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茂夫、靈幻
「唰啊啊——」隔簾被拉開的那一剎那,靈幻坐起身,只見一隻張開的手伸了過來。 靈幻的肩膀上,少了一顆毛球,多了一掌重量。 「難怪小酒窩沒辦法好好附身⋯⋯師父,那個靈和您產生共鳴⋯⋯如果不是⋯⋯為什麼⋯⋯」 茂夫對自己糟糕的口語表達感到無力,他知道自己有很多話想要講,但看到靈幻先是撇開眼神、再是低下頭,他腦中的即使有千言萬語,也通通都融成了一團漿糊了。 「師父,您不想見我嗎?」 茂夫不會講話,但他很狡猾,他知道靈幻一定會用盡全身的力氣,否認這句話。 「當然不是!」 就像現在這樣。 可能因為抬頭抬得太過猛力,靈幻驟然緊皺雙眉,無聲地倒抽一口涼氣。 「喂,說話就說話,不用弄出那麼大的動靜吧?」小酒窩忍不住吐槽。 「師父!沒事吧?」茂夫有些手足無措地扶助靈幻的手臂。 靈幻微微一笑,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前一秒的皺眉只是幻象一般⋯⋯ ‘啊,師父想要說謊了。’ 茂夫認識那個表情。 「哈哈,意外很痛呢,但傷口沒裂就沒事啦。」 病房中的兩人一惡靈,同時發出同樣的聲音。 「⋯⋯欸?」
接下來的幾分鐘,只剩下秒針走動的聲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靈幻的餘光,瞄到綠色的光飄出病房。 ‘可惡,他也沒有要打破僵局的意思。’ 「⋯⋯師父,您剛剛說,您很痛?」 靈幻搖了搖頭:「對啊。」 ‘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靈幻現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嘴巴,但他緊緊抓住了弟子準備按下緊急呼叫鈴的手。 靈幻抿住嘴,堅定地看著茂夫的眼睛,再搖搖頭。 「但師父覺得沒事的標準,是傷口裂⋯⋯」 「那是隨便說說的!」靈幻發自內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等等,發自內心?真心話? 靈幻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什麼。 「這種祝福,也太惡趣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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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博美靈
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靈,嗯⋯⋯可能是因為我死掉了吧。
我的主人,是個很善良的人,他很好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我很笨,但我知道我的主人是個好人。 主人在大家面前很強大,不常把真心話說出來。 主人回到家,總是一副累到快哭出來的樣子。他會抱著我說好多好多話,然後說這是秘密,只有我可以知道。 主人常說自己是個騙子,只有在我面前才能坦率地講出心裡的話,他說我是特別的、是最好的狗。 主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但我希望他能放鬆一點。
和主人在一起的最後一天,是在去獸醫院的路上結束的。 主人開著車,哼著輕快的小調,他把提籃打開,好讓我探出頭來。 我看到藍藍的天空、綠綠的樹,全都往後跑,跑得好快,不知道和街上的貓咪比,誰會比較快呢。 啊,那條慢吞吞的黑色長箱子,說不定會是最後一名呢,我看它在主人的旁邊好久,都沒有往後跑耶。 突然,主人平常用來講話的小盒子,好像是叫手機嗎?總之它響了起來。 我看了看小盒子,再看看主人。 嗯,主人好像開始緊張了,他的肩膀縮起來了,而且臉上浮現了出門才會有的、成熟的笑臉。 「現在我在開車,不能接電話喔。」 主人果然是很好的人。 但看來,只有主人好,好像還不夠。 那個長盒子突然像蟲子一樣,開始歪來歪去。 「那台車很危險,我先開快一點閃開,你的頭要縮進去一點喔。」 我是很好的主人的狗,所以我聽得懂,我縮起來了,只留眼睛在外面看。 那個長箱子⋯⋯嗯,長車子?變得像是電風扇一樣地轉啊轉,主人應該很緊張、很害怕,他的呼吸都開始變快了。 我知道主人一緊張就會全身僵硬,我能看出他很用力地在轉方向盤。 但還是不夠快,我們躲不掉,我們就像是被電風扇打到的小蒼蠅,飛起來,撞到牆壁,最後掉到地上。 然後我就變成靈體了,主人不在我身邊。
我開始到處找主人。 沒找到主人,但找到了頭髮像是太陽一樣閃亮亮的大哥哥。 第一次見到大哥哥時,我還真的以為他是主人呢。 他一個人走在街上的姿勢、氣味,真的很像主人。 噢,還有那個像是在發呆的眼神。 而且在遇到認識的人時,這些全部都會不見。大哥哥會突然變得很有自信,兩眼亮亮的很有精神,走起路都有風了。 當我回過神、發現大哥哥不是主人時,我已經在大哥哥的肩膀上了,那裡很溫暖、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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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靈幻
車禍當天,也就是博美靈出現的隔天。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啪。」靈幻伸長手臂,把鬧鐘按掉。 ‘啊⋯⋯好累,真不想起來。’ 『不想起來,就跟一起工作的人說你很累,想要請一天假啊。』 「誰!?」 一早醒來一醒來,就聽見了陌生的、孩子般的稚嫩嗓音。 『我啊!昨天你還跟我玩得那麼開心,今天就忘記我嗎?』 靈幻聞言一愣,雙肩才後知後覺地跳了一下,他緩緩轉過頭看向右肩。 幾滴冷汗從他的額角、後頸滑過。 「你⋯⋯你為什麼會講話了?」 博美靈無辜地歪了歪頭,水汪汪的雙眼在陰暗的房間裡,烏溜溜的很可愛。 但靈幻沒什麼心情欣賞牠。 『我一直都會講話,只是大哥哥現在聽得到了。』 「嗯⋯⋯」靈幻覺得哪裡不對勁,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問好。 『⋯⋯我覺得大哥哥跟我的主人很像!我很喜歡你哦!』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離不開哥哥。』 「真的離不開?」靈幻本來還在想,或許博美靈只是類似背後靈的小跟班,但照現在這樣看,自己應該是真的被附身了,而且博美靈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件事。 「你的主人,有什麼特質嗎?」先釐清資訊,總會比較好處理。 『在大家面前是成熟的大人,知道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說,會自己處理情緒⋯⋯』 ‘⋯⋯大人不都這樣。’靈幻微笑看著博美靈時,默默這麼腹誹。 『就像現在這樣!臉上笑著,但心裡面有很多別的想法!』 「原來你能讀心⋯⋯」 博美靈沒有回應靈幻說的讀心,只是繼續說著:『大哥哥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樣子,跟主人很像,連回到家的樣子也一模一樣,我昨天真的以為你是主人。』 「工作完回到家的樣子,應該大家都差不多吧?」 『嗯嗯⋯⋯』博美靈搖了搖圓滾滾的頭,看起來很滑稽,『我看過很多人了,他們都跟主人不一樣噢!』 『我的主人回到家,總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但我沒有想哭啊⋯⋯」靈幻很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現在對博美靈的來意越來越不解了。 『你呼吸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要哭一樣,很孤單的感覺。』 「⋯⋯」 『我、我說太多了嗎?大哥哥不要生氣——』 「⋯⋯是嗎?我是這種狀態嗎?」 靈幻不覺得他有試圖武裝自己,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活得很平靜。 ‘大概從那次風暴後,我就覺得自己更坦率、更自在了呢⋯⋯還是,牠看到的是我以前無意間留下的習慣?’ 時間雖然會走,但長時間的習慣,不是說變就能變的。 從博美靈的說法來看,或許靈幻自以為的坦率,是連自己都騙過去了,並不是真正的坦率,只是習慣性的自我催眠。 「我現在這樣,很糟糕嗎?」 『可能有點緊繃?如果試著放開一點,應該會比較舒服?』 「啊,是呢⋯⋯」靈幻扶著下巴沉思,突然覺得肩膀上的博美靈不像是孩子了,反而像是個心理諮商師。 牠給靈幻不少建議,這明明就是靈幻平常在對其他人做的事。 「為什麼你會想跟我說這麼多呢?」 『因為我不希望再看到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了⋯⋯』 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事,所以靈幻決定不要多問太多。
下午,靈幻準備開租來的車,去處理一個稍遠的地方的案子。 他讓小酒窩也跟著,一方面是小酒窩說附身深入到有危險,另一方面是靈幻自己也有點在意博美靈說的話。 而且,他發現博美靈的狀態不大對。 『大哥哥,你要開車去嗎?』 『沒辦法坐公車或火車嗎?』 『車子很危險喔,會緊張的人不適合開車喔。』 『而且還會有跑很慢的長箱子,會亂轉圈圈,從後面亂撞人,很可怕⋯⋯很痛⋯⋯』 ⋯ ⋯ ⋯ 發現靈幻拿起車鑰匙後,博美靈就開始變得有些焦慮,牠不停地說著話,說著駕車是多麼糟糕的選擇。 ‘追撞事故嗎⋯⋯’靈幻大概能猜出博美靈的主人發生了什麼事了。 他沒想到,連自己也會發生類似的事。 已經刻意小心了,但再怎麼小心,也防不過其他不小心的人。 靈幻相信這只是巧合。 因為他在事發當下,聽到博美靈的滿是恐懼的哭聲。 『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因為我,大哥哥才會發生這種事⋯⋯』 這時的小酒窩,已經改去附身其他人,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靈幻的其中一隻眼睛,看到的畫面是血紅色的。 ‘啊,流血了啊⋯⋯但我還活著呢。’ 『我,我是倒霉的小狗,我才不是最好的小狗⋯⋯嗚⋯⋯』 他勉力把左手從方向盤移開,往右肩的博美靈頭上一放。 輕拍。 「只是意外,我等等就沒⋯⋯」靈幻還想說自己沒事、說更多安慰的話,但他覺得自己像是斷線的木偶,話都還沒說完,就眼前一黑、身體發軟,什麼都說不清楚了。
再次醒來時,就已經在病房了。 ‘看來我又欠小酒窩一次人情了。’靈幻想笑,但他的頭有點痛,笑不大出來。 他知道博美靈還在自己的肩膀上,只是什麼話都沒說了。 ‘嚇到孩子了⋯⋯’ 「偷笑?」 ‘啊,惹另一個孩子生氣了。’ 靈幻的弟子說出現就出現了,看見弟子的手掌時,博美靈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太好了,我不會再害到大哥哥了!』 『雖然不知道會去哪裡,但只要我還記得,我會一直祝福大哥哥的!』 靈是順利除了,但好像還留下一些後遺症。 靈幻現在只能講出真心話。 博美靈的祝福⋯⋯? 「這種祝福,也太惡趣味了吧⋯⋯」 靈幻什麼都還沒意識到,就已經說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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