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馬上死│羅納德拉] 承諾 [PG]

提醒：含靈異元素

序

「你把什麼帶回來了？」

「什麼東西？」擦拭著槍管，羅納德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直到遲遲沒聽見進門的腳步聲，他才抬起頭，將視線投向仍站在門口的同居人，「怎麼了？」

「我說，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重複了一次剛才的問句，德拉克扔下手上的提袋甩上門，難看的臉色與粗魯的行徑讓羅納德意識到了不對勁。

「不、不是，我聽不懂……？」抬起手臂想確認自己背後是不是沾到了什麼，羅納德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裘恩，「我身上很臭嗎？」

「不是那種問題，笨蛋。」不耐煩的嘖嘴，德拉克捧起羅納德的臉，仔細的端詳他的面孔，「你被詛咒了。」

「蛤？」

「聽不懂日文嗎？這輩子總聽過鬼故事吧？你被詛咒了，你惹到什麼了？」比平常鬥嘴的語氣尖銳許多，德拉克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像隻齜牙咧嘴的貓咪，「這種程度絕對不是單方面可以做到的，在我沒看到的時候你遇到了什麼人？發生什麼事？快想！」

「所以說，什麼詛……」話講到一半就停了下來，望著德拉克急切的雙眼，羅納德吞了吞口水，鮮明的記憶從腦中跳了出來，「我、回來前在樓下，遇到了一個粉絲。」

✜✜✜

「請問！是羅納德先生嗎？」

看著從公寓旁的樹叢衝到他眼前的少女，羅納德反射性想後退一步，在腳跟離地的瞬間硬是踩回地面：「請問，你是……？」

大概已經埋伏了一陣子，少女穿著的制服上沾附著不少雜草的碎屑，一頭長髮也稍顯凌亂，過長的瀏海則幾乎掩蓋雙眼，只能偶爾從縫隙窺見底下激動的眼神：「不好意思，其實、我曾經被您救過一次，然後就成為您的粉絲了！」

「哪裡……」對方的語速飛快，音量卻像在自言自語，加上中間夾帶的喘息，羅納德其實不太確定自己聽到的內容，「舉手之勞而已，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您比我想的還要慷慨……好高興！」捧著臉誇張的倒吸了一口氣，少女拉開提袋，拿出一個小巧的保鮮盒，扭捏的遞到羅納德懷裡，「這個，不嫌棄的話，請您收下。」

不好意思讓少女的手懸空太久，羅納德接過保鮮盒，卻也沒有乾脆的收下：「這樣太費心了，請問這個是？」

「這是我親手做的布朗尼，比在外面買的還要濃郁喔。」朝羅納德逼進了一步，少女仰起頭，讓他沒有逃避的空間，「我一直在想要怎麼答謝您，想了很久才決定的……您會吃的吧？」

第一次遇到這種標準的粉絲告白，照理來說，羅納德應該要感到雀躍不已。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少女的好意總給他一種異樣的不適，讓他只想盡快逃離現場，卻又無法太冷淡敷衍過去。

「啊、嗯，我、我休息的時候會好好享用的。」被盯的背脊發麻，羅納德不自然的笑了一下，看著仍處在他面前的少女，啊了一聲，「抱歉，保鮮盒是吧？我馬上還給你，請在這裡等一下……」

「不用了。」聲音冰冷的不像是同一個人所發出，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少女就從過於熱情的粉絲變得像在面對負心男子，沒有溫度的眼神看的羅納德冷汗涔涔，「不吃就還給我。」

「什麼？」

「抱歉，這種粉絲手製的食品，一般來說都不會吃的吧。」垂下頭，少女又換了一種樣貌，語氣彷彿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楚楚可憐的伸出手，「我太一頭熱了，造成您的困擾，對不起……」

「不會，怎麼會是困擾呢！」一見到眼淚馬上把秋天書店「不要隨意接受手製食品」的教誨拋到腦後，羅納德打開保鮮盒，想都沒想就把布朗尼拿在手上，「看起來很專業的樣子耶，我當然會吃了……」

「您願意吃嗎？」聲音中流露出逮住獵物的竊喜，少女瀏海後的雙眼像是要把羅納德整個人刨開一樣。

發覺自己踏入陷阱，獵人的額頭流下一滴冷汗。

「我……當然願意啊。」被逼到懸崖邊緣，羅納德違背自己真實的意願，吞了吞口水，慢慢往布朗尼咬了下去。

一股濃濃的腥味與不協調的甜膩直衝腦門，差點就要嘔吐出來，羅納德連忙摀住口鼻，還在掙扎到底該不該捏著鼻子嚥下，高亢的尖笑聲就讓他嚇得咕嚕一聲把東西吞下肚。

「您真的願意啊！哈哈哈！太好了，就像夢想成真一樣，我好高興！」發自內心的大笑出聲，少女笑的臉頰發紅，蒼白的臉頰也多了一絲生氣，但這個畫面卻讓羅納德感到不寒而慄，雙腿像被釘在原地一樣動彈不得。

半瘋狂的笑聲持續了好幾分鐘才止息，掛著壓抑不住的笑容，少女害羞的半掩住臉，和幾秒前的樣子判若兩人：「羅納德先生，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什麼？」

「您救了我的那天，是一個下雨天。」望著羅納德僵硬的面孔，少女輕聲詢問，「如果可以的話，您會再來幫我嗎？」

「當然會啊。」如果是吸血鬼的委託。羅納德沒把話講完。

聽到他的回答，少女滿足的點頭，鞠躬後轉身離去。

粉絲嗎……？等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羅納德看著手上的布朗尼猶豫再三，還是丟在一段距離外的垃圾桶。

✜✜✜

「大概、發生了這樣的事……」

隨著對坐的吸血鬼臉色越來越陰沉，不知自己錯在哪又好像哪裡沒做對的羅納德渾身不自在，試圖用輕鬆的口氣緩和氣氛，「雖然味道很驚人，但吃到現在也沒肚子痛，大概是廚房新手吧。」

盯著羅納德、或者是羅納德身上某種看不到的東西，德拉克沉默了很久，才艱難的吐出一句：「……這不是上吐下瀉一個禮拜就能解決的。」

「你答應她了……你親口回應後，那就是你們之間的事，不是我可以輕易插手的程度……」

「不，怎麼可能沒辦法呢？現在看起來還差一步，就當作是超級糞game……」用羅納德聽不清楚的音量喃喃，德拉克拍著胸口自我激勵，微微顫抖的手掌卻洩漏了他的情緒，「羅納德！」

「哈啊？幹麻突然大叫？嚇死人了。」

「制服？她穿的是哪間學校的制服？」抓住羅納德的肩膀前後搖晃，德拉克受限於力氣變成自己在前後搖晃，「長什麼樣子？有什麼特徵？你還記不記得？」

「哪、哪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研究女高中生的變態……」結結巴巴的回答，被德拉克急迫的態度影響，羅納德努力喚起腦中的畫面，「灰、灰色，百褶裙，領子邊邊好像是白色……」

「保鮮盒！還有保鮮盒！」驚呼一聲，沒等羅納德說完，德拉克就拋開他奔向事務所的垃圾桶，「那個保鮮盒呢？你洗了嗎？在哪？讓雛市去調查上面指紋……」

「我丟在外……指紋？」終於受不了這種單方面緊繃的氣氛，羅納德站起身，想先好好搞清楚狀況，「先等一下，你到底在講什麼，德拉……」

唰。

看著同樣頓住的吸血鬼，沒辦法當作聽錯的羅納德艱難的嚥了口口水，轉動僵硬的跟生鏽沒兩樣脖子，朝窗邊看去。

百葉窗被關上了。

「什、什麼啊……」憑他們兩個的距離，怎麼都不可能勾到窗戶，瞪著緊閉的百葉窗，羅納德的聲音不自覺變的乾啞，「半田……？」

接著，燈暗了。

是跳電是跳電是跳電是跳電！像保護機制一樣瘋狂的自我催眠，羅納德小口小口的呼吸，努力讓牙齒打顫的聲音不要太明顯。

配電箱、配電箱的方向是……憑著印象滑出一小步，羅納德才想起吸血鬼的視力不受黑暗影響，開口叫喚：「德拉公……」

「找到了。」

咦？

好像有人往耳朵吹了口氣，呼嘯的風聲在羅納德耳邊響起。聽著文件被吹的啪答作響以及物體傾倒的碰撞聲從四面八方而來，羅納德只能在越發強勁的風勢中穩住重心，再怎麼張望都是一片漆黑：「德拉公！裘——」

半點氣息都沒有，一雙瘦弱的手臂憑空從後方抱住他的肩膀，讓羅納德差點失聲尖叫，幸好一片毛絨即時覆上他的面孔，熟悉的芬芳讓他放鬆下來：「裘、裘恩……」

「呶！」

「從現在開始不要講任何一個字，羅納德！」聽著勉強在強勁的逆風中傳進耳朵的話語，羅納德閉著眼點點頭，緊抓住攀附在身上的手臂，因為雜魚吸血鬼的聲音而感到安心，「還有，相信我。」

什麼意思？

沒辦法詢問，圍繞在羅納德身邊的旋風猛然增強了一倍，逼他不得不更加壓低身子，才能勉強維持現在的姿勢。

哈哈、哈哈哈——

某種又尖又細的笑聲滲入狂風的嗚呼聲裡，隨著風勢增強逐漸放大。

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心裡崩潰的哭叫，在羅納德即將尿出來的前一刻，一道疼痛刺進後頸，恰巧轉移他瀕臨邊緣的恐懼。

德拉公？比起被咬的原因更擔心對方被吹走，羅納德牢牢抓住德拉克的手腕，把注意力全都放到在皮膚上游移的唇舌。

溫度略高的口腔與人類意外的相像，德拉克的舌尖不停在傷口上來回舔弄，全神專注於吸吮獵人的鮮血。不知不覺，環繞在羅納德身邊的氣流漸漸停了下來，詭異的笑聲也隨著風止一同消失。

啪的一聲，燈亮了。

辦公室裡整整齊齊，沒有任何家具移位，連張紙都沒偏離原本的位置。

要不是百葉窗依舊緊閉，羅納德大概會以為剛才不過是做了一場惡夢。

「德拉……公。」抓著裘恩，羅納德聽到德拉克反胃的聲音，才後知後覺的壓住自己的後頸，緩慢轉過頭，「你……到底看到什麼了啊？」

無言的盯著他，吸血鬼抹了下嘴角，嘆了口氣：「你看起來快要死了。」

TBC.

——乓啷！

就在羅納德回過頭的瞬間，一小塊碎片掠過他的臉頰。
「發生什麼事了？」碎裂的巨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段距離外的修特小跑步來到僵直不動的羅納德身邊，順著他的視線往地上看去。
德拉克死去了。
和德拉克認識的時間不需超過一小時，修特就能清楚的了解到對方的體質是多麼誇張的脆弱易死。對於吸血鬼化為粉塵的畫面見怪不怪，修特再仔細的看了看埋在沙堆裡的東西，才發現一絲不對勁。
某種容器的碎片四散在吸血鬼的屍體上，有些甚至飛離了好幾公尺，可以推測是在德拉克身上爆裂的。除此之外，沙塵裡除了灰色還混雜著些許的泥土，看起來就像是……「花盆？」
「真是的，不說一聲就往我IQ三億的腦袋砸過來，差點就要被嚇死了。」灰塵抖動了幾下後開始抽高，德拉克拍淨頭頂的塵土，朝因為碎片無法快速奔往自己的使魔伸出手，「哪戶人家掉下來的吧。」
「你是真的嚇死了吧。」沿著德拉克身後的大樓往上看，建築的外牆確實有向外凸出的窗台。想像了一下意外發生的畫面，修特冒出一身遲來的冷汗：「太危險了吧，這要是一般人也會死的，如果砸到的不是德拉克……」
「砸到他也不行吧！」
被低沉的怒吼嚇了一跳，修特轉過頭，只見羅納德張著嘴，支支吾吾的愣在那裡：「不、不是，我……」

✜✜✜

「詛咒？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是真的？還沒把話說完，德拉克淡淡的一句話就讓羅納德啞口無言：「你不是都親眼見過幽靈的存在了嗎？」
想起和下半身透明一起經營鬼屋的……少女？羅納德看著平靜的吸血鬼，試著整理混亂的思緒：「所以……那個女生給我吃的東西是……反正我被她下咒了？」
「多半是吧。」
「你說我看起來快死了……所以她想咒殺我？」
「嗯。」德拉克的眼珠轉了一圈，「意思差不多吧。」
「為什麼啊？！」無法理解的情緒大過於恐懼和憤怒，從沙發上猛然站起，羅納德沒有目的的張望四周，迫切的想做點什麼，「對了，德拉公你剛才不是說要找指紋嗎？如果能再找到她的話……」
「不用找了。」和幾分鐘前浮躁的模樣大相逕庭，德拉克翹著長腿坐在沙發上，埋在椅背的脊椎一點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詛咒最後的步驟已經完成了，現在找不找的到人不重要。」
「不重要？」食指比著自己，短時間接收到太多無法消化的資訊，羅納德快不知該作何反應了，「有人恨到想殺了我，這不重要……難道我殺死的某個下等吸血鬼是她的寵物嗎？」
「收起你那容易自我檢討的個性，年輕人。」沒好氣的用眼神示意裘恩衝撞，德拉克冷眼看著銀髮人類抱著腳踝縮成一團，「重要的是渡過接下來這一週。」
「一週？」
「雖然是非常強力的詛咒，但只要能渡過七天，就可以結束了。」走到羅納德面前蹲下，德拉克伸出雙手捧起獵人的臉，直直看進他的眼底，「不過，你大概每天都會死。」
距離近的能辨認出火紅色的瞳孔，聽到吸血鬼用百分之百肯定的語氣宣告自己的死刑，羅納德眨了眨眼，像往常一樣求救：「……那要怎麼辦？」
「剛才我吸了你的血吧。」往剛止血的脖子戳下去，德拉克被羅納德的反射動作一掌拍死，「總之，透過一點大猩猩聽不懂的機制，令人畏怖的吸血鬼君主德拉克成功把大部分的指標轉移到這裡來了，快點展現出你的敬畏吧！」
「……什麼意思？」看著惹人憐愛的犰狳哭著撲上沙堆，羅納德問，「你會死嗎？」
「你是笨蛋嗎？」抱著裘恩恢復身形，德拉克居高臨下的看著羅納德，臉上是得意洋洋的笑容，「我可是死亡的專家。」

✜✜✜

「抱歉啊，我這樣講對德拉克太隨便了。」
「啊！不是、沒有，我是說，是我的問題……」面對坦然道歉的同伴，羅納德結結巴巴了起來。
「終於懂得珍惜我了啊，羅納德小朋友。」安慰的撫摸懷中縮成一團的犰狳，德拉克悠哉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三十秒前的慘狀，反而在看向羅納德後皺起眉頭，「你受傷了。」
「我？」下巴被戴著手套的手端起，吸血鬼用指腹緩慢的擦過發癢的地方，他才意識到對方在指什麼，「那沒怎樣吧，倒是你……」
「怎麼會沒什麼，好好珍惜自己的臉啊。」臉上出現出顯而易見的不悅，德拉克沒等羅納德回答就轉過身，朝大樓裡面走去，「和公寓的人告知一下吧。」

會在窗台上擺放盆栽的唯一住戶，在半年前就搬走了。
確認沒人因此受傷，大樓管理員在盆栽的殘骸前鬆了口氣，並答應會連絡房屋目前的所有人，請他們清除陽台上可能會傾倒的物品。
彷彿置身事外的看著德拉克跟修特處理好一切，羅納德恍惚的和修特揮手道別，恍惚的跟著吸血鬼的背影，在踏進公寓的時候停下腳步。
「呶呶？」發覺前進的步伐停止，獵人懷中的犰狳疑惑的抬頭拍了拍羅納德的手臂。聽到裘恩的聲音，德拉克回過頭，出聲呼喚：「快踏進來吧，羅納德，站在那裡小心飛來橫禍。」
「轉移是這個意思嗎？」
「嗯？」
「剛才，本來是我會被砸到嗎？」總覺得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羅納德在吸血鬼的催促下走上樓梯，拼命尋找自己漏掉的東西，「你那時候……」
「歡迎回來。」
突兀的低音出現在兩人之間，看到那個棘手的高大身影，羅納德腦中的思緒被嚇得一乾二淨：「您、您好……」
「你好，羅納德。」站在事務所的門口，真祖的視線似乎落在羅納德身後停了一兩秒，才轉回到德拉克身上，「期待。」
「真祖大人，既然到了就跟我說一聲啊。」不像前幾次被突襲的驚慌，德拉克快步迎向前，彷彿早已預料對方的到來，「先進去坐著吧。」
後退一步讓德拉克打開門鎖，真祖看向呆站在原地的獵人，反客為主的邀請：「羅納德也進來吧。」
「喔、喔好。」不對，這裡是我家吧。很想吐槽又不敢對這位瘋狂爺爺說什麼，羅納德只能用對方至少沒擅自闖入來安慰自己。

德拉克去泡紅茶了。
一點也沒有踏入別人家該有的自覺，真祖蹲在門口拍了拍眼光，跑去書櫃翻了一下羅納戰，接著把羅納德平攤在桌上的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拿出放在筆筒的奇異筆：「我可以在這裡打大迷宮的草稿嗎？」
「如果您沒打算建立大迷宮並來新橫濱邀請玩家的話。」
「好吧。」
看到真祖把奇異筆收回筆筒，羅納德預見了未來坎坷的命運：「您今天來的目的是……？」
「德拉克請我來的。」在羅納德搭話後來到對面坐下，真祖對他投以難以捉摸的眼神，「羅納德。」
「是？」
「你的臉受傷了。」
「啊？喔，這個。」摸了一下臉上的擦痕，羅納德不怎麼在意，「沒關係，也沒有流血……」
「呶！」適時搬著醫藥箱出現，裘恩對羅納德忽視的態度鼓起臉頰，「呶呶，呶呶呶！」
「無論如何，要依靠科學的力量。」把裘恩連著醫藥箱一起抱到桌上，真祖打開箱子，從裡面拿出生理食鹽水，「不然蜂窩性組織炎會趁虛而入。要我幫你嗎？」
「請讓我自己來。」生平第一次如此慎重的自己處理傷口，當羅納德在全世界最體貼的球和全宇宙最難控制的吸血鬼兩者充滿壓力的凝視下，用發抖的手把優碘沾上棉花棒時，德拉克總算端著紅茶出來了。
「沒錯，就是這樣，裘恩，好好盯著他！」
「呶嗯！」
「別再火上加油了！」
「總而言之，真祖大人。」沒理會羅納德的抗議，德拉克省去了所有開場白，「羅納德身上的那個髒東西，您有辦法弄掉嗎？」
「沒辦法喔。」真祖乾脆的回答就像一桶冷水直接從羅納德頭頂淋下，讓他頓時手腳發涼，「因為是羅納德自己答應的，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
「這樣嗎？連真祖大人也不行啊。」雖然嘆了口氣，德拉克卻也沒多失望，「那，來玩把塑膠瓶立起來的遊戲吧。」
「嗯哼嗯哼。」
「你們給我等一下。」話題轉變的太過懸殊，羅納德忍不住叫住唯恐天下不亂的祖孫，「德拉公！你把你爺爺請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嗯？我們本來就約在這天玩遊戲啊……順便諮詢一下你的事罷了。」
「我只是順便嗎？」難以置信的看著德拉克，羅納德不知哪裡生出的膽子，把正在無聲跳上跳下表達期待的大吸血鬼拉到角落，拼命踮起腳尖附到耳邊，「不、不好意思，請問，雖然那個我聽起來是沒救了，但是，真的沒辦法做點什麼嗎？」
這次沒有馬上回答，真祖注視著羅納德的雙眼，讓他有種被大型爬蟲類鎖定的錯覺：「你怕死嗎？羅納德。」
「根本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不管是誰都不想這樣莫名其妙的死掉吧。」
「那麼，作為一個人類，為了避免蜂窩性組織炎，你要好好消毒傷口。」隨著吸血鬼一個彈指，羅納德摸上臉頰，一片毛茸茸的造型OK繃憑空出現在其上，「剩下的，德拉克會保護你。」
指著自己的孫子，真祖的口氣理所當然的深信不疑。

TBC.

睜開眼睛，羅納德疲憊的醒過來了。

好像一直在做夢，但一點內容都不記得了……翻來覆去都無法再次入睡，羅納德非常緩慢的坐起身，抱著腿把頭埋在膝蓋緩和了一會，再緩緩的把腳放到地面。坐在床邊發呆了一陣子，直到瞳孔適應無光的室內，他才發現棺材就在視野的正中間。

抹了抹臉，羅納德總算走到浴室梳洗，把早餐拿進微波爐，點開手機螢幕後發現比平常的清醒時間還要早一個多小時。

本來就不擅長打發空閒時間，更別說在提不起精神的狀態下。吃完飯後無所事事的滑了一下手機，羅納德走到窗邊，用手指挑起遮光窗簾的縫隙，對外頭晴朗的天氣嘆了口氣。

他不能出門。

無論如何，不要離我太遠——被吸血鬼這樣叮嚀，親身經歷過詛咒的羅納德自然不會不長眼到去試探距離。拖著腳步進到事務所，羅納德打開羅納戰的文件，寫出的文字卻不自覺越來越抑鬱，讓他發出煩躁的叫了一聲，一字一字刪掉所有內容。

這幾天的情緒大概不太適合創作，偏偏前幾天發奮把文書工作都處理完畢了，真是挑錯時間……焦距從空白的文件上逐漸渙散，當羅納德想著要不要去睡回籠覺試試，一道求救的慘叫傳入他的耳裡。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反射性從椅子上跳起，雖然天還亮著，羅納德還是抄起了自己的麻醉槍，手掌剛搭上門把，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就跳出來阻止自己。

「呶！」

「裘恩？」看著可愛的犰狳慌張的跑來抱住他的腳踝不斷搖頭，羅納德才想起自己的行動範圍有限，「可、可是外面……」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你看，有人在求救……」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如果她……」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發生了什麼……」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羅納德沒有再講下去了。

一模一樣的字句與音頻像壞掉的收音機不斷播放，顫抖的鬆開握住門把的手，羅納德才發現掌心在短短的幾秒內已佈滿冷汗。

他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但肯定不是活人發出來的。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大腦除了恐懼以外一片空白，幾度忘了呼吸，羅納德僵硬的盯著門板，束手無策的任由不屬於人類的聲音不斷縮短距離，最終來到單薄的屏障對面一次又一次的重複。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耳邊迴盪著不同世界的聲音與自己牙齒的打顫聲，抱緊瑟瑟發抖的圓球，羅納德死死的盯著門扉的下半，努力操縱自己喉部的肌肉：「走、走開……」

求救聲停下來了。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打擾了，有沒有人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被推開的門扉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羅納德癱坐在地上，淚眼模糊的看著門外同樣被嚇得不清的少女：「雛市……？」

「怎怎怎怎、怎麼了？」不明所以的擺出防禦架式，雛市緊張的到處張望，「打擾到你了？有芹菜吸血鬼嗎？有變態？發生什麼事了？」

「真的是雛市啊……」吐出一口氣，彷彿在鬼門關前走一遭的羅納德用新生小鹿般的姿勢彆扭站起，等少女走進後關上門，「沒啦……你今天沒上班？」

「嗯，我是來還你書的。」穿著便服，雛市從袋子拿出關於吸血鬼獵人歷史的書籍，「不過到這邊才發現來的太早了點，還好你已經起床了。對了，你的臉怎麼啦？還有門外那個牌子怎麼不見了？」

「這個喔，不小心刮到而已啦。」羅納德摸了下OK繃，「牌子？」

「隨時歡迎大家進來的那個啊。」

「喔，那個……」在被詛咒的那天，德拉克就把它拆下來了。羅納德抓抓頭：「有點舊了，過幾天會掛回去吧。」

「這樣啊。」雛市點點頭，也沒怎麼在意，「對了，接下來幾天我不會來監視德拉克喔，先跟你們講一下。」

「監視歸監視，你本來就不該來我的地板下啦。吸對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半田要去家庭旅行一個禮拜而已，我會替他做一部份的工作。」和裘恩揮了揮手，雛市拉起提袋，「那我走啦。」

「再見。」眼見少女就要離去，羅納德遲疑了一秒，還是出聲叫住她，「等等，我問你。」

「怎麼了嗎？」

「你剛剛來的時候，有聽到什麼聲音嗎？」明知自己不會想聽到答案，羅納德還是問出口了，「就是，有人求救的聲音，或是，有沒有看到人需要幫忙什麼的……」

「求救？」偏頭想了一下，少女聳聳肩，「什麼都沒有啊。」

✜✜✜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一起床就被你催著出門嗎？」一掀開棺材蓋就看到大猩猩抱著棉被和裘恩縮在旁邊抽泣，德拉克過了大半天總算得知原因。

把裘恩抱得更緊了一點，羅納德點點頭，沒說自己還曾經動過搬著棺材一起逃出去的念頭。

「這樣子啊……千萬別回應看不到的聲音，記好了。」簡單的回覆，德拉克一點玩笑成份都沒有的回答讓羅納德更害怕了，「還有，臉上的OK繃為什麼撕掉了啊？你該不會以為男人臉上有傷比較帥吧？」

「是那個東西顯眼的關係好嗎？只是淺淺一條線而已。」

「要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讓你從傷口開始整張臉爛掉怎麼辦？你等等洗完澡擦藥後給我好好貼回去！」

「好啦好啦。」原本甚至不打算擦藥，羅納德下意識要摸上自己的臉，想到手掌可能沒多乾淨而作罷，「喂，德拉公。」

「什麼事？」

「你今天死掉的時候……感覺還好吧？」

「唔哇，難不成有人是很舒服的死掉嗎？我可沒那種興趣啊，羅納德。」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德拉克藐視變態的眼神輕輕鬆鬆激起羅納德的怒火，「而且，作為小德拉死因最高票的保持人，大猩猩的關心聽起來真讓人害怕呢，比鱷魚的眼淚還虛Θゝ...:.;::..」

「呶嗚！」

「抱歉啊裘恩，不小心就動手了。」一點歉意也沒有，羅納德看著吸血鬼一如往常恢復原狀抱起大哭的使魔，暗自鬆了口氣。

✜✜✜

德拉克今天是被貨架壓死的。

不過進大賣場借了幾分鐘的廁所，羅納德一踏出隔間，就得知這裡被吸血鬼超喜歡玩躲貓貓施展能力，在找出對方的藏身處前沒人進出大門。於是，和民眾一起奮戰了一個多小時，羅納德總算找到了躲在商品垃圾桶裡的吸血鬼，並經歷一番追逐才把他壓制在地。

「很厲害嘛，不愧是獵人。」鼻青臉腫的臉貼著地板，吸血鬼的表情卻好像贏的是自己，「這次是輸在腳程上呢，不過來日方長，我們擇日再戰！」

「不，最大的原因是你躲在垃圾桶裡吃炸雞才會被裘恩聞到吧。」沒好氣的往對方的後腦勺巴下去，羅納德坐在吸血鬼背上摸著功臣的腹毛，等待吸對把這傢伙帶回去，「沒有下次了，不准再強迫別人一起玩躲貓貓！德拉公你要亂跑去哪裡啊？」

「我在逛賣場啊，這不是最該做的事嗎？」德拉克悠悠哉哉的走進在混亂中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貨架，腦中滿是伺機添亂的主意，「趁機在商品上貼特價標籤吧。」

「這才不是該做的事，我等等去殺了你。」

「好好用你的屁股發揮釘子的作用啊，年輕人，不要讓裘恩的功績被抹上……」一片陰影毫無預兆的蓋上頭頂，等德拉克回過神，耳邊只剩羅納德的叫聲。

✜✜✜

想起從貨架下伸出的手臂揮了幾下後終究化為沙塵散落的畫面，羅納德的胸口就有種被堵住的感覺，好像做什麼反應都不對，即使吸血鬼幾分鐘後就馬上活跳跳的登場也一樣。

思緒被拍在臉上的雙手打斷，嚇得渾身一顫，羅納德倒抽了一口氣，才發現德拉克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盯著他。

「想要走憂鬱青年路線嗎？年輕人。」搔了搔羅納德的頭髮，德拉克輕笑了一聲，「看來早上被嚇得不清呢，膽小納德，你就乖乖為德拉克城賣命，在城主的庇護下生活吧！」

「才不是你的城呢，這裡是我的事務所啦。」反駁的聲音一點力氣也沒有，總覺得有什麼複雜的情緒一股氣湧了上來，羅納德偏頭逃進起居室，「我要去洗澡了！」

「別在裡面滑倒了啊，五歲兒。」看著獵人倉皇逃跑的背影，德拉克和裘恩相視而笑，轉身鎖好事務所的大門，回頭就看到獵人趴在門邊探頭，「怎麼了？」

「那、那個，裘恩要不要一起洗澡……」踏進浴室的瞬間就因為冷清的空氣而害怕了起來，羅納德攀在牆上的手指快要捏出裂痕了，「或是德拉公待在門外也好，我、我不要一個人進去啦嗚嗚……」

「……裘恩。」

「呶呶。」拍拍自己的胸口，裘恩當仁不讓接下了這個任務。

消毒，擦藥，OK繃。

在兩雙眼睛的監視下好好的完成了三個步驟，羅納德看到吸血鬼滿意的點點頭，終於願意起身走往廚房。

……那傢伙，該不會其實超喜歡我的臉的吧？自戀的念頭一閃而過，羅納德本想一笑置之，越來越覺得不無可能，莫名其妙的兀自緊張了起來。

「……納德，聽到了嗎？喂，年輕人！腦袋空空大猩猩！香蕉星人！」

「啊？！幹、幹麻啦！」想不到自己對長相想的這麼入神，羅納德有點尷尬。

「多久沒挖耳屎啦？趁著剛洗完澡趕快清一清吧。」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德拉克再得不到回應就要叫裘恩去夾獵人的腳趾了，「今天要洗衣服，有什麼要洗的等一下直接丟進洗衣機。」

「喔，應該沒……」啊，口袋裡的衛生紙忘記拿出來了。知道說出實情只會得來一頓碎碎念，羅納德無視德拉克「我就說吧」的眼神默默的前往放在浴室的洗衣籃，卻發現幾件正裝丟在自己剛脫下的衣服上。

披風、背心加襯衫的組合無疑是吸血鬼身上的服裝，但還沒洗澡的他又怎麼會刻意換衣服呢？帶著疑惑檢查了一下襯衫，羅納德發現上頭有一個由胸口穿透到後背的破洞。

為什麼會破在這裡？

直覺告訴自己不只如此，羅納德拿起剩餘的衣物，發現相同的孔洞出現在背心及披風上，就像德拉克穿著這套衣服的時候，被人用利刃貫穿了一樣。

可是，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從德拉克醒來後都在自己身邊，他完全不記得有這樣的事發生啊？在賣場也是被貨架壓死，不會有這種……

他是被貨架壓死的嗎？

說起來，那次的死亡真的是替我而死的嗎？

……如果是我的話，會就這樣被貨架壓死嗎？

往德拉公倒塌的那個貨架，是陳列什麼東西的……好像是刀具吧？

再度想起貨架下揮了幾秒才崩散的手臂，一陣寒意爬上羅納德的背脊，臉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了起來。

TBC.

他應該早一點發現的才對。

「別走這麼快嘛，你在趕什麼時間啊？年輕人。」匆匆擺動雙腿跟上獵人的背影，德拉克憑著趴在紅色帽子上為他加油打氣的犰狳，努力生出不存在的體力，「羅納德！猩猩！慢一點啦！我快跟不上了，笨蛋！」

「啊，抱歉。」現在才聽到德拉克的聲音，羅納德猛然停下腳步，回頭愣愣的看著相隔了好幾公尺的德拉克氣喘吁吁的追上，「……抱歉。」

「認知到自己的錯誤是很好，但你這樣好噁心啊。」挑起一邊的眉毛，德拉克繞著羅納德轉了一圈，用手指圍了個圈裝作放大鏡觀察，「被什麼附身了嗎？一個有禮又文明的現代猩猩什麼的……」

那還不是猩猩嗎！意想中的吐槽跟拳頭都沒有降落，放下裝飾用的防禦手臂，吸血鬼對上羅納德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承載著某種情緒的藍眼。

好像在心痛一樣。

「你……這幾天都是這樣死掉的嗎？」看著吸血鬼完好如初的脖頸，羅納德不自覺伸出手，在接觸到對方前頓了一下，握緊拳頭，「……很痛嗎？」

✜✜✜

今天醒來的時候也很累。

好像夢到了什麼黑呼呼又濕濕冷冷的東西，羅納德醒來後呆坐在床上好一陣子，才認命的抓起手機。

比平常要晚了一個多小時嗎……身體一點都沒感受到多睡的部分補充去了哪裡，羅納德難得有點頹廢的攤回床上多躺了一會，直到肚子開始哀號才慢吞吞的爬下來梳洗。

昨天的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不敢離德拉克的棺材太遠，羅納德在吸血鬼清醒前都沒有踏出起居室一步，幸好什麼都沒發生。

「看起來是遊手好閒了大半天呢，個體工作者。」一起床就拋出這麼一句話，德拉克拉起披風的領子，伸出手指搔搔裘恩的下巴，「雖然工作與休息本來就是交替進行，但你肯定休息不到三分鐘就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但又想不到什麼正經事好做，於是決定放下心好好休息，但三分鐘後又開始坐立不安，不停重複又沒休息又沒工作的循環虛度了一整個下午吧。」

「你、你是不死一次就全身不對勁嗎？」見到德拉克而放鬆的心情馬上被無言的怒火掩蓋過去，羅納德露出扭曲的面孔用拳頭鑽著沙發。

「誰叫你看起來一副沒睡飽的樣子，就像習慣眷養生活後被丟回叢林的猩猩一樣。」看著羅納德身上的運動服，德拉克撇頭指向門口，「不出門嗎？就算沒工作也可以去巡邏吧。」

「是沒錯啦……」沒有直接認同對方的說法，羅納德有點猶豫。

他今天不想出門。

至於理由……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說法，當羅納德還在支支吾吾的時候，電話聲透過門扉從事務所傳了進來。

無可奈何的出門拿起話筒，獵人掛斷電話後小聲的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一直在盯著他的吸血鬼。

「是委託。」他說，「出門吧。」

✜✜✜

這次的委託者是新橫濱水族館。

只要一條魚吸血鬼化，整缸的魚都會受到影響，但連日都有不同的魚缸傳出災情，水族館便趕在災害擴大前的休館日連絡了吸血鬼獵人。

「不過，沒想到犯人是吸血鬼章魚啊……」看著現在空空如也的章魚缸，羅納德對生物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不只能鑽出小隙縫跑去其他魚缸覓食，還懂得裝成普通的章魚掩人耳目，人家都說章魚很聰明果然是真的。」

「就是說啊，想必他們的智商已經遠遠超過你這個五歲兒了吧。」點著頭，德拉克也相當佩服，「要不然，他怎麼會因為受不了你幼稚園水平線下的發言，忍不住打岔而露餡呢？」

「什麼我的發言？是你講的話才讓他聽不下去吧！」

事情回到數十分鐘前，由於摸不著犯人的頭緒，獵人和吸血鬼走著走著便自然而然的開啟了一場幼稚的爭執。沒想到，低水準的吵架內容讓恰巧在旁的章魚聽的頭痛欲裂，終於沉不住氣叫他們兩個閉嘴，也落得被送到VRC的下場。

「不過連這樣都忍不了，果然是隻軟體動物。」挺直自己身為脊椎動物驕傲的背脊，德拉克注視著展間時不時出現的空曠魚缸，「有這麼多魚都吸血鬼化了啊，乾脆設一間吸血魚專用展間算了。」

「那種東西誰要看啊。」視線從水母身上移到吸血鬼，羅納德此時還不知道，吸血魚專用展間在一個月後就會落成，「別再看空魚缸了啦，快走了……」

乓！！！

彷彿慢動作的畫面在羅納德面前上演。

近乎爆炸的碎裂聲震動了獵人的耳膜，加厚的玻璃毫無徵兆的爆裂開來，數不清的細小的碎片劃過吸血鬼的臉頰、眼球，以及鼻樑上，割出無數個細小的血花。

然後，一聲小小的「啊」傳進他的耳裡。

在散落成細沙之前，吸血鬼的氣管被深深的劃成兩半。

「呶啊！」發出驚天的哭叫聲從羅納德頭頂跳了下去，裘恩團成球衝刺的動作及時被德拉克阻止了。

「裘恩！你這樣會沾到玻璃的，年輕人快把他抱起來啊！」

「是……是？」遵循指令抱起揮舞著四肢的使魔，直到裘恩回頭關心他之前，羅納德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手在嚴重發抖，「德、德拉……德拉公？」

「怎麼了？」塵灰拔高抽出的形體毫髮無傷，德拉克拍了拍頭髮和衣服，好像剛才不過是被聲音嚇死的一樣，「裘恩，我沒事喔〜羅納德？」

「蛤……？」

「蛤什麼蛤？你沒事吧？」被絲質手套包覆的手指撫上他的臉，望著剛才死去的吸血鬼，羅納德總覺得底下的雙手異常的冰冷。

✜✜✜

「……由於惡臭飄散，在鄰居反應之下，房東於X月O日下午進入A女房內，卻發現A女已陳屍在房中，死狀離奇……」

把播到一半的社會新聞轉到兒童英語節目，德拉克看著注意根本不在電視上的青年，一屁股坐到對方身邊：「我說。」

「嗯。」羅納德心不在焉的回應。

「別想那麼多了。」有點不自在的咳了兩聲，德拉克挺起胸膛，「我不是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嗎？」

「呶呶，呶呶呶。」同樣擔心羅納德，裘恩搭上他的大腿。

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裘恩的背部，羅納德空洞的目光從螢幕往下落到桌面，模糊不清的喃喃：「跟往常一樣的是我吧……」

怎麼都第三次了才發現呢？

怎麼會，就這樣讓他死了三次呢？

「死掉的時候，會很可怕嗎？德拉公……」

「說什麼，我可是高等吸血鬼，又不用像人類一樣痛苦掙扎。」戳戳獵人的臉頰，站在犧牲者的立場讓德拉克的安慰難以生效，「與其在這邊當香菇栽培坂，不如下跪展現對小德拉的感激涕零……啊啊啊！快站起來笨笨笨蛋！」

「不是說要展現感謝嗎？」看到德拉克直接被嚇死了一半，羅納德只好坐回沙發。

誰知道你會真的跪啊？連忙吸了幾口裘恩壓壓驚，德拉克整理好情緒，面對能量低靡的獵人，還是嘆了口氣，「羅納德。」

「嗯。」

「如果氣場太低落的話，會更容易被帶走的。」摸了摸亂翹的銀髮，德拉克放輕聲音，「打起精神？」

「……我盡量。」不敢面對吸血鬼的眼睛，羅納德偏過臉龐，「我去洗澡了。」

對著鏡子，羅納德注意到變紅的傷痕，用手指搓了搓。

是結痂了嗎？

傷口什麼時候會好呢？

事情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回想起不過前幾天見到的女性，羅納德卻覺得已經過了好久。

雖然給人的感覺古怪，但羅納德並不認為她當時的喜悅是虛假的。

所以，那是計畫成功的喜悅嗎？還是有其他我不知道的……？

如果能想起第一次遇到她的情況，或許，能夠找到什麼……

咚。

盯著鏡子越想越入神，羅納德沒有注意到，沐浴乳的空瓶在密閉的浴室內被氣流吹倒，腳邊颳起一陣陣讓人失溫的涼風。

說起來，她好像不是少女。

答。

什麼東西踩上背後的水窪，引起一波波漣漪。

是什麼、東西……

「呶！」

「年輕人，快點開門啦，裡面的沐浴乳不是用完了嗎？」

回過頭的瞬間便撞上主從的呼喚，羅納德盯著被咚咚敲響的門過了幾秒，才回神上前開門。

「我剛剛不是有提醒你嗎？都沒在聽我講話吧。」沒好氣的把準備好的沐浴乳塞到羅納德身上，德拉克的手掌在青年眼前揮了揮，「還特地鎖門，是在裡面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诶？我鎖門了？」對喔，剛才開門的時候卡了一下……他什麼時候鎖門的？抓了抓後腦杓，羅納德看到裘恩拿著在水族館得到的水怪造型水瓢，露出今天第一個柔和的笑容，「啊，裘恩也要一起洗嗎？」

「呶呶！」犰狳點點頭，用水瓢指向門口的防滑拖鞋，「呶呶呶呶，呶，呶呶！」

「啊啊啊剛才忘記穿了，抱歉抱歉，快點進來吧。」

「要讓裘恩好好的潤毛啊，猩猩。」門在眼前關上，人類與自己最信任的犰狳的交談聲隔著門模糊傳來，布料摩擦的聲結束後有什麼東西落到洗衣籃裡，接著青年與使魔對新沐浴乳的香味發表了一番評論，發出小聲的慘叫後一系列瓶罐碰撞的聲音傳了出來。

德拉克一直站在那裡。

終於，等嘩啦嘩啦的水流聲掩蓋過他們的交談，德拉克才把脖子轉了九十度，面對黑暗的走廊深處。

「滾出去。」他說。

TBC.

下著傾盆大雨。

事情處理完畢，作為本錢是身體的吸血鬼獵人，不用多說，他應該加快腳步回去休息。

可是，好像有人在那裡。

✜✜✜

對吸血鬼來說，光線的明暗並不會影響到視線的能見度。因此，就算從全黑的棺材直接進到光亮的室內，也不會為德拉克的雙眼帶來什麼負擔。

不過，掀開蓋子就從縫隙看到一對眼睛直直對著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了。

「Θゝ...:.;::..」先被嚇死了一次，德拉克抱著呶呶哭泣的裘恩緩緩復活，做好心理準備才成功把棺材打開，「要嚇死誰啊？年輕人，這個時間還躺在沙發上是想退休了嗎？」

「……才一天而已，哪有這麼誇張。」

頭幾個字有點沙啞，羅納德眼底的黑眼圈比昨日更深沉，有氣無力的側躺在沙發上，連耀眼的銀髮都黯淡了起來。

「像條三天沒吃飯的毛毛蟲一樣，你該不會從醒來到現在都沒有站起來過吧？」

「怎麼可能。」羅納德迅速的否認，卻說不出像樣的回答，「我有吃飯啊，去廁所，然後……嗯。」

「嗯什麼嗯，沒有接下來了嗎？尼特。」

真的是，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拿出逗貓棒在羅納德的鼻子前面揮舞，看到獵人對他齜牙咧嘴，德拉克稍微放下心來：「不工作也沒什麼，但不出去曬太陽是不能補充維生素D的喔，五歲兒知道什麼是維生素嗎？」

「吸血鬼跟別人說什麼曬太陽啊？這個時間才曬不到啦。」對於德拉克的低級挑釁，羅納德翻了個白眼。

「月光是太陽光的反射，這個小時候應該學過吧。」

「就算是這樣，曬月光也沒有用啊。」

「哦？你確定？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吸血鬼不會骨質疏鬆？」

「那是，因為你們的生理機能本來就不一樣、吧！」肯定的語尾消失，跟著德拉克整裝的動作從沙發上坐起，羅納德嘆了一大口氣，心煩意亂的抓著後腦杓，「我今天不想出門，你就別……」

電話話話話——

對任何風吹草動都變的相當敏感，羅納德的肩膀抖了一下，才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遲疑幾秒後接起通話：「喂？修特？有什麼事嗎？」

「嗯，我在家，我今天不打算出……什麼？！」

「我沒有，嗯，那你還好吧……」

「……好，我馬上去處理。」

在一旁看著羅納德的表情從為難、錯愕轉為無奈，最後認分的掛掉電話，德拉克興致沖沖的拉開衣櫥：「怎麼？有工作？」

「你那麼高興幹麻啦？」把手機塞到口袋，羅納德頭也不回走向門口，「不換衣服，走了。」

「你確定？對形象等同飯碗的獵人來說這樣好嗎？」

「別說的好像我們只靠臉……就在樓上。」伸出一根手指朝向天花板，羅納德在內心咒罵挑錯時機滋事的吸血鬼，「有吸血鬼跑到我們的頂樓了。」

✜✜✜

「我的興趣就是觀察人們因為花粉症而難受的模樣……好痛！」

「到VRC讓全羅尼姆去對你說教吧，變態。」坐在吸血鬼的脊椎上，羅納德下手的力道不自覺比平常還重一倍，「別跑到別人的公寓頂樓去灑花粉啊！」

擁有製造花粉的能力，吸血鬼花粉症萬歲過去都低調的潛藏在花粉飛散的季節犯案，但由於最近課金失利連連帶來不少壓力，他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本性，跑去公園讓一干民眾的鼻涕氾濫成災，被巡邏的修特逮個正著。

好巧不巧，修特也是個備受花粉症困擾的普通人。帶著眼淚和鼻涕追了大老遠，快要看不到前方路途的他發現吸血鬼躲進的公寓正好是羅納德事務所，連忙打電話請求支援。

「在畫面外很辛苦呢，不愧是修特先生。」蹲在旁邊戳了戳不斷喃喃「花粉、花粉」的吸血鬼，德拉克聽到裘恩的噴嚏聲後拿出手帕，「這麼說來，修特先生就在樓下囉？」

「大概吧，啊，他打來了。」接起電話，羅納德用屁股用力壓住正在扭動的吸血鬼，「我已經解決了……你還在嗎？沒關係啦，聲音聽起來超不妙的喔……」

「真的耶，看到他了。」攀在女兒牆邊緣往下看，德拉克朝無數個在打噴嚏的人影之一揮手，「看的到嗎〜？」

「嗯，沒關係，你先走吧，這附近還是有不少花粉吧，你通知VRC了嗎？感謝……」要叫德拉克把繩子拿過來，羅納德抬起頭，心跳在一瞬間停滯了下來。

黑色的披風在女兒牆後消失了。

明明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腦卻遲遲處理不了身體的行為與反應——沒聽到摔在地上的手機裡焦急的呼喚聲，羅納德的膝蓋像生鏽了一樣頓了好幾次才立起身子，朝圍牆踏出紊亂的步伐：「德、德拉……德拉公、唔！」

被毛茸茸的腹部遮擋住視線，羅納德停下腳步，抓下攀在他臉上的犰狳，語無倫次的詢問：「怎、怎麼了？沒、沒事，德拉公不會……」

「呶，呶呶！」眼角帶著淚水，裘恩對圍牆的方向搖頭，冷靜的比了比樓梯和地上的手機，「呶呶呶，呶呶呶呶呶！」

樓梯，對，要走樓梯，還有手機……盯著還沒掛斷的通話，羅納德還沒反應過來，不屬於來電顯示的聲音就從另一邊傳來：「年輕人！呼叫大猩猩！還在不在啊？喂？」

「德拉公……？」嚥下口水的同時才發現喉嚨乾的異常，聽到毫無異樣的聲音，羅納德的視線一矮，回神後已經癱坐在地面，好不容易把手機用顫抖的雙手捧起，「你沒事嗎？你掉下去了……修特，修特呢？德拉公沒事吧，修特？」

「為什麼要問別人啊？！」吐槽歸吐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手機成功回到主人身上，「羅納德？是我，德拉克沒事哈啾，不過怎麼會突然掉下來啊，嚇死我了哈啾，是那個吸血鬼做了什麼嗎？」

「沒事就好……不是吸血鬼，我馬上下去。」把肺裡的空氣全吐了出來，一時間站不起身，羅納德失神的摸著裘恩，馬上被後方拍上肩膀的手嚇了一跳。

「啊，那個，你還好吧？」吸血鬼花粉症萬歲尷尬的問。

「……還好，謝謝，但你還是得去VRC。」

「唔……」

吸血鬼抱起飛奔而去的犰狳快樂轉圈，一切都讓羅納德覺得剛才不過是一場錯覺。

那啥，其實他是從逃生通道很快溜下去的吧？

「羅納德。」

「修特……你的臉好慘。」看著彷彿摔到糨糊裡的同伴，羅納德從口袋掏出衛生紙。

「呼嗯，哈啾，謝啦……喂，我問你。」壓低音量，修特黏黏糊糊的聲音更難辨認了，「德拉克最近有什麼特別的嗎？哈啾。」

「……什麼意思？」

「大概是錯覺啦，我剛問德拉克的時候他也說我看錯了，不過……」猶豫了一下，修特還是選擇問出口，「其實，他摔下來的時候，我好像有一秒鐘看到、就是、呃，那種肉噴出來的樣子……還以為掉下來的是你，真的差點嚇死。」

「不過真的就一秒鐘……羅納德，你還好嗎？」

羅納德已經不記得是怎麼告別修特的了。

像遊魂般走上樓梯，身邊聒噪的嘰嘰喳喳都沒進入羅納德耳裡，看著事務所的門被關起，他立刻後悔了幾十分鐘前的決定。

為什麼要出門呢？

為什麼不堅持原本的想法呢？

為什麼這麼草率的思考呢？

肯定還有其他適合的獵人能來幫忙吧？為什麼要這麼自以為是呢？明明不是第一次了，卻如此輕忽可能付出的代價，簡直愚蠢至極。

墜樓是怎麼樣的感覺？

無論如何，那不是德拉克該知道的事。

「是我……」

好累，每天都睡不好，好像人生被無形的手給掐住，連身邊的氧氣都一點一滴在流失。

「還要多久……」

現在是第幾天？第三？第四？德拉公非得每天都這樣死掉不可嗎？他會後悔嗎？會拋棄我嗎？他……

「好想結束……」

還要等多久？什麼時候可以結束？

如果，現在，馬上就可以結束的話。

「就是現在。」

✜✜✜

堅硬的甲殼毫不留情撞向羅納德的鼻樑，腳跟往前滑了一秒就接著懸空，在失去重心又搞不清楚狀況的同時，一個纖細的身影朝自己飛撲而來，用細枝般的手臂護住自己的後腦勺。

「好痛……」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啊？頭部肩膀屁股輪流摔了一遍，羅納德暈呼呼的坐了起來，馬上被大哭著的裘恩用愛的小手啪啪啪打著臉，「好痛痛，怎麼了怎麼了？裘恩、怎麼……」

細長的陰影從眼前晃過。

抬頭看著吊在廁所天花板的繩圈，羅納德啞然失聲，灰塵從身上流了下來。

嗒、嗒、嗒、嗒、嗒……

室內拖踩出的頻率堆疊出一層層的壓力，面對「我什麼都不記得」的羅納德，德拉克雙手抱在胸口，自在輕鬆的態度消失殆盡。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不過這樣吧。」音調前所未有的低沉，吸血鬼的語氣並沒有徵詢同意的意思，「我再咬你一次試試好了。」

「什麼意思？」立刻伸手覆住後頸，羅納德注意到吸血鬼皺了下眉頭，但無暇思考背後的意義，「你的……轉移失效了嗎？」

「我的力量沒有失效，是那東西對你的影響力越來越強了。」德拉克耐著性子和他解釋，「因為一直沒辦法讓死亡降臨到你身上，所以引導你自己去尋死，懂嗎？」

「那……就不用再咬一次吧？」

「你說什麼？」德拉克的表情變了。

「既然沒有失效，就算再咬一次也沒有用吧？」感覺到心臟在胸口砰砰的跳，羅納德握緊拳頭，將壓力頂了回去，「不用再……」

「你想死嗎？」過往的游刃有餘一點不剩，德拉克的臉色難看的無以復加。

「當然不是啊，可是……」

「可是什麼？要不是我提早把門鎖卡住，你能想像裘恩去廁所看到的景象嗎？」

「卡住……啊？你把門鎖都弄壞了？什麼時候？」

「這不是重點！就說氣場低落很容易被帶走，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你不是也沒把全部都告訴我嗎？」面對勃然大怒的吸血鬼，羅納德的音量也不自覺大了起來，「鎖是什麼時候去弄的？昨天？你原本一直想裝的跟平常沒兩樣不是嗎？為什麼裘恩這幾天都黏在我這邊？不只是為了看著我吧，因為你知道自己會死得很慘不是嗎？」

來回看著互不相讓的兩人，裘恩抓著德拉克的褲腳，無助的垂下耳朵。

「死掉算什麼？我從出生到現在死掉的次數早就可以破金氏世界紀錄了！」

「死到第二次就很不得了了啦，混蛋！」

「明明是最常殺我的人，為什麼要對我的死亡比手畫腳啊？之前為了拆炸彈重複死了九十四還多幾次你都沒說什麼，這次跟小氣鬼一樣斤斤計較做什麼？」

「小氣？！這兩次能比嗎？那是……」

「哪裡不能比了？為了新橫濱可以，為了自己就不行嗎？」見羅納德一時語塞，德拉克這幾天壓抑著的情緒傾洩而出，「還是因為我弱小又雜魚，所以被我保護很丟臉嗎？」

「不是那樣！」羅納德破音了，「我很感謝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啊？」

「我只要想到，原本是我該承受的事情，全部都、都像作弊一樣轉移到你身上，就、就覺得無法接受……」回想起這幾天對方死的措手不及，甚至自己都沒好好看清，羅納德就開始覺得喘不過氣，「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呢？要是你哪一次真的死了呢？」

「你是說我搶了你的工作？責任心不是用在這裡吧？你哪裡有問題啊？」

「你怎麼聽我講話的啊？用膝蓋都不會聽成這樣吧？」羅納德無法理解，「我是說你這樣我很難過又很害怕啊！」

「那你就難過啊！」

「蛤？！」

「你就不能忍一忍嗎？笨蛋猩猩滿腦子只會自我犧牲，承擔不起任何一點罪惡感嗎？」貼在羅納德的面前大吼，德拉克死人般的肌膚激動到覆上一層血色，「你很害怕？那你有想過自己只能死一次嗎？要是剛才再晚個三分鐘，我會看到什麼你倒是想一下啊？」

「你要是死掉的話……剛才不過是廁所去的久了一點，差一點、差一點就……如果真的、我……你如果死了……」

尖尖的耳朵垂了下來，德拉克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下去，再也吐不出下一個字，抱緊爬到懷中的犰狳。

「對不起。」視線隨著眼角發酸而一片模糊，抱住暗自擔心受怕的吸血鬼，羅納德吸了吸鼻子，但鼻音依舊，「一起害怕吧。」

✜✜✜

氣氛一度尷尬了一陣子。

用史無前例的溫良恭儉讓模式相處直到睡眠時間，聽到德拉克的話，羅納德還是忍不住大聲反問：「蛤？」

「所、以、說，是為了避免你趁我睡覺跑去做什麼危險動作。」再次伸手比著自己的棺材，德拉克清清喉嚨，「一起進去，懂不懂啊？」

「喔，喔可是……認真的喔？」看到裘恩大肚的出讓自己的秘密天堂，在棺材外鋪好柔軟的小床，羅納德心情有點複雜。

「沙發硬死了。」德拉克直白的嫌棄。

「你又不是豌豆公主……」一個人意外的寬敞但兩個人完全是不同一回事啊，加上依棺材的形狀，勢必得兩人面對面……燈光啪的一聲變暗，羅納德努力把後背貼在棺材的邊緣，緊張的聽著拖鞋聲一步步朝自己接近。

軟墊的另一邊陷了下去了。

「唔喔，感覺好擠。」

「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嗎？」看不到德拉克的表情，羅納德感受著對方在調整姿勢的期間不時碰到自己的身體，下意識屏住呼吸。

睡衣飄逸的裙襬擦過小腿，腳尖在相碰的一瞬間縮了起來，即使羅納德使盡全力讓出空間，吸血鬼的上半身還是緊貼在自己身上，幾乎沒有縫隙。

薄薄的絲質睡衣下，就是對方消瘦的胴體。

幾根逃出睡帽的頭髮碰在臉上，擴散出洗髮精與淡淡的蚊香味，把羅納德的鼻腔全部填滿。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黑暗中被放大，羅納德一動也不敢動，直到以為對方調整好姿勢時，又冷不防往前蹭了兩下：「好了。」

才不好——雖然也不是真的不好！

「幹麻不說話？會熱嗎？」

「不是。」把專注力全用在放空大腦，羅納德的思考能力正逐漸下降，「那個，手，要換。」

「手？」

「這樣一整個晚上，會麻掉。」基本上是側躺著呈現立正站好的姿勢，羅納德動了動壓在身側的手臂，「我動了。」

「喔……诶？」

咦？我在幹麻？發現自己照著舒適感移動後自然而然把德拉克圈進懷裡，

羅納德直接停止了思考。

「可、可以嗎？」

「……還能不可以嗎？」埋在羅納德胸口，德拉克被猩猩味熏的神智不清，為了避免說錯話快速結束話題，「晚安。」

「晚、晚安。」羅納德趕緊閉起眼睛。

「……」

「……」

根本睡不著。

TBC.

脖子上的咬痕幾乎要消失了。

摸著快癒合的傷口，羅納德專注的盯著鏡子，沒注意到鏡面映不出的存在從後方悄悄走來：「怎麼了？」

「喝啊！」嚇得轉身踢掉室內拖，羅納德看著被拖鞋打死的吸血鬼，驚魂甫定的拍著胸口，「發出點聲音啊，臭沙子。」

「呶嗚嗚！」

「我是光明正大走過來的，誰知道你那麼沉迷在自己的臉啊。」在犰狳的眼淚下復活，德拉克用雙手的拇指與食指比出相機的動作，「想出道了嗎？羅納德大、噗，羅納德大人？」

「我才沒有！」雙手往臉頰大力拍下，看著被巴掌聲嚇死的沙子，羅納德揉著熱辣辣的頰肉，一時竟有種不知該往哪裡跑的感覺。

昨天睡得還不錯。

雖然還是做了一點夢，但那種休息過的踏實感終於在今天回到羅納德身上，這都要歸功於他的同居人——被抱著睡了一個晚上的吸血鬼。

經過了有點曖昧的一晚，羅納德神清氣爽的起床後是不斷的心神不寧，本來還拿不定該維持怎麼樣距離，但對方似乎根本沒當一回事，讓他放鬆的同時又受到一點傷害。

「所以是在看什麼？傷口會痛嗎？」

「不是啦。」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羅納德再度對鏡面扭了一下脖子，「你咬的痕跡才一天就快不見了，有點意外。」

「和唾液成分有關，吸血鬼咬起來都是這樣的，畢竟要讓食物取之不盡嘛。」德拉克的回答一點都沒有要掩飾食物鏈的意思，「說到這個，你的臉怎麼樣了？我看一下。」

「……喔。」自知就算閃避也躲不了多久，羅納德乖乖露出臉上的傷口，果不其然看到吸血鬼皺起眉頭。

原先淡紅色的劃痕已經整個發黑，簡直和被簽字筆塗鴉一樣，雖然範圍沒有擴散，但完全不像一般皮肉傷會出現的顏色。

「不會痛，也沒什麼感覺……應該沒什麼事吧，不曉得為什麼會變這樣就是了。」吞了吞口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怕的羅納德緊張的等著吸血鬼下達判決。

「……算了，這也沒辦法。」出乎意料沒有太大的反應，瞪大眼近距離盯著傷口觀察了幾秒鐘，德拉克挺直前傾的腰，「起床後的傷口護理做了嗎？」

「還沒。」一睜眼看到睡在懷裡的吸血鬼就把平常的步驟忘得一乾二淨，羅納德當然不敢照實講出原因，「不要這樣看我，只有今天忘記而已！」

「真有說服力呢。」派出裘恩對羅納德進行語重心長的訓話，德拉克走到客廳拿出醫藥箱，對著藥膏皺起眉頭，「……喂，羅納德。」

「怎麼了？」跪在地板聽著裘恩呶呶教誨，羅納德一抬頭就看到吸血鬼黑著臉朝他走來，一起床就禍不單行。

「你這幾天都是擦這條藥膏？」

「對、對啊，外傷藥膏不是嗎？」

「這不是一年前就過期了嗎？！」把藥膏尾端的保存日期貼到羅納德眼前，德拉克下一秒就甩手把東西扔到垃圾桶，「現在就出去買新的！粗心大意的笨蛋！」

✜✜✜

走出藥局的門口，羅納德握緊手上的提袋，不安的四處張望，就怕短短兩條街的距離會發生什麼閃失。

「像隻從人類巢穴偷走香蕉的猩猩一樣，年輕人。你再這樣鬼鬼祟祟的，別人都要以為你的塑膠袋裡面是黃金了。」

「我哪有偷別人香蕉！」羅納德完全沒回到重點上，「不是，你看啊？那邊的花盆可能會被失控的狗撞倒而噴出來，啊，踩到前面的水可能會滑倒，走慢一點，然後下一條巷子常常會有野貓，牠們……」

「你會因為把注意都放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地方，直接忽略眼前的施工告示牌的，真是。」見羅納德還是像個可疑人士對小巷子探頭探腦，德拉克嘆了一口氣，下定決心走到羅納德身旁，「喏，走吧。」

「什麼、诶？」頭上冷不防多了犰狳的重量，當羅納德轉頭迎向吸血鬼的笑臉，才發現兩人的距離不知何時縮短到肩膀相貼，並且有誰隔著斗篷牽上他的手，「德拉公……？」

「我就在這裡，安心了嗎？」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不為所動，德拉克迅速瞄了羅納德一眼，確認他不會反感後便撇開視線，假裝察覺不到臉頰上升的溫度，「回去吧。」

「喔，喔。」在飄逸的布料下，交握的雙手顯得沒那麼明目張膽。仗著這點，羅納德試著稍微回握住吸血鬼的手掌，立刻感覺到對方的動搖。

沒想到羅納德會做出這種主動的反應，僵硬了一瞬，德拉克雖然把頭撇得更開，但看不見的手指卻扣得更緊了，真實想法不言而喻。

太好了。

因為昨晚而胡思亂想的不是只有我嘛，太好了。不想讓嘴角上揚的太明顯，羅納德的臉頰不協調的抽搐著，與此同時，吸血鬼的喃喃傳進他的耳裡：「得寸進尺的小子……」

「我？」世界聚焦到只剩他們兩個，羅納德似乎已經忘了幾秒前的街道在眼裡充滿威脅，只要他還握有手中的吸血鬼，「明明就是你先……」

掌心一空，吸血鬼的手被抽走了。

柔軟的腹毛遮蓋住了視野，還來不及思考刺耳的剎車聲代表什麼意思，犰狳的哭聲就間接告訴他答案。

「裘恩，下來吧，我沒事，裘恩……」做了個深呼吸，羅納德把犰狳從臉上抱下，面對斑馬線上被捲到輪胎下的斗篷，以及滿地塵灰。

對周遭的喇叭聲及尖叫毫無反應，羅納德乍看之下沒有前幾天激動的情緒，卻好像整個人失了魂一樣，拖著腳走到輪胎旁蹲下，伸手拍著毫無反應的灰塵：「德拉公、德拉公……」

「……急什麼，我嚇了一跳啦。」細塵在手中抖動了一下，修長的手指首先從沙堆中拉出來扣住人類的手，幾秒後嘻皮笑臉的模樣再次完整的出現在羅納德眼前，「我沒事喔〜各位不用緊張。」

順著德拉克的視線往旁邊轉頭，羅納德看到臉色發青的司機確認沒釀成大禍，鬆了口氣後癱坐在地的樣子，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上前關心，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吸血鬼身上：「斗篷破掉了……」

「我還有很多件。」用另一隻手搓了搓羅納德的頭髮，德拉克解開披風，拉著獵人站了起來，「回去吧。」

✜✜✜

「好，可以了。」確定傷口被完整覆蓋以後，德拉克開始整理醫藥箱，把過期藥品裝到塑膠袋裡，「要吃泡芙還是蛋糕？」

「泡芙……還是蛋糕？」

「不要用問句回答問句，你是剛開始學講話的小孩子嗎？」

「隨便你啦，我都想吃啊。」看著吸血鬼走到廚房繫上圍裙的背影，羅納德握了握自己的掌心，無能為力的感覺再次湧上心裡。

那個時候，明明已經把他握在手裡了。

不要凡事都想著自己來，坦然的接受保護吧……雖然昨天吸血鬼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但是，羅納德還是感到害怕。

他完全沒有辦法抵抗。

硬生生的把吸血鬼從自己手中帶走，讓死亡降臨的力量。現在德拉克單純的作為力量轉移的標靶，但如果哪一天，那種力量針對吸血鬼而去的話，自己能夠保護他嗎？

啊啊，怎麼事到如今，還是只想靠自己呢？既然自己做不到，有沒有能求助的對象……說起來，也不是非得自己出門買藥不可，明明可以拜託別人送過來的。

「我也太不擅長找人幫忙了……」

「你剛才有講話嗎？年輕人？」回頭確認羅納德還待在客廳，德拉克把注意轉回麵團上，「裘恩，幫我抓著這邊好嗎？」

「呶〜」

「喔，沒事。」沒去打擾和樂融融的主從，羅納德注意到起居室的門扉沒關好，便站起身走了過去，發現事務所的燈也亮著。

大概不會再出門了，直接關掉吧。因為這幾天沒怎麼踏出門口，羅納德特地走到門口摸了摸眼光，站在空蕩蕩的事務所忽然感到一陣寂寥。

很湊巧的，偏偏在這段時間，平常動不動就會有怪人闖入的事務所一個訪客也沒有，連雛市跟半田都沒從地板下或窗外蹦出來。

啊，雛市好像是有說這幾天不會來的，至於半田……

「怎麼這麼早就關燈了啊？終於經營不下去了嗎？羅納德哈哈哈哈哈——」

說人人到！聽到總是帶來麻煩的熟悉嗓音，羅納德不知怎麼的有點高興，想也沒想就往窗戶看去：「半田！你又想做什——」

沒什麼，只是半田要去家庭旅行一個禮拜而已，我會替他做一部份的工作——等雛市的聲音浮現在腦海裡時，羅納德已經來不及停下轉身的動作，面向如墨水般漆黑的窗戶。

✜✜✜

一陣碰撞聲後自己好像被撞倒在了地上，面對腰上逐漸化沙的吸血鬼以及哭著扯他頭髮的犰狳，一切都如此似曾相識。

「……我剛剛在做什麼？」

「你想跳下去。」維持撲倒羅納德的姿勢復活，吸血鬼將臉埋在人類的肩膀，只能從鬱悶的聲音判斷表情，「剛才眼光用雷射打倒椅子拖延你的腳步，我聽到聲音後才跑出來的。」

「我、又中招了嗎？」轉頭看到裂成兩半的椅子，羅納德環住趴在身上的吸血鬼，一下一下拍著對方的背，「對不起，一定是我又想些有的沒的……」

「是我。」

「什麼？」

「是我動搖了。」收緊手臂的力道，吸血鬼把臉埋的更深，講話帶上顫音，「因為你差點死掉，所以我害怕了……！」

「嘴上叫你不要消沉，但自己害怕的要命，開始懷疑會不會失敗……在路上的時候，明明想讓你安心，卻還是猝不及防的死掉了。」

「剛才一心想用甜點安撫你，連你什麼時候跑出去都沒注意到，要是眼光在休眠的話，我……」

「德拉公。」打斷情緒直直下落的吸血鬼，羅納德看著天花板，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我好像放心了。」

「蛤？」

「我不是個擅長求救的人……看我煮火鍋就知道了，一定要整鍋都毀了才想到要找人幫忙。」放鬆肌肉徹底躺在地板上，冰涼的溫度讓羅納德閉上眼，滿足的抱著懷中的身體，「可是你每一次都會來救我……就算是最弱的那個雜魚還是會找人把我拖走，所以我……很安心。」

「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嗎？去找你的話，你會願意幫我嗎？」

「當然啊！雖然是獵人事務所……有困難的話，我會想辦法幫你的。」

模糊不清的回憶突然浮出，直覺告訴自己該繼續深思下去，但一看到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的吸血鬼，羅納德立刻把閃過腦海的對話拋之後頭。

TBC.

一回生，二回熟。聞著淡淡的蚊香味，羅納德睜開眼睛，平靜的接受了吸血鬼窩在懷中的事實後，輕手輕腳的想在心跳還沒太大聲前離開棺材，就被突然發聲的同居人嚇到整個翻出去：「現在才起床，你是吸血鬼嗎？」

「……醒了就說一聲啊。」沒好氣的揉著後腦勺坐起身，羅納德看著不知醒來多久的犰狳快樂的跳到主人懷裡，不禁思考自己是否侵占了對方的位置多時，「太早起床又沒什麼事好做。」

「也是啦，誰叫大猩猩這麼不懂生活的樂趣呢？」踏出棺材伸了個懶腰，聽到雨聲，德拉克走到窗邊，望著因流水而反光的路面，「在下雨啊，一起觀賞沒帶傘的行人們吧，裘恩。」

「呶。」

「真是像垃圾一樣的大叔呢。」對吸血鬼投以冷淡的眼神，羅納德習慣性的想先檢查訊息，應該在充電中的手機卻從原地消失了，「奇怪，我昨天明明……德拉公，我的手機呢？」

「啊？手機？你是找不到制服的小學生嗎……喔，在我這裡。」德拉克的語氣毫無該有的愧疚感，「幫你的相簿增加了不少裘恩的可愛照片，好好感謝我吧。」

「喔，謝……你拿我的手機幹麻啦？！」三步併作兩步衝上前把手機搶回，羅納德深怕裡面已經回到原廠設定，「你可不要給福間先生亂傳什麼東……啊，好可愛喔，裘恩。」

「呶呶。」

「就說嘛。慌成這樣，難道是怕有什麼獵奇A片的瀏覽紀錄被發現嗎？」

「呶〜？」

「才不是！用自己的手機啊，混蛋！」回完話看到德拉克欲言又止的表情，羅納德才發現不對勁，「你的手機呢？」

「這個嘛……摔壞了。」吸血鬼聳聳肩。

「摔壞？什麼時……」啊了一聲，羅納德自己想到了答案，胸口一緊。

整個人從頂樓摔了個粉身碎骨，不用多說，身上的手機變得四分五裂也是可以想見的。

「那就，快點去買新的。」停頓了一下，羅納德連忙補充，「我會出錢啦，所以……」

「那是當然，我前天就放進你的購物車了。」完全沒在客氣，德拉克對他比了個大姆指，「你連著其他東西一起下單就好。」

「我只會下單手機啦，混帳。」好火大啊，為什麼呢？羅納德一邊握拳一邊深呼吸，「早點跟我說不就好了嗎？前天結帳的話，搞不好現在已經送到了的說，是用哪個網站……」

「先等一下。」

正在搜尋歷史紀錄的手被纖細的手指握住，抬起頭，羅納德不解的看著制止他的吸血鬼：「德拉公？」

「過兩天再說，誰知道來敲門的是不是送貨員。」將手機從主人的手中抽了出來，德拉克睨了羅納的一眼，「好了，別因為沒要出門就維持不修邊幅的樣子，快去洗臉吧你。」

花了幾秒聽懂德拉克的意思，羅納德吞了吞口水，和裘恩一起走到浴室，才發現手機又被搶走了。

「那個離不開高科技的歪腦筋吸血鬼……」碎念了兩句，羅納德還是忍不住回頭大喊，「你要記得幫我充電啊，臭沙！」

雨一直在下著。

「由於羅納德先生缺乏運用時間的品味，只好由小德拉來帶領大家增添生活美好的色彩！」敲著三角鐵集中大家的目光，德拉克秀出手上大量鄰近歸還日的光碟，「爛電影馬拉松開跑！究竟是哪一部作品最爛的讓人耳目一新呢？真是令人期待對吧？裘恩先生。」

「呶呶……」緊抱著爆米花杯，裘恩的希望都寄託在美味的零食上。

「你才是沒品味的那個啦，要是連續播放下去，靈魂遲早會被抽乾的。」一屁股坐上沙發，羅納德大啖著臉盆中的爆米花，「和我的電影交換著播。」

「啊啦，羅納德的收藏都是不知道看過幾百次的老電影呢，只會回首過去的男人最無趣了。」

「用我的電視和我的播放器的傢伙沒資格批評啦。」有節奏的抖動大腿，單純的男人難以掩飾對電影馬拉松的期待之情，「在難看的段落我會毫不猶豫的發出噓聲的。」

「靜音不交談不走動，就算不在電影院還是要好好遵守觀影禮儀啊，臭小子。」把光碟推進播放器，德拉克在羅納德身邊坐正，對螢幕按下播放鍵。

✜✜✜

聽著淅瀝嘩啦的雨聲，羅納德緩緩睜開眼。

咦？我睡著了……螢幕上躍動的畫面成為唯一的光源，意識到房間的燈光不知什麼時候暗了下來，羅納德揉著眼睛詢問：「你什麼時候關燈的啊？德拉公。」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靜默跟影片的聲音，想起對方叮囑的觀影禮儀，羅納德自討沒趣的扁了扁嘴，將注意放回螢幕，卻發現上面播放的內容從不知所云的電影變成新聞播報，還時不時參雜著雜訊，不知是不是外頭風雨的關係。

「……如照片所示，A女陳屍在血泊之中，身上僅有一道刀傷，無任何抵抗傷口，初步判定為自殺。」毫無印象的主播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用沒有感情的聲音如背稿般播報新聞，「除此之外，房間內部放置大量染血的符咒以及類似宗教的膜拜器物，目前尚未得知與自殺動機的關聯，有待進一步釐清……」

什麼啊？這種照片是能直接上新聞的嗎？沒做心理準備就目睹血淋淋的屍體，羅納德皺起眉頭，不適的移開視線。

既然不是電影，就沒必要遵守觀影禮儀了吧。揉著太陽穴，羅納德再次發聲詢問：「不看電影了嗎？德拉公。」

「德拉公？」沒有得到回應，羅納德自然的轉頭看去，卻發現自己始終無法看清近在咫尺的身影。

翹起的尖髮，內彎的鷹勾鼻，挺直的背脊……不知道為什麼，當羅納德越想聚焦在德拉克身上，對方的特徵就顯得越來越模糊。隨著螢幕光線的變換，吸血鬼的側影逐漸扭曲，成了一個……

「羅納德。」

「喝啊！」這次真正的驚醒，羅納德彈起身，一旁的吸血鬼在燈光下清晰可見，「什、什麼？」

「明明放的是你的片單卻睡著了，老實承認自己看膩了吧。」雙手抱胸，吸血鬼得意的哼了一聲。

「才、才沒有……」螢幕的畫面已經回到播放選單，發現自己錯過凡赫辛傳奇，羅納德在心裡哀號，「德拉公，剛才……」

「剛才？」

「沒、沒有……」想問出口的瞬間卻忘了自己的癥結點，羅納德轉動肩膀想提起精神，卻注意到德拉克依舊坐在原位，而不是起身換光碟，「怎麼了？」

「還是睡不好嗎？」直直注視著羅納德，吸血鬼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髮，語氣不帶任何揶揄，「累的話就去休息一下吧。」

無法招架這種直接的關心，羅納德垂下頭，小聲的回答：「不會累啦。」

「那果然是看膩了吧。」

「才沒有！經典是可以一看再看的！」

「是是，體貼的德拉德拉就為了嘴硬的五歲兒去泡杯咖啡吧，記得一邊品嘗一邊敬畏我。」把裘恩放上羅納德的大腿，德拉克不忘回頭提醒，「好好看電視等著，別一個人亂跑啊。」

「我知道啦！」知道對方在指昨天的事，羅納德抱好腿上的犰狳，暫時把螢幕切回電視頻道。

「……雨勢將一路持續到明日早晨，下午有機率放晴……」

「看來雨會下一整個晚上呢，裘恩。」聽到氣象預報，羅納德望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回頭拍掉裘恩腹毛上的爆米花碎屑，「這樣的話，就不用擔心有吸血鬼……」

「不好意思，其實、我曾經被您救過一次，然後就成為您的粉絲了！」

「您救了我的那天，是一個下雨天。」

「……所以，她不是委託人嗎？」

「呶？」

聽到羅納德的聲音，裘恩抬起頭，只見獵人凝視著遠方，一個人低聲喃喃。

下雨天？

當了獵人以後，下雨天反而更不會出門了，不是在室內就是往室內的路上，還是，是更久以前的……

轟然巨響奪走了羅納德的注意。

「德拉公？！」來不及看到事發經過，吸血鬼就已經成為一攤灰塵和碎掉的瓷杯混在一起。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羅納德不知該從何幫起：「什麼？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吧？」

「唉呀，咖啡都翻了……」慢慢的從塵堆中凝聚出身影，吸血鬼的表情有點複雜，混雜著無奈與出乎意料，「呃，我猜是漏電吧。」

「漏電……？」順著吸血鬼的視線看到還在插座上的充電線與飛到遠方的手機，羅納德張大嘴，一股無力感順著背脊蔓延上來。

「……我來清理吧。」

TBC.

雨停了。

合上窗簾，羅納德轉過身，就發現裘恩站在腳邊，抬頭望著他：「裘恩，你醒啦。」

「呶。」看了看羅納德又看了看棺材，犰狳偏過頭，「呶呶呶，呶呶？」

「是啊，德拉公還在睡覺。」花了快十分鐘才在不驚動德拉克的狀態下滑出來，看著靜悄悄的棺材，羅納德若有所思。

在昨天的這個時間，吸血鬼已經醒過來了說。

「……我們去吃飯吧，裘恩！」

「呶！」

暫時擱下心裡的疑惑，羅納德微波了放在冰箱的餐點，吃飽喝足後將電視轉到德拉克不會停下來的精采動作片，聚精會神看著男主角放輕腳步潛入敵營，緊接著就被事務所傳來的電話聲嚇個半死，一人一球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怎麼辦，現在還是不要接吧？」抱著裘恩從門縫偷看在事務所孤獨作響的電話，羅納德決定保險的當隻縮頭烏龜，「反正，如果有急事的話……啊。」

手機報廢了。

和裘恩互看了一眼，羅納德回頭瞄了一下依然沒有反應的棺材，吞了吞口水，打開事務所的燈：「我看一下喔，是認識的號碼就接，不是的話就算了，認識的才接……是會長。」

揉著太陽穴，羅納德抱緊手臂中的裘恩，感受到對方小小的爪子也抓緊自己的衣袖後，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起電話。

「要不要去呢……」

「聽起來已經有不少人在了，應該不差我一個吧？」

「不過會長都特別打來問了……」

「裘恩，你覺得我……」

「去哪裡？」

「呀啊啊啊！」尖叫著一頭埋進裘恩肚子裡，當羅納德窩在角落自問自答的時候，吸血鬼早就靜靜的觀察他多時了，「出個聲啊，混蛋！」

「不過兩天沒工作，敏銳度就退化的這麼厲害啊，獵人。」雙手抱在胸前，德拉克搖了搖頭，伸手迎接羅納德身上的犰狳，「所以呢？你想把我的裘恩帶去哪裡？」

「別講的我是綁架犯一樣好嗎？」看到犰狳也對主人揮舞小手，羅納德順應對方的動作讓他跳到主人懷裡，「沒什麼……會長問我有沒有空去幫個忙而已。」

「然後呢？」

「不過，雖然需要人手，但也不是非我不可……我先跟會長說了要看情況啦。」

「然後呢？」

「會長也說有事要忙的話不需要勉強，所以我想……就這樣？」

「然後呢？」

「可、可以吧？」

「然後呢？」

「為什麼一直問然後啦？！」

「因為，你還沒講完吧。」摸著裘恩的背甲，吸血鬼注視著羅納德，平靜的眼神簡直像什麼都看透了一樣，「你其實很想去，這部分一直都沒有講啊。」

「我……」高高的噘起嘴，糾結的情緒不知是心虛還是不甘心，羅納德音量減弱的同時視線飄向一旁：「出門……不好吧？」

「在家就比較好嗎？」

即使看似風平浪靜也會在一瞬間產生異變，聽到吸血鬼的反問，羅納德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弱弱的岔開話題：「我看起來有很想去嗎？」

「當然，你不是一直都這副德行。」

「什麼意思啊……」聽到德拉克毫不質疑的語氣，羅納德沒什麼底氣的回應，卻發現對方的臉上帶著苦笑，一副拿他無可奈何的樣子。

「只要有人求助就一定會過去，你就是這樣子啊。」

✜✜✜

新橫濱川的河岸上散布著大量的吸血鬼殘骸。

「是一種變異的史萊姆狀低等吸血鬼，好像是被昨天下的雨給沖死了的樣子。」

「搞什麼，太雜魚了吧？」

「你這種雜魚大叔才沒資格說咧。」羅納德瞥了沒下雨也會死掉的吸血鬼一眼，「可是，死掉後沒有變成沙子，而是維持原本的形態讓整片河岸變得黏黏滑滑的，不久前有人滑倒摔到河裡，所以現在獵人跟吸對都在那裡幫忙。」

「喔，所以，會長才會找上你這個閒置在家的……會長？」

踏上河堤邊的台階，羅納德注意到一直並行的身影落到身後，疑惑的停下腳步：「德拉公？」

「會長……是怎麼找你的？」

「打事務所的電話啊，畢竟我的手機昨天都壞了……」轉身看往低處，羅納德與吸血鬼詫異的雙眼四目相交，空氣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哪裡不對嗎？」

眼珠轉了一圈，望著獵人的藍眼，德拉克盡可能用蠻不在乎的語氣回答：「其實，我在兩天前就把電話線拔掉了。」

「诶？」

「羅納德！你也來了啊！」

同伴的招呼聲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放眼望去，岸邊的草地在月光下閃爍異常的光芒，八成是所謂的吸血鬼殘骸造成的。見到獵人和吸對紛紛在河岸工作的身影，羅納德稍微放下心，至少電話裡的情況確實存在。

「唔哇，這個回去都要洗鞋子了。」聽到踩踏草地後發出的噗滋聲，德拉克抱著手臂抖了一下，看向帶著裝備回來的羅納德，「你身上那個米袋是什麼？」

「米袋個頭啦，這是要裝吸血鬼殘骸的。」小心踩著腳步避免滑倒，羅納德背上的袋子貼著VRC的標誌，手中則是一把鏟子，「這組是你的，拿著。」

「這也太土法煉鋼了吧……不能叫輛消防車來全部沖到河裡嗎？」

「這個量直接沖進河裡會破壞生態吧。而且，吸血鬼死掉後卻沒有變成沙子，VRC說要研究殘骸，蒐集越多越好。」摸了摸裘恩叫他好好待在頭上，模範獵人任勞任怨的開始工作。

「這和清潔工有什麼兩樣啊？雖然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但獵人的工作範圍也太亂七八糟了吧Θゝ...:.;::..」

「德拉……不要自己滑倒然後死掉啊！」看到沙化的吸血鬼，羅納德反射性心頭一涼，隨即翻起白眼，「不要因為很噁心又死掉一次！」

「全身上下都變的黏黏的好噁心唔哇Θゝ...:.;::..」

「我看你自己先進去算了！」旁觀吸血鬼陷入反覆被噁心死掉的迴圈，羅納德終於看不下去，把還在抖動的灰塵連著殘骸一起鏟進對方的袋子裡，「裘恩，別下來啊，不然你也會變成黏答答的。」

「呶嗚嗚嗚……」

「沒錯，裘恩，不用擔心我……別真的把我裝進去！笨蛋羅納德！」在袋子裡經過一番奮力掙扎，獵人才把袋子的封口打開，讓滑溜溜的吸血鬼重見月光，「差不多了，我看可以回去了吧！」

「你連起跑線都還沒碰到吧。」

不出所料，羅納德認真的鏟著吸血鬼的殘骸，德拉克則沒什麼要幫忙的意思，不是蹲在地上觀察因黏液動彈不得的蚱蜢，就是繞在獵人身邊時不時吐出一兩句激怒對方的話，再被對方忍無可忍的拳頭打死，無限循環。

河水漲得真高啊。

心裡突然冒出一句感嘆，等羅納德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從馬路來到河川邊緣，殘骸也累積了一定的重量。

「差不多該去回收了吧，你背上那一袋不是已經滿了嗎？」德拉克戳了戳鼓起來的米袋。

「是要滿了，但你的袋子還能繼續裝啊。」把裝滿殘骸的袋子封口放到地上，羅納德敲了敲背上另一個空袋，「難道你要自己裝？」

「當然不要……不過，你先等一下。」阻止羅納德繼續工作下去，德拉克遲疑的抓住原本屬於自己的背袋，揭開開口，「怎麼說……本來一直以為是錯覺，但應該是這樣沒錯。」

「什麼事？說清楚啊。」

「我好像有一點點灰塵黏在裡面了。」

灰塵，也就是德拉克身體的一部分，還跟著殘骸黏在袋子裡面。搞清楚德拉克的意思後，羅納德張大嘴巴，臉色丕變：「還、還在裡面？！你、你怎麼不早點講！在哪裡啊？」

「囉嗦！就說原本以為是錯覺了，八成是什麼可有可無的部位，總之還是先讓我看一下……」

「有什麼部位是可有可無的啊？體、體毛嗎？你的毛還在裡面？」

「不懂說話的藝術就閉上嘴巴！你是修特先生嗎？」

「什麼？跟我的癖好又沒有關係，擅自把體毛留在裡面的是……」臉頰抽動了一下，突如其來的疼痛使的羅納德停下聲音，剩德拉克繼續碎念著對袋子探頭探腦。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與水流聲的距離好像被拉近了。

心臟噗通噗通的跳著，無視傷口在一抽一抽的疼痛，某種不安的預感在羅納德心中不斷放大，瘋狂催促他快點離開這裡：「德拉公，這些晚點再……」

嘩啦。

轉過頭不見吸血鬼的身影，羅納德順著水聲看過去，只見吸血鬼狼狽的跌坐在河川裡，臉上的表情也還沒回神的樣子。

「德拉公？你滑倒了嗎？」不行，再這樣下去的話……朝流水邁開步伐，羅納德的腳步因吸血鬼的遏止聲停下：「裘恩！留在岸上！」

「呶嗚！」發出哀鳴，裘恩心不甘情不願的被獵人放在專滿殘骸的袋子上，「呶呶呶……！」

「裘恩，沒事的。」壓抑著無端的恐懼，拍拍犰狳的背部，羅納德踏進水裡，朝已經自己站起來的吸血鬼伸出手，「德拉公，抓好。」

然後，他看見了。

當吸血鬼應了一聲，搭上他手掌的瞬間，原本浸了水貼在身上的披風被向後拉直，乍一看還以為是勾到了什麼，直到發現上面極為不自然的皺褶——那是拉扯才能造成的痕跡。

來不及將對方的手緊扣手中，羅納德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德拉克又往後踉蹌了幾步，一下就來到水深及腰的深度。

奇怪，這條河有這麼深嗎？想到昨天的暴雨，羅納德不耐煩的嘖了嘴，想都沒想就直接往德拉克的方向走：「德拉公！快點！」

「我……」光是原本的水流就足以讓身形纖細的德拉克重心不穩，才勉強站穩腳步，德拉克又被往後一拉，兩人的指尖在空中交錯，「羅納德，你回去！」

「怎麼可能？！該死的，我現在就過去！」沒錯過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羅納德一點都不敢想像吸血鬼死在湍急的河水中會發生什麼事。只見眼下已經沒時間回頭拿工具，羅納德徑直走往河川深處。

「羅納德？」

「中間那是德拉克嗎？」

「發生什麼事了？」

「呶呶！呶呶呶呶呶……」

逐漸有人注意到他們的狀況靠攏過來，聽到耳熟的聲音，還在跟德拉克一進一退的羅納德移開視線，朝岸上大吼：「繩子！丟繩子過來——」

咕咚。

看到水面上僅剩的一隻手，羅納德拋下同伴的回應，直接往深不見底的水中撲過去。

✜✜✜

咕嚕咕嚕咕嚕——

「放、放手！」

咕嚕咕嚕咕嚕——

「才不放、混蛋！」

在河流中載浮載沉，一手摟著吸血鬼的腰，另外三隻手腳拼命打著水，要是在平常，憑著羅納德超人般的身體素質，別說一個吸血鬼，連一個砂鐵都早該拉上來了，但現在——

手臂才稍微多了點空隙，纖瘦的身體就被伺機往深淵拉去，堅決的把吸血鬼往自己身邊扯回來，不知是錯覺還是勞累，羅納德總覺得與他搶人的力量別說變弱，反而越來越強，讓他焦躁的往水底瞪了一眼，卻被眼中的畫面嚇得呼吸一滯。

憑著人類的肉眼，夜晚的河流除了表面的反光，照理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然而，儘管只是驚鴻一瞥，羅納德卻很清楚的看見了，水面之下，不屬於人類的手一隻又一隻攀附上吸血鬼的身體，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目標溺斃於水中一般，有些甚至與自己的手臂相差不到幾毫米。

掙扎的手抓到類似繩子的東西，本以為是救援的羅納德帶著希望往岸邊看去，一個人影都沒有出現，他才失望的意識到自己手裡的大概是某種剛好垂到這邊的植物枝條。

「越來越重了，混蛋……」

「羅納德。」越來越吃力才能維持在水面上，嗆咳的頻率也不斷增加，獵人的這些模樣都被吸血鬼看在眼裡。抓緊對方的手臂，德拉克努力對抗著水底的拉力，讓他們的視線齊平在同一個水平線上：「放開我。」

「不要開……」

「聽我說。」直直看進青色的眼眸，吸血鬼沉著的語氣讓獵人稍微冷靜了下來，「這是最後一次了，只要我死掉，她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我總不能讓你死的這次成為吸血鬼生中的最後一次吧。」咬緊牙根，羅納德一時出現了乾脆讓吸血鬼死在自己手下的念頭。

「怎麼可能，我才沒有那個打算。」踢了一下雙腿試圖甩掉腳踝上的手，德拉克咧齒而笑，囂張的氣焰溢出瞳孔，「在死局看到生機，以為game over 出現的卻是you win，你看我通關的樣子看過幾千次了？」

「……我相信你。」語氣幾乎可以說是咬牙切齒，羅納德執著的眼神快要把吸血鬼瞪出一個洞了，「你要是敢死掉的話，我就再殺你一萬次，知道了嗎？」

「好可怕！所以說，不是非死不可嗎？」不合時宜的哈哈大笑了起來，撥開獵人額前的髮絲露出美麗的雙眼，德拉克靠上自己的額頭，自信的語氣勝券在握，「相信我就對了。」

「我跟裘恩常常來這裡散步。」

「再往下游走一段有個迴轉，那裡的水勢比較平緩，你先過去，然後，在那裡等我。」

「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艱難的點點頭，羅納德放開手，讓身體順著水流往前飄到德拉克指示的地點，時不時回頭確認獨自抓著藤蔓的身影，直到被夜色掩蔽為止。

大概是這裡了吧。

沒了外力干擾後在水裡活動自如，順著轉彎處靠到岸邊停了下來，羅納德焦慮的盯著一片漆黑的上游，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止境的拉長。

德拉公，怎麼樣了？

他說會來找我，是要怎麼找我啊？

真的不用回去看看嗎？

相信他，我說了會相信他，可是……注意到有不尋常的物體漂流而下，羅納德連忙移動自己的身體，游到中央將東西攔截下來。

披風、西裝外套、襯衫、長褲，還有那些羅納德叫不出名字的飄逸裝飾……毫無疑問，這些再眼熟不過的東西是屬於德拉克的衣服。

但是，也沒有更多了。

「德拉公？」揪緊濕冷的布料，羅納德撈起河水，清澈的水流從指縫流落，什麼都沒有留下。

冰冷的絕望感由內而外擴散，抓著衣物的手不自覺開始顫抖起來，死死的盯著手中的披風，羅納德在心裡對自己喊話。

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砰砰，砰砰。

心跳聲在獵人耳邊放大。

他說會來找我，一定會來的，我相信他。

砰砰，砰砰。

一定會，一定會……

「好冷……」在水裡泡太久了嗎？閃過這個念頭，羅納德猛然抬起頭，像要說服自己一般喃喃自語，「對了，德拉公說不定也上岸了，畢竟水裡面這麼冷……」

要去上面等他才行……！跨出顫抖的步伐，羅納德把吸血鬼的正裝丟到岸上，再一鼓作氣撐起自己的身體，過程出乎意料的吃力。

好重！是衣服吃了水的關係嗎？一旦回到空氣中，四肢和身體都不免被水的重量往下帶，但是，總覺得背後特別的……因為背部的重量往旁邊傾倒在地，聽到類似水桶被打翻的聲音，羅納德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一直把德拉克蒐集殘骸的袋子背在背上，想必裡面早就被河水灌滿了。

是腎上腺素的作用嗎？自己竟然完全忽略掉背後的東西，白白浪費了體力，真是傻瓜……躺在地上卸掉背帶，羅納德嘆了一口長氣，忽然發覺一道陰影覆蓋在自己的頭上。

「年輕人。」

隨著月亮從雲霧後探頭，標誌性的輪廓被皎潔的月光描繪出來——一絲不掛的跪在地上，德拉克由上而下對他露齒而笑：「我來了。」

✜✜✜

直到水滴沿著消瘦的下巴落上自己的臉龐，羅納德才大叫著跳了起來。

「德、德拉、德拉……」不可置信的伸出手，羅納德先是用顫抖的指尖碰了碰對方的臉頰，接著撥開黏在臉上的瀏海，看著吸血鬼在手指劃過眼眶時瞇起眼的樣子，總算有了對方就在眼前的實感，「你、你從哪裡……德拉、德拉……德拉公！」

「哇啊！」被抱著撲倒在地，即使厚實的手掌護在後腦，德拉克還是不爭氣的死掉了一點點，「嗯？怎麼了？該不會哭了吧，五歲兒。」

「誰在哭啊！只是眼淚在流而已！」用力的吸了一大口鼻涕，感受到十根靈巧的手指在搔弄自己的頭髮，羅納德把眼淚跟鼻涕報復性糊到吸血鬼的肩膀上，「你從哪裡冒出來的？該不會躲在旁邊偷笑我吧，臭雜魚……」

「濕泠泠的大猩猩每天洗完澡都能看到，有什麼好偷看的。」拉了一下獵人的銀髮，聽到對方的悶哼，德拉克還是忍不住握拳敲了一下，「我可是在死後的瞬間馬上回神縮進衣服裡才沒有被沖得太開，感應到你的位置後把握最精準的時機鑽進背後的袋子，第一次就完美達成想像中的操作，甚至做的更好，放在網路上會被三億人口歌頌的神乎其技，簡直能列入文化資產保存的範圍……」

「地球上沒有那麼多人啦，笨蛋。」稍微整理好情緒，羅納德從地上坐了起來，驚覺懷中的吸血鬼還什麼都沒穿上，慌慌張張的從皺成一團的衣服裡把披風拉出來，在披上對方身體前又停下動作，先到一旁把水分擰乾，才回去把德拉克好好包裹住。

緊繃到極限的身心一下太過放鬆，心裡明知該快點回去和其他人會合，羅納德卻遲遲不想站起身，向後靠在一旁的樹幹上：「……所以，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

「你的、嗯，通關密技？」雙手摀住眼睛，發出長長的呻吟，羅納德吐出一口氣，肩膀垮了下來，「太危險了吧。而且，在那種情況，你要怎麼找到我啊……」

「就是有把不可能化為可能的實力，小德拉的技術才有如此珍貴的價值。」自信滿滿的拍著胸口，天底下最弱的雜魚吸血鬼依舊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不過，除了運氣與技術之外——我不是和你說過嗎？」

「說過？」

「我的，好像有一點灰塵跑進去了。」德拉克指著被丟在地上，上面印著VRC標誌的袋子，「所以……」

「你是靠你的體毛來指引方向？」

「就說不要再體毛來體毛去的了！你的沙發底下肯定藏著體毛的片子吧？」

「才沒有那種東西！」羅納德尖叫，「所以到底是哪裡啊？哪有這種可有可無的部位……」

「嗯，這個嘛。」語氣從激動到平靜的速度快的可疑，清了清喉嚨，德拉克將視線放在羅納德身後的樹幹上，「大概是眼睫毛吧，我想。」

……那還不是體毛嗎？「你、你有眼睫毛喔？」

「哇哇，這是什麼臭直男大猩猩發言！我當然有眼睫毛了，你給我仔細看好！」一口氣湊到羅納德面前，德拉克把眼睛眨呀眨的，小小的紅瞳近距離瞪著對方的藍眼，過不了幾秒，兩個人就一同笑出聲來。

「哈啊……」笑著笑著就靠上獵人的胸口，身處舒適的懷中，德拉克放鬆的嘆了口氣，眼皮往下掉了一半。

「怎麼了？」用下巴抵著德拉克的頭頂磨蹭了幾下，羅納德完全失去對距離感的拿捏。

「好想睡……」

「啊？現在嗎？」

「當然是現在！和你這種大猩猩不一樣，為了維持精明又睿智的大腦運轉，我可是每天都睡滿十小時以上的，哈啊〜」講著講著又打了個哈欠，吸血鬼的意識逐漸模糊，「因為你的關係，都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了，笨蛋……」

「什麼啊，你是小孩子嗎？」果然，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打起精神，當羅納德穩穩的抱起德拉克，準備站起身時，一個影子就這樣進入他的眼角——有什麼站在樹幹後看著他們。

「誰！」什麼時候？！瞬間汗毛直豎，直覺對方並非善類，羅納德一腳後踏蹲下身體，把吸血鬼移到一邊的手臂，空出的手抽出槍枝，對準人影的那刻才想起手槍進水的事實。

「羅納德？」順著對方警戒的視線看去，德拉克又打了一個哈欠，語氣不甚在意，「喔，你也看見啦？」

「也、也？」

「沒事的，她已經做不了什麼了。」毫無感情的瞥去一眼，德拉克的聲音冷若冰霜，「現在是最後了。」

「最後……」

如吸血鬼所說，雖然不知出現了多久，但女性的身影僅僅是站在一段距離之外，沒有做出其餘的動作。

話雖如此，光是站在那，羅納德就能感受到對方散發出的強烈負面情緒，純粹的執著夾帶著不可忽視的恨意，或者該說，針對吸血鬼的恨意。想到這，羅納德又把手上的吸血鬼抱得更緊了一點。

過了整整七天再一次見到事情的源頭，事到如今，就算是羅納德也看的出來，當初給他布朗尼的女性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直視著陰冷的面孔，吞了吞口水，羅納德正想說點什麼，女性的聲音便冷不妨在腦中響起：「你答應我了不是嗎？」

「咦？」羅納德按住頭。

「你答應我了。」緊閉的雙唇一動也沒有動，只有執著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對方的聲音再次憑空出現在羅納德的腦海裡，「你會來幫我的，不是嗎？」

「我……」

「別和她對話，年輕人。」不屑的冷哼一聲，德拉克連動都懶得動，「垂死掙扎罷了。」

「不……沒事的。」拍了拍德拉克的肩膀，面對露出抗議表情的吸血鬼，羅納德只能用笑容安撫，「我想起來了。」

「我會想辦法幫你的……我確實有這樣說過。」

✜✜✜

那是他才剛要成立事務所時的事了。

不管怎麼樣的委託都會接受，在一次跑了大老遠去委託人家裡噴除吸血鬼藥劑後，羅納德才剛踏上回程，一滴兩滴的雨水就從天空落下，不到幾分鐘便轉為傾盆大雨。

啊啊，這樣剛噴的藥效果都要不見了啦。和身邊的行人一樣，沒帶雨具的羅納德也急著找到屋簷避雨，但眼角的餘光偏偏瞄到了某個東西，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看個仔細。

橋邊有人。

不單單是站在那裡，人影坐在扶手上，雙腳懸空，一個不小心就會往前摔入河流，更別說是在這樣的大雨中……小心翼翼的靠上前去，盡可能輕聲的打了招呼，看到少女肩膀一顫，羅納德的內心也跟著大大的顫抖了一下：「那個……你在做什麼呢？」

「……和你無關吧。」身穿學生制服，少女身上沒有在她的年紀該有的青春洋溢，取而代之的是瀏海遮蓋下哭腫的雙眼，以及手臂上自殘的痕跡。

「這個，確實……呃，不過現在下雨了。」沒有笨到猜不到少女的意圖，羅納德謹慎的不要提到可能會刺激對方的話語，但又不知有什麼能說，「想到我剛剛做的工作八成都泡湯了，就覺得很頭痛……」

「……你不是該叫我避雨嗎？」

「啊，當然也有這部分啦，但我看你好像不想躲雨的樣子！就、就這樣邊淋雨邊聊天也可以的……！」

「……聊什麼啊，莫名其妙。」垂下眼，嘴上這樣回答，少女卻也沒表達太大的反感，任由羅納德在大雨中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隨著嘩啦嘩啦的雨聲，稍早尷尬的氛圍也隨著雨水沖刷而去。直到聽見隱約響起的鳥鳴聲，羅納德才不自覺看向天空，面對一片夕陽的餘光：「啊，雨停了。」

「……嗯，時間差不多了。」

糟糕！聽到關鍵字，羅納德一下子繃緊神經，看到少女俐落的回轉，跳到地面上，忍不住鬆了口氣。

「幹麻，那麼緊張。」

「不是啦，我……」聽到少女的提問，羅納德一時支吾了起來，慌張的模樣惹的她輕笑了一聲：「喂。」

「是？！」

「那個，就是……」低下頭，少女揪住制服的邊緣，聲音越來越小，「如果心情不好或是……還可以找你嗎……？」

聽到對方主動要求，羅納德雙眼亮了起來，點頭如搗蒜：「可以！當然可以啊！」

「真的……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嗎？去找你的話，你會願意幫我嗎？」

「當然！那個，聯絡方式……啊，我叫羅納德，是個吸血鬼獵人，要找我的話！」有點語無倫次，擔心私人聯絡方式會引起少女的芥蒂，羅納德說了比較開放的方法，「不一定要跟吸血鬼有關啦，雖然是獵人事務所……有困難的話，我會想辦法幫你的。」

「羅納德、羅納德……」低聲將羅納德的名字念了幾次，少女露出今天的一個微笑，「我知道了。」

但是，少女再也沒有來找過他了。

直到現在。

✜✜✜

「我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後來又去了哪裡，但回想起來，我那天……其實沒有救到你。」坦然的表達出自己的後悔，看著情緒似乎有所波動的女性，羅納德還想說些什麼，就被吸血鬼不耐煩的打斷：「你該不會要說是你的錯吧？別太自以為是了，年輕人。」

「我是沒有那麼想啦。」對不悅的吸血鬼露出苦笑，羅納德收回手槍，拉緊對方身上的披風，再次把眼神放到人影上，「如果你願意活著來找我的話，我會盡可能幫助你的，但是，既然這樣是你的選擇……我很遺憾。」

「我不會陪著你去死，抱歉。」

釘在羅納德身上的目光沒有移開，至始至終都沒有放棄強烈的執著，她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鮮紅的身影對著她鞠躬後，帶著那該死而沒死的吸血鬼越離越遠，越離越遠。

背後扭曲出一個混沌的空間，無數隻蒼白的手從黑暗的中心伸出，分別抓住她的手臂、脖子、腰側、大腿，急切的要將她拖入他們的領域。

付出代價的時刻到了。

她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

✜✜✜

「奇怪……」看著鏡中光滑的肌膚，羅納德再三摸著自己的臉，但完全找不到任何殘留的痕跡。

在水裡泡了那麼久，羅納德臉上的OK繃自然不知所蹤，怪的是，除了OK繃，連OK繃下的傷口也一併消失不見了，讓羅納德懷疑自己早上的記憶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明明就還是黑黑的一條啊，剛剛還會痛的說……難道那是結痂嗎？」

「又在沉迷於自己的臉孔無法自拔嗎？自戀納德。」

「咕噗！」一頭往鏡子撞下去，摀著額頭，羅納德忿忿的看著背後突然出聲的吸血鬼，「就說不要偷偷站在別人背後了，你又不照鏡子！」

「看猩猩照鏡子還是挺有趣的，搞不好哪天睡迷糊就和鏡子裡的自己打起來了。」已經換上在羅納德認知中只有老奶奶會穿的連身睡衣，德拉克把裘恩放上洗手台邊緣，拿起他的專用牙刷，「辛苦你了，裘恩〜明天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吧。」

「呶〜」

「我、我也……沒錯，這幾天真是謝謝你啊，裘恩。」

「呶呶，呶呶呶。」

抱著圓滾滾又香噴噴的使魔，德拉克一邊和羅納德拌嘴一邊走回客廳，躺進棺材準備好好睡上一覺……「等、等一下！」

「嗯？」挑起眉頭往旁邊一看，只見羅納德抱著枕頭，用某種不甘寂寞的眼神盯著他，德拉克便啊哈了一聲，「我猜猜看，嗯〜難道是某個五歲兒還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覺嗎？都長那麼大一隻了，我想應該不可能吧？裘恩。」

「呶〜呶呶呶呶？」

「唔、唔唔……」好不容易熬過這幾天，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想在黑暗中孤伶伶的睡覺，羅納德揪緊枕頭，決定自暴自棄，「我就只有五歲……！」

「還真的承認嗎。」摸了摸寶貝犰狳，德拉克低聲的和使魔商量了幾句，彼此點點頭後，往旁邊挪出空間，「喏。」

「感、感激不盡……！」和大肚的犰狳鞠躬道謝，羅納德迫不及待鑽進這幾天賜予他美好睡眠的窄小空間，突然不知道手該擺哪裡，「晚安……」

「你還沒關燈，笨蛋。」

「喔，喔喔。」後知後覺的爬出棺材，羅納德走向開關，吸血鬼的聲音自背後響起：「羅納德。」

「幹麻？」

「前幾天的緊急狀況不算，一般的室友是不會擠在同一張床上睡覺的。」在棺材裡翻了個身，德拉克看到羅納德的背影頓了一下，繼續往下說，「所以，只有今天啊。」

「……嗯，我知道啦。」聽著明白要劃清界線的話語，羅納德也弄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黯然垂下頭。

「如果要繼續下去的話……就不能只當一般的室友了。」說完這句話，德拉克就把臉埋進裘恩的肚子裡，「晚安。」

「晚……安。」慢慢的按下電燈的開關，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羅納德站在黑暗中思考了好幾十秒，總算想通吸血鬼的意思，急著回身跨出第一步就踢到腳趾，縮成一團滾到棺材旁邊，「好痛……！」

「你在幹什麼啊，急躁納德。」

「再、再等我一下，馬上就會準備好的，所以……」揉著腳趾，藉著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月光，羅納德勉強看見了，從犰狳身後露出一隻眼睛偷偷看著他的吸血鬼，「之後，也一起睡吧？好嗎？」

點了點頭，意識到這樣子人類可能沒辦法看見後，德拉克小小聲的回答了：「嗯，我答應你。」

《承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