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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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灌籃高手│澤深澤] Saudade [G] (1/31更新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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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雪 發表於 2023-6-17 01: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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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日本
連載進度: 連載中

  I got nothing to lose.

  澤北對數字很不在行,但他記得很多微不足道的數字。比如他在日本最常去的那間神社,許願之前要先踏過三百階的石段。
  高中一年級時,他走向深津二年級的教室,從一樓開始算,要踩四十個臺階,往右側走十三步,透過一排整潔的窗,就能在深津座位的對角線方向看見他。等他升上二年級,通往深津三年級教室的每一步都在計時,他心裡不再數階梯,而是反覆數著一個倒數的日期。
  所以他不知道,去見三年級的深津,要走多少步才能抵達。


  澤北走進體育館時,嘈雜的人聲似乎靜止了一秒,他聳聳肩,繼續沿著地板上白色的邊線走,混進已經排成好幾列的一年級生隊伍裡。他的身高在人群裡可以冒出半個頭,澤北踮踮腳尖,相信自己還會再長高。
  對面的二年級和三年級生都穿著山王純白的練習服,像一座落了雪的巨大山脈橫亙在他們眼前。最前頭的三年級隊長要新生先自我介紹,輪到他時,澤北喊出了自己的姓名、身高體重,說自己什麼位置都打過,但想打可以得最多分的位置。
  澤北榮治。
  他的名字在闃靜的空氣裡滑行一段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只想著要怎麼與那座大山對抗。
  澤北很不擅長和學長相處。尤其是那些虛長他幾歲,籃球又打得沒他好的學長。
  四周投來的視線多少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種衡量,像是要把澤北榮治這個名字翻來覆去地看,秤一秤是不是對得起那些重量。但有一個人例外。
  那個人站在隊長旁邊,保持半公尺的距離,在他的名字落地前瞥來一眼,漆黑的瞳孔像一個黑洞,裡面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澤北在與他對視的瞬間,不自覺地摸了摸剛剃完髮的頭,粗短的髮根扎著他的手指,指尖泛起了一絲刺痛的癢。
  「深津。」隊長喚了一聲。
  那個人便靠過去附耳傾聽,表情平淡無波,只是點了點頭。
  深津。澤北嘴裡默唸著,隨即意識到應該加上敬稱。深津學長。
  「每年籃球隊一年級新生都很多,很難一一認識,而最快了解你們實力的方式,就是直接打一場練習賽。」隊長拍了拍手,「待會會幫你們分好隊伍,所有人都先去熱身。」
  澤北一聽,比誰都躍躍欲試,拉伸運動做完還繞著場外跑了幾圈。球隊經理很快幫他們分好了隊,澤北接過練習用的背心套了上去,背號是隨機的兩位數字,他看過就忘。
  一年級對上二三年級混隊,指導意味太過濃厚,澤北嗤了一聲,想著這樣也好。等了幾輪終於輪到他的隊伍上場,場邊傳來幾聲驚呼,他回過頭,發現那些呼聲不是給他的,於是他轉回去認真看了看對手,發現對面其中一個是四號隊長,另一個是穿著九號背心的深津。
  隊長肯定是先發吧。澤北精神一振,在原地跳了幾下,他在這隊是得分後衛,雖然不是他喜歡的位置,但他三分球還算準,雙方準備跳球時他稍稍往後退,眼角餘光捕捉到深津伸出手指了指他。
  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防守對位。
  控球後衛一傳球給他,深津就已經黏到他跟前,雙臂展開隔阻他的傳球路線,維持低位的重心很穩,澤北幾次急停都沒能讓他改變重心的位置。
  但也不是過不了。
  澤北假裝要往左突破,加速前進時轉而用背後運球,踏出的前腳向後撤步,一拉開距離後立刻晃開深津,準備跑到三分線投籃,但中途被迅速跑來補防的四號隊長擋下,他正要變換進攻路線,球突然被人從後方挑起,落入敵隊手中。
  「人過了,球也要顧唷。」深津說。
  唷什麼唷。澤北轉過頭,他比深津高一些,很輕易就對上深津的眼睛。
  「你剛剛是故意讓我?」
  「沒有唷。你自己突破防守的不是嗎?」
  澤北無暇在乎對方奇怪的口癖,只覺得那雙眼睛和他第一次看時不太一樣,雖然依舊是沉黑的、深邃的黑洞,但有什麼凝固的東西漸漸流動。
  這場練習賽深津全程負責防守他,他成功甩開對方幾次,也輪流用三分球和跳投得分,甚至能衝撞禁區灌籃,但只要回到底線和中線之間,深津仍然能壓制他的得分效率,下一次的貼身防守永遠比上一次更難纏,而最後一次,他望見深津的眼睛裡是一地黏稠厚重的泥沼,幾乎吞沒了他的身影。
  一年級隊伍輸了。他們列隊握手後走出場外,深津身上那種凝滯的壓迫感就消失了,澤北的視線一直跟著他,直到深津如軟體動物般傾靠在體育館牆上。他頓了一下,沒來得及收回目光,深津恰好隔著遠遠的距離和他四目相對。
  深津看他像看一隻不經意被網子捕獲的蟬,有點興趣,但又沒那麼在意。
  真有趣。澤北哼出淺淺的笑,不可自抑地想往前再靠近一點。
  他想看清那雙眼睛裡還有什麼。

  澤北美佐懷孕五個月時,和澤北哲治一起到神社祈願安產。她撫摸著隆起的肚子,祈求這個孩子能平安出生,健健康康長大,做自己喜歡的事,但她不知道在一旁的丈夫接著向神明許願,希望日本早日擁有和美國NBA一樣的職業籃球聯盟。他們離開後下了一場大雨,從天上墜落的雨珠在水池荷葉上彈跳起舞,最後匯聚成深淺不一的湖泊。夜晚的月亮掉進湖裡,映著滿池的純白月光。
  於是澤北榮治十幾年以來的籃球之路,都像是神明親自為他點上一盞又一盞的燈,澤北站在光之中,並不在意他人光芒的明滅。
  山王籃球隊有四分之一的人因為嚴酷的訓練退隊,另外四分之一因黯淡無光的才能離開,留下來的人都在盡力展現自己在球場上的價值,毫不退讓。澤北求之不得。
  即使此刻他因為跑了幾十圈的跑圈訓練,胃部泛起強烈的不適感而停下來,他也在背光的陰影裡咬著牙微笑。澤北雙手撐著膝蓋深呼吸,這跟中學被學長痛毆腹部時粗暴的反胃感不一樣,至少不會只是吐出無聊的胃酸,他可以感覺到身體正慢慢適應練習的強度,努力不會背叛他,更何況他還有天賦。
  地面掠過十幾個黑色影子,又逐漸聚攏合成深沉的板塊,澤北抬頭,正好看見以深津為首的二年級生跑著經過他。
  「你剩下一圈唷。」深津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
  澤北注視著深津跑遠的背影,忍不住要看他身上哪裡還長了眼睛。但那句話既不是在挖苦他,也沒有任何惡意。他能聽出來深津只是單純陳述事實,甚至帶有一點奇異的溫柔,不說還有一圈,而是說剩下一圈。
  剩下一圈。澤北全身突然放鬆下來,喉頭不再壓抑胃酸的反噬,彎著腰開始猛烈地嘔吐。

  澤北本來期待還能再多打幾場練習賽,隊內或校外都好,但山王的風格是把紮實的基礎練習和體能訓練做到極致,比起五對五、三對三這種對人練習,更注重鍛鍊個人內在的體魄。澤北可以忍受那些抽光他力氣的訓練項目,但他開始覺得無聊。
  團體練習以年級分組,一年級做完跑傳練習,換二年級走上球場。澤北百無聊賴地走下場,剛剛和他同組的人根本追不上他的速度,球傳得差強人意,他也無意遷就別人。
  二年級的傳球才是他認可的水準,尤其是聽說一年級就當上先發球員的深津一成。澤北看著深津,覺得他是一團凹陷的光,在球場的各個角落裡都不夠起眼,但球一到他手中,光體膨脹又內縮爆炸,晃眼的瞬間球已經傳了出去,像是自動落在一個必經的軌道上。
  澤北從球車裡撈了一顆球,走到無人的地方閉上眼睛,試著做阿哲教他的意象訓練。他像在腦內操縱一台遊戲機,黑暗的視野中央飛快浮掠幾個人的身影,最後落到了深津身上。
  他對深津的認識只有一場練習賽。可惜那場負責防守深津的是同隊的控球後衛,他一邊防守隊長,一邊分神往後方看的時候,球往往就已傳到了別處。說起來深津明明是控球後衛,卻和打得分後衛的隊長換防,刻意來防守他,意識到這點,澤北全身的血液湧動一股興奮的熱流,他臉部最薄的皮膚微微發燙。
  等等。專心。他回想深津防守時手臂展開形成包圍網,下盤力量穩固,硬碰硬推擠可能贏不了他,而他的假動作也逐漸被深津識破,比賽到後半段,深津甚至可以不看他運球的方向,偶爾才瞥一下他手腕和腳踝的轉動,大部分時間都盯著他的眼睛,但無論澤北的眼神投向何方,深津都不為所動。
  澤北睜開眼睛,用力拍了籃球一下,籃球高高躍起,在最高處短暫停滯後又落回他的手中。他的視線也從空中落向地面的深津。
  他等待二年級跑傳練習結束,邁步走向二年級下場休息的地方,在山王年級與年級之間是道厚重的障壁,澤北就那樣旁若無人地越過去,攔住還沒走到牆邊的深津。
  深津只用眼神詢問他。幹嘛?
  澤北空著的那隻手下意識摸上自己的頭,頭髮長了些,掌心拂過只剩下輕微的癢。
  「可以和我一對一嗎……深津學長。」
  「訓練菜單裡沒這個唷。」
  「沒有就不能做嗎?」
  「你訓練都做完了?」
  「我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澤北刻意強調了幾個字。
  於是深津就聽懂了。剛剛一年級亂七八糟的傳球,澤北一個人跑在最前面,不知道是要接什麼球。
  「等練習結束後再打也不行嗎?」
  澤北又繼續問,同時朝深津逼近一步,近到可以看清深津臉頰上細小的汗珠,他微微低頭,自己的嘴唇高度正對著深津的鼻尖,他想,再往前一點會怎麼樣?如果在球場上他對這個人說把球傳給我,他會充耳不聞嗎?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擺出氣勢凌人的姿態,在不遠處休息的河田和野邊見狀正要走過來,深津對他們擺了擺手。
  「這不是必要的練習唷。」深津伸手推開澤北,兩人又回到兩步以外的距離,「你能從一對一得到什麼?」
  澤北想說,他需要的是有血有肉的對手,在打敗對方的瞬間看著他們被自己的光吞噬的樣子。他可以得到這些。
  但他只說,「可以打敗對手,知道自己有多厲害啊。」
  「澤北,你不是對手唷。」
  澤北愣住,抓著籃球的手指用力到發白,他沉下聲音問,「這是什麼意思?」
  「在正式比賽的時候,你不是山王的對手,是山王的一員唷。」
  沒等澤北反應過來,深津又補上一句。
  「你現在轉學去別校的籃球隊,也不是不能考慮和你一對一唷。」
  澤北發現對話逐漸荒謬,再說下去也贏不了深津。他決定說真心話。
  「我想做意象訓練……但我沒辦法。因為我想像不出這裡誰比我更強。」
  深津的眼睛微微睜大。
  要挨揍了嗎。澤北警惕地看著深津的雙手離開身側,但對方只是雙手扠著腰,不知道在想什麼。要等他跟深津再熟悉一點才會知道,這是深津在球場上面臨某些棘手的難題時慣常會出現的動作。
  「深津、澤北。」隊長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聊得有點久喔?應該不是在偷懶吧?」
  「……隊長。」澤北喊了一聲。
  「澤北,你是因為忘記我的姓氏才叫我隊長嗎?」隊長似笑非笑地看他,「平常也沒被你這樣叫過。」
  澤北確實是一時忘記了,而且還想不起來,只能困窘地偏過頭。
  「清水學長,要不要用澤北來練習?」深津適時地開口,語氣淡然但用詞很不客氣。
  用?澤北瞪向深津,連清水也有點訝異地問,「練習什麼?」
  深津右腳往後彎曲,用汗濕的手掌摸了摸鞋底。
  「練zone press唷。」

本文最後由 天雪 於 2024-1-31 16:5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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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比奇 + 9 不敢相信現在才看到天雪寫了澤北與深津的新故事,一如繼往情節豐滿、細節精緻,帶出的人物又那般具體。不由得想他們的山王篇章就是這樣開始的吧,個人私心真的好愛看天雪描寫深津學長。他的若無其事中有自己的步調。好好看 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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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天雪 發表於 2023-6-27 22:3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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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時,體育館懸著的照明燈被打開,亮得像遍布夜空的銀河。澤北濕透的背黏著隊服,貼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額間的汗慢慢滑落,從遠處看像是從眼角沁出的淚。他慢慢平復呼吸,伸直了手虛虛握著星光。
  他第一次見識到山王區域聯防中的zone press,兩個學長包夾他,深津一點也沒留情,凶狠地撞過來,他的肩膀在推擠之間被撞得紅了一塊,清水則從另一邊緊貼著他,還能巧妙阻擋他看向松本的視線,兩個人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這不是二打一,你可以傳球。」深津離他很近,幾乎是貼在他的耳邊說。
  他當然沒傳,寧願困在編織完成的蛛網裡動彈不得。只有一次他差點就成功了,身體鑽出兩人防守的空隙,要運球往前場衝的剎那,深津又從背後斷了他的球。這是第二次了。澤北想,不會再有第三次。
  光裡驀地出現了一張顛倒的臉。深津背著光,像一座山俯身向他,山的形體被鑿出了銳利的刻痕,鼻子和嘴唇慢慢浮現,澤北鬆手,本來握著的光墜落在深津的眼睛裡,只短暫地亮了一下,就在黑暗裡無聲熄滅。
  深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樣可以做意象訓練了嗎?」
  澤北翹起嘴角,眼裡映著深津也被汗水淋濕的模樣。看,防守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再來一次。」
  「再來幾次都一樣。」深津說,「正式比賽你有多少個八秒把球帶到前場?」
  澤北短促地笑,「再來一次啊。」
  深津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他蹲下來,低頭時一滴汗沿著頰邊掉落,澤北下意識反手去擋,那塊濕潤晃著墜入他掌心,是溫的。
  澤北忽然覺得有點渴。深津靠得太近,他的心跳聲前所未有地清晰。
  「Zone press盯的是持球者,你有機會可以先把球傳出去。」深津指著一旁留下來打掃的松本,「松本一直在跑位等著接應你,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
  澤北的心跳又冷卻下來,他知道深津要說什麼,問他為什麼不傳球。這個問題從中學糾纏他至今,教練、經理人,剛剛離開的清水隊長,每個人都對他說上一遍,現在輪到深津。
  但深津什麼也沒說。他們在沉默裡對峙,稍微對上深津的眼睛,澤北就感覺自己落入了另一張網裡。他口乾舌燥,視線游移往下,看見一滴汗凝結在深津下巴處,水體飽滿得隨時都要崩落,他像等待一把劍落下那樣焦灼地等,最後忍不住要伸手去抹。
  深津在這時站起身,原本投下的陰影散開,澤北重新被上方的燈光籠罩,手僵持在半空中,他眨眨眼,瞥見松本走過來在他身側放了一瓶水。他說了謝謝。
「你想要一對一嗎?」深津也接過松本遞來的水,擰開瓶蓋,「確認我們值不值得你傳球?」
  澤北點頭,又很快搖頭。他太渴了。
  深津盯了他一會兒,嘴唇抵在瓶口上卻什麼也沒喝。
  「那就等你撐過合宿集訓再說,唷。」

  下午下過一場大雨,洗衣房的地板印著溼答答的水痕,一之倉提著兩籃籃球隊訓練服走進來,就看見一個不會認錯的身影。澤北榮治。他面前那台洗衣機正在注水,而澤北抱著一團黑白混雜的衣服,像在思考何時可以投籃。一之倉往他後腦杓看,澤北的頭髮有點太長了,通常超過五公分就要再剃短,但澤北顯然不是會主動遵守的人。
  「白色和深色最好分開洗。」一之倉經過他時出聲。
  澤北啊了一聲,又抱著那團衣服放到長凳上,開始快速地分類。白色短袖上衣和長褲。黑色無袖上衣和短褲。
  「應該和你一起的人呢?」
  「不知道。」
  「你是不是也放過別人鴿子?」
  「好像有吧。」澤北漫不經心地答。
  一之倉啟動兩台洗衣機,也幫澤北再啟動一台,水嘩嘩地流下,洗衣粉在漩渦裡吐泡泡,他來之前就把三年級訓練服依顏色分籃裝好,等水滿了就能直接倒進洗衣機裡。
  澤北很快將二年級訓練服分成黑白兩色,一鼓作氣地丟進滿是泡沫的水裡,在白色衣服上多倒了漂白水。等洗衣機發出轟隆作響的聲音,他這才坐下來,定定地看著長凳另一端的一之倉,叫了一聲,「一之倉學長。」
  「答對了。」一之倉說。
  「學長也一個人?」
  「松本說要陪學長加練,晚點才會過來。衣服就讓他晾。」
  「好好喔,比起在這裡洗衣服,我更想練球啊。」
  一之倉把腳伸得筆直,腳尖朝上。前不久才量身高,他跟去年比起來幾乎持平。
  「澤北,我們就算了,至少正選隊員的名字要記起來,當應援團喊口號的時候……」他說到一半停住,「當我沒說。」
  澤北像是聽見一件好笑的事,本來準備要笑了,又在唇縫裡嚥回去。
  「我不想當應援團。深津學長不是一年級就當上先發了嗎?那我也可以。」
  澤北說話時,彷彿他已經先去光明璀璨的未來看了一眼,才在此時此刻,在冷白燈光映照下的洗衣房裡,說他一年級就要當先發。跟深津一樣。
  而一之倉甚至不懷疑那樣的未來。
  澤北一看就是沒在籃球上受過傷的人。就算有,那些傷痕對他來說也毫無意義。
  「我有時候覺得一之倉學長和深津學長很像。」澤北突然開口。
  一之倉訝異地抬頭,對澤北的評價不置可否。他同時回想起他和這位學弟為數不多的對話,由澤北主動開啟的話題,不是籃球,就是深津。
  「學長們對我說的都是必要的話。」澤北用手指戳著自己的頭髮,「像學長剛剛就跟我說白色和深色的衣服要分開洗,昨天深津學長也說我頭髮太長了。」
  「那你怎麼還沒剃?」
  「我不想啊,平頭真的好醜。但深津學長說我不如去剃個自己滿意的造型,長度過關就可以了,這樣說我就會剃了嘛,我打算週末去一趟理髮店。」
  你本來就要剃,不剃教練和學長們也會逼你剃。一之倉忍著不說。澤北自己明明也知道,只是深津說了他才去做,因為深津開口之前就琢磨過要怎麼讓澤北聽進去,那是深津的本事。
  「還有啊,學長和深津學長看起來都不知道在想什麼。」澤北又說,「深津學長真的平常就那樣嗎?」
  澤北的表情倒是很好懂,現在澤北榮治擺明要跟他談深津一成。但是怎麼談?為什麼要談?這段對話從一開始就是脫離列車的一節車廂,可以選擇靜靜停在鐵軌中間,也可以失速駛向不知名的地方。
  但一之倉只想逃離現場。他走去洗衣機前盯著滾動成一團的衣服,觀賞似地來回走動,然後在澤北的洗衣機前停下。他看見翻攪的白浪裡隱約露出黑色的蹤跡。
  一之倉趕忙按下暫停鍵,掀開蓋子,從濕淋淋的衣物裡撈出那件漏網之魚。他不確定白色衣服有沒有被染色,但也還能挽救,只是他撈出來的那件黑色無袖上衣下擺已經染上了一彎刺眼的白,看起來像是一抹嘲諷的微笑。
  一之倉又去翻衣服領口。為避免混淆,他們在拿到衣服當天就會在領口內側縫上自己的姓名拼音縮寫,他看著那幾個縫得歪扭的字母,頭皮一陣發麻。
  澤北榮治這傢伙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他把那件黑色上衣甩給跟到他身後的澤北。
  「你自己去跟深津說。」一之倉後退半步,「我可不會陪你去。」


本文最後由 天雪 於 2023-6-27 22: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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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比奇 + 9 重看幾次還是只能讚嘆天雪好會寫打球!QAQ 而且把深津學長對澤北的拿捏掌握地恰到好處,讓人不免得跟澤北一樣好在意學長,到要膨脹、爆炸的程度。也喜歡透過澤北說出之倉跟深津相似的地方,以及之倉聰明地把話題掐住。之倉呀! 末段的黑色衣服被染上白,我各種藍色窗簾亂解讀,好好看。TT (怎結尾都是這句跟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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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天雪 發表於 2023-7-5 17:3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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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玄關牆上的板子掛著各寢室入住學生的姓氏木牌,澤北大概只瞄了幾眼,很快就在字海裡找到了深津,牌子上除了深津自己寫上去的字,角落還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澤北沒意識到自己看了很久。
  他腦中塞滿那個奇怪的符號,轉而走上旁邊的樓梯,走的時候不忘數數。一、二、三。他喜歡不斷向上的挑戰,面前有一段從來沒爬過的階梯,總會有下一階讓他去踩,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抵達終點前都能享受一種新鮮的樂趣。這裡爬完了,還會有嶄新又陡峭的階梯等著他。數數不過是一種記錄。
  但不是每一次他都能數完,特別是在他容易分心的時候。
  已近夜深,走廊上沒有人,澤北來到深津的寢室門口,敲了兩下,間隔幾秒又敲了兩下。他有點緊張,又毫無來由地相信深津不會為難他,直到深津開了門,他看見深津並不意外的神情,忍不住想到底有什麼事可以讓這個人感到驚訝。
  「什麼事?」
  澤北拿出那件被他盡量扭乾但皺成一團的黑色上衣,先說了對不起。
  空氣中還殘留刺鼻的漂白水味道,深津接過衣服抖了抖,在領口處看見了自己的姓名縮寫,往下又看見了皺巴巴的白色彎痕。
  「你做的?」深津問。
  澤北正尋思要從哪裡說起,但深津跳過了來龍去脈,好像已經目睹了他心不在焉的洗衣過程,他只好將帶點忐忑的歉意濃縮成一句是不小心的。
  「乾脆再加兩顆眼睛唷。」
  「但是我的那件可以給學長穿……啊?」澤北一愣。
  「你的給我穿,那你要穿什麼?這件嗎?」深津將衣服對褶。
  澤北盯著領口上垂落的英文字母,心想也沒有不可以,又不是穿了籃球就打不好了。
  「我還有一件舊的,之後再跟球隊經理申請就好唷。」深津準備往後退,「如果沒事了就回去吧。」
  澤北還是杵在門口。深津要關門的時候,他用腳擋了一下門邊,動作靈活地切入深津和門框的空隙。
  他還不想闖進去,至少現在不想。澤北只是藉著身高優勢往房間內掃視一圈,視線從桌上一排整齊的書背滑過,在牆邊角落瞥見一張下半部被書遮住的海報。他想誰會這樣貼海報,還沒看清海報上的人長什麼樣子,深津一隻手斜過來放在門框,剛好遮擋他的視線,同時另一隻手將他推離門邊。他又回到原本站的位置。
  澤北笑了一下,「學長真的是很會防守我。」
  深津的表情出現一瞬間的空白。而在澤北迸出下一句廢話之前,深津開口道別。
  「晚安,澤北。」
  門被俐落地關上,澤北眼前還停留著海報的殘影。那是一張NBA球員的海報,他確定,又沒那麼肯定是誰。
  但他不再去想。
  「晚安,深津學長。」

  食堂人聲喧嘩,澤北尋覓座位時被人拍了拍肩頭,端著餐盤的手一抖,回頭看見也盛好飯菜的松本。松本掃了一眼他的餐盤,嘴裡隱約有個句子成形,停了幾秒問他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吃飯。
  他們。澤北順著松本的手勢看過去,有兩張桌子被併在一起,河田和一之倉坐在對面,另外兩個人背對著他,身形高大的野邊很好認,在他旁邊的應該是深津。他沒把握光靠背影認出深津,但這群人在社團活動結束後總是在一起。
  澤北先走了過去,極度自然地在深津右邊的空位坐下,說學長好的時候,目光平均分給了所有人,經過深津的側臉時頓了一下,低頭開始吃飯。松本晚一步落座,笑笑地說是他邀澤北過來的。
  澤北兩個禮拜前剪了新髮型。不讓他留長,他乾脆將額邊鬢角到腦後的地方全都剃掉,頭頂上留一圈圓弧形的頭髮,襯得他頭型很圓,眼睛也很圓,五官輪廓鋒利又漂亮。喜歡澤北的女生變更多了,不時會有女學生聚在校門口等他,情書和粉絲信一封封地遞,他一封封地收下但從未打開來看。
  河田看澤北的新造型看了兩個禮拜,還是覺得不順眼。從澤北坐下後,餐桌上就變得有點沉默,他哼了一聲,說澤北剪這種特立獨行的頭是想吸引女紛絲嗎?
  河田學長就算剪這樣也吸引不到女粉絲吧。澤北說得很小聲。
  「你說什麼?」  
  「我說河田學長要跟我一對一嗎?」
  「好啊,今天練習結束後來打。」
  澤北沒想到這次這麼容易,快速地瞥了深津一眼。
  「不用太配合澤北唷。」深津拿著筷子撥弄剔得乾淨的魚骨。
  「要是這傢伙越過我們去找三年級就麻煩了。」河田說,「別讓人逮到機會說連一個一年級都管不好,以後還當什麼隊長,深津。」
  「我是無所謂唷。」
  「隊長?深津學長以後要當隊長嗎?」澤北湊過來,彷彿深津的臉上有什麼答案。
  「你還有一碗飯唷,澤北。」深津改指著澤北餐盤上的兩個碗。
  澤北坐著沒動。
  「教練有說每餐至少要吃三碗飯,才能應付一天的訓練量。」一之倉幫腔。
  澤北撇了撇嘴,還是起身去盛飯了。
  一之倉用手肘撞了松本一下,「你剛剛就看到了吧?為什麼不提醒他?」
  「我只是覺得澤北可以慢慢來。」松本看著自己的餐盤,「我剛來的時候,也很難馬上就吃下三碗飯。」
  「但還是早點習慣比較好,集訓的時候可是要吃五碗飯……」
  野邊的話勾起了一些不忍卒睹的回憶。
  深津沒在回憶裡待太久,只是轉頭告訴河田,他最好再多吃一點。

  光亮從體育館輕掩的大門裡逃洩出來。深津還沒走近,就能聽見裡面傳來澤北大喊河田學長再來一次的聲音。一次又一次。
  那時的河田剛從椎心刺骨的生長痛中倖存,也還沒對格鬥和摔角技巧感興趣,深津推開門走過去時,河田只是將寬厚的手掌重重壓在澤北肩上,說不要再來了。
  澤北的再字還沒說出口,先聽見了深津的腳步聲,他偏過頭,眼角餘光才瞄到一個眼熟的平頭,身體已率先竄到了深津面前。
  「深津學長!我蓋了河田學長兩個火鍋!」
  河田沒好氣地說,「我蓋了你五次。」
  「河田學長是仗著身高高吧,不然我們再來一次!」
  「明天還要晨練。」深津說,「你把地板拖一拖。」
  「喔。」澤北應了一聲,想起什麼似地又往前湊近。
  「雖然深津學長是跟我約好集訓要一對一,但如果學長改變主意想提前的話……」澤北笑容張揚,眼裡充滿挑戰的慾望,「我隨時候教。」
  說完往後退了幾步,手臂舉高做出跳投的姿勢,籃球從他手指上飛躍至空中,再穩穩地落進了深津懷裡。沒等深津反應過來,澤北轉身就跑。
  深津手中的籃球有潮濕的氣味。
  他走到牆邊,在河田旁邊坐下。「怎麼樣?」
  「各贏五場,但下次再打就很難說了,他閱讀對手情報的速度很快,跟你一樣。」
  深津嘴唇動了動,並不說話。
  在他和澤北的第一場練習賽,澤北突破他時會被趕來協防的清水擋下,但有一次澤北冒險做了後仰跳投,看起來隨便投隨便進,深津卻可以從他輕盈的姿勢裡看出許許多多練習的痕跡。那時候他想,這裡能給予澤北的東西大概非常有限。
  「但他也太纏人了吧,你要是沒來,那小子還打算跟我再打十場。」
  「我提醒過你了唷。」
  「啊?什麼時候?」
  「我說不用太配合澤北唷。」
  「所謂的提醒難道不是告訴我澤北會一直說再來一次嗎?」
  「澤北要是說再來一次不用太配合他唷。」
  「你是故意省略最重要的部分吧。」
  澤北從倉庫回來,拿著大拖把開始拖地,他像一汪源源不絕的泉水,歡快地在球場上流動。他們都看著澤北,過了一會兒河田喃喃地說,今年的全國大賽山王會三連霸,用的是肯定句。
  深津在心裡附和,沒錯。
  因為他確實看過那樣的未來。
  「深津,教練對你的態度很明顯,清水學長也常常把你帶在身邊。」河田說,「老實說,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當隊長,只不過……」
  「只不過。」深津複述。
  「你還記得去年賽前畢業的學長們回來打OB賽,有一個球技很好但特別沉默的學長嗎?大我們四屆,在體育大學校隊裡打球。」
  深津記得,因為那個學長也打控球後衛,打完後他特地跟深津說了一句,你傳球傳得很好。
  「那個學長曾經也是山王的隊長,但他帶隊的那一屆,山王沒有拿過冠軍。」河田說,「他一說他的名字,學長們之間的氛圍就變得不一樣了。」
  其實沒有人特別說什麼,但學長們眼神輕蔑地刺過去,彷彿可以將那個人刺出一片血淋淋的故事。
  陳列室裡的冠軍獎盃像是一副精緻的骨牌,每一個都由山王的隊長親自放上去,拼成山王的浩瀚大海。但那幅圖景有時候會空出一塊。這個世界只會記得將骨牌疊放得最漂亮的人,但讓骨牌出現空缺的人會以另一種方式被銘記。
  河田的語氣前所未有地認真。
  「深津,到我們畢業之前,都一直贏下去吧。」
  深津抬眼,看著體育館上方的燈,再慢慢移向澤北不時拋來的目光,澤北一察覺深津在看他,便加快速度拖著地板,他所到之處,都被擦成敞亮寬廣的路。
  他感覺自己手中捏著一枚不存在的骨牌。
  「嗯。」深津聽見自己說,「那就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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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比奇 + 9 看到未來的三年級組一一登場好開心!阿榮的進攻態勢好猛烈,實在是好喜歡看他與學長的一來一往。結尾讓深津病只能摀著心口說好好看 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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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天雪 發表於 2023-8-4 17: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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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季的櫻花裹著寒意盛開,外頭陽光溫柔,山王體育館內空氣稀薄,瀰漫擁擠的喘息及汗水的濕意。籃球隊練習到一半,堂本教練突然通知要打隊內練習賽,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停止動作,想著同一件事,那就是全國大賽的地區預賽將在五月中旬開打,是時候決定正選隊員的名單與背號。
  練習賽採所有年級混隊,澤北等待分組時觀察四周,開學一個月以來留隊的人數減少快一半,還願意在體育館奔跑跳躍的人此刻都靜了下來,清水隊長正和堂本教練以及球隊經理討論些什麼,而深津穿上了九號背心,那個號碼像是早早就烙印在他的背上。
  自從上次和河田一對一後,澤北接著和所有二年級生都打過一輪,除了深津一成。他特地到深津寢室找他,在門口口頭報告似地細數了一遍自己的對手與戰績,聲音大到整條走廊的人都聽得到。
  一之倉學長善於防守,貼身防守的纏人程度更甚於深津學長,但礙於身高……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但只能防守外線;野邊學長有身高優勢適合搶籃板,可惜彈跳力不夠好;松本學長得分能力、防守意識、技術和速度都很好,但每一項都差他一點;河田學長雖然長得兇惡但運球技術細膩身手靈活,能灌籃能蓋火鍋也能搶籃板,但一對一他還是能贏。
  深津聽完一臉平靜地問,高興了嗎?
  澤北忽地靜下來,贏了覺得高興只是一瞬間的事。
  讓他真的在意的是那些人眼中都盛著難以熄滅的光,彷彿他們早就在天賦與實力的較量裡經歷過各種壓抑與難堪,於是再也不會被動搖。那群二年級生在一對一的場域裡被澤北不留情面地打敗,輸多勝少,到了場下還能當他是一個普通的學弟,松本認真地和他說請多指教,一之倉打完只淡淡關切,你和深津說衣服的事了嗎?
  澤北猜深津沒有把衣服染色的事告訴其他人,也不放在心上,好像從來沒有那天潮濕的路面積水,沒有那件歪曲字母配上詭異笑容的衣服,沒有那道門前的所有對話。之後又輪到澤北洗隊服時,他再也沒有出錯過。
  深津又問,你想跟三年級一對一嗎?
  最強山王是一代接著一代艱難築起的懸崖上的城堡,現在的三年級得過全國大賽二連冠,已然是城牆上擁有強大自信與必勝經驗的珍貴磚瓦。澤北當然想過要徒手攀爬城牆,將那些磚瓦一一取出,敲敲看是不是真的那麼堅固。
  不等澤北回答,深津繼續說,他向隊長報備過,只要不影響練習,澤北想找三年級一對一就去吧。深津沉穩的語調像海水漫過來,提醒他詢問學長的意願時要注意禮貌,沒有誰有義務要配合你,要是打贏了也留意你的態度。他從深津的話裡聽出了森嚴階級下的暗流湧動。
  澤北想要什麼都能得到,但在他提出更多要求之前,深津就先想到了這些。他的手心發癢,想起阿哲總是在他還沒開口說家裡的籃球變得不好打,就換掉了那顆表面多處磨損的球,給他一顆新的、打起來稱心如意的籃球。
  澤北直視著深津的眼睛,發自內心地說:「是,謝謝學長。」
  走廊的灰白燈光閃爍,深津淡然的瞳孔裡晃著一點難得的陰影,澤北沒能看仔細,日後回想卻記得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像是他懶懶倚靠在門上,雙手環抱在胸前,靜靜擱放的手背上青筋浮現,食指打著若有似無的節拍。深津什麼也不說,放任龐大的陰影降落到他肩膀上,他的脖頸,河田雅史的聲音出現在他身後,沉聲問道:「澤北,你剛剛是在說誰長相兇惡啊?」
  被箍住脖子的疼痛也落下來,卻不是太痛,對方也沒有真的壓迫到他的呼吸,澤北的眼角泛起一點紅又很快消褪,他哇哇大叫:「我剛是說……啊啊啊河田學長!很痛啦!」
  深津就在一旁看著這場鬧劇,說因為你實在說得太大聲了唷。澤北在河田緊箍的手臂下掙扎,死死不肯呼救,但他希望深津說點什麼。深津看了一會兒,打了個哈欠,隨便給了道別就要關門,澤北被河田晃得頭暈,晃動的視野裡有一道門的縫隙,他望進去,恰好對上一件掛在牆邊的黑衣,那裡有他一手造成的慘白痕跡。
  澤北看著那抹微笑,也跟著笑了起來。

  河田套好背心朝澤北走來,站到他身旁專心活動手腕關節,他和河田同一隊,這次他的位置是小前鋒,河田打中鋒。隊友們圍成圈討論戰術,澤北分神往對面看,敵隊的深津和松本圍在一起,他們隊上也有一個三年級,但主要是深津在說話。
  「澤北,專心一點,你知不知道輸的那隊明天訓練要加倍。」同隊的三年級學長發現他走神,臉色相當不悅。
  澤北轉回視線,並不喜歡聽到輸這個字眼,河田的手掌攀上了他的後腦,警告似地稍微壓低他的頭,澤北直挺挺地站著,語氣單調地回:「是,學長。」
  比賽開始,雙方聚集到中線附近,澤北看見松本用手指點了他,表情比一對一時還要慎重。
  球先到了深津手中。深津先是看了球場一圈,接著球毫無預警地傳給了松本,而松本在澤北的對位防守下又將球回傳,此時深津的動作陡然加快,他運球切過面前的控球後衛,一個背傳把球傳到三分線上,那裡沒人,但三年級的得分後衛赫然出現在球前進的方向,伸長手臂接住球,同時大前鋒跑來擋拆,擋住追上來攔截的球員,得分後衛鑽出空檔,輕輕跳起,投出的球應聲入網。
  那顆球像這場比賽初響的哨聲,蠻橫展示澤北還沒從山王學會的部分。
  兩隊球權來回幾次,澤北這隊咬分很緊,只要澤北拿到球,防守內線的人都防不住他。他切入、過人、乾脆俐落地進攻,闖入禁區上籃都是一氣呵成,中間沒有停頓沒有猶疑,彷彿整個球場是一張被攤平的地圖,他往哪走都能抵達籃框。
  又輪到深津那隊發球。澤北觀察到深津從底線發球時,不會太快跑到中線,也不避諱讓對手看見他視線如何游移,他像在仔細確認所有正在或即將運轉的軌道路線,而在確認完成的那一刻,球就落入了軌道之中。深津傳出去的球擊打在地板上的聲音又沉又重,直接傳至隊友手上時還能聽見快速移動的重物沉落的聲響,每一顆以深津為原點展開的傳球,都在他精心挑選的軌道上被送往籃框,但誰在軌道的哪個位置似乎都無所謂。澤北邊跑位邊想,那如果是他站在軌道上呢?
  敵隊的大前鋒拿到球展開快攻,被跳起的河田在籃前擋住,澤北刻意製造空隙,拉開和松本之間的距離,松本果然跑上前接住大前鋒險險傳出的球,以極快的速度奔往籃下,趁河田和大前鋒來不及趕來時跳起灌籃。
  本來應該要是這樣。但澤北瞬間出現在松本背後,跳得比他更高,他重重擊落那顆理應得分的球時,覺得自己不只是阻擋了一次進攻,也一併摧毀了深津一成佈置好的無數軌道之一。澤北在空中短暫滯留,眼神特意射向深津,你看,你把球傳出來,你挑選的人也不見得就能成功帶球入網。
  深津遠遠看著他,眉尾如往常平穩垂下,他們的視線相撞,像安靜進行一場無人知曉的鬥毆,還沒有贏,還沒有輸。
  澤北落地時深津已經轉過頭和隊友講話,而松本還蹲在地上,手指在膝蓋處仔細地按了一圈,剛剛他被澤北蓋球後沒站穩,膝蓋著地的力道過大,但從疼痛感和紅腫程度可以判斷不是很嚴重,明天大概只會獲得一塊瘀青。松本鬆了口氣,準備起身時瞧見澤北的手無聲遞過來,似乎是想拉他一把,他笑了笑說沒關係,沒有去握那隻骨節細長卻比他寬大的手,自己站了起來。澤北立在原地,手慢慢收回身側,松本經過他,彼此的肩膀幾乎要擦撞時他放緩腳步,又輕輕說了一次真的沒關係。
  松本走向隊友,澤北也跟著轉身,看見深津的手按上松本的肩,兩人湊近低聲交談。身上的T恤吸附水氣,黏上外面套著的背心,澤北扯了扯衣服下襬,有什麼跟著熱氣散逸出來。
  敵隊的球出界後換澤北這隊進攻。雙方比分形成拉鋸戰,澤北再一次接到傳球,正想速戰速決從松本眼前晃過,他的另一側卻壓上了黑影,原本應該在防守控球後衛的深津圍過來,澤本變向運球,換松本向左擋住他的去向,還試圖撈他的球。
  熟悉的包圍網,但是人不一樣,跟深津和清水搭配的zone press比起來,眼下兩人顯然配合得還不夠天衣無縫,松本那側的破綻更大。澤北一邊運球尋找突破點,一邊挑釁地說:「這不是學長的最佳組合吧?」
  話音剛落,深津就縮小了防守範圍,身體直接貼近他,封鎖他轉身迴向的空間。即使被包夾,澤北也沒考慮過後退,他壓低身體,壓得幾乎跟深津一樣低,上一次的經驗還存在他的腦海裡,像雪地裡一串清晰的腳印,他確信自己有辦法切出去,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守在禁區的河田揮手大吼:「澤北!先把球傳出來!」
  澤北的動作遲疑了一秒,視線餘角鎖定跑至他右後方的隊友。
  「你切不出去唷。」
  深津陳述性的冷漠嗓音響起,那句話刮傷他的耳膜,將他在球場上的自尊刮開一個小口,流出的滾燙岩漿蔓延至他的全身,熱氣重新聚集在他的胸腔和下腹,教唆他帶著球直接衝出去。澤北換手運球,左腳尖定住,右腳做試探步,在某個瞬間捕捉到松本被假動作騙過的重心偏移,他保持低位衝出兩人來不及密合的空隙,也不忘警惕身後深津出奇不意的斷球。但敵隊的得分後衛就等著他從網裡出來,等著他往前傾必須調整重心的剎那,對方打斷他拍球的節奏,將球挑向空中,帶著球衝向對面的籃框。
  球一脫離澤北手中,困住他的網就散了,松本立即轉身跑去接應隊友。澤北愣了一下,咬牙也朝球的方向跑,但網子的另一半纏住他,深津像甩也甩不掉的一種難以分析的物質。他看著球在球場上從這頭到那頭,從一些人的手中快速流轉,最後一個高拋掉進松本預備好的姿勢裡。松本不知何時站在了側邊的三分線上,舉起手臂投籃,空心入網。
  他知道。澤北看著球從籃網落下。他和松本打了好幾次一對一,他當然知道松本是很厲害的鋒衛搖擺人。
  「這也是學長的計劃嗎?」澤北說,體內的岩漿終於冷卻了下來,「我蓋了松本學長的球,就讓他回敬一顆三分球?」
  深津轉身凝視澤北的臉。
  他想,或許對澤北來說,籃球的有趣之處是憑靠自身的體能與技術,在球場上如入無人之境,球從哪裡都能投進高高的籃子裡。澤北確實也擁有這種可怕的能力。
  可是籃球比賽有趣又可怕的地方在於,不到最後一秒,都無法預測那顆足以左右結果的球會在何時何地由誰投進。
  澤北仍執著地盯著籃框,深津也不多做解釋。
  「我只是負責擋住你唷。」
  「喔——那接下來還要一起防守我嗎?要突破學長和松本學長的zone press沒有很難。」
  「沒要讓你覺得很難,只是要讓你覺得沒那麼容易。」
  澤北終於看了過來,咬著的每一個字都像火花迸出來。
  「沒那麼容易是嗎?」他的眼亮得發燙,「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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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比奇 + 9 結果我不免俗地又想大讚天雪好會寫打球,節奏掌握與用字的精準度,好好看。這章我覺得更感受到澤北對深津學長的執著,摻和著勝負欲、被認同等等,也是很切題的「渴望」。描寫山王其他球員也帶出山王的強大,就算在一對一輸給澤北,眼底的火光還是炙熱。而深津學長是最難解的謎,太迷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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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天雪 發表於 2023-8-23 20:5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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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半場深津和松本仍對澤北採取緊迫盯人的方式,拖延他的進攻節奏,但專注於比賽的澤北開始侵略對手的防守陣地,被包圍的第三次他終於撕開了網子不夠穩固的破口,心無旁鶩地在球場上橫行。河田幾次想要和他配合,澤北卻已經連過了好幾個人,無視敵隊中鋒的防守直接灌籃。
  澤北那隊一度拉開了比分,又慢慢被追上,兩隊緊咬著一點點的距離,深津這隊不和河田及澤北正面交鋒,運用戰術讓己方的得分後衛追分。最後倒數三十秒,澤北又進了一球,暴力扣籃時球架震盪,再度震出兩分的差距。
  深津運球到中線,看起來一點也不慌,逡巡全場的目光依舊冷靜。澤北腦海閃過各種可能,要是深津傳給松本,他一定守得住,或是像開場時搭配擋拆讓得分後衛投三分球,那他就去擋大前鋒,他跑得夠快。而深津就如他所想,晃過防守的球員,沉黑的眼瞄向了松本。少來。澤北見識過深津的no look pass,頓時往反方向跑。
  「糟糕!深津!」河田的聲音從禁區竄出。澤北一個急停,轉身看見深津自己踩在了三分線上,他本能地要跑去阻擋,飛快躍起攔截,但那顆球已從深津手中脫離,順著並不完美的拋物線,迂迴地擦過籃板,依循某個刁鑽角度落進籃網,沒有碰到圓框。
  這是比賽中深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手。
  為了這關鍵的一球,深津不惜在整場比賽裡降低了自己的持球威嚇,球只在他手上輕輕路過,最後倒數的緊張氛圍中,所有人只記得提防他的傳球,而漸漸忘記那雙手能做更多的事。在他們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的時候,深津像一條從暗處現身的蛇,一口咬上脆弱的環節,吞咽對手勝利的希望。
  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澤北看見了自己不曾看見的,深津在他面前第一次顯露的眼神,蛇悄無聲息地纏上來,冷酷得近乎無情。那是只在球場上,只在對手被狠狠擺了一道時才能看見的眼神。
  被掐住的濕冷觸感散去,蛇退回陰影,深津又變回那副現在需要馬上休息的懶散樣子。澤北望著逐漸遠去的九號背心,像是在本來已經走到底的階梯發現一扇未知的門,他站在門前,知道自己遲早會打開它。
  深津慢慢走到河田身旁,問他打中鋒還習慣嗎?
  河田看了看因多次蓋火鍋而發紅發燙的手掌,哈了一聲,說他可不會只是習慣而已。
  河田在一年級寒假前,練習賽的位置從後衛換到前鋒,升上二年級後又換成中鋒,他的骨骼像被高速擠壓的板塊,在肌肉裡蠻橫生長,很多個夜晚他被疼痛折磨得輾轉難眠,深津他們幾個輪流溜去河田的寢室,幫他用濕毛巾熱敷,按摩藏在肌理下的皺褶,陪他一起見證殘酷夜色裡溫柔的奇蹟。河田雅史最終長成了廣袤森林中一棵高聳的巨木。
  以前深津低垂著眼看河田,現在他得抬起頭仰視他,但河田的眼神始終沒變。
  山王籃球隊的人都有這樣的眼神。澤北榮治也是。
  球場上他站在澤北對面,隔著幾公尺,也能看得見那雙明亮灼人的眼睛,那是讓人得以照見己身暗影的明亮。無論他們受了多久訓練,藉以判別自己的前方還有多少可能性,澤北都將是率先超越他們的那個人。
  練習結束後清水來找深津,兩人和球隊經理一起窩在社辦的小會議室裡,一一檢視每個人在練習賽的表現,之後再由清水彙報給堂本教練。夕照透過小小的氣窗滲進來,隨著球隊經理的筆尖在紙頁上緩緩下挪,澤北榮治的名字浮在淡薄的光圈裡。球隊經理扶著眼鏡看了深津一眼,清水笑著問他怎麼看。
  「怎麼看都像是以前只打過一對九的比賽。」深津說。
  澤北的籃球幾乎沒有弱點,各項能力都很突出,以至於他在隊伍裡像一支太過尖銳的矛,在球場上大肆揮舞,刺傷對手之餘往往也刺傷了隊友。
  深津補充道,但在山王工高沒有會被澤北輕易刺傷的人,所以不要緊。
  清水接過那張紙,在澤北的名字旁邊寫了一些字,從桌子的另一邊朝他點點頭,「那麼,那支矛就交給你了,深津。」

  澤北隻身走進二年級教學樓。
  那天過後他頻繁想起深津的最後一球,想了兩三天,二年級投籃練習他特地盯著深津看,發現深津投籃確實很準。但要是訓練菜單裡有每天練投三百顆,誰投籃都會變準。
  關於籃球,深津一成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澤北下了這個定論,等不及要證實,也就等不到籃球隊的練習時間,他從其他人口中問到深津的班級,第一節下課就跑了過來。
  學蘭制服領口上的一條槓暴露在空氣裡,澤北沒想過去遮,怡然自得地接受學長們的注目禮。他快步跨著階梯,往右穿過走廊,來到深津的教室門口,窗框裡只見排得亂中有序的桌椅,零散的幾個人穿著實習工作服走出教室。澤北忘記二年級開始有實習課,各科都有獨立的實習大樓,和教學樓離得有點遠。
  教室很快空無一人,澤北的臉貼在玻璃窗上,看著薄薄的日光在課桌桌面流動,桌子都長得一樣,一點也不特別。他抬腳離開。
  不像來時那麼急迫,澤北緩步慢行,走一步數一個數,來到樓梯口時正好數到了十三。而下一秒,深津拐過樓梯轉角,撞進他的視線裡。
  他們看見對方便停了下來。深津穿著一身淺灰綠的實習工作服,隱約露出裡面白色的制服領子。
   澤北率先往下走。「學長忘記拿東西了?」
   「你找我?」深津像是被釘在原地,看著澤北一步步朝他走來。
  明明是剛剛才經過的樓梯,現在他像從未走過那樣走了一遍。澤北很快來到深津面前,沒有走下最後一階,以平時更高的視角低頭看著他。
  「我真的很想跟學長一對一,能不能不要等到集訓那時候?」
  「為什麼?」
  「總覺得學長在隱藏實力。」澤北說,「我太好奇了。」
  「沒有唷。」深津據實以告,「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唷。」
  山王不需要過多的練習賽,因為一場比賽就能看出很多東西。站在球場上的機會稍縱即逝,誰都不會特意放水,教練會琢磨場上的每個人,每個角落發生的任何事情,澤北是其中被放在顯微鏡下反覆觀看的一顆原石,雖然遠看就已足夠耀眼。
  樓梯間人來人往,滿是笑鬧吵雜的聲音,澤北瞇起眼睛打量他,不以學弟對學長的身分,而是一個球員對另一個球員的評估,像在考量是否將深津劃分到賽場上與他並肩的範圍裡。
  深津明白澤北在想什麼,但還是覺得麻煩死了。
  他的目光從澤北的眼睛撤開,隨意游走在他飽滿的額頭和短翹的眉尾,這裡的陽光只照進來一半,澤北左邊的臉落進光斑裡,他隨著光線瞄向澤北左耳上方的髮際。
  恍惚間,他伸出手,輕輕地在那處交界劃了一下。
  澤北吃驚地看著他,「學長,怎麼了?」
  氣候尚未回暖,深津的手指冰涼,指尖滑過的地方像雪花飄落其上。
  深津面無表情,繞過澤北往上走,說今天練習不要遲到唷。
  澤北沒有遲到過,每天他都恨不得馬上逃離沉悶的課堂,將手裡的課本替換成籃球。但他聽出深津的言外之意,情急之下抓住灰綠色袖子的一角,張口就問:「學長一年級的背號是什麼?」
  深津沒有回頭,依然是那句今天練習不要遲到。
  袖子從澤北指間滑開,深津這才像一個趕著拿東西的人跨步上樓,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澤北摸上自己的額角,那裡回復皮膚表面的溫度,什麼也沒有留下。他繼續走,沿著樓梯向下的步伐一深一淺,穩穩落到平地後走出教學樓,陽光完整灑落在他身上,他轉身望了在幽暗處蟄伏的階梯一眼。
  他數到了四十。

  澤北推開體育館大門,風從他身後灌進來,白色練習服飽漲成帆,他像一艘船慢慢划過一片人海。今天很難得到了時間卻沒有開始練習,年級之間的隔閡也突然變得透明,澤北自然地把自己融進二年級裡頭,身後的河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又四處環顧,發現深津站在三年級的隊伍附近。
  過沒多久,堂本教練和清水出現在體育館門口,捧著各一疊球衣的球隊經理和另一個隊員緊跟在後。
  體育館陷入死寂。
  堂本教練直接切入正題,開始公布正選隊員背號。
  隊長清水自然是4號,而接下來的5號到8號也都是三年級,他們熟練地從堂本教練手中接過球衣,再返回隊伍裡。澤北腦中跑過一輪打過一對一的人,照年級算下來他大概會拿14或15號。
  9號。深津一成。
  澤北的思緒中斷,越過人群的層層縫隙去看,除了深津,清水隊長也站了出來,從那疊球衣裡拿出9號,慎重地交給深津。那個號碼像是經過長久的醞釀才終於來到深津手上,深津的手指陷入柔軟的布料,掐出一道道深重的痕跡。
  深津轉過身,表情凝成一片平靜的海面。
  10號還是三年級。11號野邊將廣、12號松本稔,兩人從原本的三年級學長那裡得到球衣,澤北遠遠看著,明白了這是山王傳統的交接儀式,遞過球衣,接住號碼,往後的一年這個數字跟著你,代表你,見證你的榮光。
  澤北有點不以為然,哪個號碼不都一樣嗎?
  13號。
  澤北榮治。
  他聽見自己的名字。
  澤北愣了一下,忍不住往後去看河田。怎麼會?在二年級隊員之中,河田學長怎麼可能沒拿到球衣?
  河田踹了他一腳,「看什麼看,還不快去?」
  很多人回頭看著他,眼神竊竊私語,像他的名字第一次在這個體育館落地,他抬步往前走,人群為他闢開一條路,而這條短短的路的盡頭站著深津一成。
  澤北想,原來答案在這裡。他不疾不徐地走近,踱至深津面前,彼此腳尖隔著楓木地板的兩格橫條,深津一年級的背號此刻就擺在他的手上。早上才看過的那雙眼睛,他像從未看過那樣望進去,深津眼裡那隻被網住的蟬已經飛了出來,被溫柔地放進了透明的觀察箱裡。
  整座體育館依然沉默,澤北的手反射性去摸後腦杓,但那裡都剃光了,毛孔上的細毛像柔軟的針尖,摸了也感覺不到刺痛。澤北低頭去看摺疊好的黑白球衣,在這一刻,他聽見自己呼吸平穩,心跳安穩,隱約的喜悅沉浮在這個長28公尺、寬15公尺的球場,他眨眨眼,重新看向深津。
  他伸手接下這個號碼,手指擦過深津覆在球衣下的指尖,和練習過後流下的汗水一樣溫熱。
  澤北不知道13號有著什麼樣的涵義,也許就是一個普通的數字,但那件球衣藉由深津一成的手遞過來的剎那,他就知道自己是特別的。
  球衣繼續分發,河田和一之倉分別拿到了14號和15號。
  澤北盯著手中的13號。球衣很輕,他的心也很輕盈。
  他聽說深津一年級成為正選隊員,成為先發球員,從來沒輸過任何一場正式比賽。這個背號曾經見證了一切,但從今以後會見證更多,從他穿上球衣的那刻起,就有記錄即將被改寫,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到。
  新的階梯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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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比奇 + 13 我發現深津病如我對這篇如慕如泣,反倒沒辦法好好訴說深津學長的好。原先光看摘錄就快哭了,結果這篇比我想像中是更為碰撞的故事。對後續我既期待又不安TT 也謝謝天雪都會提到其他山王選手們,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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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天雪 發表於 2024-1-31 16:5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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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王工高的置物櫃也有隱含的階級制度。澤北在更衣室靠右側的一排置物櫃找到自己的櫃子,收拾好個人物品,靜靜等待正選隊員專用的那一區遷徙完畢。除了三年級和深津,其他人都像是等著入住高級公寓的住戶,時不時看向從來不曾踏足的風景。
  不知從哪一屆開始流傳下來的不成文規定,正選隊員的置物櫃照背號排序,兩排櫃子左邊數來第一個是屬於隊長的置物櫃,大小也比其他的櫃子再大一些。許多鐵櫃門開關的聲音告一段落,清水探出頭來,招手讓他們過去。澤北從右邊找倒數第三個櫃子,櫃門上面有一塊殘膠,那是上一個使用者的名條黏貼後遺留的痕跡,證明這個櫃子曾經屬於誰,貼過誰,但不記錄任何姓名。
  澤北啪地一聲把自己的名條貼上去,打開櫃子,一股腦地往裡面塞東西。在放進球衣之前,他將球衣攤平,看著躺在中間的數字13,和自己的背號輕輕地擊了掌。
  地區預賽在即,正選隊員在一般練習結束後會分成A、B組進行對練,也會安排時間仔細觀看對手的錄影帶,一群人聚集在社辦裡,針對預賽會遇到的隊伍,挑選他們往年比賽的錄影帶來看。秋田縣北地區的學校不多,大部分在去年預賽和縣大賽都曾交手過,清水和幾個三年級分享和這些學校對戰的經驗,他們的王牌選手和擅長的戰術,對付他們該用何種攻防方式,堂本教練在一旁默默地聽,不時補充被遺漏的重點。
  澤北起初看得十分認真,但很快變得興趣缺缺,那些上場的選手怎麼看都沒有山王強。秋田的黃昏來得很快,但所有人專注到沒想起來要開燈,反倒是澤北開始分心,轉而觀賞社辦被夕陽籠罩的樣子,電視機透出的白光被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弄碎,光粒在其他人的臉上流轉,在深津的側臉上跳舞。
  那些光如迷霧般侵襲,深津陷在霧中的側臉看起來太過平淡,讓人無法分辨他是看錄影帶畫面看得入神,還是在恍神。但每當被教練或清水點名回答,深津又能立刻說出他的看法,對話銜接得毫無破綻,只是偶爾會忘記加上奇怪的語尾詞。
  澤北盯著深津看,久了也會不知不覺撞進深津碰巧望過來的眼神,那雙眼睛裡沒有疑問也沒有情緒,彷彿知道長久的凝視從何而來,篤定得像是隨手指認天邊一顆早聞其名的星體。他不閃不避,直到深津率先移開視線,將自己又投入到比賽裡。看完錄影帶,每個人都趕著回去洗澡就寢,有幾次澤北放慢了步伐,轉頭看見球隊經理拿出了戰術板,深津跟著清水和教練一起留下來,大概要反覆沙盤推演,不知道會待到多晚。
  即將迎來高中的第一場正式比賽,澤北不緊張也不雀躍,但會在晚上摸進體育館做自主練習,從上籃、中距離跳投練到三分線射籃,籃球幾乎不碰到籃框,偌大的空間輪流響起球應聲入網和彈落在地的聲音,然後在夜裡漸趨安靜。他從體育館出來要回宿舍,一時興起會繞遠路走那條可以眺望社辦的路,那邊的窗戶有時漆黑一片,有時還亮著朦朧的燈光。

  不知道第幾次在食堂被松本邀請共桌後,澤北索性不請自來,每日混進餐盤都放滿三碗白飯的餐桌,深津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他本來就很常一個人吃飯,同班同學和他還沒有機會熟起來,同是一年級的籃球隊隊員不會邀請他,勉強打聲招呼都算是友善的表現。澤北不是不明白,從一年級那區的置物櫃搬走時,有些距離就像溝壑橫渡在正選隊員和一般隊員之間,他不在意被他遠遠拋在後頭的人,但他看得懂別人向他遞來的手。
  一開始澤北和這群學長只有籃球可以聊,後來就聊慘無人道的集訓,宿舍生活裡的禁忌,餐桌上的時間緩緩流逝,澤北現在已經能餐餐吃下三碗飯,也早就愛上秋田小町米飽滿又彈潤的口感。深津在的時候,總愛從別人的盤子裡夾走喜歡的菜,澤北坐在他旁邊,很快辨識出哪個學長更好說話,誰的餐盤永遠對外開放。深津不在的時候,澤北腦中偶爾會浮現在那間透著光的社辦裡,幾個人圍著桌子看戰術圖的模樣。
  澤北捧起第三碗飯,順手夾走了松本最後一塊玉子燒,松本笑了笑,把自己的餐盤又往澤北的方向推了一點,他知道澤北也喜歡吃高麗菜捲。他們方才一起盛完菜,找座位的途中遇到一群一年級隊員,身為學長的松本自然得到禮貌的問好,而澤北在他身後,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等著被經過。
  澤北也夾走了高麗菜捲,咬下柔軟的菜葉,吮著裡頭包裹著的溫潤肉汁。松本關心的目光藏在被他推過來的食物後面,澤北細嚼慢嚥,等食物都進了他的胃,才聳了聳肩說:「我只要有籃球可以打就好。」
  「那就好。」松本接住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幸好你和深津都不在意這種事。」
  澤北手中的筷子驀地停在一塊炸豆腐上。
  有一瞬間,他眼前閃過宣布背號那一天,深津拿著球衣等在那一端的表情模糊而殘缺,只有手中的球衣背號無比清晰。他還想開口問點什麼,本來在跟河田閒聊綜藝節目的一之倉突然湊過來,隨意撿起一個話題,問澤北目前收到多少情書了,上次好幾封信從鞋櫃裡掉出來。
  澤北想也不想,「不清楚欸。」
  「有回過信嗎?」野邊跟著問。
  澤北皺了皺眉,說:「怎麼可能回啊,全部都回的話哪有時間打籃球。」
  一旁的河田輕輕放下碗筷,低聲問澤北吃飽了沒。
  「怎麼了?河田學長要跟我一對一嗎?」
  「是一種一對一沒錯。」
  在晚上的宿舍交誼廳裡,澤北第一次知道河田雅史對摔角關節技感興趣,他被河田粗壯的手臂牢牢扣住,肌膚相貼,恍惚想起自己也曾經被這樣架起來,面對的卻是憤怒軟弱的拳頭。但這不一樣。嘗受關節伸展的痠痛感時,澤北突然明白了自己不會受傷,因為箝住他的人沒想過讓他受傷,於是他也假裝掙扎,在其他人圍觀之下,默默掉下了來到這裡的第一顆眼淚。
  那滴眼淚一點也不傷心。

  地區預賽為期三天,山王慣例會在正式比賽練兵,上半場先發球員拉開至少二十分的差距,下半場再讓板凳球員上場。澤北興致勃勃地熱完身,倒是從沒想過他是那個被練的兵,他環著雙臂坐在板凳上,望著白色隊伍像洶湧的浪席捲整個球場,吞噬對手死守的陣地。
  比賽不到十分鐘,澤北就不耐地扯了扯套在球衣外的練習服,坐在旁邊的堂本教練不見往日的和藹,側臉線條繃成緊緊拉著的弦,只對他說,注意看。澤北只好繼續盯著場上,山王對面並不是需要全力以赴的隊伍,但他從每個隊員隨時蓄勢待發的姿勢與動作裡,看出沒有一個人對比賽掉以輕心,深津在浪的後頭,像曾對付他那樣對敵方的控衛施加壓力,步步進逼,直到對方在山王多變的海域裡失足翻覆。
  上半場的分數壓倒性地超前敵隊,下半場堂本教練便指示更換球員,澤北他們列成直隊,和從球場上歸來的先發隊員一一擊掌。澤北走在最後,前面是打控球後衛的三年級,他舉起右手拍過幾個人汗濕的手掌,下一個就是同樣在隊伍末端的深津。
  但三年級控球後衛避開了深津的手。
  澤北瞠大眼睛,像是在看一幕從來不曾想像的景象,深津卻沒有半點停頓,維持同樣的姿勢迎向他。他們的手在空中碰了碰,在深津要把手放下之際,澤北的手追了上去,而後用力地捏緊了深津的手,打球磨出的厚繭在他掌心裡輕輕滑過。
  兩隻手短暫地相觸又分開,他和深津擦肩而過,眼睛裡只有前方的球場。
  比賽贏得很輕鬆。回到更衣室後他們都換下了球衣,交給輪值的一年級生帶回學校洗。澤北看了一眼一件件疊成雪堆似的衣服,低頭將自己的球衣胡亂塞進球袋裡。
  回程的巴士上,澤北一個人坐,窗外泛著的日光拍在他半個身體上,另一側陷在車身晃動的陰影裡。比賽場館回學校的路途並不遠,他的額頭抵著車窗,眼前是一片綿延單調的綠,相鄰的樹與樹之間在他眼中並無分別,他很快就不想看了。
  車子拐了一個彎。在他轉過頭之前,車窗驟然出現了大片的海,一路蔓延至遠方的天空,沉靜祥和的海水中粼粼波光湧動,像月光悄然降臨。他注視著那片蔚藍,在東京望不見的海變得觸手可及,巴士好像是在海上漂流的船,載著他不停晃盪。陽光慷慨地灑落下來,遠處的藍逐漸被銀白覆蓋,幾乎融為一體,最終成了一片純白大海,白是冬日積雪的白,浪花的白。
  是山王的白。
  巴士搖搖晃晃,載著一群平頭高中生抵達山王工高校門。沒等車停穩,澤北就站了起來,在車門打開時率先跳下車,他抓緊了自己的球袋,準備朝體育館的方向走。
  一之倉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澤北,你知道球衣和練習服不一樣,要用手洗吧?」

  在山王籃球隊的制度裡,主要是一個年級帶一個年級,澤北和三年級的清水學長沒有太多交集,對他來說深津反而更像是另一個隊長,他敲開深津寢室的門像敲一堵厚實又存有空隙的牆,不是每次都有回音,但傳來的總是平穩且確實的訊號。
  澤北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老是來敲深津的門,但他又站在了走廊盡頭的門前。深津開門時帶著剛洗完澡的水氣,澤北搶先解釋,一之倉學長說球衣要用手洗,問深津能不能教他,如何才能不像上次一樣出錯。
  深津看著他,「為什麼不直接叫一之倉教你?」
  澤北歪了歪頭,突然傾身靠向深津。
  「因為深津學長以前也一個人洗自己的球衣?」
  深津沉默地盯著他,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上。澤北無措地站在原地,正打算再敲一次門,深津又從那扇門裡走出來,手中拿了一支牙刷。
  「走啊。」深津說,「去洗球衣唷。」
  深津大步走向前,一路領著他去到住宿生再熟悉不過的洗衣房,指揮澤北拿來擺在角落裡的大臉盆,加水再倒洗衣粉,澤北拿了一張小塑膠凳坐下,用手攪動水面,盆子裡就堆滿白山般的泡沫。
  「球衣翻到反面再泡水,不要泡太久,不要亂加漂白水。」深津靠在牆邊說。
  澤北照做,球衣的纖維咬住水,反轉的數字13在盆子裡隨著水波浮沉。
  山王的正選隊員不必再輪值洗衣和整理球場的工作,很少人能在一年級就擺脫這些繁瑣的事務,但此刻冷清的洗衣房裡,就有兩個人做到了。
  天花板上一根燈管一閃一滅,像復古恐怖片裡灰白的畫面,深津反覆開了幾次燈的開關,光線在下一次亮起前又更暗了些。澤北開始搓洗球衣,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布料間穿梭,球衣漸漸地回復成一種不被汙染的白。
  但是那片白色上有一塊小小的污漬,躲在正對著心口的位置,澤北回想比賽時的種種細節,仔細地摩娑那個黑點,但怎麼搓也搓不掉。
  他抬眼望向深津,還沒開口,深津就將手中的牙刷拋給他,像一顆傳來的球被澤北穩穩接住,那支老舊的牙刷刷毛都已綻開,變得粗硬,指腹壓在上面時,澤北想到了剛剃完的頭摸起來的觸感。
  「髒了,就想辦法刷乾淨唷。」深津說。
  澤北拿著牙刷蘸了蘸水,溫柔刷洗那塊污漬,黑色殘屑掉進水裡,被層層泡沫掩蓋過去。
  「會有怎麼洗也洗不乾淨的時候嗎?」他在沉默裡問。
  「會影響你打球?」
  澤北頓了一下,很快就笑得毫無陰霾,「當然不會啊。」
  他又抬起頭,注視著和他保持一段距離的深津,閃動的燈光下,深津的臉若隱若現,在燈管啪地一聲重新亮起時,終於一點一點拼湊成完整的表情,那是已經走過一段路,並知曉後來的人也要經過怎樣的路的坦然。
  澤北把球衣壓回水裡,手掌下是小小的白色的湖。
  「深津學長。」他開口,問了原本並不在意的問題,「背號十三號代表什麼意思?」
  深津眨了一次眼。
  「備受期待的後衛。」
  「後衛嗎?」澤北咀嚼著這個意思,笑了一下,「後衛啊……」
  「或是……」深津停了停,牙齒掠過舌尖,聲音像咬碎夜裡一顆星星,碎片化成穿越時間的字詞掉下來。
  他說,像以前有人也對他這麼說。
  「……未來可期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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