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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劍三│蒼明] 朝顏 [PG](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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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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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
連載進度: 連載中

聖火昭昭,聖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勞。憐我世人,飄零無助,恩澤萬物,唯光明故。
光明慈父,知意知情,啟我澄心,蘇我明性。憐我世間,魔塵坌染,除惡揚善,唯光明故。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熊熊聖火,焚我殘軀。十二常寶,普啟諸明,妙音引路,無量淨土。

***

「在那裡!別讓他逃了!」
「追!快追!」
……
「呼…呼……可惡!」
蒼雲捂著腰腹間的傷口,不斷在林間穿梭。
燕帥說過,我們要靠自己為死去的弟兄將士洗冤,手刃仇人…才不負此生戰死兄弟的英魂血誓……
所以,他要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
為了薛帥,為了死去的弟兄,也為了心中的不甘與怨恨!
「嘿嘿!這下跑不掉了吧!看你的裝束應該是剛入軍的小鬼吧!可惜了…誰叫你們不歸順安路山大人要和我們狼牙作對!」
幾位狼牙追擊者不知何時擋在前方,後面的敵軍也隨之趕上呈現包抄之勢。
蒼雲被困在原處,他的盾在剛才的戰鬥中遺失,剩下的只有他手中帶著缺口不知染了多少狼牙鮮血的陌刀。
蒼雲冷冷看著周遭的敵人,此時身負重傷,但仍堅定的舉起刀,他正式入軍的時間雖然不長,只是個職階不高的小兵,但不代表他就是個怕死之人,凡事入蒼雲軍者皆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他只是憤恨、不甘!無法憑自己雙手…手刃那些私欲叛國、背信不義害民之徒!
同時也恨…自身的無能為力!
「啊!」
就在蒼雲漸感絕望之際,狼牙突然發生慘叫。
定睛一看,幾名狼牙瞬間身首異處,那些慘叫是由敵方同伴口中叫出,他們臉色驚恐,不知為何同伴莫名腦袋分家,且他們毫無任何查覺。
「誰?快出來!到底是誰敢在我們面前裝神弄鬼!」
一名狼牙朝周圍兇猛的吶喊,如果忽視掉他話語透出的恐懼,以及手中刀刃微微的顫抖。
「叫我?」
略帶慵懶的聲音從樹上傳來。
他們朝一旁猛地抬頭,有一人影坐臥在上,在這北方寒雪之地,他只身著西域風情服飾,似乎不感寒冷,仍自顧把玩手中細刃雙刀。
「你!你以為得罪了我們狼牙會有什麼好下場嗎!」
似乎是因為對方無視的態度激怒了狼牙,他大聲叫罵。
對方帶著黑色兜帽,看不出他此時的表情樣貌,但可從兜帽些微的晃動可知他把視線從手中的雙刃轉向那名說話的狼牙。
「你們,吵到我睡覺了。」對方的語氣從淡然變為凜冽。
「你!」
那名狼牙尚未說完,頭顱瞬間分家,臉上仍保持原先威嚇的表情。
明教不知何時站在那狼牙的後頭,刀刃還殘留著那人的鮮血。
血,緩緩流下,在雪上綻放著艷麗的紅。
「…啊!怪、怪物!」
「殺!殺了他!」
剩下的狼牙被明教的手段刺激到,恐懼使然,他們不管不顧的朝明教攻擊,想把對方斬落於此。
「無知。」
明教語句剛落,刀起刀落,踩踏詭異步伐,手揚鐵鎖暗塵,對方身形在敵中遊走穿梭,並無受到任何損傷,甚至連滴血都沒沾到。
反之,敵方尚未反應過來,立馬一刀身首分離。
一刀,只需一刀。
蒼雲愣愣看著明教說不出話,不知是驚還是嚇的,直到周遭狼牙全部倒地才回過了神。
「咳…感謝大俠出手相助…咳……」
蒼雲咳了些血,開口言謝,也許是危機解除對方對他並無惡意,也許是因為重傷血流過多,在他鬆口氣的同時也感到身體上的疼痛與陣陣暈眩。
手上的陌刀也開始顫抖搖晃。
明教甩淨刀上的殘血,收負於後,才抬頭瞥了蒼雲一眼。
也是到這時蒼雲才看清明教的樣貌。
他五官帶了點不同中原的立挺,劍眉入鬢,雙唇略薄,金色的瞳帶著妖異,眼角微微上挑,本該是帶著惑人的異域風情,但因周身冰冷的氣質,使得這風情大打折扣,反而帶著不可冒犯的冷然。
明教幾縷黑色的髮絲從帽沿露出,隨風飄盪。
盯著蒼雲,明教的眼神平靜無波,半倘才開口。
聲線毫無起伏卻依舊好聽,如果忽略內容的話。
「這些雜碎也能把你追的如喪家之犬,看來玄甲鐵騎也沒什麼了不起……」
「你!」
蒼雲瞬間感到內傷加重,喉中一口血想吐也吐不出來。
「…你可以說我學藝不精,但不代表你可以羞辱我們身為玄甲蒼雲的驕傲……」
蒼雲努力挺直背脊,再次握緊手上的刀,不甘示弱的看著對方。
沒有經過雁門之役,沒有經過弟兄戰友在眼前身殞,看著奸邪當道卻無能為力,而自己只能殘喘苟活的痛苦…他明明什麼都沒經歷過,又憑什麼去恥笑?
蒼雲腦中飛速閃過這些想法,心中充滿怒意。
聽著蒼雲的反駁,明教挑起眉頭,審視了會,眼睛微微瞇起,帶了點亮光。
「算有點骨氣,看這份上我勉為其難做個白工。」
明教說完,不等蒼雲的反應,瞬間繞到蒼雲後背。
不顧蒼雲的驚愕,一個手刀劈下。
蒼雲因身受重傷,見對方突然發難也不及反應,待要阻止已來不及。
在蒼雲陷入昏迷之際,心中只有一個幹字。
媽的!有種不要趁人之危!來堂堂正正的一決勝負!

本文最後由 LoveSparrow 於 2023-11-14 22: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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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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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雲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已身在雁門關中。
「嘿!小子!要不是你朋友剛好路過把你帶回城中,你就要失血過多掛啦!記得去謝謝人家啊!」
老軍醫診治完,拍了拍蒼雲的肩膀,走出軍帳向下一位傷者走去。
蒼雲在床上呆坐一陣子,把手緩緩移到受傷的腰腹,那裡原本有個血洞血流不止,在逃亡的過程中,傷口應該撕裂的更加嚴重,而現在那裡用白色繃帶仔細包紮完整,平時動做不要太大只感到微微刺痛,也並不是難以忍受,老軍醫處理傷口的手藝仍跟以前一樣高明。
只不過這次的偵察任務算是搞砸了,蒼雲內心感到有些沮喪。
隨後他想到了當時在危難之際出現幫他一把,又在最後冷嘲熱諷一手打暈他的明教。
……現在睜眼發現自己躺在此處,看來應該是對方帶他回來的吧。
雖然對於明教對蒼雲軍不屑之事感到不太高興,但對方救他一命乃是事實,他向來恩怨分明,一碼歸一碼,他想向對方道謝。
蒼雲在床上坐起稍做調息,才起身披衣走出軍帳,向同袍詢問下才朝著目的地走去。
在距離目的地的幾步之遙,蒼雲猛地停住腳步。
在遠方明教帶著幾個孩子玩耍,他和那些孩子有時跑來跑去,有時停下來變些把戲給孩子們看,孩子看著明教紛紛發出嘻笑聲,孩童的臉上也充滿了笑容。
明教仍是那身打扮,但他已把黑色兜帽拿下,黑色的馬尾在後腰處輕輕拂過,若隨風而擺的柳枝親切地向人招手,好似能留住那些目光,使人不捨、眷念。
容貌依然同那晚所見的那般俊美,但不同於那時的冷然,在面對那些孩子時,原本眉眼間的冰冷瞬間消融,餘下的仿若三月桃柳帶著如春風般的暖意,就連那雙妖異的金瞳好似也能溫柔的滴出水來,使人下意識沉溺其中。
就算明知雁門關終年積雪紛飛,幾乎不可能有春天綠意的情況發生,而明教的表情依舊同那天一樣面癱。
明教好似感到蒼雲過於直白的視線,轉過頭看向他,原本懷繞在四周的暖意在看到來者的同時也瞬間消散,只餘下看不透的冰冷。
蒼雲在懷疑自己剛才所見是否眼花的同時,心底也不知為何有種淡淡的遺憾。
「啊!是燕朝哥哥!」
「燕朝哥沒事吧?聽說燕朝哥受傷了彤兒好擔心喔!」
「燕朝哥哥……」
那些孩子注意到明教的視線,紛紛向明教投注的方向看去,發現是他們的燕朝哥哥都向燕朝跑去,完全把明教拋到腦後。
燕朝抱起其中一個女娃,笑笑地捏捏她的鼻子。
「沒事,你們的燕朝哥身強體壯,只是一點小傷而已…你們看現在不是好好的?」
燕朝說著的同時,也揮了揮沒抱人的胳膊,以表示安好。
「一點小傷在床昏迷了三天,的確是很小。」
明教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邊,一貫的面無表情,如果忽視他話語裡的好似嘲諷的陳述。
對方是在找碴是吧?找碴是吧?是吧?是吧?
「……」
頂著眾多幼小帶著責難的目光,燕朝表示他壓力很大。
就算是救命恩人有這麼拆臺的嗎?
他剛才會覺得對方溫柔美好,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一定是那天失血過多再加上昏睡過久才會生出如此念頭!一定!
燕朝僵笑地放下女娃,摸了摸幾位孩童的腦袋。
「哥哥還有些話要跟這位大哥哥說,你們先到一旁自己去玩,好嗎?」
明教聞言挑了挑眉。
孩童互相看了看,點點頭,跑到一邊玩耍去了。
餘下蒼雲明教兩人互看許久,氣氛有點凝固。
「…在下燕朝,還未請教恩人大名?」
燕朝決定先開口打破現場冷凝的氣氛。
明教並未馬上回話,看著燕朝良久。
久到燕朝以為對方不想報出自己的名姓。
「陸千言。」
燕朝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回答愣了一下,才趕忙反應過來。
「感謝陸兄救命之恩,在下……」
「不用。」
陸千言不耐的揮手,打斷燕朝尚未說完的話,拉過兜帽戴上,只露出半張臉面。
對方轉身走了幾步,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其實也不用謝,當時心情不錯順手做個好事,繼續待在這是想若救不回來,就順手幫你埋了做個功德,反正人是我帶回來的。」
說完,陸千言幾個跳躍就看不清身影,消失在遠方。
燕朝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一定是他媽日了狗,才會覺得對方冰冷,這分明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嘴賤。
真真是氣死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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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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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面是在幾天後的夜晚。
燕朝傷勢無礙,剛好輪到他夜晚巡視,也就去了。
他所要巡視的範圍剛好在城外不遠處的樹林,也是在那裡他再次碰到陸千言。
不同的,他們跟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況完全相反。
陸千言渾身是血的靠在樹旁,右臂插了隻箭,血流不止。
此時他的兜帽滑落,綁好的馬尾有些散亂,全身有種說不出的狼狽。
陸千言的眼神原本充滿警戒,直到完全看清來人,雖說警戒並未完全放下,至少身體也不再那麼緊繃。
「是你。」
陸千言看著燕朝的眼神依舊平淡,跟當初燕朝狼狽所見並無不同,好像現在狼狽的人並不是自己一樣。
……現在到底是誰淒慘狼狽啊?燕朝忍不住懷疑了下。
但在聯想到那天陸千言話語,心中不禁湧出一口惡氣。
「那天讓你嘲諷讓你笑,風水輪流轉了吧?看你現在還怎麼得意?」
燕朝一口氣憋不住開口諷刺,才剛說完馬上就後悔了,那天陸千言嘲諷歸嘲諷好歹有幫他一把不是?
陸千言聞言沉默,也沒表示什麼,只是掙扎的從地上站起,但又因為受傷就算扶著樹幹也站不太起來。
燕朝看不下去,急忙上前把手放在陸千言的左肩,壓下。
陸千言愣了愣,不明對方的舉止,揮了揮臂膀想把對方的手甩開。
「給我聽話,我相信你還不想因失血過多而死在不知名的地方吧?不想死就乖乖坐好讓我看看傷口,別逼我把你打暈。」
見對方不配合,燕朝平時拿刀盾的手仍穩穩的抓住對方的肩膀,開口威脅。
聽到燕朝的威脅,陸千言停了掙扎,也不再反抗,乖乖坐好讓對方查看傷勢。
如果忽視陸千言此時能把對方冰凍的眼神。
見對方安安靜靜地配合不再反抗,燕朝才仔細檢查陸千言身上的傷勢。
陸千言身上雖全身是血看似有些嚇人,但除了右臂上插著枝箭較嚴重,其餘地方傷口並不多,只是小小的擦傷,只要簡單擦個藥就好。
比較麻煩的是右臂上的傷口,得先把箭拔出來。
燕朝雖然手邊並沒有適宜的工具,但他突然慶幸他以前常在老軍醫身邊幫把手以及有隨身攜帶繃帶的好習慣。
「嗯…可能有點痛,稍微忍耐下。」
燕朝審視完傷口,看著陸千言做著最後確認。
陸千言並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得到答覆,燕朝開始著手處理陸千言右臂上的傷口。
在確認了箭頭只是普通的箭頭也沒沾染毒藥,燕朝快速俐落的把箭拔起。
伴隨陸千言的悶哼聲,燕朝手上也不慢,上好止血藥就用繃帶一圈圈包紮。
直到繃帶打好結,除了最開始的拔箭,陸千言並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的看燕朝幫他把其餘的小傷口上了藥。
燕朝並無表示什麼,在處理完傷口就把剩下的傷藥放在陸千言身旁。
「好了,傷口大致幫你處理完了,在傷口癒合前不要碰水,這裡還剩些藥,你可以拿回去換。」
陸千言默默聽著,一手拿起一旁的藥瓶,不語。
再說完該注意的事項,燕朝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抬頭看了下夜色。
「糟糕!我忘了我還在執勤,該說該做的我都處理聲明了,你應該可以自己走回去吧?那我先走了。」
燕朝說完整理好自己的東西,不等陸千言的反應,就轉身離去。
走了一段路,燕朝不知怎麼想的,鬼使神差的回過頭。
原本待在樹下的那人早已消失了蹤影,若不是地上還殘留著淡淡血痕,燕朝也許會覺得剛才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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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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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又過了幾個月,燕朝也漸漸把陸千言忘在腦後。
這天他難得休沐,他一路策馬到城外,直到映雪湖。
白天的映雪湖在一望無際一片靄靄的白雪中,閃耀著凜凜湖光,十分美麗。
燕朝把馬繫在不遠處,看著湖面深吸口氣。
這裡從以前就是他放鬆精神的地方,不知為何只要看著此處美麗的風景、冰藍的湖水,呼吸著此處的冰冷的空氣,可以讓他暫時忘卻平時的壓力,以及蒼雲軍對於世間的不公與仇恨。
可惜這裡是城外,平常不能隨意出城。
燕朝想到這裡,微微笑了笑,笑中帶了點苦澀。
「你在憂愁什麼。」
一道冷涼又帶著點說不出雋永的聲音從樹上傳來。
燕朝猛然向樹上看去。
有一人影坐臥在上,衣飾仍是胸腹裸露的西域服飾,眉眼依舊,綁起來的黑色頭髮垂在肩頭,兩手枕在腦後,一雙金眸沒有之前的情緒,只是淡淡的看著燕朝,整體有種說不出的慵懶,雖然對人依舊是冷冰冰的。
是陸千言。
燕朝很訝異竟然還能在此碰到他。
雖然之前的幾次相處並不如何美好,但他以為以對方的個性早在那天就已自行走人,畢竟那天他回到城中也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見對方仍在等他的回答,燕朝開口。
「見此處風景宜人,十分感嘆罷了,何來憂愁一說?」
互有過救命之恩,幾面之緣罷了,燕朝還不想把心中所想告知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
陸千言聞言再次看了看映雪湖,不久跳了下來,站在一旁。
「映雪湖一片白茫有何好看?還不如明教的映月湖到了夜晚還可映月。」
陸千言不以為然的吐出此言。
……燕朝一直覺得他和陸千言八字不合,不然絕不會話不投機半句多。
燕朝暼他一眼,忍下想吐血的衝動。
忍住,對方只是個外人,他並不了解映雪湖的美是理所當然的。
燕朝暗自吸了幾口氣,才平復了心清。
「你生氣了。」
「沒有。」
「騙人。」
「…為何如此斷言?」
好吧,他只是有點不高興,但也沒到生氣的地步。
聞言,陸千言只是轉頭看著對方,一雙金眸直直望進燕朝黑色的眼底。
「當我說完對映雪湖的不然,我感到你的氣息和情緒有瞬間的起伏,我知道你並不高興。」
語氣淡然又帶著明確地肯定。
陸千言說完又轉過頭看向映雪湖,看著湖面上被寒風吹起的道道波紋。
燕朝聞言挑了挑眉。
…難得他對別人的情緒反應這麼敏感。
燕朝真的感到訝異了。
陸千言像是沒感受到燕朝的注視,自顧欣賞著眼前風景,沒有回頭。
「仔細欣賞…映雪湖還是有美的地方,雖然沒有映月湖使人淡然的寧靜,但看久了倒有種悠遠的詳合,不過……」
陸千言頓了半倘,欲言又止。
…這是?在安慰他的意思?
燕朝感到有些奇異。
這還是當初前幾次見面那般冰冷欠揍的樣子?他確定不是被不乾淨的東西附身了?
燕朝被對方現在的行為弄得有些恍惚。
「…我怎麼感覺你在說我壞話。」
陸千言不知何時看向燕朝,金色的眸微微瞇起,像隻貓咪一樣,眼神充滿了懷疑。
「不,沒有。」
燕朝表情十分鎮定。
陸千言再次看了燕朝幾眼,收回目光。
「還你。」
燕朝下意識的接過東西,張手一看,是當初幫陸千言處理傷口所用的藥瓶。
「你可以不用把藥給我,平時在外我身上時常帶著這類傷藥,並不缺這瓶。」
陸千言頓了頓。
「謝謝,還有我收回之前對你不敬的話,抱歉。」
燕朝手上拿著藥瓶,再次被陸千言的話給驚呆了,直到陸千言感到對方久久沒反應,撇過頭疑惑地看著他才回神。
「咳…不用,當初你也救過我一命,算是扯平了…況且之前那些話我也沒放在心上。」
突然被人這樣鄭重的道謝和言歉,燕朝突然感到濃濃得不好意思,耳根有些泛紅。
為了轉移話題好掩飾現場的尷尬,燕朝突然想到個問題。
「…我一直想問你個問題,你這樣穿不冷嗎?」
在冰天雪地穿著胸腹幾近全裸的服飾只有些零散的金飾做妝點,燕朝對陸千言冷熱的感知感到深深的懷疑。
陸千言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穿著,隨後搖頭。
「內力護身還好,我們那在白天雖可以曬死人,但到了晚上…如果不是氣候乾燥,應該也如此般冰天雪地…這裡的晝夜等同於那的夜晚……並無不同。」
陸千言說完朝燕朝揮揮手。
「現在的定國裝扮對我來說比較方便,行動較不會礙手礙腳。」
聽完陸千言的話,燕朝沒說什麼,只是皺緊眉頭。
「…等我一下。」
燕朝說完就走到遠處原本繫馬的地方,開始翻找些東西。
陸千言看著燕朝的舉動表示疑惑。
過了不久,燕朝從遠處回來,同時手裡多出了件東西。
「嗯,給!這樣就比較不會冷了。」
燕朝把東西披在陸千言身上,順手幫他繫好繩結。
陸千言把披在身上的一角拿到眼前。
是件披風。
「雖然這件披風並不是那麼高級也並不是真的保暖,不過遮風擋雪這點還是不成問題,就算不怕冷,但風雪一直吹打在身還是不舒服,不是?」
燕朝說完頓時露出個爽朗的笑容。
燕朝的五官並無特別細緻,反而帶了點粗曠,但組在一起卻十分和諧,再加上燕朝本身的氣質使然,反而看起來十分俊朗。
而燕朝的髮不如何柔順,有種塞外的粗糙,他並未把頭髮全數綁起,只綁了幾小條辮子,其餘隨風披散,配上他的樣貌氣質,帶了些說不出的野性風情。
此時燕朝一笑,異常的陽光燦爛。
陸千言想了想,套用卡盧比大人的話來說,那大概是──
在陰冷黑暗之地待久了,乍然看到光明,會有種讓人灼燙到甚至想要流淚的衝動。
因為實在是太耀眼了。
扯了扯披風,陸千言覺得他應該說些什麼。
「嗯…謝謝。」
隨後又想了下,好像他的表情並不太妥,牽起嘴角,微笑。
「……」
燕朝內心中的小人忍不住掩面,他當初為何會認為對方高冷?這蕊子分明是傻白一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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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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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燕朝才知道陸千言並不是如外表所見的冰冷,也非他所想的高傲。
真要說的話…好聽是直白,難聽點…說少根筋都算好的。
燕朝不懂,陸千言明明容易察覺對方的心理情緒,卻偏偏往對方火藥區踩。
一踩一個準,要不是燕朝和陸千言熟稔,看陸千言時常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他有時也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的。
好在陸千言平時少言,並不會主動和人搭話,所以也沒拉太多仇恨。
這倒是讓燕朝感到訝異的其中一點。
至於另一點,陸千言雖然常不懂看人臉色,但卻出乎意料的有孩童緣。
蒼雲軍內有收留些孩童,而這些孩童很多是因戰爭而失去親人的孤兒。
也許是因為如此,他們對外人大多排斥。
但陸千言卻奇異的跟他們相處不錯,儘管他依然面無表情。
這天晚上沒燕朝什麼事,在空地練了一陣刀,才走到井旁打水沖洗。
冰寒的水淋在身上,冒起陣陣寒煙。
燕朝像是毫無所覺甩了甩濕淋淋的髮,水珠滑過略帶古銅色的胸膛,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剛練完?」
陸千言從遠處走來,仍是那套定國服飾,不過是多了件披風。
自從燕朝在映雪湖幫他繫上那件披風,陸千言就幾乎沒拿下來過,燕朝本以為陸千言回來會嫌行動麻煩把披風解下。
看來對陸千言而言,雁門關的氣候還是很冷吧。
那件披風在之前時常被燕朝使用,雖是黑色但也被燕朝洗到有些褪色,色澤早已沒那麼亮麗,而質料也並沒那麼好。
燕朝也問過要不要換件新的。
那時陸千言只淡淡看了燕朝一眼,才低頭拉了拉身上的披風。
「這件很好,舒服。」
語畢,轉身離開,從此再沒有下文。
……如果陸千言喜歡,那也倒無不可。
當時燕朝搔了搔臉頰,這樣想著。
「回神。」
燕朝把越跑越遠的思緒抓了回來,看著站在距自己面前幾步遠的陸千言。
陸千言見對方沒反應,忍不住皺起眉頭。
「自己擦。」
說完,陸千言把東西朝燕朝臉上扔過去。
燕朝把掛在臉上的東西拿下,是條毛巾。
再向陸千言看去,對方早已走到不遠處的巨石坐下,微闔雙眼,閉目養神。
燕朝忍不住低笑,把毛巾蓋在頭上搓揉幾下,走到陸千言一旁坐下。
「那些小鬼都睡了?」
陸千言聞眼睜眼,看著對方。
「真是…明明之前都是燕朝哥燕朝哥的叫,自從你來了以後他們都不理我了…這叫什麼來著…有了新人忘舊人?」
「閉嘴。」
陸千言說完這句就不再看著對方,直視前方不知道在看什麼。
燕朝把頭髮身體擦了差不多,不急著把上衣穿上,把毛巾在脖頸處掛著,雙手撐在後方抬頭望著夜空。
今夜剛好滿月。
「你來此處做什麼的?何時要走?」
「任務遊歷,明早。」
「是嗎……」
燕朝不知為何有瞬間感到莫名的失落,但感覺稍縱一逝,隨後面上一笑。
「陸兄感覺已走遍大唐世間的風景,也見識過許多奇人異趣…我自幼生長在此處,小時候總想著等學成一番武藝,就要到江湖闖蕩一番見見世面,看最好的美人,喝最好的美酒…如果不是五年前發生雁門之役的話……」
說到此處,燕朝停頓了下。
「我不曉得我父母為誰,從有記憶以來一直為蒼雲軍中的前輩代為養大,而薛帥身為蒼雲領袖帶領大眾抵禦外敵,也對我們這些孤兒照顧有加…我們一直都很敬佩著薛帥,甚至以成為像他那樣的人為目標…但蒼天不公啊……」
燕朝舉起右手,看著手上因長期握著陌刀而生出的厚繭。
「我不敢說自己能做得多好,但以手中刀盾,守護百姓,守護同袍,遵從薛帥的遺志這點,我想我還是能做到的,對吧?」
燕朝握緊了拳,喃喃自語。
陸千言仍保持一貫的沉默,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依然直視著前方。
但燕朝知道他有認真的聽他說話,畢竟相處的這幾個月並不是白相處的,他知道對方雖不善表達,倒是一位很好的聆聽者。
燕朝放下手,話語一轉。
「我雖然沒出去見過世面,更沒去過明教,但我倒是聽說明教的弟子皆會跳一首舞曲,據說有如烈日長空般耀眼奪目,使人不想移開目光…」
燕朝眼珠一轉,不懷好意的笑道。
「不知這傳聞是真是假,剛好陸兄為明教弟子,不如還請陸兄舞一曲,讓在下開開眼界,順便讓在下評點一二,看傳聞是否屬實,如何?」
陸千言聞言,只默默瞥了燕朝一眼,便繼續看著前方。
燕朝發誓,他從那一眼中看出了濃濃的鄙視。
「普通的祝祀舞罷了,只有修習明尊琉璃的弟子會。」
陸千言沉默了下。
「我單修焚影。」
「切!還真可惜。那你身為明教弟子,應該有看過那舞吧?真有如傳聞中那樣?」
「和扭秧歌差不多。」
「……你確定這不是在嘲諷我?」
燕朝表示很想打人,但看著陸千言一本正經的表情,好似那舞真如扭秧歌似的,燕朝瞬間又沒了脾氣。
雖然……燕朝也沒看過那舞如何,這還真不好評價。
最後燕朝嘆了口氣。
「我說…你平常就這樣面無表情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多難相處,好好的一張臉就這樣糟蹋了,你這樣可是找不到情緣……」
「不需要,不想要。」
陸千言打斷了燕朝的話。
雖然陸千言依然面無表情,但燕朝莫明的感到周身一冷。
……應該是他光著膀子的緣故吧?
「……把周遭的人隔絕在外,這樣你不覺得孤單?一個親朋好友都沒有?」
陸千言沉默良久。
燕朝也不說話,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對方。
周遭寂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陸千言轉過頭看著燕朝。
「難道你不是嗎?」
陸千言妖異的金瞳在月光浸潤下,帶著點說不出的溫潤惑人,再加上他此刻認真的表情,好似他眼裡的世間就只有眼前一個人。
不只放在眼裡,更放在心底。
燕朝感到臉上有些莫名燥熱。
可能最近天氣回溫了吧?
燕朝偏過頭乾咳一聲。
「明早我還要站崗,可能無法為你送行,目前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不知陸兄喜歡什麼?下次再見時我一併補上。」
陸千言低頭認真思考了下,最後看著燕朝。
「如果你種得出勤娘子的話。」
「蛤?什麼?」
燕朝下意識反問。
陸千言不語,盯著燕朝的臉沒多久,最後乾脆起身,暗塵離開。
「喂!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求解釋一下!別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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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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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
兵荒馬亂,戰爭四起,民不聊生。
為保存實力,長孫忘情將軍下令撤離雁門關,於各地游擊狼牙。
……
唐天寶十五年──
破陣營王不空統領入靜邊軍城,斬周萬頃;郭子儀將軍率朔方軍攻城,靜邊軍破。
雁門關之戰,郭子儀將軍、先鋒營宋森雪統領由東陘關攻東門,王不空統領由蒼雲堡密道攻南門,長孫忘情將軍、風夜北軍師攻北門,雁門關收復。
李復先生率蒼雲精銳敖侯營與郭子儀將軍所率之義軍暗闖直城門……
吱──呀──
正在書寫的手,止住。
「義父,你還沒睡啊。」
燕朝一身風雪,身上新制式的黑甲金邊還沾著未溶的霜雪,他面容和以前相比已成熟了不少,氣質也穩重了許多,如果忽略他推門而入前,尚未敲門的話。
「你這小子…都有軍銜的人還這麼浮躁,成何體統。」
老軍醫嘴上這麼說,但還是放下毛筆,無奈的揉著眉頭。
「明天就要隨王統領援助太原,所以來跟義父說一聲。」
「嗯……我知道,今天在營中看顧傷者時有聽到。」
雙方沉默。
「義父還在寫軍中紀錄?」
燕朝朝桌上看了一眼,桌上書寫至一半,筆墨未乾的書冊上寫著這些年蒼雲中的大小記事。
「這個呀……」
老軍醫也看了一眼寫到一半的書頁,有些疲憊的闔眼。
「人老了,總會漸漸記不住事,老頭子我總要趁還記得的時候記下來,哪天我黃土一杯時,後人看到這本記錄,也算是替老頭子我記住了……」
老軍醫話語頓了頓。
「那時撿到你這小子是在一個大雪夜,在那之前我在戰場上傷了手,就算恢復也注定再也拿不起武器,幸運的我還會些簡單的醫術和包紮手段,正好可以幫其他軍醫打下手,就這樣我繼續留在軍中。」
「那天我處理完營中最後一個傷者後,剛好有事要到城中處理,就去了。」
「回程的時候風雪特別的大,我提著燈籠路過小巷時剛好聽到哭聲,上前查看才看到尚在襁褓的你,你那樣小小的被放在那,你哭聲微弱,從你身上蓋著的雪也不知道被丟在那多久,把你抱回來你又發著高燒,但卻突然像是有了精神般的哭鬧不休。」
老軍醫回想著,想著想著,笑了笑。
「也許你小子本就命大吧,那晚你雖燒得厲害,卻在清晨就退燒了,你哭鬧了整晚,但在看到清晨剛升起的朝陽卻又呵呵直笑,然後就不管照顧了你一夜的旁人直接睡著了,我看得都想把你這小子扔出屋外。」
「我也沒有太多的文化,頂多識些字和給人治治小病的赤腳大夫,那時你身上除了一個破舊的粗布襁褓,只剩下一個用木頭粗糙雕刻而成的長命牌,上面只刻了一個燕字,再看到你對著朝陽破涕為笑,就直接給你取名燕朝了,就只是個沒怎麼有文化的普通名字。」
「怎麼會呢?」燕朝開口說道。
「我這條命是義父給的,軍中給我溫飽,予我一個安身之所,又教我習武學字,薛將軍教我家國大義兄弟同袍,你們都是我的家人,燕朝這個名字不單是我的名字,對於我這個孤兒而言,這也代表著軍裡對我的恩情。」燕朝信誓旦旦地說道。
「你這孩子……」老軍醫笑著搖搖頭。
「你小子有心儀的對象吧。」
聞言,燕朝原本成熟穩重的表情瞬間破裂,變回了以前那個毛毛躁躁的年輕小夥子,他臉頰和耳根泛紅,語氣結結巴巴。
「義…義父……你在說什麼?我哪裡來得心儀之人?你別說笑了。」
老軍醫促狹一笑道:「你這小子別騙我了,七年了……真沒對象你哪會去擺弄那些花花草草?甚至還偷翻老頭子我的藥草書?你這小子膽子還真大呀。」
「這……這只是要送給我一個朋友……」燕朝說話聲越來越小。
「哦?朋友?」老軍醫挑眉。
「反正就只是朋友。」燕朝乾脆直接裝死,理直氣壯道。
「你會送你兄弟一朵花?例如你同營的王大狗?」
燕朝想像了下那畫面,他拿著一朵花興高采烈的送給從小穿著同條褲子,現在也同樣穿著鐵殼子的同儕兄弟,瞬間雞皮疙瘩。
「有規定說不能送花給兄弟朋友嗎?」燕朝梗著脖子,依然不承認。
「你這榆木小子……」
老軍醫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到不遠處的火盆旁,燕朝這時才注意到火盆旁有一個用黑布罩起的小陶罐,老軍醫拿起陶罐放在燕朝手上。
燕朝疑惑地接過陶罐。
「你掀開看看。」
燕朝聽著老軍醫的指示,把陶罐上的黑布掀開,燕朝瞪大眼睛。
陶罐中裝著普通的沙土,上面長著三株綠色幼苗。
燕朝看著老軍醫。
「勤娘子雖然是個隨處可見的野草,但要不是雁門關的氣候不適合,你也不會每次種都種不出來或是直接夭折。」
老軍醫敲了敲燕朝手上的陶罐。
「現在正月,剛好你要隨王統領支援太原,你就帶著偶爾澆點水,沒意外四五月就能開花了。」
燕朝楞楞看著手中的陶罐,嘆了口氣。
「我…怎麼知道手中的花能開到那時候……」
燕朝說著,從那次分別到現在,他在雁門關已待了七年,有時會有江湖俠客來雁門關遊歷,並沒從他們口中聽到有關那人的消息,回想起和他相處的幾個月,他就像一陣風,隨興而來,隨興而去,彷彿不會為誰停留,也不曉得下次再見大概是何年何月,現在時局又戰亂不斷……
回想近兩年多的場景,在戰場上敵人同袍的屍骨、在城中或郊外流離失所的平民百姓……也許那晚已經是最後一面吧?燕朝苦笑著。
燕朝感到肩頭被拍了一下,回過神看著老軍醫。
「你這小子平時大剌剌的、心粗得跟什麼一樣,現在反倒鑽牛角尖了。」老軍醫收回手。
「現在時局震盪,包括我們這些老人多少都有些不安,這時總要有個盼頭,無論能不能實現,至少在當下會比較好過些,何況你心中所望也不見得不會實現……只要你活得夠久……」
老軍醫說到這,眼神透著一絲哀傷,隨後轉瞬即逝,輕笑著。
「你總不希望到時候見到你那『朋友』,結果要送得東西卻什麼都沒有吧?那有多丟臉啊,到時可別說我是你義父,我可沒這種丟臉丟到姥姥家的兒子。」
燕朝聞言,也笑了。
「我知道了,義父。」燕朝說著,順手把陶罐上的黑布蓋好。
「好了,沒事就趕快回去休息吧,你明天不是要隨王統領出行嗎?我也累了。」老軍醫揮了揮手,不耐的趕人。
「是,那義父早些休息,我先告辭了。」
燕朝說著,帶著小陶罐告辭,不忘掩好房門才離去。
老軍醫看著桌上燃燒著,小小的明滅不斷的燭火,才嘆口氣。
「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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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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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這娘娘腔,你這妖怪。」有一孩童邊說,邊拿石頭向對方砸去。
「我不是娘娘腔,我不是妖怪。」擁有雙金色眼瞳的孩子,握緊雙手,倔強的說道。
「你長相和名字那麼娘,還有金色眼睛,這不是娘娘腔妖怪那什麼才是。」
「對呀對呀。」
「你不是娘娘腔妖怪,那是什麼?人妖?」
「哈哈哈,娘娘腔人妖。」
周遭的孩童跟著附和,同樣丟著手上的石頭。
被欺負的孩子抱緊頭,捲縮著身體,咬牙忍耐,額頭已被砸出了血。
「我娘說你母親是個掃把星,把家人都克光了,還不遵守婦道和異族人苟且,所以你還是個掃把星、雜種。」為首的孩童大笑著繼續說道。
「我娘才不是那種人,你胡說!」
「呦,小妖怪生氣了,掃把星、淫婦,我就是要說,你能怎樣?」對方繼續笑著。
……
「啊,小怪物打人了!」
「打他打他!」
「啊!我被咬了!」
「聽說被怪物咬會被傳染瘋病,好可怕,嗚嗚嗚……」
「打死他!打死他!」
「讓他再咬人!」
金眼孩童努力反抗,但漸漸寡不敵眾,最後只好放棄,抱緊自己默默承受,以求減輕疼痛。
他渾身傷痕,閉著眼,咬牙死命忍著。
……
「妳這娘親怎麼教的!怎麼把我家小寶打成這樣!還不給我家小寶道歉!」對方家長帶著自家兒子氣勢洶洶跑來理論。
婦人一身深藍衣裳,身體有些虛,臉色蒼白著,但依舊無損其美貌,她冷著張臉,氣勢不減緩緩說道:「我家孩子怎麼?明明就妳家孩子以多欺少、口無遮攔、顛倒是非,我兒子反抗又怎麼?現在還反倒惡人先告狀?果真是妳家教養出的好兒子,真為妳家祖先感到可悲。」婦人眼神冰冷,話裡帶著寒意。
「我不管,反正這事妳就是要給個交代,不然這事咱們沒完!」對方身上的肥肉激烈顫抖著,臉上臃腫的臉龐通紅扭曲著,這是被氣的。
婦人聽聞,瞇起了眼。
「好,妳想要個交代是吧?」
美貌婦人說著,轉身拿起放在不遠處的竹製掃把,用力揮舞。
「看我夫君不在就敢在我們母子頭上撒野是吧?想交代?那得先給我脫層皮!」她狠狠說著,拿起掃把朝他們打去。
對方被婦人的狠勁嚇到,趕緊帶著自家孩子奪門而出,離去時還不忘罵道:「果然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克死自己的長輩父母還不夠,還不守婦道到處勾搭別家男人,像妳這種沒人要的賠錢貨也就只有妳那駢頭才要,小寶我們走小心被他們傳染髒病。」
婦人冷冷注視他們走遠後,輕哼一聲,然後像是放下了什麼,放開手中的掃把,彎著腰劇烈的咳嗽。
男孩嚇得趕緊從桌上倒了杯水,遞給婦人。
「咳咳……千言,你沒事吧?過來讓娘親看看你傷的怎樣。」
婦人接過水杯,沒喝一口直接放回桌上,把自家孩子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著,檢查了下他身上的傷口,皺起了眉。
「你這孩子……等你父親回來了,讓你跟他學個把式,這樣再遇到他們才不會被欺負。」
婦人邊說邊去隔壁的灶房,從水缸中搖點水,又從廳房的櫃子拿出藥箱。
她坐在孩子一旁的椅子,拿起沾濕的布巾擦淨孩童身上的傷口,才開始上藥。
上藥的過程是沉默的,婦人看著自家孩子沉默不語,無奈的在內心嘆口氣,才開口說道:「別聽那些人亂說,娘親的祖上曾當過官,後來朝中紛亂才避居鄉野,但一代代下來我們家早已凋零的差不多,到了你娘這一代,祖產早已敗完,只剩下塊薄田和一棟土房,而我父母早亡,只剩我一獨女,我是由你曾祖父母帶大的,但也只帶我到及笄之時……」
婦人停下話語,眉目微闔,像是想到了什麼,唇角帶著嗤諷的笑意,臉上的笑容充滿不屑。
「我和你父親雖然沒有廣設大宴,但也是在你父親的幾位朋友見證下拜過堂的,哪像他們說的那般齷齪,只不過是看我們祖上早先當過官,還想再看能不能從我這佔便宜罷了。」
她散去嘴角上的嘲諷,溫和說道:「你父親之前來信說過幾天要帶我們母子去長安,到時就不用再面對這些糟心事,一切都會變好的,不是?」
婦人包紮完最後的傷口,收拾好藥箱,輕輕摸了摸他的黑髮,希望能給自己的孩子一些安慰。
「娘親。」孩童突然叫了一聲。
在婦人探詢的目光下,孩童呐呐不安地開口道:「我……能不能改名字?」
婦人愣了一下,隨後輕笑。
「為什麼想改名子?能告訴娘親嗎?」
自家兒子平時就像個悶葫蘆似的,難得會對她要求些什麼。
孩童金色的眼睛充滿不安,偷偷覷了婦人一眼,才緩緩開口。
「他們……說我名字太娘了,既然我眼睛就這樣了……會讓娘親被恥笑的……」
聽著孩童斷斷續續組織著語句,婦人才漸漸反應過來,內心充滿著憤怒,最後只剩下化不開的心疼。
她應該再拿著掃把衝出去把那對不要臉的母子爆打一頓。
婦人看了一眼再次沉默不語的兒子,心疼與無奈混雜著,把他抱在懷裡,輕拍著他的背,語氣放柔輕輕地說著。
「和你父親第一次認識是在九年前,因為那時只有娘親孤身一人,所以時常被地痞流氓騷擾,等回過神時已經是個二十歲沒人要的大姑娘,我本想著我應該就這樣一人獨守這處伴隨青燈度過一生……直到有天夜晚我聽到後院有嘈雜聲,我鼓起勇氣提燈去看,才發現有一個男人壓壞我的花爬架倒在院子裡,渾身是血生死不知。」
婦人話語頓了頓,接著說道:「我也不知道當時到底哪裡來的膽量,把一個不知底細的男人帶進屋子裡療傷,那時幫他把臉上的血汙擦掉,看他五官立挺才知道他不是中原人,但救都救了我總不能再把他丟出去,我就這樣照顧著直到他醒來。」
婦人回想著,隨後輕笑。
「我本以為他醒了就會自己離去,哪知他像塊牛皮糖似的,用著他那語調奇怪的腔調和比手畫腳說要報恩什麼的,死皮賴臉的趕都趕不走,我只好把雜物間簡單整理下,就把他扔到那不管了。」
男童聽著自家娘親說著,看著娘親的眉眼,她眼中的柔情好似要溢了出來,不像她口中的那般嫌棄。
「那段時間他幫了娘親很多忙,也解決了娘親身邊的一堆麻煩,但真正動心時是在一個夏天的早晨,那時他一大早敲著我的房門嚷嚷不清的不知道要做什麼,我沒好氣地走出門,只見他渾身髒的好像在泥巴地裡打滾過一樣,簡直糟蹋了他好看的俊顏。」
「他拉著我的手來到後院,興奮指著院子比劃著,我才知道他那陣子在整理後院,之前被他壓斷的花爬架已經被他修理好,上面攀爬著的勤娘子長得十分繁茂,在朝陽的照耀下,深藍紅紫各種顏色的花開得艷麗非常,他隨手摘下一朵深藍色的花遞給我,只會傻呼呼地笑,他那張臉髒得不像樣只剩下那雙金色的眼睛露出來……你不知道那可笑得真醜啊。」婦人眉眼彎彎的說著。
「但看著那朵上面還帶著朝露的花,上面的水滴還閃著剔透的光,再看著他滿眼期待的雙眼,不知為何心裡好像有什麼溢滿而出,酸酸漲漲帶了點甜,那是用任何言語都無法訴說的感情。」
最後婦人低頭看向懷中的孩童,孩童呆愣愣地看著自家娘親。
「再後來你出生,你那時太輕也太小,整張臉皺巴巴的就只有那雙金色眼睛像你父親,我小心翼翼地抱著你怕把你抱疼了或是怕不小心摔了,而當下看著你在我懷中哭鬧,那時難以言喻的感情又湧了出來,那……是千言萬語都難以形容,甚至更甚。」
婦人嘴角帶著笑,眼裡也帶著說不出的柔和,原本就漂亮的臉龐,更顯得秀美。
婦人的唇十分優美,只見那漂亮的唇開闔著。
「這樣……你還要改名字嗎?」
「師兄!」
陸千言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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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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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師兄!別再睡懶覺啦!」叫喊聲從他上方不斷地傳來。
陸千言不是很想理那個聲音,依然閉著眼,拉了拉身上的披風,側過身繼續靠在樹上裝睡。
對方見陸千言不想理自己,安靜了一段時間,然後聲音再度響起,伴隨著詭異的笑聲傳來。
「呵呵呵呵……師兄再不起來,那我就合理懷疑師兄是中了某個沉睡不醒的詛咒,需要一個熱艷香辣的真愛之吻才能醒來……那我就不客……啊啊啊啊啊啊──」
不等對方說完,陸千言連眼都沒睜,直接伸手抓住上方,朝前方一丟。
噗通──
「師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可愛的小師妹!嗚嗚嗚……你這沒血沒淚的負心漢!也不想想我肚子裡懷了你不足三月的孩子……」
「少看亂七八糟的話本,瑪呵塔卜。」
陸千言睜開金色的雙眼,目光冷冷地看著對方。
眼前,銀色長髮的女童泡在水裡,紅衫白裙皆被湖水浸透,好不狼狽。
瑪呵塔卜睜著她那雙皎潔如明月的銀色雙瞳,怒瞪著把她丟進湖裡的罪魁禍首。
「我好心叫你起來,叫了好幾次你卻在那裝睡,然後你現在還這麼對我,說好的同門愛呢?」女童清脆如銅鈴般的聲音帶著一絲怒意。
「被吃了。」
聽著對方的控訴,陸千言皺眉,捏了捏眉頭,有些頭疼。
「有什麼事,說重點。」
見陸千言沒有哄她的打算,瑪呵塔卜委屈地撇了撇嘴,起身從水裡上岸,周身內力運轉,本就不厚的衣衫短裙很快恢復乾燥。
從這一點看,眼前的女童並沒有他人以為的如外表般孱弱。
「聖女有令,要你去往生澗那的綠洲一趟……地點你懂得。」瑪呵塔卜平淡的說著。
「嗯,我知道了。」
陸千言點點頭,起身簡單整理身上的衣著,輕身一躍,離開湖中央的小島,向往生澗的方向而去。
瑪呵塔卜也跟著一躍,輕功跟上。
「師兄,自從你上次遊歷回來,除了閉關修練,好像更愛往映月湖跑了。」瑪呵塔卜跟在陸千言身後輕聲說道。
「嗯……只是上次歷練歸來,發現自身尚有不足之處罷了。」陸千言如此說著。
「妳也不是不知道陸教主的野心……教主重啟光明密道,派教內弟子於中原部屬,也只不過是為了趁此時中原大亂好重返當年榮光……最近受此影響教內收納許多從中原逃亡而來的信徒流民難免吵鬧……還是映月胡沒人,清靜。」
「是嗎……」瑪呵塔卜盯著陸千言墜在身後的馬尾,如墨的馬尾因為疾行,在空中飄盪,在月光的照耀下有如參了銀絲的黑緞般漂亮。
「我總覺得從那次師兄回來,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但又不知道是哪裡……是那個送師兄披風的人嗎?」
陸千言幾個跳躍翻過高聳的山峭岩壁,穩住身形,最後落於草地,停下。
瑪呵塔卜落地後,也跟著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師兄。
「……妳管太寬了,瑪呵塔卜,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練習幾遍刀法。」陸千言的話語冷了下來。
「在你閉關時我已通過五行陣的考驗,我也可以同其他師兄師姊一樣下山了,而且……你也很久沒指導我焚影刀法了。」瑪呵塔卜越說聲音越充滿委屈。
畢竟以前陸千言雖然冷漠少言,但只要她來請教刀法上的一些問題,陸千言偶爾還是會指點一二。
哪像現在忙著閉關,有問題就直接讓她請教別人。
師兄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瑪呵塔卜愈想心裡愈覺得委屈難過,眼睛也漸漸泛紅。
陸千言微微嘆口氣。
「既然妳已通過五行陣的考驗,那代表妳已有一定的實力,只要再多熟悉刀法和累積實戰經驗就好……我最近比較忙,這些由其他人代勞也行,不一定要我……」
「陸千言!你這個笨蛋!大笨蛋!」
瑪呵塔卜不等陸千言說完,罵完陸千言就直接轉身跑走。
陸千言聽到身後的聲音逐漸遠去,回想著師妹剛才罵喊聲中帶著點哽咽,微闔著眼無奈的再度嘆氣。
小女孩的心思,他也不是不明白,那種含情孺慕的眼神太明顯,想不明白都難,但他也只是把她當親人罷了。
一個同病相憐的親人。
陸千言向著綠洲湖畔走去。
走近湖畔,一紅白色的纖細身影愈發明顯。
女子如往常一樣佇立於湖畔,但奇怪的事,以往圍繞於對方腳邊撒嬌磨蹭的波絲特有長毛貓,以及伴隨在側奏樂跳舞的教中弟子皆不在身邊,夜晚的星光月華照耀於她的身上,身著的白衣袖擺、紅色巾紗隨著晚風隨之於空中飛舞飄盪,身上配戴的些許金飾,也跟著敲擊出清脆的節奏,像是夜晚獨舞奏樂的表演。
陸千言於對方身後不遠處停下腳步。
「在下陸千言,前來拜見聖女殿下。」陸千言俯下身單膝跪下,低垂著頭。
「起來吧。」聖女背對著陸千言,如此說道。
陸千言聞令起身,垂手恭敬的站在一旁,微闔著雙眼不語。
除了金飾相擊的脆響,周遭瀰漫著沉默的氣息十分安靜,聖女看著淺澈的水面像在思考著什麼,陸千言也不出聲打擾。
安靜了一段時間,聖女開口打破沉默。
「聽說你向左護法請令前往太原。」
「是。」
「理由。」
「……明教於我有養育再造之恩,只是略盡點棉薄之力罷了。」
聖女聽著陸千言的理由,微微嘆口氣,轉過身看著陸千言,在紅色巾紗遮掩下露出的那雙墨色眼眸,不同於以往在眾人前帶著悲憫的眼神。
「雖說我是受林嬸所託收你為門下照拂於你,但我也是真心把你視為親生弟弟,現今中原戰亂不堪,目前由以太原為甚,你不該不告知我就擅自而為……你知道我會擔心。」聖女如此說著,其眼中帶著長輩的關心及不妥。
「聖……」
「現在沒人,不用這些虛禮。」聖女打斷陸千言的發言。
陸千言沉默一陣。
「……姊。」陸千言最後無奈妥協。
聖女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陸千言無聲的歎口氣,平淡地繼續說道:「我從小受姊姊及教中眾人照顧良多,現今我已而立,沒理由於教中有需要時不管不顧,這有違恩義。」
聞言,聖女輕輕地搖了搖頭。
「千言,你這話或許其他人會信,但我可是看你長大的,你騙不過我。」聖女說著,把頭偏向一旁,看向遙遠的夜空,上面一輪明月掛綴於上,有如黑綢上別掛著的月白石,溫潤瑩白。
「雖然你於教中長大,也信仰明尊,聽從教中的一切,但你其實對教中的所有都不以為然……或許該說恨吧,尤其是對那一天發生的事。」聖女輕聲說著,眼神有些黯然,畢竟那天發生的事實在過於慘烈,許多人犧牲了,陸千言的父母也在其中。
陸千言微闔著眼,沉默不語。
「林嬸於我有恩,你所求所望的在我能力所及,我盡量滿足,我知道這或許並不能撫平你心中傷痛,對於我父親、對於明教,甚至是我……但這不代表我會因此不關心你任由你如此行事。」
「姊,你誤會了。」陸千言睜開眼,在月光下金色的流光於瞳眸中流轉著,十分漂亮。
「我對明教並無不滿,對教主也並無怨恨,而我也受姊姊您的恩惠良多,此番剛好左護法將調遣人手去往太原援助,戰場上傷亡不斷,難免人手不足,剛好我閉關良久,已七年沒下山出任務,正好可以趁此時為教中分憂……之所以沒向姊姊稟報也只是怕您擔憂罷了,並無它意。」陸千言看著聖女平淡說道。
「是嗎……」聖女回過頭看著陸千言的眼睛,像是想看出點什麼,但最後她又像是放棄般的搖著頭,歎氣著說道:「算了……既然你心意已決,做姊姊的我也不阻止你,只是此番去往太原不同於其他,皆萬事小心。」
「是。」
「過幾天你就要出發了,你就先去準備吧,我再待一會兒就回去,就不麻煩你了。」聖女輕聲說著。
「是,那姊姊也早點休息,在下先告退了。」陸千言抬手抱拳後,轉身離去。
聖女看著陸千言越走越遠的身影,再次嘆了口氣,看向湖面,眼中帶著萬般憂愁,任憑衣襬巾紗飄揚,金飾叮鈴作響,好像一切跟剛才一人沒什麼不同。
陸千言告辭後,並沒有回到住處,而是漫無目的走著,遇到岩石峭壁就幾個輕功翻越而過,等回過神時他又回到映月湖畔,夜裡大大的圓月照映於水面,像是今夜有兩顆月亮般,相互照耀呼應。
陸千言靜靜的看著水中月,回想著剛才與聖女的談話。
自他十八歲通過乾坤大挪移五行陣後,早已獨當一面獨自下山,在遊歷的同時也是為探查中原情勢,一切皆為了重返中原做準備。
雖說他是於明教的庇佑下長大,而他早亡的父親是教主親信,但他對於教主心中宏願其實並無所感,一切都充滿著無趣。
在他於中原遊歷的那段時間,天子耳目遭蒙蔽,奸臣當道欺壓忠良,貪官豪紳作惡,清貧百姓有冤無處申,僅有表面的和樂繁華、歌舞昇平,大唐很早就有頹敗之勢,也就部份人還不願清醒。
但這又關他何事?他不過是這混亂世道中不起眼的一粟,更甚或許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陸千言嘲諷的笑了。
聖女說的對,也是不對。
他其實怨恨著一切,但又不是那麼怨恨。
明教於父母有恩,父母對其是感激的,至於自己,儘管父母有部分原因是因明教而亡,但對明教於他也是有恩這一點,他就沒有理由去怨恨明教的任何人。
而且不只明教,他其實也怨恨過父母、怨恨過大唐、也怨恨著中原武林,以及這種種世道──這世間所有的一切,但其實他最恨的還是他自己。
是不是只要他再強上一些,身邊所珍視的東西就不會再被奪走呢?
有時午夜夢回間,他夢到了刀光、火海,鮮豔不詳的紅,浮繞於鼻尖的燒灼與鐵鏽味,以及不絕於耳的哀嚎慘叫聲,他醒來時總會如此想著。
一陣風從湖面吹拂而來,帶著沙漠於夜晚中特有的寒意,陸千言拉了拉披風,突然摸到了披風內側凹凸不平的痕跡。
他略微掀起摩娑幾下,上面用著質料不怎麼好的繡線歪歪扭扭的繡著「燕朝」兩字,不用陸千言想也大概知道這是出自於何人,不過想了想長期守衛邊關的軍人會簡單的針線活就很好了,所以也並沒什麼好苛求。
陸千言眼中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繡字早已因洗滌和他時不時的磨蹭,繡線早已鬆落,只能約略看出個形狀,但要他重新拆掉修補原來的繡線,他卻有些不捨,只因這是出自那人之手。
他突然想起那次兩人的初遇,可以說是不甚愉快。
七年前他下山那次剛好遊歷至雁門,由於途中接到教中任務要去暗殺某個狼牙軍官,雖說位階不大,但也不算小,於狼牙軍中還是有些分量,雖說焚影心法早已練到臻至,但貿然前去仍不好下手,因此他就在城外狼牙軍營附近觀察,以方便動手和得手後的逃亡。
就在他觀察得差不多,準備下手的前幾天夜裡,他看到了他。
從那人的鎧甲制式,一看就知道是守衛雁門的蒼雲軍,而且還是位階不高的那種。
自從帶領他們的將帥死去,而中原大唐又是什麼情況,他也不是不知道,蒼雲早就不如從前,現在也只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陸千言如是想著。
看他被後面的狼牙雜兵追殺得如此狼狽,連手上的盾都丟了,應該是他們例行巡邏結果遇到狼牙軍的小部分突擊,看情況大概只剩下他一人逃脫吧?
陸千言本不想管那蒼雲,畢竟那和他無關,他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行。
但剛好他就跑到他此時待的樹下。
面對被周遭狼牙包圍的場面以及他們口中的嘲諷譏笑,他一聲不吭,仍緊握手中早已缺了口的陌刀,但他的眼中並沒有恐懼,而是充滿憤恨、不甘,同時…也怨恨著自身的無能。
那眼神中的情緒打動了他,等反應過來時,他早已出手。
面對那些狼牙的慘嚎叫罵他也不以為意,就隨手替那蒼雲解決,就當做了善事。
只是看著對方收斂情緒虛弱道謝時,他又莫名的有些看不慣,他不喜歡那眼神。
所以他就開口嘲諷了。
果不其然,蒼雲的眼神又有了灼灼亮光,那帶著不甘怒意的眼神,就像是隻小奶狗般精神亮眼,以及……可愛?就是讓人想忍不住再多逗弄他幾下。
但看著對方身上傷勢,他也怕刺激過頭讓對方傷勢加重,所以就直接劈暈了。
現在想來,對方當下大概想咬死他吧?
陸千言忍不住輕笑出聲。
再後來他刺殺成功,但他卻有些低估了守衛,撤離時右臂不小心中了一箭。
他本想靠在樹旁緩緩,卻又再次碰到他眼中的小奶狗。
其實他也不想這麼狼狽出現在對方面前,他淡定瞄了幸災樂禍的小奶狗一眼,想要起身回去他暫待的住處包紮傷口,卻因失血過多有些頭暈目眩。
直到對方看不下去,直接把他壓坐在地,查看傷勢並威脅要打暈他。
陸千言下山遊歷多年,還從沒有人敢這樣威脅他,他當下其實是有些不悅。
但看著對方幫他處裡右臂的箭傷,甚至連不嚴重的小擦傷都細心的上了藥,他只是靜靜的看著,突然有些恍惚,好像自從母親去世後,就再也沒有人對他這麼好過,雖說聖女及教中長輩不是對他不好,只是那大多是基於補償愧疚,對於來自只有幾面之緣且關係還不太好的陌生人的主動善意,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直到身上傷口都處理完,對方開始叮囑時,他才回過神,他拿起裝著傷藥的釉白色瓷瓶,仔細摩娑著,上面還隱約帶著對方懷中的溫度。
經過對方時間不短的包紮,他也恢復了一些體力,等對方走後他也立刻踏著輕功步伐直接離去。
而自那天後,他一直躲於暗處觀察對方,看他面對上司的嚴謹、同儕間的笑鬧,以及面對孩童百姓間的互動,這樣觀察了幾個月,他看著那小奶狗開朗俊逸的笑著把小女孩高舉放在肩頭,那邊不斷傳來歡快的笑聲,他突然有點說不出的羨慕……他也想和他產生交集,這念頭來得不知緣由,如翠芽遇春雨般開始在心中不斷滋生瘋長。
後來對方難得休沐,他知道對方十分喜歡城郊外位於雪樹林邊的那片湖。
他特意在那樹上等待,裝做不經意的搭訕,內心有些說不出的緊張。
但當那雙釉黑明亮的雙眼看過來時,他心中又感到了安寧,而談話過程中,他又忍不住逗弄了他幾下,看著他眼中閃爍著光,只注視著自己,他感到喜悅與滿足,甚至感到絲絲的甜。
陸千言歸還傷藥時還留個心眼,那瓶傷藥其實並不是原來那一瓶,他找了一個極其相似的瓷瓶裝了新的傷藥,原本的那瓶傷藥不是說效果不好,但也僅止於止血療傷,更多的就沒有了,而效果也並不是很好。
但想來也是,畢竟是在軍中且又曾遭受過打擊,在各項資源都缺乏之時,傷藥能有最基本的止血效果就不錯了,還能再要求什麼呢?
他給的傷藥其實還有減緩疼痛及促進生肌……不過看那小奶狗平時粗糙得像什麼似的,大概也察覺不到這傷藥的效用吧?陸千言默默想著。
「你這樣穿不冷嗎?」
對方這句話讓他楞了一下。
身為習武之人,他其實早就習慣了沙漠中極熱又極冷的極端氣候,只是現在濕氣再重一些,再飄著點雪外,也並沒有什麼不妥。
而平時行走江湖,尋常百姓也不會特意多問,畢竟江湖中人各種奇怪的打扮都有,且也都習以為常,也不會沒事多問一句,要是遇到一個脾氣古怪的,不小心把命丟了那可不好笑。
但對方像是上了心似的,把披風披在他身上。
披風的顏色及質料並不如何,但可能是因為使用得久,披在身上十分舒適,直接遮擋了吹拂於身的刺骨寒風。
看著對方有些粗曠卻陽光俊朗的笑,原本已漸平緩的心緒又開始勃勃跳動,心中暖暖的,眼角也慢慢有些濕潤。
這小奶狗真是……越看越可愛了。
像是想掩飾什麼,道完謝後,陸千言略微一笑。
但看著對方表情有些詭異……也許自己本身就不常笑,所以應該笑得很難看吧?
再後來年末將近,陸千言也收到了來自教內的催促信。
看來該是離開的時候了,看著對方於夜中練刀,他如此想著。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感到喜悅外,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他越來越喜歡這隻小奶狗了。
如果……能把他綁回去,那該有多好?他看著對方練完刀,直接打水澆於身上,看著水珠滑過那略顯褐色寬廣的胸膛,陸千言的眼神有些晦暗。
但最後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邁出腳步,把毛巾丟給對方,就在一旁坐下。
對方擦拭完身上的水珠然後也坐在身旁,陸千言主要就聽對方說話並應答著。
小奶狗的聲音沉穩中帶著些磁性,對方剛練完刀就算沖了水仍帶著略微熱度及隱隱汗味從旁傳來,讓他感到十分安心。
陸千言聽著對方的話語,越來越感到不捨。
「……我倒是聽說明教的弟子皆會跳一首舞曲……不如還請陸兄舞一曲,讓在下開開眼界,順便讓在下評點一二,看傳聞是否屬實,如何?」
陸千言瞥了對方一眼。
其實他說了謊,他其實是會跳獻給明尊的朝聖舞曲,畢竟他的父親也是精於明尊琉璃一道,父親的朝聖舞其實跳得十分漂亮,據說跳得越漂亮代表越虔誠,明尊也就會更加庇佑其信徒。
但他一點也不信明尊,也不喜歡朝聖舞曲,就連像父親那般如此虔誠,都死於那場災禍,明尊其實最後也並沒有保佑他的信徒,不是?
只是礙於聖女的情面及教中規矩,他只有習一點皮毛,但也就只有皮毛,真要跳出其中精隨他還真跳不出來。
不過……若是小奶狗想看得話,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是現在……因為他也太久沒跳,也有些生疏了。
「我說…你平常就這樣面無表情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多難相處,好好的一張臉就這樣糟蹋了,你這樣可是找不到情緣……」
聽到對方說「情緣」兩字,他忍不住心口一跳,莫名心虛。
「不需要,不想要。」當他這麼說完後,他又有些後悔。
要是對方因此找了情緣怎麼辦?光是想像小奶狗身邊有其他人,內心除了有些痛外,還隱隱帶著不可言說的忌妒,令他有些發狂。
突然他愣了一下。
他為什麼要因為「情緣」這兩個字就這麼敏感?他們又不是彼此的誰?他想找誰當情緣又關他什麼事?難道是因為有什麼其他所不知道的原因?他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心慌。
「把周遭的人隔絕在外,這樣你不覺得孤單?一個親朋好友都沒有?」
他突然心定了。
啊……沒錯,因為小奶狗是我的「朋友」,如果對方有了情緣,他就不會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待在一旁,就連傾聽也不行,光是這樣想像就覺得難以忍受。
最後他抬頭看著對方,試探著開口:「難道你不是嗎?」
他看著對方沉默良久,一顆心懸在喉頭,等著對方回應。
但最後也只是看到他偏過頭乾咳一聲。
……所以這是什麼意思?這讓從小就習慣察言觀色的陸千言有些摸不著頭緒,一顆心也跟著蹦蹦跳跳飄浮不定,但他也不敢細探,就怕是他不願看見的結果。
好在對方也沒察覺到什麼,只問了想要什麼。
見對方沒什麼反應,他心情平復後也帶了點失落,但他想了下,他第一個想到的是當初尚未搬到長安時,後院那片爬滿花架子的勤娘子,到盛夏時花朵齊齊盛放,每當灑完水花瓣留綴著的水珠,不知是剛灑水留的,亦或是清晨還未散去的露水,母親很喜歡輕柔的撫摸著柔軟的花瓣輕笑著,平時有些憂愁的面龐,也會跟著展露笑顏,那笑容很美看起來十分幸福。
如果有人也能像那樣送一朵親手種的勤娘子,他的表情是不是也能像他母親那樣。
但當話說出口後,他又後悔了。
先不說送花給個男人是件奇怪的事,這雁門關的天氣十分寒冷,風雪幾乎沒有停過的一天,就算偶爾消停,溫度也依舊不適合。
不屬於自己的,終究不是自己的。
一切皆是痴人說夢。
那天他內心苦笑,直接暗塵離去,也不管身後的小奶狗如何吶喊。
而那次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再後來就是現在。
陸千言依然抓著那繡著字的披風邊緣,看著湖面。
其實他還有件事沒說實話,他喜歡映月湖除了寧靜外,有時看著天上及水面的圓月,會讓他有和父母團圓之感,父母是天上的月,而他是水中的影,儘管一切都是自己的想像。
映雪湖雖然也很好看,但他真的不喜歡,雖說同樣使人感到安詳,在某些時候湖水還能映照著周遭雪景,但看著深沉的湖水,盯著水面卻讓他有種被吸入的錯覺,感覺沉下去就再也上不來,只能永久沉眠,這會讓他感到恐慌。
不過……如果小奶狗喜歡的話,他想他也應該是喜歡的吧?
這閉關的七年,他想雁門關那裡的風、那裡的雪,也想念那刺骨的寒,他想看那一望無際的白以及那片看來幽深的湖。
但其實他更想見那個人。
這七年他對他愈發思念,面龐、聲音、氣味及溫度,陸千言有時覺得自己是瘋了?真有人會對自己的「朋友」這般思念?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點也不像自己,儘管他甘之如飴。
陸千言把手中的披風拿至鼻間輕嗅,闔上眼想仔細感受那已不存在的氣味,突然他感到內心一陣酸澀。
燕朝,七年,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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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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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本該清風正暖,踏青喝酒好時節。
但太原城中卻只有春風料峭的淒冷,百姓除了必要的日常生計,大多緊閉門戶,整個城裡瀰漫著緊張不安的氣氛。
這是燕朝於城中巡視時,看著百姓不斷閃躲不安的眼神,不知道是第幾次這樣想。
他們剛從蒼雲來到太原不久,長安就傳出安祿山被殺,由安慶緒奪得大權,繼續安家的謀逆大業,而狼牙軍除了在剛聽聞安祿山的死訊時有些浮動,現在依然有條不穩的進攻太原。
死了安祿山,換來安慶緒,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同。
燕朝再次看到從他們身旁經過一臉慌恐不安的百姓,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戰爭到底何時是個頭。
「燕校尉,王統領有令,令教尉您去西城府邸一趟。」有一傳令兵從遠而來,來到燕朝面前,單膝抱拳跪下。
「我知道了。」燕朝舉個手勢讓對方退下,隨後任命副校尉繼續完成巡視後,就直接去往西城那棟最高最大的府邸而去。
……
「在下燕朝,依王統領之令前來拜見。」燕朝跪於一房門前,恭敬的抱拳說道。
「進來吧。」
「是。」
燕朝聞令起身推門而入,屋中的櫃子、案上擺了各種文件、書信,正中央擺了一個沙盤,看起來應是剛開完會議不久,只剩下王統領站於沙盤一旁,看著沙盤沉思。
王不空如往常的一身紅衣戰甲,肩負斜掛著一串巨大佛珠,像是要鎮壓身上的血海罪孽,殺戮、慈悲集於一身,像是一位身染罪孽於紅塵,但心中卻不失清明的受難佛祖,眼神堅定的走向那佈滿荊棘的救贖之路,只為了造福天下蒼生。
既矛盾又交融。
「那些番僧已和史朝義聯手準備攻打晉祠,明日吾等將前往晉祠支援,但太原北方的儲木場近期也將運來一批木材,高秀岩恐將趁此時偷襲此地及輜重……」王不空眼神如炬,手指輕點著沙盤,聲音聽不出情緒,沉穩地說道。
「在南方晉祠穩定前,你今日就帶著人手前往儲木場支援,確保城中輜重的供應。」
「是,那屬下立馬前去儲木場支援。」燕朝抱拳領命。
「對了。」
燕朝正要告退時,王不空出聲道。
「最近接到消息,有明教出沒於太原,自從破立令他們元氣大傷撤離中原,最近中原時局混亂,他們此時不再低調且大規模的動作,不曉得又再打什麼主意……你此番去往儲木場時也多留意下,看他們到底再打什麼算盤。」
「是。」
「退下吧。」
……
燕朝出了宅邸,向駐紮營區走去時,腦中一直回想著王統領的話。
「明教出沒於太原。」
他的內心因為這句話,開始蹦蹦直跳,手心也冒出了汗水。
他會來嗎?燕朝期待著。
自從那夜晚一別,這七年的期間,他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在平常的任務巡視,與同儕的交談,和孩童的互動等……他總是下意識的往一旁看去,可能是背後、樹上、石頭亦或是木欄等其他地方,好像那裏原本應該要有個什麼人或什麼東西似的。
他軍中兄弟王大狗看他這般神經質的到處旁看,曾打趣道:「呦……我們的燕大兄弟是因為什麼事魂不守舍?難道是在想什麼漂亮可人的嬌嬌娘嗎?」
不用多說,王大狗最後被他拖去練武場爆打一頓,名曰:切磋。
但也許王大狗本身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損友,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場景是在映雪湖畔,微微雪花飄揚,在一片銀白雪景中,只有那一抹紅特別顯著,那身影立於湖邊樹下,也許是因為距離的關係,所以那身形模糊不清並不知男女。
直到他好奇走近,那身影驀然轉身。
那人一身紅衣輕紗,上面用金線繡了金色龍鳳,宛若喜服,他的膚色在豔紅的襯托下淨白如雪,頭髮未束有如黑色的綢緞般撲散於背脊,有些甚至垂於胸前,遮擋住未被領口遮掩住的白皙。
在向上看其面容,金色的炎形額飾鑲嵌著不知名的紅色晶石,有如火焰般閃著橘色、紅色的光,那人的容顏十分立挺清俊,眼角上挑有抹淡淡的紅,就如染了一層淡淡紅霞。
他不同於平常的冷清,他展露的笑容,宛若三月春風,吹化了一池霜雪,映雪湖畔已不知何時停了雪,雪景消融春芽綻放,青柳條條垂至眼前,宛若青煙色的珠簾,使得那張臉帶了點朦朧之美。
他撲進燕朝懷裡,抬起此時豔若桃李的面龐,金色如妖的金瞳雙目含情,有如一汪春水。
他靠得極近,近到能感受到那如蘭氣息,那張平時寡言或時吐苛薄話語的薄唇,也染上淺淺的胭脂,紅唇一開一闔,語調溫柔繾綣。
「燕郎。」
燕朝直接嚇醒。
旁邊的同儕兄弟,被燕朝的大動作驚醒,稍微罵了幾聲就又睡去,他起身翻著水囊猛灌幾口涼水,在心跳稍有平復後,他低頭一看,依然還有反應,他忍不住面頰一紅。
那可是陸千言,是你的知交、好朋友、好兄弟,你怎麼能這樣想他!
一定是王大狗那渾蛋白天說的那句話造成的,一定是!
明天一定要把他拖去「切磋」!一定!
燕朝咬牙切齒的想。
但他沒想到那場夢就像某種信號的狼煙。
燕朝再次從夢中醒來。
他淡定的看著下身,果然精神奕奕,燕朝面無表情地想著。
他小心且熟練的不吵醒他人,走到帳外吹起冷風。
自那場春夢後,已過了三年,這期間他陸陸續續做了一些有關那人的夢。
他從一開始的驚慌自責,到現在的淡定,甚至還能冷靜的觀看夢中情景,那人的容顏。
夢中的情景十分多變,唯一不變的是那人水潤含情的金眸,以及那一聲聲不斷的──
「燕郎。」
回過神,燕朝才發現他走到那塊空地。
就是他們最後一別的地方。
他看了眼前場景,然後坐在巨石上,開始發呆。
他想著剛才的夢。
同樣離別的夜晚,同樣離別的場景,夢中的那人卻身著紅色錦繡,身披烈焰紅紗,於圓月下翩然起舞。
那舞姿不似舞女那般柔弱嬌媚,而是處處充滿肌肉力度,但又不顯得過於陽剛,在有些扭轉旋身,那纖細修長的身軀又可見堅韌柔軟,身上繁多的金飾及手腕腳踝處的鈴鐺,隨著肢體的動作,一舉手一投足,一旋身一擺盪,發出有規律宛若天籟樂曲的叮鈴聲。
一瞬間,燕朝看癡了。
突然,那人旋轉回身,隨之起舞的輕透紅紗恰好半遮住臉龐,只露出那雙於夢中看了好幾遍的含情雙眸,金色流光於眼中流轉。
「燕郎。」
燕朝回神看著面前同樣的場景。
空無一人。
他忍不住苦笑,就算不是連續,但這三年陸陸續續做著有關那人的夢,就算是粗俗如他,自己也發覺到不對勁,想裝傻充楞都難。
他回憶那短暫不到一年的相處,冷眼的、沉默的、譏諷的,以及面對那些孩童時偶爾露出的溫和。
不知道是否因為夢境的影響,燕朝反而覺得記憶中的那人有種說不出的……彆扭?可愛?
燕朝突然想到在映雪湖畔那人略顯僵硬的微笑,心跳漸漸有些失控,他趕緊搖搖頭。
他認了。
他承認他對陸千言有不可言說的好感還不行嗎?
但……如果被對方知道他成為自己的春夢對象,夢中的行為舉止還異常詭異……
他會不會於哪天的睡夢中被殺掉?是吧?會吧?畢竟從以往的相處來看,他自己也看不出對方到底有哪裡表現出喜歡自己。
「難道你不是嗎?」燕朝突然想起那天分別前對方的那句反問。
好吧……也許對方也是有一丁點,而且還是侷限於朋友兄弟之情。
燕朝覺得苦惱,很想仰天抱頭長嘯。
對方把自己當朋友,但自己卻想把對方睡了,該如何解?
問軍中同袍那是不可能的,由其是王大狗那斯一定會說:「這有何難?直接下藥被窩一蓋不就成了?」
燕朝覺得如果自己這樣做,那對方手中彎刀就離自己脖頸不遠了。
「如果你種得出勤娘子的話。」
這句話突然於燕朝腦中一閃而過。
如果……他種出那所謂的勤娘子,那是否就有機會更進一步?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消不去。
他開始研究如何種植勤娘子,甚至還偷翻老軍醫珍藏的草藥醫書。
但每次都沒有成功。
而自那天他承認心中感情後,那人就再也沒出現於夢中,好像這一切從沒發生過。
燕朝以為這感情會隨著時間,漸漸消逝、遺忘,回到原本最初的止乎於友。
但奇妙的這感情卻如烈酒一般的不斷發酵,越來越香醇,越來越濃烈。
他開始向遊歷於此的江湖俠客打探陸千言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多數俠客大多不知其人,少數知道的也說那人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出現於江湖。
算了算時間,大約是在他們分別之後,好像之前那段相處的時日皆為自己的想像。
於江湖上行走,時常會有是非恩怨,更甚者殺人性命。
不知對方是否安好?
燕朝有些擔心,於任務上開始有些失常。
有一次於狼牙的偷襲中,他不小心挨了一刀,傷口慘烈血流不止,直接被抬到軍醫處救治。
「你這小子!平時就夠蠢笨了,沒想到現在還蠢到差點把命丟在外面!你要想死就死在外去,不要回來浪費軍中珍貴的草藥物資!」燕朝才剛甦醒就被老軍醫用口水洗了一臉。
燕朝看著老軍醫雖然氣勢洶洶,但眼中仍不掩關心。
「……義父,抱歉。」燕朝需心道歉,畢竟是自己讓義父擔心了。
老軍醫看著從小養到大的小兔崽子,臉色因失血而氣色不好,頓時有氣無處發,最後只好無奈地嘆氣。
「你小子最近怎麼回事?平時看你雖然大剌剌粗俗的像熊一樣,但也不會犯那麼簡單的錯誤,看你最近的行為舉止,時常事情做到一半就恍惚,就連上次你幫我搗藥搗到一半就開始神遊……小子,心裡有人了?」
這句話像是觸發了某種開關,燕朝立馬炸毛。
「沒有!沒有這回事!」
「沒有啊……」老軍醫看著燕朝的表情,不斷深思。
「是的,義父你想多了。」也許是察覺自己的反應太激烈,燕朝強行鎮定,殊不知他那發紅的耳根早已出賣他。
老軍醫看了燕朝幾眼,最後才緩緩說道:「好吧,沒有就沒有……不過有件事你小子必須給我老實交代……」
隨後,老軍醫從衣袖中拿出瓷瓶放於燕朝面前。
「這藥是哪來的?」
「什麼?」看著老軍醫一臉嚴肅,燕朝不明所以。
看著燕朝一臉茫然的表情,老軍醫嘆了口氣:「你被抬回來的時候,我看了你背上的傷勢,雖然看起來嚴重,但血已大致止住,只要在上點藥包扎一下就行。」老軍醫突然話語一轉。
「但據我所知軍中物資缺乏,因此大多是最基本的止血藥物,遇上你那種程度的傷,需要極大用量且效果也不是很好,但背你回來的王大狗卻說他只用你身上攜帶的止血藥做完簡單的應急就趕來了。」
老軍醫說著,打開了藥瓶,用手指沾了一點殘餘的藥物於指尖搓揉,然後輕聞了一下。
「三七、白芨、馬勃、蒲黃炭、血餘炭、兒茶、血竭……還有幾味比較珍稀的草藥,不需要用到完整一瓶你那種程度的傷大約都能止住……王大狗那小子還真是暴殄天物直接把整瓶都用上了……這可不像是軍中會有的止血藥啊,小子。」老軍醫意有所指。
燕朝啞口無言。
他身上的止血藥,剛好就是於映雪湖畔陸千言給他的那瓶,雖然瓶身很相似,但他當時認為瓶中藥物也和軍中所用所差不多,再加上後來不可言說的心思,就把瓷瓶帶在身上。
沒想到卻因此救了他一命,燕朝愣愣地看著老軍醫手中的瓷瓶。
老軍醫看著燕朝又再次恍神,忍不住嘆氣,眼中帶著些傷感,他把藥瓶放於燕朝手中說道:「小子,不管你心中在想什麼,你只要知道一句話:『只要你活得夠久,總有一天終有再相見的一日。』但你現在像什麼樣?一個恍神就差點去見閻王?若是這樣你還是早點放下心思,畢竟那人對你而言並沒有重要到要讓你拚死活著相見的程度。」
老軍醫說著,拍了拍燕朝的肩。
「言盡於此,好自為之。」老軍醫說完,轉身掀開軍帳,就此離去。
燕朝看著藥瓶,回想著老軍醫的話。
是呀,如果自己不努力活下來,那對方是否過得安好不就沒機會知道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還沒收到自己親手種的勤娘子。
在一切還沒開始,就要因死亡結束,他怎麼能甘心!
所以燕朝傷好沒多久,又把王大狗拖去「切磋」。
而自下定決心的那天,他已不再因此事分神,專心於每次的大小任務,等他自己注意到時他已身任校尉。
爬到這位置並非本意,他只是想活著再次見到陸千言,送上親手種的勤娘子以及訴說不可言說的心意。
……雖然表明完的下場有可能因此直接被一刀割喉,他摸了摸脖頸這樣想著。
燕朝突然想到那盆從雁門帶來的勤娘子。
那盆勤娘子帶至太原後,像是解禁般的開始瘋長,那盆子也快要容不下那些纏繞的莖葉,他本想把它移到太原城裡的某個花圃,但又怕哪個不長眼的直接把它給踩、給拔了,讓燕朝很是頭痛。
「燕校尉,一切準備就緒,請問要出發嗎?」
燕朝回過神看著他的副手。
「嗯,出發吧。」燕朝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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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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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輜重都弄得差不多了?」燕朝問道。
他們來到貯木場已有一段時日,這段時間貯木場沒遭到狼牙半點襲擊,而從晉祠那傳來的消息也一切順利,但依然不可掉以輕心,估計「大禮」會在運送輜重回城時等著他,燕朝心想。
「報告校尉,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啟程。」
燕朝聽完手下的報告點頭表示了解,隨後對副手說道:「我等將護送輜重回去,雖說高秀言極大可能會把兵力集中在輜重部隊上,但也不能說沒有趁此偷襲貯木場的打算……你帶些弟兄把守此處,我和大部隊護送輜重回城,期間若有緊急情況馬上派人聯絡……我們人手薄弱,真守不住時一切以弟兄及貯木場的工人安全為準。」
「是。」
交代完畢後,燕朝帶領手下兄弟護送輜重,朝懷德門方向前進。
從貯木場到太原西城的道路十分平緩,路程也並不遙遠,但此時護送木材輜重,速度並不能說多快,只能緩速前行。
行至半路,道路兩旁的樹林鬱鬱蔥蔥,一路上除了運送輜重的滾輪聲,及軍中兄弟護送的腳步聲外,一切十分的安靜。
……很不對勁,這過於安靜了。
宛如是感受到了肅殺氣息般的死寂。
行至三叉路時,燕朝揮手讓大部隊停下。
「閣下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畏首畏尾?」燕朝氣沉丹田,大喝道。
燕朝話語剛落,手下弟兄領其意,背靠輜重自動擺出防禦陣行,嚴正以待。
空氣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啪啪啪──!
從樹林中傳來拍手聲,有一人從躲藏的樹叢中走了出來,用粗曠的聲音說道:「不愧是曾名聞天下的蒼雲軍,我等本想趁之不備偷襲爾等,沒想到你們出乎我意料外的警惕……但也就僅此為止。」
燕朝看著那人不同於一般狼牙兵的盔甲制式,微瞇著眼腦中快速思考評斷。
「我倒沒想到只是區區對付我們這些輜重部隊,竟還需要大將出馬……高秀岩。」
聽到燕朝直呼他的名姓,對方也不惱,反而大笑道:「不錯不錯!自薛直那廝死後,蒼雲底下就再也沒有一個能打的,本以為由個娘們帶的兵,底下也是個沒卵蛋的娘們兮兮。小子,我看你不錯,有眼力有膽量,看你的樣子在軍中地位也不高,何不歸順本座麾下前途一片光明,還能跟著吃香喝辣……反正太原很快就要變成我們的囊中之物,就別再費心掙扎了,哈哈哈哈!」
聽著對方對於燕帥、長孫將軍及軍中兄弟的詆毀,燕朝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但他身為此時最高統率,他並不能感情用事讓怒火沖昏頭,畢竟他手下兄弟們的性命全權在他的指令下,聽令指揮。
燕朝沉默了陣,然後笑了。
「就憑你?當初我們把雁門關讓給你們,也沒見你們守住,反而被你口中的娘們打得屁滾尿流,那麼……被打得哭爹喊娘的你們又算什麼?連娘們都不如?」
他早已不是當初衝動的毛頭小子了,無腦的激將法誰不會?燕朝痞痞一笑。
對方聞言臉色一沉。
「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子,就算你現在跪下求爺我饒命,也已經來不及了,現在你還是想想怎樣的死法比較痛快。」
對方說完舉手一揮,躲藏於樹林中的狼牙紛紛冒了出來,把輜重部隊包圍了起來。
看著敵方狼牙,燕朝眼神一黯,雖然心中早已知曉此趟護送並不容易,但看著敵方明顯多於己方的人數,就算他們再如何能以一擋百,也不可能安然無恙的把輜重運回城中。
看來對於這次輜重對方勢在必得,甚至不惜後方空虛,也要全營出動把輜重在此截下。
嗤!對方還真看得起他,估計這次難善了。
「眾將士聽令!誓死守護輜重戰至最後一刻,絕不容爾等猖狂!」燕朝當機立斷下令道。
「是!!!!!!」
「呵,就算你們蒼雲各個能以一敵百又如何?人數差距過大,就算耗也能耗死你們。兄弟們!上!殺敵最多者,賞!奪取敵方將領首級者,官升三階!」高秀岩不以為意地下令道。
「喔!!!!!!」
……
兩軍交接,兵刃交擊,嘶吼哀號聲不絕於耳。
燕朝砍倒面前一個狼牙,對方身上的血噴濺在身,身上染滿了敵方的鮮血,宛如戰場殺神,但他不以為意,死死看著躲在後方的敵方大將。
從剛才到現在,他已不知道砍殺了多少狼牙,身上也沾滿了不知多少敵方的血,但狼牙依然源源不絕朝他們洶湧而來。
燕朝知道底下弟兄早已出現傷亡,全軍覆沒是遲早的問題。
但從被包圍埋伏的那刻起,他們早就無路可退,若單只突圍尚還有一線生機,但此刻他們還肩負運送輜重的任務,太原城中軍需物資緊缺,已到了危急的程度不能再拖。
所以不到萬一他們不能丟下這批物資。
燕朝再度看向宛如沒有盡頭的狼牙兵,眼神晦暗。
……看來真到最後只能放把火把輜重全燒了,就算是死也不能讓輜重給狼牙搶了去,在此期間能殺一個是一個,多拉幾個墊背的,也算是幫友軍掃清障礙。
突然燕朝想起了那人的容顏,冷淡的、嘲諷的、沉思的、時而溫和的……以及夢中含情脈脈的。
他還想到他那還沒送出去的勤娘子。
難道他真要長眠與此?他還沒見到那人一面,還沒把勤娘子送與他,也還沒訴說那醞釀七年早已濃烈不堪的炙熱情意。
他想活!他想活下去!為什麼這些人偏偏要阻礙他!為什麼!
燕朝揮動手中陌刀橫掃前方,再度把前方狼牙砍翻在地。
他早已殺紅了眼,周身染滿了鮮紅,連同頭上的白毛盔纓也染上了赤色的艷,狠戾的眼神,宛如被逼至絕境的困獸,再搭上遇神殺神的氣勢,讓環繞在周遭的狼牙敵兵有一瞬間的卻步,但狼牙們思即己方人數眾多,再加上己方大將允諾的獎賞,讓他們克服心中恐懼上前圍剿。
重賞之下,必有死士,正是這個理。
「燕校尉!小心!」有一蒼雲兄弟如此喊道。
有一狼牙兵趁燕朝對付眼前敵人時,繞至燕朝背後,想趁其不備取其首級。
燕朝冷眼看著敵方手中正欲揮下的砍刀。
用手中陌刀招架一定來不及,直接把盾用巧勁朝周遭扔一圈擊退包含後方的狼牙,倒還有喘息之機,但在盾飛旋而回的期間,只能依靠手中陌刀、身上盔甲以及身法功體硬扛洶湧而來的攻擊。
大不了再用身體硬接個幾刀,燕朝咬牙想著。
正當燕朝準備把手中軍盾飛擲而出時,變故發生。
「啊!!!!!!」
於燕朝後方偷襲的狼牙,他原本持刀的右手被砍斷了。
熱血噴濺於燕朝臉上,讓他有一瞬的回不了神。
「蠢貨。」
圍繞周遭的狼牙原本想趁燕朝分神之際,趁機偷襲。
「這…這哪來的鎖鏈!」
「我…我的武器被纏住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是從哪裡冒出的鎖鏈,纏繞住狼牙手中的武器,使其動彈不得。
「啊!!!!!!」
那些武器被纏住的狼牙,突然被扯往一個方向。
銀白亮光閃過,人頭齊齊落地。
天,降下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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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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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於噴灑的血雨中,有一身影站於前方。
那人背對自己,身披灰白披風隨風飄擺,若隱若現間,身上的服飾雖於記憶中相似但又有些不同,相同的仍是配戴著許多金屬配飾,以及一貫濃重的異域風情。
對方的黑髮依舊馬尾高束,他微偏過頭看著燕朝,於記憶中立挺俊逸的面龐展現在眼前,尤其是那雙於記憶和夢中都忘不了的金色瞳眸。
「七年了,沒想到你依舊沒有長進。」不同於夢裡含情的溫柔,如記憶中一貫冰冷的聲音傳來。
「蠢貨。」對方再次罵道。
燕朝楞楞看著那人。
他時常在想,當兩人再度相遇會是怎樣的光景,又有多少話想訴說心中的情思與想念。
但當想像化成現實,他就知道所有想法皆為虛妄,他只能像個剛出頭的毛頭小子,呆愣地看著對方,所有話語皆化為此時的無聲,只感受到自身不斷跳動的脈動心跳。
不過看著對方如記憶中修長的身影,衣襬沒沾染到半點紅濁,沒有任何殘缺完好無損的站在面前,他抬手優雅地拂過刀身,亮白的刀刃映照著那人微闔的金色雙眸。
他無事,真好。
燕朝歡喜的想著,心中只有這一念頭。
看著燕朝依舊呆愣,到後來自顧傻笑的表情,陸千言忍不住皺起眉頭。
「……傻了?」
陸千言喃喃說著,話裡雖帶著疑惑,但仍不遲疑地舉起左手,暗施內力發出響指,隨後輕揮輪轉那把由兩柄刀刃相連而成的雙刃刀迎擊前方,毫無猶豫。
響指聲於戰場回響,像是某種暗號,許多陌生面孔紛紛現身戰場,他們同陸千言身披灰白披風,從他們身上不同於中原扮相,也應是明教中人無疑。
他們於剛才不知是埋伏何處,也不知是埋伏多久;也許是因功法因素,他們的身法變幻輕盈,有神出鬼沒之感,與他們對敵的狼牙時常一眨眼沒注意就人頭落地,毫無知覺。
狼牙眾兵有一瞬因戰場突現而出的明教而混亂,但因敵寡我眾之勢,就算加入明教這一因素,其身法再如何變幻詭譎,於戰場上的局勢變化並無絕對上的壓倒優勢。
但至少蒼雲軍此刻已漸挽頹勢,除有喘息之息外,也有能與狼牙與之抗衡之力。
陸千言身形變換之際左手揮動,纏於臂、藏於黑紅袖中的幾條鎖鏈飛舞而出,纏住前方幾位狼牙握持的武器與手腕;左手緊握纏附的鎖鏈,身形回身流轉,似風牽流雲般牽動纏繞的目標,持雙刃刀的右手對準要害,抬手輕揮。
熱血噴濺,幾顆人頭再度落地。
「啊啊啊啊啊!!!你這混蛋!!!!!!」
有一狼牙受不了陸千言宛若奪命閻羅般的死亡收割,從左後方崩潰的衝上前,舉起手中武器欲往陸千言身上砍去。
陸千言金色雙眼微瞇,右手雙刃刀橫立於前,左手握於刀柄處,欲旋轉刀柄使之回歸雙刀與之禦敵。
「啊!!!!!!」
那名狼牙後方有一黑影直衝而上,連帶一張厚重軍盾重壓狼牙,狼牙因此發出慘叫。
「是誰准你偷襲老子的人!?蛤!?」
燕朝不知何時回神,看到有人想從後方偷襲陸千言,直接下意識的連人帶盾重擊對方,手中陌刀揮刀而下,砍下對方首級時,仍是大咧咧的罵著。
聽到燕朝這頗富歧意的話,陸千言正要旋轉分離雙刃的手一頓,隨後像是無所覺似的左手移開刀柄處,自然的拂過刀身,連眉都不挑,依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燕朝這時才意識到剛才喊了什麼,本就有些黝黑的臉上瞬間通紅,忍不住低咳一聲,有些尷尬的說道。
「那個…陸兄許久不見……」
「現在不是噓寒的時候。」
陸千言打斷燕朝的話,轉身背對燕朝。
「我牽制,你殺敵,可否?」陸千言右手旋轉著雙刃刀隨即貼於身後,左手抓著幾條鎖鏈懸至身前,冷眼看著圍繞周遭的狼牙,全身肌肉繃緊,進入待戰狀態。
聞言,燕朝立馬忘了適才的尷尬,走至陸千言身後,背靠背站定。
「沒問題,一切交給我。」
燕朝說著,左手舉起軍盾,右手陌刀豎立於前,露出個痞壞不羈的笑。
雙方靜默片刻,剎間交錯,同時而動。
陸千言手中鎖鏈宛若靈蛇飛舞,纏住狼牙牽制其攻勢之時,也止住往燕朝身上招呼的攻擊;雙刃刀雖不輕,他卻能如使輕劍般單手旋舞,一揮一挑間,架開將落於身上刀劍之際,也於對方手腕或腳踝處重劃一刀,使其喪失戰力;他身法詭譎靈動,身形旋舞回轉,好似此處非血腥殺戮,而是敦煌飛天。
燕朝於陸千言的掩護下,全然放棄防禦,手中軍盾時而飛旋而出擊倒一片,時而持於手重擊想偷襲陸千言之人;他另一手緊握陌刀橫掃直劈,刀勢大開大合,前方狼牙一片狼藉,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
雙方雖於第一次配合殺敵,但卻有如自身手足,有如自身呼吸般自然順暢,彼此相輔相成,好似以前就如此般配合無數。
高秀岩眼見戰場局勢開始逐漸偏移,忍不住狠皺眉頭,揮手下令後方士兵停止上前,看著對面越戰越勇的蒼雲軍,以及而後前來支援的明教眾人。
「看貴方扮相應是當時威震中原的明教中人,當年大唐頒布破立令,令誅其貴教;又二年,中原集其武林勢力滅其高層及教眾數萬,爾等本該與大唐皇室及中原武林有不共戴天之仇,貴教何不與我等聯手殲滅大唐武林、奪得中原,若與我等合作,將來一統中原之時,貴教將成為大燕之國教,名符其實、當之無愧。」
聞言,陸千言輕嗤一聲。
「高秀岩,明教雖遠離中原多年,但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陸千言繼續說道:「你們早已與伊瑪目、阿薩辛約定欲尊其新教為大燕國教,以明教傲氣,寧與大唐中原武林為敵,也誓為中原第一國教,欲為當今武林第一至尊。想讓明教與他人共尊榮寵,明教眼裡可沒有平起平坐這詞,更沒有屈身人後這四字。」
說著,陸千言話語一轉。
「具我等所知,於安祿山在位時,爾不過普通將士,並無參與內部高層之權……大燕現今雖由安慶緒掌權,但你我都知那人其位又是如何而來……想必你們狼牙內部應有許多聲音。你欲拉攏明教無非兩種可能,一為趁此時機打入高層擁有一席之地,二為……」
陸千言的語調漸漸放緩。
「你不過是想當『安祿山』、『安慶緒』第二,對否。」
話音剛落,殺氣迸發,戰場氣氛瞬間凝滯。
高秀岩的表情早已不是剛才的隨興,而是面色陰沉冷看著陸千言。
陸千言無視集於自身的殺氣,指尖輕彈刀刃,淡定自若地看著對方。
雙方,沉默良久。
「哈哈哈哈,閣下真是巧言利口,高某對於王上及安家可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閣下三言兩語就想離間吾等君臣兄弟之情,果真厲害、厲害啊!高某甘拜下風。」高秀岩大笑著說道。
聞言,陸千言只不過是輕呵一聲。
「真實如何,也只有閣下心中清楚,外人可無從得知。」陸千言輕聲說道。
高秀岩大笑著,突然話鋒一轉。
「可惜、可惜啊!吾等是如此真心邀與爾等共謀大業,結果爾等反與殺父、殺母、殺夫、殺妻、殺子、殺友這等仇人不念舊惡、摒棄前嫌……要知中原最擅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那套,就不怕是與虎謀皮?」
陸千言聽聞面色並無變化,只是平靜地闔下雙眼冷淡說道:「教主行事自有道理,教主英謀遠慮,吾等弟子只須跟隨做好那把刀,對其決定不敢妄議。」
說完,陸千言睜開雙眼,金色的雙眸冷然地看著對方。
「話說,高將軍可否聽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什麼……」高秀岩雙眼一瞇。
「不好了!將軍!」有一狼牙傳令兵氣喘吁吁,從遠方跑來。
「何事如此大驚小怪!」高秀岩大喝道。
「將軍…將軍!後方營地失火了!」
「什麼!」
高秀岩轉身向遠方看去,只見營寨方位上空有道深色滾滾濃煙。
「我…我們看守營地的期間,突然遭到不明人士襲擊,糧草…糧草被燒,我們還在搶救,我…我被派來趕忙……趕忙通知將軍。」那名狼牙兵瑟瑟發抖地說道。
聽完狼牙部下的報告,高秀岩十分震怒。
「你們這群廢物!」
「啊!!!!!!」
高秀岩立馬抽出佩刀,把那名狼牙直接斬首,那名狼牙發出慘嚎,鮮血四溢。
殺完自身下屬,高秀岩依然不解氣,惡狠狠地瞪著陸千言,雙眼通紅。
對於高秀岩宛如索命惡鬼的瞪視,陸千言不以為然,他對著高秀岩嘲諷地說道:「你以為我們明教只有在場這些人?」
「你可要知道…當年武林第一大派可非浪得虛名,絕非爾等能想。」
陸千言眼神睥睨,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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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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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今日之事,高某受教,既然爾等敬酒不吃吃罰酒,下次戰場再見就不得怪本座不留情面。傳令!撤!」
眼看後方營寨遭偷襲,前方戰局又不復原先優勢,高秀岩雙眼一瞇,果斷下令。
高秀岩欲離去前,看著陸千言,意味深長。
「曾為武林第一大派果非虛名,忘卻仇恨,助其仇敵,不知該說以德報怨、心胸寬廣?亦或數典忘祖、重蹈覆轍?」
陸千言正要開口,有人向前一步,擋住視線。
「閣下還是先擔心後方損失情況,至於他人如何…就不勞閣下費心。」
燕朝揮動手中陌刀,甩掉刀上殘血,凜然對著高秀岩說道。
高秀岩看著他們良久,眼神陰狠,隨後輕嗤一聲,率大部隊就此離去。
待看不到狼牙身影,護送輜重的蒼雲部隊以及前來支援的明教眾人才稍鬆口氣。雖然他們與之對陣並不落下風,但敵方人數眾多,若戰局拉長,於己方仍舊不利。
看著底下兄弟傷亡,燕朝內心難受,但仍下令道:「眾兄弟辛苦,原地稍作整頓,完畢後直接上路。」畢竟他們還在護送途中,也不能於城外停留太久,就怕狼牙軍再殺個回馬槍,傷兵部分只能稍做簡單包紮,至於戰亡的兄弟只能用馬革包裹帶回城內認領亦或安葬。
但看著底下士兵忙碌的身影,燕朝又覺得好在死亡的兄弟戰友並不多,否則考慮到正在護送的輜重任務,他們也只能拾取可供辨認的遺物,剩下的一把火全部燃盡,回歸於天地。
「陸大人,接下來……」
一道聲音打斷燕朝的思緒,他回過身看向聲音出處。
於不遠處,陸千言手上雙刀及鎖鏈早已收起,此時他正與一名明教弟子交談。
除了一開始的交談聲,燕朝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看著陸千言冷漠的應答著,臉上面無表情,燕朝心緒稍漸緩和,也比較沒那麼難受。
畢竟他們剛並肩於戰場上,能把背後全然、信任的交予對方;再想到在剛才戰鬥中的交契相合,燕朝不禁心頭一陣炙熱。
而現在看著陸千言安然無恙的站在那,燕朝心中的炙熱又化成一道冬日暖泉,溫熱且湧動不止。
燕朝會心一笑。
陸千言像是感應到什麼,轉過身看向燕朝,雙方視線恰巧對上,陸千言那雙金色眼睛裡的情緒如往常般的平淡,燕朝也沒有被發現的尷尬,依舊笑著看著對方。
雙方對視良久,陸千言率先偏過頭和那名明教弟子低聲說了些什麼,對方離去後,他踏著沉穩的步伐,緩緩上前。
「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看到你太高興。」燕朝笑著說道。
聽到燕朝的回答,陸千言忍不住皺起眉頭。
「無聊。」
「別皺眉,我說過你那麼好看應該要多笑,像映雪湖那次再笑一次?」
陸千言瞥了燕朝一眼,燕朝明確看出對方眼裡濃濃的鄙視。
但燕朝不以為意,眼中帶笑,笑中又帶著明顯可見的柔和。
陸千言沉默了一會。
「你剛才很難過。」他看著燕朝平穩陳述道。
燕朝知道陸千言的性格,並不覺得冒犯,他看向手下兄弟同袍忙碌的情形,面上沉穩,十分坦然。
「嗯,我很難過。」
燕朝繼續說道:「但又能如何?於戰場上有所傷亡在所難免,何況是現今紛擾不安的世道?這些我們已是習以為常,早就習慣了。這次較為慶幸,軍中損失傷亡並不多,還有足夠的時間收殮戰友的遺體,要是平常……能有一把火付之一炬就很好了,雖不能落葉歸根,但也比曝屍荒野任野獸啃食,或落於狼牙之手任其羞辱後餵狼好多了。」燕朝說著,偏頭看著陸千言。
「我們雖遭過不少打擊、不少挫敗,也遇過許多無能為力,最後只能怨恨自身無能的種種之事。但只要周遭仍有同袍在側,我們就能繼續面對未來許多未知之事,或好或壞……蒼雲一直是這樣過來的。」燕朝的聲音有些惆悵。
「不過……眼見故人安在,我又有什麼好不開心?好不知足的?」燕朝突然話語一轉,抬手想幫陸千言攏一攏略為凌亂的瀏海髮絲,但舉到一半又覺得不妥,半途變了方向,一手繞過陸千言背後,搭在對方的右肩,直接勾肩搭背,彼此靠得極近。
「滾開,硌人。」
陸千言低聲說道,可能覺得有些不適,眉頭皺的死緊,左手抵在燕朝胸膛推拒著,想把對方推開。
對於陸千言的推拒,燕朝好似無所覺,身體聞風不動,臂膀依然搭在陸千言的肩背上。
「七年未見,再見故人。陸兄這時不該寬慰下朋友嗎?」燕朝笑著說道。
聞言,陸千言不再掙扎,直挺挺地站於原地,任由燕朝勾著肩、搭著背,沉默不語。
燕朝默默感受著手底下的溫度,溫熱的、有氣息的,會看著自己,同自己說話的,真好。
蒼雲經歷種種,很多時候他們失去太多,這讓他們已足夠知足。
但也因為失去太多,所以有時候他們也格外貪婪,比如燕朝。
燕朝微微偏頭,向陸千言傾斜,偷偷地、輕嗅著。
雖然剛才經歷了一場戰鬥,但陸千言身上並沒有戰場的濃烈汗味、鐵鏽、沙塵等腥臭味道,那味道有如不知名的花香,清新、柔涼,帶著一絲甜,但那花香又帶著說不出的馥郁,馥郁中又帶著點令人舒適的土木醇香,細膩淡雅、若隱若現,細細品聞,有令人凝神靜氣之感。
那味道極清極淡,要不是燕朝此時和陸千言靠得極近,他也不會知道陸千言身上、髮上會帶有這一絲信香,令人沉迷的同時,也想讓人深深的佔有。
於陸千言看不見的視角之處,燕朝的眼神逐漸黝深、晦暗。
燕朝本以為,只要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安然無恙地站於身旁,內心就已十分滿足。
但他們於剛才經歷過一場比肩而立、如此相合的戰鬥,此時此刻,他們貼得極近,隱約能感到輕微的呼吸以及沉穩的心跳,陸千言此時雙目微闔,遮住那雙清冷的金眸,使得原就俊美的面容更加柔和,而那張看似薄情的唇瓣微抿,不知是否有如夢中那般分外柔軟,只要低頭輕輕淺嘗,即可得知。
燕朝覺得內心好似有頭猛獸不斷咆嘯著,即將奪籠而出。
「燕校尉,一切整裝完畢,隨時可以上路。」
燕朝收回思緒,目若朗星,眼神十分清明。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燕朝說完,示意那名前來報告的士兵退下、歸隊。
「陸兄待會有何打算?」燕朝放開勾搭陸千言的臂膀,自然地問道。
陸千言睜開雙眼,金色的眼眸看著燕朝,平靜非常。
「我們奉令前來支援,自然也要回太原城與其他教眾弟子會合。」
「一起?」
這句話問完,燕朝看到陸千言眼中再度投來濃濃的鄙夷。
「如果你不怕有可能再度遇襲,我們也不介意先行一步。」陸千言說完後,不是很想理會燕朝,轉身向著明教教眾弟子的方向走去。
燕朝看著陸千言飄擺的灰白披風,濃如墨的青絲馬尾,以及那道離去的修長身影。
還不是時候。
已過了七年,不差這一時半刻。
要溫柔且小心翼翼的,不然……會嚇到他的。
燕朝心中這樣對自己說道,深吸口氣想平復心緒,卻又彷彿聞到於不久前在對方身上聞到的那道極其淺淡的香息。
不止餘繞於鼻間,更纏繞於心上。
讓欲平靜的心湖,漣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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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0:5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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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太原西城府邸議事廳。
各方勢力匯聚於此,表面上雖無特別表示什麼,但檯面下暗潮洶湧。
太原守軍最高指揮──江東節度副史李光弼將軍靜靜地打量片刻,開口打破沉默:「感謝各位英雄豪傑來此支援,使太原城免遭屠戮之危,李某先代城中百姓謝過各位。」說完,李將軍起身,抬手向在場各位抱拳作揖。
「客套就免了,還是先說下目前情勢吧!貧道帶領純陽門下弟子來此不久,雖暫時擊退欲攻迎澤門的狼牙,但對目前情勢尚不清晰。還煩請李將軍稍做講述,有任何需要我們的地方,純陽義不容辭!」純陽宮紫虛祁進反手抱拳道。
「好,那李某就不客氣了!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各位英雄見諒。」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還煩李將軍有請了。」七秀坊燕秀小七抬手說道。
聞言,李光弼將軍也不客套,話語一轉:「懷德門、迎澤門和朝曦門在各位義士的幫助下暫且守住,而前陣子史朝義派手下李懷仙及蕃僧欲強攻晉祠,奪取附近農田所產之糧食,好在有少林道衍大師及蒼雲王不空將軍前去支援,才沒讓史朝義得逞。而前天於蒼雲與明教的護送下,軍備木料已安全抵達城中……」
「關於溜柁貯木場事情,我有件事情要稟報。」有人出言打斷李光弼將軍的發言。
在坐豪傑齊齊看向來聲處,只見明教左護法何方易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件,置於大眾面前。
「我教弟子於支援護送木材途中,截獲一封由溜柁貯木場傳出的密信。信中內容詳細說明貯木場支援部屬、木材運送時間及護送人數等……也算這人聰明沒在信中寫明自身名姓,不然我們早已知道叛徒為誰。」
在場人士聽聞,皆面色一沉。
當他們奮力抗敵之時,有叛徒於後方與敵人暗自勾結、通風報信,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李光弼接過由屬下遞來的那封密信,快速看過其中內容,忍不住皺起眉頭。
信中字裡行間,除了詳細描述貯木場的地圖部屬及支援人數外,也透漏部分有關太原城內部的消息,訊息雖不完全,但有些資訊得要有一定身分才能知曉,而字裡行間有間接透漏出因不滿李唐迫害武氏後人,願進獻金絲南陰沉木以表忠誠。
溜柁貯木場是武則天之父武士彠發家之地,現為武家後人武嘯威掌權。
雖尚不清楚信中所言武家後人為誰?但這個武嘯威的嫌疑很大。
「小七願為將軍解勞,這件事就由我小七及七秀弟子前去調查,李將軍還是以城中戰事為重。」小七抬手抱拳說道。
「貯木場還有蒼雲弟兄鎮守,由我帶領底下兄弟前往調查支援,對方只會以為是正常的派兵支援,也比較不會起疑。」蒼雲李無衣緊跟著附和。
李光弼將軍看著兩人,點點頭。
「好,那此事就拜託兩位,李某先在此謝過!若找出此叛徒,兩位可就地格殺勿論!」
「「是!」」
「既然如此,我等就先率教中弟子搶回東山礦場,已目前城中人力應尚無餘力奪回……畢竟戰時鐵礦可是重要資源。」
「呵!何護法打著支援大唐的名義,極欲去往東山礦場,怕不是有所圖謀……」
「蔣長老,現在是非常時刻。我們暫且放下私人恩怨,聯手對抗共同的敵人。」丐幫幫主郭岩出聲制止身後長老蔣方文的言論。
因楓華谷之役一事,郭岩知道幫中對於明教仍有異議。但現在攸關大唐及百姓生死存亡,有些私人恩怨必須暫且拋在一旁。
自家人先自亂陣腳窩裡反,可不就便宜狼牙軍那些叛黨。
蔣方文聽自家幫主所言,冷哼一聲,並沒在出言挑釁。
倒是何方易聞言並無收斂,則是豪放大笑道:「笑話!我教弟子如何行事,如何輪得到你們指點多言!我於此處只是告知我等的發現及決定,並不代表我教就要聽從你們的指揮!」
「何護法,慎言。」在一旁觀看良久的五毒教教主曲雲,出聲說道。
「據我所知,何護法實際出身於中原太行山的霸刀山莊,總而來說,也是個中原人。我身為半個中原人都願為中原大唐略盡些棉薄之力。我相信何護法應不會如此無情吧?」曲雲出言勸道。
何方易冷哼一聲。
「我帶領教中弟子在此,本就無意與大唐及各位為敵。但這也不代表我必定要聽從你們的指揮。除非有能讓何某信服之人,我才考慮一二。」
「關於此事,各位不必煩憂。我早已去信懇請方乾前輩回中原主持大局,以方前輩的資歷,身為武林泰斗,相信在座各位俠士皆有所聞。請他出山擔任抗擊狼牙的武林盟之首,應該不會有人不服吧?」蒼雲的銀甲覆面將軍李復揮著黑色扇面出言說道,視線餘光看向何方易。
「我無異議,只要身為武林中人,又有何人不知方前輩的武林事蹟……只不過將軍所言,是想干涉明教的決定?」何方易說著,眼睛微瞇,語氣帶著點危險。
李復聞言輕笑著,合起扇面。
「何護法多慮,在下無意干涉明教的決定,我相信貴教並不會做出有危大唐百姓之事,你說是嗎?柳二公子。」
「嗤!無聊!」何方易輕嗤一聲,就不再理會在場眾人,逕自閉目養神。
李光弼將軍見場面不再爭吵後,並無表示什麼,只是接續平穩說道:「既然如此,東山礦場就麻煩何護法了。然後近期接獲來報,狼牙與紅衣教勾結佔領太原城外位於東南方的杏花村,欲搶其村中美酒”天人醉”獻進蔡希德。其村中男丁皆於城中協造防禦工事,李某怕此事會影響底下心神……」
「這件事交由丐幫來辦吧!」
郭岩淡定說道:「之前原就有派幫中弟子前去駐守,以防狼牙對村中之人下手。但於剛才接獲弟子傳訊,他們已猖狂到無視丐幫威勢佔領其村。尤其是紅衣教,甚至狂妄到拿幫中弟子試藥。此事於情於理,身為幫主不能坐視不理,也願為李將軍分憂。」
「好,那此事就拜託郭幫主了。」李光弼將軍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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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3-11-14 21: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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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懷德門,太原西城北門。
看著輜重安全抵達城內,守將衛敬德雙手抱拳,說道:「感謝蒼雲軍以及明教俠士護送物資至城內,末將代替城中百姓,實在感激不盡!」
「在下只是盡分內之事,衛將軍堅守懷德門,不讓狼牙賊子們攻破此處,辛苦之處何為外人可道,衛將軍過譽了。」燕朝邊說著,同樣抱拳回禮,一臉坦然。
陸千言看著兩人互相寒暄,一語不發,直接率領明教眾弟子,向西城內部走去。
燕朝看著陸千言離去的身影,欲言又止。
衛敬德並沒察覺燕朝的異常,望著眾明教弟子的背影感嘆道:「沒想到明教能放下往日仇怨,趕來赴太原助朝廷一臂之力,此乃心胸末將十分敬佩。」
當年,因《山河社稷圖》被竊,以及後來明教教主陸危樓上書妄使明教成為大唐國教干涉朝廷一事,使得龍顏震怒,頒布《破立令》誅明教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
再兩年,大光明寺之變。
天策、少林夜襲大光明寺,致使明教受到重創退出中原,明教據點被中原各地勢力逐一剿滅,無數教徒被抓,甚至只要被懷疑有和明教沾上邊的,哪怕真是普通百姓也同樣如此,因此那段時間鬧得各地動盪不安。
人人自危,噤若寒蟬。
直到再過六年,朝廷對明教態度放緩,明教聖女陸煙兒搭建祈盛臺,願與中原武林休戰止兵,明教與中原的關係才有所好轉,否則若放到眼下,內憂外患,世態如何尚且難說,苦的終究是百姓。
燕朝收回視線對衛敬德所言並未表態,反問道:「最近城中有何要事,需要在下留意?」
「需要留意啊……」衛敬德沉吟了下。
「近期江湖各大門派從各地趕來太原支援,在稍早時,於西城中央府邸議事,現今應是商討完畢,到時該如何異動部屬,不久應會傳令下來,只需靜待消息即可。」
燕朝聽完後點了點頭。
「知道了,在下會留意消息。吾等剛回城不久,除需向王統領稟告外,尚有其他要務要處理,燕某就先行一步了。」燕朝再次抱拳回禮道。
「嗯,那末將就不打擾了。」
雙方互相別過後,燕朝向底下人交代事務。
「安置完受傷及故去弟兄後,部分人組成小隊去巡視城中安全,看城中百姓有無需要幫助,另部分人去清點裝備物資,欠缺什麼補什麼,很快任務就會下來,趕快趁此養精蓄銳,沒意外的話,大概又是場硬仗。」
「是!」
傳令下去,底下蒼雲兄弟開始行動,周遭人群漸漸離去,只剩燕朝站於原處。
燕朝斂眸沉思。
於剛才回城路上,燕朝和陸千言一反不久前並肩作戰時彼此間稍顯融和的氛圍,雙方沉默無語,路上並未交談,彷彿陌生人般,一路無話行至太原城中。
好似七年前於雁門關的相遇,七年後於太原的重逢,種種記憶有如幻覺般,是自己想像而出,而非是從過往到現在,於現實中發生的事。
在明瞭自身心意的現在,燕朝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焦躁。
許久未見,對方依舊身姿卓越,俊逸非凡,但周身的氣質卻更加冷然,彷若雪山聖子,清冷的金色眼眸更加得看不透。
七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許伊人如故,也許面目全非。
陸千言如何思,如何想,雖說自身已打定主意不放手,但也怕唐突了對方,尚且不敢輕舉妄動,就只怕把對方嚇跑。
心上人身為明教,身手如此矯健,若把對方嚇跑,那自己可不知道該如何把對方尋回。
燕朝睜開眼,無聲地嘆口氣,向西城中央走去。
現今世道紛亂,明日如何尚且不敢說,何況更遠的將來?
只望能趕緊結束這亂世,還這天下海清河晏。
於他,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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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沉水之鳶 發表於 2024-2-11 23:5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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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在下燕朝,不負王統領所託,平安護送輜重抵達太原。」燕朝雙手抱拳,跪於王不空身後,恭敬說道。
「起來吧。」
王不空並沒有轉身,依舊看著沙盤,說道:「此行可有什麼發現。」
「是,此行看似平平。但在下於儲木場期間發現常有不明人士於周遭打探外,武家掌權者武嘯威過於慇懃,有屢屢打探軍情之嫌。此外……」
燕朝話語停頓了下,開口道:「這次高秀岩襲擊輜重隊伍的時機太過巧合,在下大膽猜測……恐有內鬼在傳遞消息。」
王不空聞言閉眼輕嘆。
「看來明教早有所圖。」
「明教?」
「儲木場內部出現叛徒,明教應早已知曉,卻隱而不發,待到此次會議局勢大致已定,才突然公布此次情報,只為了搶佔先機,師出有名強占東山礦場罷了。真打了一手好算盤,只是不知他是以左護法之身分,還是以柳二公子之名義……」
王不空轉身,視線平淡地看向燕朝。
「燕校尉。」
「屬下在。」
「前線尚且穩定,儲木場、杏花村已有人前往支援,晉祠雖暫且擊退狼牙,但吾等仍坐鎮,不可掉以輕心,而東山礦場……」
王不空話語頓了下,接著說道:「東山礦場吾等人手不足,暫且管不了,但重要的是城中百姓,目前城中勢力混雜,難保不會有混水摸魚之輩,你暫代吾坐鎮城中維護秩序,吾雖對江湖門派沒什麼偏見,但若有趁其損害百姓奸逆宵小之人……」
王不空身上的紅衣戰甲彷彿又紅了些,身上的氣勢撲面而來。
「一律殺無赦。」
「是!」
……
深夜,明教營帳。
帳中燭火晃蕩,於帳中映出兩道身影。
「明天一早,我會帶著座下弟子出發前往東山礦場,而你帶著剩下弟子留守城中,協助城內百姓。」
何方易隨手翻閱著案上書信情報,抬頭看了眼站於不遠處的明教弟子。
那人身著教內破虜服飾,身上灰白披風未卸,黑髮高束的馬尾垂於一側,對方雙手抱臂,輕靠另張桌案,金眸淡淡地瞥向何方易。
「左護法真是打了手好盤算,明知武家早有不臣之心,也早就截獲通敵書信,卻故意隱而不發,直到今日會議才開城公布,以便名正言順的出發前往支援東山礦場……不清楚的以為明教不計前嫌前來太原援助朝廷,想深遠點的以為明教仍不放棄往日野心,想趁此機會圖利而之,只是……」
「左護法真是為了明教圖利?還是表面拉著明教大旗,實際另有所圖呢?」
話語剛落,何方易周身殺氣瞬間爆起,直撲對方而去。
對方直面撲天而來的殺氣,金色眼眸仍是一瞬不動地看著何方易,不為所動。
雙方僵持不下。
過了良久,何方易輕嗤一聲,收回殺氣,從座位起身,慢慢向對方走去。
「陸千言,你雙親與教主熟識,又因其教內有功,被聖女主動收於妙火門下同時,又師從夜帝習得武功路數,但儘管你受教中庇佑……」
何方易於陸千言面前站定,直視陸千言的雙眼,輕聲說道:「你對明教並沒有太大感情,只要不傷明教根本,有些事你只會冷眼旁觀,否則這次你主動請命前往太原,我也不會應允。」
陸千言看著對方,淡漠說道:「你就這麼有把握我不會告密?」
「呵,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可能瞞得了教主、聖女或其他護法,但不可能瞞得過我,畢竟某方面,我們還挺像的,不是?」何方易嗤笑說道。
「左護法還有何吩咐?」陸千言偏過頭,不再討論,直接轉移話題。
對於陸千言生硬轉移話題行為,何方易對其無所謂,彷彿剛才的爭鋒相對並不存在,淡淡說道:「留守城中即可,只是目前城中勢力複雜,中原對明教的態度雖有緩和,但往日畢竟樹敵之多,難保有趁其試探搗亂之輩,明教雖無懼於此,但仍需小心提防,以免再度成為眾矢之的。」
「畢竟往後,在中原的發展,這可是大為不利。」
「是。」陸千言直起身,雙手抱拳恭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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