人想像來得快了許多。
左臉頰的擦傷很快就看不見了，包得像重傷的右上額，安娜趁護理人員換藥時偷瞧，那處的傷痕也在迅速地往內收，新長出的皮膚一點點地填滿了空隙。
軀幹上各處瘀青也以驚人的速度從深紫色退成淺淺的綠、又或早已變成不易被覺察的黃褐色。

本以為要帶一陣子的固定器，在經過幾次影像學檢查及評估後，醫師也認為可以考慮拆除了，拆掉前媽媽緊張得要死，指頭不停地搓揉，深怕下一秒會出什麼事，反倒是良田跟個沒事人一樣。
筋膜受損、肌肉拉傷跟扭傷那一定是車禍後少不了的，然而良田的復健過程意外地順遂，甚至連常見的後遺症都沒怎麼見著，讓醫生好像很難解釋給她們聽這到底是什麼病理學原理所致。

這一定都是多虧了宗チャン的功勞啊、安娜心想。
只不過自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見到宗太過了，她曾試著在病房及家裡呼喚對方的名字，也從未得到相應的回應。
是不是宗太消耗太多能量，到哪休養去了呢？她知道對方不是故意杳無音訊，只是偶爾、她會感到有些寂寞罷了，就一點而已。

在整個療程中，僅有一個部分是良田復原進度沒那麼好的，是他的右手。
準確來說，在肌肉力量測試檢查上，若只是維持日常生活程度，良田早就已經達標了，但如果是進行高強度或複雜運動，良田的表現遠不像他這年紀該有的等級。

有次安娜跟來做例行檢查、一不小心就會分享太多事情的護理師閒聊時，對方偷偷跟自己說良田的主治醫生猜測是心病導致的，畢竟做了好幾次理學檢查，都沒找到有哪個肌肉組織或尺神經有斷裂的情況。
對方還要自己多勸勸媽媽別再花錢說要做自費檢查了，說患者有心因性的影響是很常見的情況，畢竟對方第一次出了那麼大的車禍，不管是心臟多大顆的人，受到些衝擊是在所難免的吧。

◇

小安哥跟那位傳聞中的彩子來探病時，良田總是在裝睡，即使自己輕捏了捏對方無傷的左手，大家都看見良田皺起了眉，卻仍不樂意睜開眼睛，他們也只能聳聳肩、說良田好好休養吧，他們可等著他回來呢。
某一次自己按耐不住，鼓起勇氣問了小安哥是不是跟彩子在交往時，良田馬上就睜開雙眼。
哼、良チャン還敢說我呢，明明自己也對他們倆一同來探病這件事在意得不得了，不過幸好呢、幸好他們倆沒有在一起。
想起剛才手忙腳亂否認的安田，讓安娜不禁露出點久違的笑容。

「怎麼啦、突然笑了出來？」
「沒怎麼樣啊──倒是良チャン，你真的沒有想要回去籃球社嗎？」安娜趴在良田病床上的一角，望著對方。
「也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吧，而是手不聽使喚啊。」對方則盯著自己的右手看。那上面僅有零星幾條不細看，就根本就瞧不見的疤痕。

「但小安哥跟彩子姊不也說不用著急嗎？可以先碰碰球、抓回手感啊。」
「……如果能的話，當然可以試試。」安娜有時會覺得良田在這個問題上繞圈子講話，貌似還有片陰霾壟罩著對方，難道還有她不了解的籃球基礎問題在嗎？
若是這時能問問宗太就好了，那她就會更知道該如何支持對方回歸。

嘎啦嘎啦、又出現病房門被拉開的聲響，但小安哥跟彩子姊不是剛剛才回去嗎？還是有東西忘記拿了？
病簾被悄悄地拉開後，他們才看到媽媽的身影。
「良チャン、安娜。」媽媽邊說邊走了進來。
「在？」安娜靠著病床撐起了身，望向媽媽。唉、良田怎麼不跟著應個聲呢，真是的。

「剛剛醫生說良チャン整體狀況都挺不錯的，可以準備出院了。」
「真的嗎？太好了、良チャン。」安娜頓時挺直了腰，雀躍不已地轉向良田。
「嗯……。」安娜覺得良田的有些話好像含糊地留在他的嘴裡，但這怎麼難得了讀了好幾年唇語的她，若良田能坦率地說出他的歉意就好了，她相信只要對方說出口了，媽媽一定會接收到的。

「只不過，我以為良チャン還會多住一段時間。」媽媽拉了張椅子坐下。看吧、媽媽果然沒留意到。
「所以學校那邊，我還是有先幫良チャン請好病假。」安娜感覺媽媽好像話中有話。
「既然出院後還有假，良チャン……你可以回沖繩一趟看看奶奶嗎？畢竟也好一段時間沒回去探望她老人家了。」什麼嘛、媽媽果然很在意良チャン講過的話啊。
「欸？啊……嗯。」
「……欸──好好喔、我也想要放假。」安娜不知道何兩人講完必要的話之後，就又陷入了沉默，即使自己想接續這個話題，卻也沒人接話。

本以為母子倆稍改善的關係好似又退回了原點，但沒關係的，安娜為自己打氣著。我們照自己的步調來就好了，對吧、宗チャン？
安娜習慣地撇向一旁尋找好些時間沒見到的身影，可惜今天她還是沒有得到那個人的回應，但她覺得對方就在那裡，因為風是這麼告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