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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 虛偽同居戀人 [G](7/17更新,妳好,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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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晴 發表於 2018-5-21 00: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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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校園生活
連載進度: 連載中
《虛偽同居戀人》

愛戀並非一貫是你情我願,若為單箭頭,卻又不得已必須以『戀人』相稱時,該如何去定義這一份情感……?

--能忘嗎?

答案是否定的吧--於妳而言,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

我不奢求什麼、但卻也不是聖人,只是希望妳回頭時能夠發現……

--還有我……在這裡。



Ⓞ 目前該篇章採取的是一則則短篇小故事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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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5-21 00: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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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偽,同居戀人》



  ──『吶吶,妳看,就是那個女孩子吧?』

  ──『聽說她上星期進了一個男生的家以後,整晚都沒出來。』

  ──『欸?真的假的?她不是那種乖乖女嗎!』

  ──『看起來乖巧文靜,誰知道實際上是怎麼樣呢?』

  ──『說得也是,這種乖乖女說不定才是最大膽的,嘻嘻。』

  女孩抱著全班的考卷,始終低著頭快步走在廊上,她緊抿著唇、聽著沿路同學對她的竊竊私語甚至是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

  一顆心揪喘不過氣,有許多話想說、想辯解,但是她選擇盡吞腹中。

  再多解釋在外人聽來都是詭辯,也只是給人平添加油添醋的空間罷了。

  「喂,別鬧了,我揍你哦!」

  男孩與友人一面打鬧著,原來燦爛的笑容在聽見廊上流傳著的私語不由得逐漸收斂起,他望向前方那纖弱並瑟縮起的背影主人,眼神一凜,他二話不說拋下友人小跑步向前,走在女孩的身側時,更是強硬地搶過她懷抱在胸前的考卷夾在左腋下,牽起女孩的手快步穿越走廊。

  「鈴、鈴木同學?」

  突如其來的動作儼然讓女孩受到些許驚嚇,她抬起頭直視著男孩的側臉……

  ──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

  男孩沒有回應女孩的打算,見他似是極為不快,女孩也閉上嘴不敢再多言。

  鈴木是校園中小有名氣的人物,打扮時髦、長相帥氣,又是校內足球隊的一軍前鋒,是許多女孩憧憬愛慕的對象。

  所以當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起女孩的手,一副大無畏的模樣邁步向前時,又引發了不小的騷動,在廊上的學生們也紛紛朝他們行注目禮。

  ──『欸?騙人!為什麼鈴木同學會牽著佐藤的手?』

  ──『他們兩個在交往嗎?』

  ──『不會吧,討厭……他之前拒絕我是因為她嗎?』

  鈴木將佐藤帶到無人使用的自然科教室,頗為不悅地碰地一聲拉上門,佐藤這才一臉為難地望向他說:「我、我還要拿考卷去教職員室,你帶我到這裡……」

  「怎麼,連妳都覺得我會對妳做什麼嗎?」

  「不是的!只是、只是……在這麼多人面前這樣,我……我會給你造成困擾的。」

  「妳是擔心給我造成困擾,還是擔心那個人會對妳產生誤會?!」

  鈴木因氣急而脫口而出這聲低吼,佐藤心裡一緊,原本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自己從來沒這麼想過!

  但是她微啟唇瓣卻啞口無言,這時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隨著時間發酵出的想法逐漸清晰,她才明白,原來在自己內心深處是這樣恐懼著的。

  ──不想被誤會,不想被始終住在她心裡的那個人誤解……

  即便心裡難受、即便現下有想落淚的衝動,佐藤仍然倔強地緊抿著唇,拚命告訴自己鈴木並沒有作出對不起自己的事,要是這時候掉下眼淚,又會給他造成困擾的。

  ──不可以,不可以讓溫柔的鈴木同學困擾……

  見佐藤拚命忍耐的神情,鈴木這才醒過神來般微瞠眼眸,愣了半晌,他低下頭溫言致歉:「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

  佐藤緊抿著唇、不斷搖首,甚至以微微發顫的右掌抓著鈴木的衣袖。

  「……」

  鈴木執起考卷,看著上頭的科目說:「數學嗎……妳們班的數學老師是田中吧?我替妳拿去教職員室,妳先回教室去吧。」

  「可、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有什麼事回家以後再說。」

  鈴木逕自拉開門走出自然科教室,佐藤望著鈴木的背影,心情複雜地緊抓著胸口。

  鈴木也在瀟灑地背過身子後,這才感到無力似的半覆眼眸、嘆了口氣……

  少男少女,各懷所思。




  結束社團練習的鈴木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中,一路上,刺骨寒風也吹不醒他的腦袋、吹不去那始終梗在心頭的窒悶感。

  所以今天社團的練習並不順利,導致失誤頻繁,因此被教練狠狠訓了一頓。

  只要看見那個女孩露出受了委屈的神情,自己就能鬱鬱寡歡一整日。

  因為……

  他心裡很清楚,女孩神傷從不是為了他。

  因此,心底某處總會隱隱作痛。

  對他而言,這不過是一份不可能有結果的單相思罷了,因為他清楚女孩何以傾心於另一個男孩,那恐怕是他這輩子都無法超越、取代的。

  懷抱著這樣的心情,鈴木站在家門前吐出最後一口表示意志消沉的氣息,他拍了拍雙頰後,才由口袋中取出鑰匙推開大門。

  「我回來了!」

  在玄關換上了室內拖鞋,他筆直走向廚房,看著那纖瘦的背影,鈴木仍舊止不住露出微笑。

  「今天吃咖哩?」

  劃破寂靜的問句一拋,她吃了一驚而轉過身來,隨即給予他溫暖的微笑:「歡迎回來,因為天氣冷,所以今天的咖哩我特意煮得辣一些哦!你先去洗澡,等等就能吃飯了。」

  聞言,鈴木不由得蹙起眉說:「等等,佐藤,我記得妳不是不太能吃辣嗎?」

  背影的主人──佐藤揚起過分燦爛的笑容答道:「沒問題的,別看我這樣,我也能吃一點辣了!」

  「……」

  鈴木抿了抿唇,又是一股無力感襲捲而來,今天受了一整天的挫折,好不容易逼迫自己調整心情、帶著笑容走進家門的,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要讓他又一次清楚感受到──彼此的距離。

  「……別這樣。」

  「咦……?」

  「不要再為了我而屈就妳自己……」

  ──也不要再讓我感受到,妳對待我總是步步為營、小心翼翼,我向前一步、妳卻也總是退後一步。

  又是一室沉默,直至傳來滾水沸騰的聲響,鈴木才勾起略顯僵硬的弧度道:「我先去洗澡了,煮好妳先吃吧,這種天氣食物放不久就會冷掉的。」

  留下這句話的鈴木又一次逕自轉身離開了廚房。

  ──為什麼總是必須看著他似是受了傷般的寂寥背影?

  ──什麼時候自己才能不需要故作瀟灑選擇轉身離開?


  ──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再受傷?

  ──怎麼做才能留在她的身邊?




  「昨天教務主任目擊了佐藤同學進到鈴木同學家中,似乎整夜都沒出來……之前在同學間就傳得沸沸揚揚的,聽說佐藤同學總是住在男生家徹夜未歸,我想這件事不是空穴來風吧?」

  鈴木與佐藤在被以校內廣播叫到教職員室時,心裡也有底大概是這件事,兩人的名字被擺在一塊兒廣播,又在校內引起了莫大的騷動,在他們分別走向教職員室的路途中,同學們都帶著看好戲的眼神交頭接耳。

  針對這件事,鈴木早準備好一套說法,也早就將一切打點完畢,所以他臉不紅氣不喘地直視著佐藤的班導說:「內田老師,這件事確實不是空穴來風,但是事出有因,我先向您報告箇中緣由,若您仍有疑慮,可以事後聯絡我的父親向他求證。」

  「好,你說。」

  「是,佐藤同學在二年級第一學期就住進我家了,她的母親與我父親是青梅竹馬,但是她的母親卻在一年級結束的長假時因病去世了,她們母女倆也早就沒和任何親戚有聯繫,所以我父親自願照顧故友之子,就將佐藤同學接到我們家中同住,所以校內那些傳聞雖然確有其事,但是並不如他們謠傳那樣不堪入耳,我們家裡是有大人在的,所以老師應該能夠放心才是。」

  身為佐藤的班導,但她絲毫不知佐藤母親亡故的消息,所以她稍感訝異地轉向佐藤問:「妳的母親過世了?為什麼沒說呢?」

  「因為……母親交代過我,若她去世了,盡可能不要驚擾到任何人,她甚至希望喪禮辦得簡單低調,所以……當時也只是請人到家中頌經,連靈堂都沒有擺設……」

  內田老師嘆了口氣說:「雖然都過了一年了,不過……對不起,我身為導師應該去致意的。」

  「請別這麼說,這是我母親的意思,老師您沒有錯。」

  「唉……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再向鈴木先生求證的,你們先回教室吧。」

  「是,那麼我們先告辭了。」

  兩人躬身致意,一同離開了教職員室,在走回教室的路上,佐藤微鎖眉心擔憂地問:「鈴木同學,這麼說沒關係嗎?因為……」

  「別擔心,這件事在妳搬進來的前一天,我就和我爸商量好說詞了,他會配合我們圓謊,不會讓人知道其實只有我們兩個住在一起的事,誰叫他在外地工作,沒辦法。」

  「嗯。」




  回到教室的佐藤,習慣性地低著頭靜靜回到座位上,她由書包中取出下堂課需要用到的課本與筆記本,佯裝成預習的模樣始終不敢抬頭。

  ……原本毫不起眼的她,現在全班同學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

  似乎依稀還能聽見那加油添醋的風言風語……

  此時,只有一人筆直地朝她的座位走來、蹲在她的身側輕喚:「佐藤同學。」

  「是、是?」

  她趕忙轉頭一望──那是一張溫雅和煦的笑顏,金屬框眼鏡底下的笑眼再誠摯不過,他以溫柔得膩人的嗓音問:「妳看起來沒什麼精神,還好嗎?」

  「我、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石川同學。」

  「嗯……有心事的話,我可以聽妳說哦,畢竟我們認識這麼久了。」

  「真的沒事。」

  佐藤給了石川一抹微笑,希望他能寬心,此時,一名長相清秀可人的女孩稍顯怯懦地走上前來,她先向佐藤點頭致意後,便轉向石川低語:「阿智,好了嗎?快上課了,等一下資料我得在下一節下課就交出去,會來不及的。」

  「好,我們繼續吧。」

  兩人一同向佐藤頷首後便走向女孩的座位,石川悉心地看著桌上的資料提出意見,抬起頭時,他們又相視而笑,石川寵溺地揉了揉女孩的髮絲,再點了點桌面上的資料鼓勵她繼續進行。

  看著兩人好不融洽的互動,佐藤緩緩收回視線、沉下眼瞳……

  ──明明已經是這樣的情形了,她又何必害怕自己被誤會呢……?

  根本……沒有意義。




  在兩人被同時叫到教職員室後,原本流傳在校內的流言蜚語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畢竟鈴木是校園中的風雲人物,所以他們想藉由保持沉默來平息簡直難如登天,師長們為了避免子虛烏有的花邊新聞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進而影響校譽,所以決定分別讓兩人的班導在自己的班級上公開說明他們的情況,好平息這一切風波。

  但是以此為開端,隔天,因為過分沉默寡言而沒有朋友的佐藤遭到霸凌。

  沒有人當著眾人面前挑釁佐藤,只是背地裡作出許多過分的惡作劇。

  佐藤沒對任何人提起,只是選擇概括承受,就連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鈴木也不知此事,起初只是覺得奇怪,他注意到佐藤的手指似乎有幾個被紮傷的痕跡,直到過了一週後,他看見佐藤回到家時穿的皮鞋被割得面目全非才確信她在校被人欺負。

  原本為了避免別人閒言碎語,所以他們總是錯開時間上下課。

  這日,佐藤比難得不需要晨練的鈴木還早出門到校,她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打開鞋櫃,不僅自己的室內鞋不見蹤影,甚至櫃子內被貼滿了各種惡毒的詛咒文字及令人怵目驚心的恐怖照片,她下意識地立刻關上鞋櫃,站在原地好片刻,思考著該如何是好……沒換上室內鞋就走進校內會被責罵的。

  學生們在鞋櫃前人來人往,因為佐藤站在原地過久,所以也引起些許人注意。

  這時,正好帶著惺忪睡眼的鈴木也到校,他打了個呵欠,定睛一瞧,這才注意到早了他約莫十多分鐘出門的佐藤竟然還在鞋櫃前,低頭看著她的腳上穿的仍是那雙新買的皮鞋。

  於是,鈴木蹙起眉邁步走向佐藤身旁,二話不說便伸手要打開她的鞋櫃,但是佐藤也注意到了,她及時伸手抓住鈴木已撫在握把的手腕,沒有看向他,視線卻又不由得向下移行。

  鈴木拉開她的手,強硬地打開鞋櫃,見到裡頭的模樣,他淡淡吸了口氣,看似平靜地輕輕關上鞋櫃,接著,即刻抓起她的手腕,拉著她到自己的鞋櫃前,他打開鞋櫃,將自己的室內鞋取出擱在佐藤足邊。

  「雖然太大了,但妳將就一下,今天穿我的鞋進去,還有,妳的皮鞋放我的鞋櫃。」

  「不、不用了……我今天先回去了。」

  見佐藤打算離去,鈴木拉住她的手腕低語:「聽話。」

  佐藤堅決地不斷搖首,鈴木深吸了口氣、掄起右拳,怒不可遏地猛然捶撞自己的鞋櫃,由於是鐵製鞋櫃,所以這個動作造成一聲巨響,這個空間的聲音全戛然而止,在這裡的學生們都受到不小的驚嚇。

  佐藤也吃了一驚,鈴木更是不給她喘息的空間,一把抓起她的手,讓她與自己十指交扣並抬起手臂,語帶怒意地高喊:「所有人聽著!三年七班的佐藤靜是我鈴木哲的女朋友,之前不想公開是不願在校內引人注目,但是現在給我聽好了,誰罩子再不放亮一點、有種再對小靜出手,我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鈴木蹲下身子,將自己的室內鞋拿在手中、略顯怒色地抬起頭望著佐藤:「換上。」

  「……不要。」

  佐藤的語氣雖然仍舊倔強,但是眼底已蘊著淚光,只是努力撐著不讓淚珠落下,鈴木站起身將室內鞋收回鞋櫃,繞過佐藤身側、快步走回她的鞋櫃前打開,佐藤趕忙追上前去,只見鈴木打開自己的書包,大手一伸豪邁地伸進鞋櫃中一把抓起那堆詛咒紙條塞進書包內,第二次伸手入內時,卻被紮疼而伸回手……

  ──原來她手指的紮傷是這麼來的。

  究竟是誰作這些充滿敵視的惡作劇,鈴木不想去追究。

  看著鈴木被紮傷的手流了血,佐藤抓住他的手腕說:「你受傷了,我自己收拾吧。」

  「不要緊。」

  甩開她的手,鈴木將剩下的紙條及照片全收進書包內,再取出筆記本撕下兩張白紙,將那些圖釘包在裡頭、一併收進書包。

  清理完畢,鈴木拉起佐藤往校外走,佐藤雖有些許掙扎,但是並沒有十分堅決,畢竟從自己的室內鞋被藏起來開始,她就已不知所措,現在鈴木帶著她離開,其實在心裡某處也是她所渴望的,只是自己一個人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罷了。

  因為當她站在鞋櫃前時想的是,如果自己就這麼屈服、選擇轉身離開時自己就輸了,雖然自己原本就沒有什麼籌碼,剩下的只有不必要的自尊心作祟。

  而如今是鈴木帶著她離開的,讓她的敗退似乎沒有這麼狼狽了……

  ──……討厭擁有這種卑鄙想法的自己。

  要是這麼想了,不就是自己利用了鈴木同學了嗎?

  鈴木牽著她的手走在前方,始終沒有回頭,他發覺佐藤手上的力道越握越緊,依稀還能聽見沒能忍住的低咽聲。

  這時候,不去戳破女孩拚命隱忍的淚水,應該也是一種溫柔。




  在前一日鈴木的『戀人宣言』發表後,需要晨練的鈴木雖然無法與佐藤一起上學,他也決定在今天第一日,至少要蹺掉社團練習與她一同回家。

  無法否認的是他確實是有些自我滿足的,但是他心裡清楚,最重要的是他必須保護佐藤才行──畢竟,她會被霸凌也是他的關係,無論如何是有責任保護好人家的。

  這份戀人宣言在校內炸開鍋,雖然佐藤感覺得到關注在她身上的視線比過去要多出許多,但至少鈴木的威嚇起到效果,那些惡作劇都已不復見。

  一踏進教室,佐藤仍然低調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將圍巾摺好收進書包,已到校的同學還是覷著她私語著,此時,石川拉開她前方座椅坐了下來,給了她如煦日般溫暖的微笑:「早安,佐藤同學。」

  「早安。」

  「唔嗯……雖然開門見山有點失禮,不過真的很恭喜妳呢,我和鈴木同學雖然不是很熟,但至少知道他是個相當善良又貼心的人,我真的很為妳高興!」

  見石川說得真摯,佐藤的眼瞳一沉,卻還是強迫自己揚起僵硬的微笑:「……謝、謝謝。」

  ……緊抓著兒時回憶的,果然只有她一個人。




  放學時間,鈴木站在校門外約一百多公尺外的坂道旁等待佐藤一起回家。

  他側著身子、戴上耳機聽歌等待,因為天寒,所以雙手也衩在口袋中,閉上眼輕輕哼著曲調。

  行經的學生認出鈴木的,也不禁多看了他幾眼,但是早就習慣被人注目的鈴木並不以為意、依然故我。

  等了五分多鐘,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是聽著歌的鈴木沒有察覺的。

  倏地,他猛然被人由前方緊緊環抱,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他吃驚而睜眼,低頭一望……是他一直以來想悉心呵護的女孩。

  她的臉埋入鈴木的胸膛、瘦弱的雙肩微微發顫著,鈴木正猶豫著是否該拔下耳機,最後,他還是放棄了。

  ──不去戳破拚命隱忍自己淚水的女孩,也是一種溫柔……

  可是……

  自己究竟是否該伸手給她溫暖的擁抱呢?

  雖是朝思暮想之事,但是……

  他很清楚,女孩要的溫暖是他給不起的。

  因為女孩等的人,始終都不是他。

  原本下定了決心的,但是此時鈴木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對牽著手而談笑風生的情侶。

  在對方即將行經他們眼前,其中一人──石川向他投以禮貌性的微笑頷首,就像是在對他說『那個女孩,就拜託你了』。

  不清楚是什麼樣的情緒使然,鈴木不清楚……

  或許,嫉妒、憤怒、挑釁、私慾全交融在一塊兒,所以鈴木抬起雙臂,將佐藤緊擁在懷。

  像是在對石川宣戰一般的情緒,但是鈴木很清楚,想開戰的只有他這一方。

  ──自己真是既卑鄙又狼狽……

  待到兩人走遠了,連背影也看不見了,鈴木才鬆開手、輕輕拍了拍佐藤的背說:「他們走了。」

  女孩這才鬆開手、抬起頭望著鈴木──那是一張滿佈淚水的醜陋微笑。

  女孩開了口,但沒有拔下耳機的鈴木聽不見她的話語。

  卻依稀能用嘴形判斷,她說的大概是……

  ──『……我是個卑鄙的人,對不起。』

  即便能猜得到她說的話,但鈴木還是佯裝聽不見,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機,只是靜靜地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佐藤,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語不發。

  其實,鈴木想告訴她……

  ──「剛才的我也很卑鄙,我們……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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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5-22 22:5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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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誰勇敢(一)



  「阿哲,拜託,你就陪我去吧!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結束了課後足球部練習,部員們在更衣室內一片嬉鬧,其中一名已先行換回制服的男孩雙掌合十,誠摯地在足球隊一年級就被選為正選的前鋒──鈴木哲面前低下頭,進行他所謂一生的請求。

  鈴木哲扣著制服鈕扣,於此同時朝對方投以一記白眼道:「你一生的請求也太廉價了。」

  聞言,他似乎完全曲解了鈴木口中『廉價』的意義,所以他掙扎再三,最後皺起眉宇、鄭重其事地開口:「……明天放學後,我請你吃拉麵!」

  鈴木哲不由得笑出聲來,已換好制服的他笑了好一陣子,隨後才挑著眉、向著對方伸出左拳:「成交!」

  「成交!」

  男人們透過拳頭的撞擊達成協議,旁人卻在此時跟著瞎起鬨:「小林,你腦子是今天作頭錘練習撞壞還是眼睛瞎了?你誰不找,你找阿哲是有什麼問題?」

  「就是說嘛,白痴才會找上阿哲啦!反正都要花錢請吃拉麵,你這一頓也要請個能發揮功效的吧!」

  鈴木哲有些哭笑不得地交抱雙臂、側過身子、倚著衣櫃望向他們問:「喂,你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承認我是看不懂繪畫、美術之類的藝術啦,不然你們幾個有誰看得懂?啊?」

  兩人站上前來,一個輕搧著鈴木哲的左頰、另一個則是輕捏著他的右頰說:「誰跟你說藝術涵養的問題了?是你這傢伙的臉蛋啊臉蛋!長得這麼帥,你去了只會有反效果!」

  「上週五,我看到三班的女生跟你告白了對吧?從實招來!」

  「啊──!」

  鈴木一聲低吼、伸手撥開這兩隻不安分的手:「有什麼好招的啦,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當然是沒下文了!」

  「那個女生明明長得挺可愛的,唉……人帥真好,不像我們這種平凡的雜草,需要擔心應該謳歌青春的高中三年交不到半個女朋友這種事。」

  「照你們這說法,只要有女生向你們告白,不管對方是誰,答案都是Yes囉?」

  故作神秘般擺了擺食指:「嘖嘖嘖,非也、非也,當然也不是來者不拒,就算不是絕品系美人,也至少要看得順眼吧?只要看得順眼一切OK,名字問了就會知道、感情就是靠相處培養嘛!」

  換言之,只要告白的女孩子條件不是差到谷底,對這群渴望愛情的男孩而言都是沒問題的。

  身為委託人的小林在他人極具說服力的遊說後,他撫著下顎仔細端詳著鈴木哲的臉孔而頷首:「嗯……你還是當我沒說過吧,我找別人!」

  「喂,連男人之間的約定都不想遵守啦?不管,你請的拉麵我吃定了!」




  熱鬧非凡的學園祭,一股讓人為之精神抖擻的青春活力四溢,人群絡繹不絕。

  畢竟學生們為了這一日已投入心血精心準備許久,所以各個班級以及參與學園祭活動的社團無不使出渾身解數招攬客人、吸引目光。

  足球部這兩日因應學園祭而停止練習,對於平日必須作嚴格而大量訓練的部員們而言,是個難得能喘口氣、盡情享受的時光。

  學園祭的熱力四射,充斥著洋溢且令人由衷感到愉快的喧鬧聲。

  但唯獨這一隅,宛如獨立於校園外的世外桃源般靜謐,來此造訪觀覽的人也不由得壓低交談聲量與腳步聲,似是不願破壞這難得寧靜而令人安穩的角落,全身心投注於這個空間所回饋的美的藝術洗禮。

  鈴木哲陪同友人前往美術部教室觀覽成員們展覽於此的畫作,雖然興趣缺缺,但是基本的朋友道義鈴木還是有的。

  一抵達美術教室,一個嬌小可人的女孩難掩愉悅與羞怯地快步走上前來,一見到身旁的友人小林立刻換了張臉似的,鈴木隨即意會過來她便是小林喜歡的女孩。

  原來小林邀鈴木前來就是因為無法確定對方的想法,如果單獨相處也許會給女孩子造成壓力,但是身為局外人的鈴木看見女孩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他的存在是多餘的──畢竟,對方也是隻身赴約,沒有另攜友伴,這意思也夠明顯了。

  所以鈴木只是悄然從背後推了小林一把,二話不說便佯裝成特意來此觀覽畫展的學生,一掉頭便繞至一旁走向畫作前,這才偷偷回首看他們的相處似是十分融洽,他也就安心地轉回頭欣賞這些對他而言過分深奧的藝術世界。

  色彩斑斕的畫作於空間並不十分寬敞的美術教室中一一陳列,確實讓鈴木哲有些眼花瞭亂,但是難得來一趟了,他決定靜下心看過一輪以後再離開才不枉此行。

  人物素描、河岸寫生、夕陽餘暉、學院風光,以及部分他無法理解的抽象意境畫作一一躍然紙上,雖然看不明白,但是他認為偶爾做些平時不會做的事,倒也新鮮。

  走向出口方向,倒數第三張是一張彷彿晨起曙光灑至一片嫩綠森林的畫作,而在森林前是一片藍色湖面,湖畔處站著一名渺小的少女背影。

  看著這幅畫作,鈴木哲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奇妙感受……

  透過光影表現,他感覺得出這是一幅寧靜而溫暖的畫,但是為什麼看見那湖水藍利用深淺卻有些紛雜,再加上少女一身純白色洋裝的背影──卻讓人感到格外寂寥。

  他細細觀察畫紙上其餘上了色的部分,認為繪者的上色功力應該不差的,但是那片湖水的顏色卻上得紛雜……是有什麼原因嗎?難道單純只是一時上錯了顏色而無法補救的關係?

  ──一年六班,佐藤靜。

  看著名牌上的姓名,鈴木哲不禁心想──光是看著這幅畫,還真給他一種人如其名的感覺。

  不知不覺的,他將這幅畫及繪者的名字給放在心上。

  罷了,他這樣的藝術門外漢哪裡懂得藝術家想表達的意境?以門外漢的眼光擅自揣度總感覺很失禮。

  拋開疑惑,鈴木哲再一次轉頭確認小林他們的狀況仍舊一切順利,便由出口方向大步離開,告別了美術教室。




  鈴木哲的父親因為工作忙碌,鮮少在晚餐時間以前回到家,所以家中無人的情況下也練就了他一手好廚藝。

  但是今日著實難得,他在結束社團練習後回到家,難得屋內的燈已敞亮一片,耳邊傳來菜刀與砧板交擊聲,他因此發自內心地感到愉悅,彷彿一身疲憊皆因這難得的景色而洗褪而去。

  他揚起笑容走入廚房,看著父親正忙碌於烹飪的背影喊道:「我回來了!爸,今天怎麼這麼早?」

  「因為想念我的寶貝兒子囉,所以提早下班趕著回來孝子。」

  哲沒好氣地翻了記白眼:「你少來了,說你被炒魷魚所以才能提早回來我還信!」

  「……」

  鈴木哲的父親──鈴木彰頓時停下手中菜刀,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靜默唯有爐火上煮滾了的湯鍋出聲應和,好片刻,他才說:「我兒子還真是……聰明。」

  聽了父親的回應,鈴木哲的腦袋瞬間刷白一片,他震撼得瞠圓了眸子、顫著唇瓣,隨即思考起自己應該要休學分擔家計之事,但是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他還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腦子立時停止運轉,他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進行二次確認:「……真、真的被我說中了嗎?」

  回應問句的,先是長吁一嘆,這聲歎息聽得他的心揪得死緊,鈴木彰這才轉過頭來──給了兒子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當然是騙你的!」

  話雖如此,茲事體大,哲擔心父親是欲蓋彌彰地逞強,所以仍舊皺緊了眉宇一言不發,鈴木彰清楚他這個兒子善良、貼心又孝順,心思也相當細膩,所以現下肯定思緒百轉千迴,不會如此輕易相信他現在的笑容。

  他回頭,將正切好的豆腐塊扔進湯鍋中道:「公事包在客廳,下一個案子下週才會正式開始運作,我這幾天就在家裡準備些資料和拜訪這案子的客戶而已,所以能清閒兩天,不信你就去翻囉。」

  「呼……你別嚇我,臭老爸!」

  「哈哈,這可是爸爸對你的愛的表現呢!好啦,先去換身衣服,準備吃飯了。」

  「是。」

  鈴木哲提著書包上樓回房,一面換上居家服時,他不禁勾起唇角而溢出微笑。

  ──他的父親還真是完全沒變。

  即使每天見面,但是過於忙碌而導致溝通驟減,實在沒有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實感,他的父親依然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幽默風趣、反應靈活又喜歡惡作劇,一點都沒變,當真不愧是廣告公司的王牌企劃。

  「我開動了!」

  下了樓,父親已為他盛好了熱騰騰的白米飯,入了座後父子倆皆因習慣而先挖了兩口白米飯,便由鈴木彰率先開口:「學校方面沒什麼問題吧?」

  「除了英語成績有點微妙以外,沒什麼問題吧。」

  「誰跟你說課業了?反正你跟我像得很,哪些科目差我心裡也有數。」

  「不然你想問什麼?」

  問句一拋,鈴木彰抬起頭來,笑臉盈盈地盯著鈴木哲,那曖昧至極的笑意讓他選擇低頭無視,父親卻毫不在乎地追問:「當然是問感情方面的私事了,為人父母也就這點權力嘛!」

  他抬頭報以笑容答道:「進展非常順利,就不勞爸你費心了。」

  「噢噢噢──!別這麼冷淡嘛,兒子,她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呢?」

  「是個非常熱情又有幹勁的孩子呢!真不是我自誇,我們簡直是無須言語溝通的心靈之友、最佳拍檔!今天她也拿出十足的幹勁來回應我的愛,對守門員張開雙臂的熱情擁抱視若無睹,一股腦直衝入球門進網得分!」

  這回換鈴木彰翻了白眼:「嘖,誰跟你說足球的事了。」

  「足球就是我的戀人。」

  「欸!你想像一下,有個可愛的女朋友站在場邊為你喝彩加油,可是一件振奮人心又臉上有光的事哦!」

  「同樣的,要是輸球的話難堪程度也加倍,我幹嘛多找個人來看我出糗呢?」

  「你沒信心?」

  鈴木彰挑了挑眉、語帶挑釁,但是鈴木哲卻不為此動搖,以真摯的神色答道:「才不是,我對自己的球技及球隊都有十足的信心,只是我不願意看輕任何一個對手罷了,球場上的事風雲莫測,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

  鈴木彰為兒子挾了塊炸雞塊放入碗中說:「再不久就冬季大會了吧,你就試試在那之前找個可愛的女朋友為你加油,說不定你有望第一年入學就打進決賽!」

  將炸雞塊塞得滿口,鈴木哲豪邁地咀嚼吞嚥過後才說:「女朋友說交就能交到啊?那我還不如像我們隊裡的中村一樣,幻想一個二次元女友比較快!而且……」

  言僅於此,鈴木哲看了父親一眼,又若無其事般低下頭動筷:「算了,沒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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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5-23 23:2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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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誰勇敢(二)



  在這行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客戶,自家兒子的這點心事又怎麼能瞞得過他法眼?鈴木彰便微笑道:「你是想問我,既然身邊有個女孩為自己加油就能鼓足幹勁,這是再好不過的事,那我又為什麼會和你母親離婚是吧?」

  「……」

  沒有回應,但是鈴木哲的神色確實略顯凝重,原因他是聽說過的,但是總會不免懷疑,這是他的父母為了顧及他的感受而撒的謊。

  畢竟──他們離婚簡直風平浪靜,就像夫妻倆睡了一覺醒來便提議離婚、順勢蓋章,一切渾然天成,在他眼前所見的,兩人甚至是笑著分手。

  不是個性不合、沒有第三者介入、更非迫不得已的戰略性離婚因素。

  打從這對夫妻於鈴木哲國二那年離婚至今,他們離婚的原因在他心中仍是個未解之謎。

  因此,他的父母口徑一致,只對他說『感覺分開的時機到了』就自然而然地分開,鈴木哲感覺難以置信,卻又無法從兩人的口吻中尋覓得一絲半點說謊的痕跡。

  鈴木彰思忖半晌,他半覆眼眸、似是緬懷:「……正因為我們深愛著彼此,所以才會決定分開的哦,我想這不只是對你,甚至對普羅大眾而言都是相當難以理解的吧?確實,香子在我身邊支持我,給了我不少力量,但是我知道她也有自己想完成的夢想,那是不盡全身精力去追求就難以實現的夢想,她在我的身邊勢必無法一心一意去追求,一方面她也清楚我同樣顧慮著這樣的她,因為讓她為了支持我而放棄夢想所抱持著罪惡感,進而導致這樣的心態讓我無法全副心神面對這份我所熱愛的工作,我們就是這樣為對方著想,聊了好幾個晚上,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離婚,對我們兩人都是最好的選擇。」

  「等一下,我的存在不在你們的離婚考量之中?」

  聽了父親這番話,鈴木哲有些不是滋味,他聽說過不少離婚夫妻的案例最是顧慮的通常是孩子,但是這麼聽下來,似乎他不曾被他們顧慮過。

  「確實沒有,但是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是深愛彼此地和平分手,所以不存在劍拔弩張的撫養權問題,你國二那年才再三向你強調,你想跟著誰生活都無所謂,反正以後時間允許想見面就見面,一切以你自身意願及便利性為主,所以你想想,這兩年多來我或香子有空就會主動提出全家出遊的邀約不是嗎?」

  哲頷首認同,確實如此,離婚後這兩年多來,他們的家族旅行也成行過三次了,每次也都十分溫馨愉悅,並不像外人口中所言的『支離破碎的家庭』。

  這麼說來,他們父母面對愛情與婚姻──即是不強求、不將就。

  如果經過努力仍然無法找出最佳的平衡點,那便不將就任何一方,和平地選擇放手。

  「我唯一擔心的是,你是否曾經埋怨過我,讓你母親一個人這麼辛苦的事,就拿剛才我和你開玩笑說我失業的事來說吧,你立刻就想著要為我分擔家計的事,這點我還是知道的,而我想你也清楚……這個社會雖然女性就業現象十分普遍,但在某些地方仍然受刻板印象影響遭受不公平待遇,部分職務甚至女性爭取比起男性相對困難且容易遭到質疑、被人侮辱,相當不容易呢。」

  說著這番話的鈴木彰本人反倒流露出幾許憂心之色,哲卻自信滿滿地答道:「沒這回事,媽這麼強勢,也確實有能力,反倒男主管要看她的臉色才是吧!」

  鈴木哲自小就認為自己的父母奇葩,今日將這兩年多來的疑問解開以後,不僅豁然開朗,也加深確認他的父母確實異於常人之事。

  「……嗯。」

  唯一的擔憂在兒子的一句話中煙消雲散,鈴木彰也流露出擱下心中大石的微笑。

  「說到這個,我有個青梅竹馬是一個女人獨自撫養孩子長大,對了,她的女兒跟你同年紀、同個學校的。」

  「是這樣嗎,那我要不要去跟人家打聲招呼比較好?」

  「不用、不用,一來是我忘記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了,二來我以前聽她說過,她的女兒相當內向,你這麼冒冒失失跑去會嚇到人家的。」

  「哦。」

  垂首沉思半晌,鈴木彰咕噥:「嗯……這麼想來,的確好些年沒去拜訪過了呢,正好這兩天有空,就去探望她一下吧。」

  聽不清父親咕噥些什麼,哲疑惑地問:「你在說什麼?」

  「沒事,趕緊吃飯吧,你爸我希望你吃完飯以後,能借你對足球十分之一的愛獻給英語!」

  「對不起,我最自豪的就是專情這一點了。」

  「……臭小子。」




  雖然有些不悅,但是鈴木哲明白,自己是不能任性的,只是一時之間他需要有個渲洩情緒的出口。

  「……被放生了呢。」

  「對、對不起……」

  父親鈴木彰在他眼前誠摯地雙手合十致歉,哲嘆了口氣:「唉……我知道啦,就是、就是你要再給我多一點時間接受……」

  這日,鈴木彰與客戶見面詳談以後,談成了一筆長期合作的大生意,但是代價即是──他必須到外地出差工作,短則三年、長則五年。

  出差地點距離現居地約莫三至四個小時的路程,雖算不上極遠,卻不是能夠方便每日往返的距離,另一方面哲在學校的足球隊也每日為冬季大會付出熱血及努力,隊友們已培養出默契與革命情感,他也不願在這時候隨著父親離開這所學校。

  結論即是──這三至五年間,鈴木哲必須一人獨居。

  「我會盡量爭取最少每個月回家一趟的……!」

  「好了啦,爸你別這樣,我沒這麼不懂事,現在手機和網路這麼普遍,要聯絡也不是難事。」

  面對這個過分懂事的兒子,鈴木彰欣慰地揉了揉他的髮絲笑道:「嗯,謝謝你體諒,兒子。」




  拖著一副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他迅速洗過澡後,便將自己關在房內、躲在被窩之中,冬天的夜色來訪得早,鈴木哲連燈都未開,他甚至拉上窗簾,讓街燈都無法射入室內。

  整個空間靜得僅有自己的呼吸聲,身心宛如被黑暗所吞沒。

  只要靜下來,就想起那個象徵比賽結束的哨聲……

  ──第一次,覺得那激昂人心的哨聲份外刺耳。

  腦海中浮現的,便是已傳至他腳邊的機會球,在最後的緊要關頭沒能踢進他理想中的刁鑽位置,與他再熟悉不過的球卻在最後背叛了他的期許──飛向了讓守門員能輕鬆防守的方向。

  ……都是自己害的。

  都是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害得大家失去繼續比拚延長賽的機會,害得三年級的學長們僅能止步於八強,飲恨隱退。

  要是自己再謹慎一點就好了,要是能沉住氣穩妥踢出這球就好了。

  要是時間能再重來……

  無盡的懊惱與悔恨吞噬鈴木哲所有思緒,他咬緊了牙關、握緊拳頭,躲在被窩中的他流下了不甘與歉意的淚水。

  有些隊友們不甘地流下眼淚,隊長雖然在大家面前隱忍著,但是鈴木哲看見了……

  在回程的遊覽車上,隊長獨自一人作無聲的哭泣。

  直到最後,沒有任何人來指責他的不是,氣氛凝重得讓人難以言語,但是無聲的靜默卻也壓得人喘不過氣。

  誰都好……

  為什麼沒有人揪著他的領子痛罵、甚至痛揍他一頓呢?若是如此,也許自己還覺得好受一些……!

  明明就是他沒有把握好機會,射出那關鍵的一球……

  一道短促的訊息鈴聲劃破這片寂靜,鈴木哲將手探出被窩外,摸到了手機便縮回被窩內,在漆黑的被窩之中,手機螢幕的亮光有些刺眼,他因而瞇起眸子,看見訊息名稱顯示是隊長的名字……

  即便有些猶豫,但他還是微顫著手按下開啟。

  ──你做得很好了。

  「啊……嗚啊啊……!」

  簡潔的鼓勵與安慰,讓鈴木哲再也隱忍不住而放聲嚎泣,他無法想像隊長究竟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來給他安慰的。

  為什麼要對他這樣的罪魁禍首這麼溫柔?

  為什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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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5-26 00:5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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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誰勇敢(三)



  自從輸了比賽後,鈴木哲不曾到足球部露面,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不過是逃避心理作祟,但是他就是沒有勇氣往那個地方邁進。

  強顏歡笑、心不在焉,幾日下來似乎連身體都變得沉重,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沒有一個契機或動力來鼓勵他走出這樣的陰霾,只能停滯不前。

  這天放學回到家中,見屋內竟亮著燈,且飄散著他最愛的咖哩香氣。

  父親已經到外地工作數月時間了,這段時日,他也確實極力遵守每個月回家一次的諾言,但是先前返家前日,他都會先來電告知的,不僅這次毫無音訊就突然回來,而且明明兩週前才回來的。

  走至廚房,便見父親正攪動著咖哩鍋的背影,鈴木哲狐疑地開口:「我回來了……爸,你今天怎麼會回來?」

  「嗯?有要事告知你,所以就親自回來一趟了,明天把事情處理好就得趕回去。」

  「工作上的事嗎?」

  「不是,你先去換身衣服吧,差不多可以吃飯了。」

  「是。」

  回到廚房,一盤令人垂涎欲滴的咖哩飯已經擺在餐桌前,鈴木哲與父親一同開動,先享用了幾口微辣咖哩帶來的濃郁香氣後,哲便主動開口:「你剛才說有重要的事要告知我,是什麼事?」

  聞言,鈴木彰無奈地長吁一嘆:「唉……你記不記得以前我跟你說過,我有個青梅竹馬一個女人家獨自撫養女兒長大的事?」

  「嗯,還有印象,說那個女生跟我同齡又同校對吧。」

  「對,上次偶然跟你聊到這件事的隔天,我就去探望她了,去了她的住所沒有碰到人,正巧鄰居大媽撞見,才跟我說她生病入院的消息……上週,我才接到她女兒的電話,她說她的母親在兩週前過世了……沒有舉行告別式,只有請人到家裡頌經後火化,連靈堂都沒有佈置……」

  哲因為同情而蹙起眉:「怎麼會連靈堂都……沒有其他親戚幫忙她打點這些事嗎?」

  「因為她的母親是與父親私奔的關係,所以早就和親戚全斷絕聯繫,那個孩子說她在母親臨終前被囑咐,要是遇上困難可以找我幫忙,我感覺得出來……她真的是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才與我聯繫,在那之前,肯定也想方設法不願意麻煩我吧,那天在電話裡,她不斷、不斷地向我致歉,說對不起給我添了麻煩……」

  哲深吸了口氣,這時候才明白自己有多無力──有個頓失依靠的女孩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他卻無能為力給她幫助。

  話語至此停頓了片刻,父親鈴木彰才接著開口:「所以……明天我會把她接過來住在這裡,最短……最短也得到她高中畢業吧,大學後就看狀況,如果她就近讀大學,我打算讓她繼續住著,可以省下租屋的開支。」

  鈴木哲的腦袋空轉了兩秒,他疑惑地指了指地板問:「你說她,住在這裡?」

  「嗯。」

  「……所以你要放棄那個長期合作的大案子嗎?」

  聞言,鈴木彰理所當然地聳肩答道:「NO!怎麼可能!先撇開這案子帶來的效益和收入不談,這個長期企劃超有趣的好嗎!我才不會拱手讓人!」

  「……」

  哲放下湯匙,雙臂交抱:「那……你是要我另外找地方住?」

  「自己有家可歸,幹嘛要花錢住外面?這裡離學校也不遠吧。」

  見鈴木彰對答如流、理所當然,鈴木哲頭疼地右手撫著太陽穴沉默須臾,下一秒,他啪地一掌拍桌向父親低吼:「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此一來,就是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問題啊?!」

  不問還好,問句一拋,鈴木彰卻向他豎起拇指道:「沒有問題,爸爸我可是很開明的,只要你們兩情相悅就沒問題!」

  「問題不在這裡吧!」

  鈴木彰頗為不屑地擺了擺手:「哎呀,知道、我知道!你不就是要個冠冕堂皇的說法嗎?」

  「……問題也不在那裡吧。」

  鈴木哲垂下雙肩,已無力吐槽、也放棄抵抗,畢竟他這個父親一旦決定的事,外人說三道四他都不可能動搖,那又何必負隅頑抗?

  再者……人家女孩子也確實無依無靠,要是能以這樣被動的方式幫她一個忙,又未嘗不是件好事呢?

  他無力地托著腮幫子,彰便接著說:「這件事呢,我是沒打算主動通知校方啦,畢竟被人知道你們同居,問題也很大對吧?」

  「你也知道問題很大嗎?」

  「不,就我個人而言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你們會有各種不便和緋聞纏身比較困擾罷了,而且這種事只要你們雙方注意一點,基本上到高中畢業也不會被人發現吧,既是如此,幹嘛要自找麻煩?」

  ……糟糕,有一種被父親說服的感覺,他本來還在考慮該何時向導師報備一下的。

  「……繼續。」

  因為不願承認父親說的有幾分道理,所以哲只是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他便眉飛色舞地繼續說道:「所以呢,如果不慎被人發現了,就把事情原委說清楚就行了,相信大家都能體諒那孩子的狀況有多不容易,但是──這裡呢,要撒個小小的謊,就是你得立場堅定地表明,家裡是有大人在的,所以任何狀況都不會發生,可以儘管放心,如果師長問起,你讓他直接聯絡我確認就是了!」

  「想得還真周到……」

  「那當然!」

  「……唉,我知道了,那等吃完飯我去把客房整理一下。」

  「嗯,謝謝你,那孩子就拜託你了。」

  鈴木彰鄭重其事地向兒子低下頭請託,哲沒好氣地微笑道:「別說那種像是嫁了女兒的爸爸該說的台詞好嗎。」

  「嘿嘿。」

  兩人又一次拿起湯匙進食,待鈴木哲食用完畢,他站起身準備端起盤子清洗時,被父親給喚住。

  「阿哲。」

  「嗯?」

  他又坐了下來,彰抬起頭,揚起溫柔的微笑說:「冬季大會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教練聯繫過我。」

  「……」

  心下一沉,鈴木哲下意識地別過臉,彰又說:「我只問你一句……你小瞧對手了嗎?」

  聞言,哲情緒激動地立馬震聲反駁:「我沒有!我沒有……」

  彰理解地點了點頭道:「既然沒有小瞧對手,那麼,你勢必已盡了全力應戰了吧,都已經盡了全力了,你還有什麼遺憾?」

  「我……」

  「承認你就是技不如人,如何?」

  父親一言,讓鈴木哲凝視著他的雙眸,彰在兒子的眼中也看到了一種不服氣的訊息,他只是泰然自若的微笑道:「技不如人不是丟臉的事,同樣的,輸球也不是丟人的事,正因為這次的失敗,才有機會讓你正視自己的不足之處,在下次比賽之前,將你的不足之處加以打磨得更為純熟,為的是不讓自己又犯同樣的錯誤而懊悔,不是嗎?」

  ……是了,他因為這次比賽理解到自己不夠沉穩,體力也不十分足夠才導致自己注意力不夠集中。

  但是、但是……

  「……我吃飽了。」

  雖然父親言之有理,但是現在的鈴木哲思緒相當混亂,一時之間還不清楚該如何面對,所以他端起盤子,二話不說選擇逃離現場、逃避這個話題。

  看著兒子落寞而受傷的背影,鈴木彰只能無奈地輕嘆,期許他的兒子能早日振作才好。

  畢竟──鈴木哲在球場上英姿煥發的模樣,就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這樣的光芒若因此黯淡下來,這絕對是身為父親的他一輩子的遺憾。




  今天是週末假日,一早,鈴木彰便出門接故友之女,順道帶她去採買些欠缺的日常用品,鈴木哲則是待在家中打掃整理環境,畢竟平日只有他一個男人在家裡,總是隨興了些,難免有些凌亂。

  「呼……」

  裡裡外外忙碌了兩個多小時,哲在巡視過環境以後才大氣一喘,總算能鬆口氣,坐上鬆軟的沙發上還不足五分鐘,他便聽見自家汽車即將駛入車庫的聲音,雖然因為疲憊想再多歇息會兒,但是他仍舊揚起微笑起身,為他們開門迎接。

  打開大門,便見父親肩上揹了一只大行李袋、手上也提著賣場的購物袋,鈴木哲趕忙接過這兩只袋子,鈴木彰率先走進屋內、探出頭喚道:「外頭冷,先進來吧。」

  行李箱滾輪的聲響似是隱隱透露著主人的緊張與不安,聲響伴著身著駝色大衣的少女入了屋內。

  「我介紹一下,小靜,這是我兒子,二班的鈴木哲。」

  鈴木哲主動向她點頭致意:「妳好,聽家父說我們在同校,以後妳在學校有遇上什麼事,也可以直接到班上找我。」

  女孩靦腆地頷首,鈴木彰又接著介紹:「阿哲,她叫佐藤靜,詳細情形剛才我在路上都和她說了,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你、你好……我是佐藤靜,對不起、總之……非常抱歉,給兩位添了這麼多麻煩。」

  女孩的鼻子似是被外頭溫度給凍得些許泛紅,她先將右側瀏海塞至耳後,這便誠摯地向鈴木哲鞠躬致意,由她輕柔的嗓音中帶有些微顫音,便能知悉現下的她強作鎮定、緊張得很。

  聽見她的名字,鈴木哲若有所思地反芻:「佐藤靜……這名字……」

  女孩清秀的臉上滿是疑惑,她眨了眨水眸等待鈴木哲的話語,還不待他思考出一個結果,鈴木彰走上前來、由他身側經過時順道拍了他腦袋一掌:「別一直讓人站在玄關,笨兒子!」

  下意識地撫著腦袋,鈴木哲以手勢請佐藤靜跟隨父親的腳步入內,她點頭示意跟上,在行經哲的眼前時,哲見到她側臉眸中的絲許憂鬱,記憶立刻鮮明了起來。

  「啊!我想起來了,妳是美術部的嗎?好像、好像是六班的?」

  見兒子又把人給押在玄關,已進入客廳的鈴木彰喊:「阿哲──!」

  「噢!抱歉,請。」

  三人先忙著將佐藤靜的日常用品全打點歸位、並向她介紹家中構造,一切處理妥善後,鈴木彰抬腕見錶時間臨近中午十一點,他思忖片刻便說:「這時間……我先走了,阿哲,中午你帶小靜出去吃飯、帶她熟悉附近環境。」

  「爸你不留下吃午飯嗎?」

  「不了,昨天我只上半天班,現在我要趕回公司處理落下的業務才行,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

  「好。」

  鈴木彰揚起微笑面向佐藤靜說:「妳也是,有什麼事儘管向阿哲或我說就是了,別見外,還有,買東西需要人提這類的體力活也都儘管指使他,運動部成員,沒什麼優點、就是精力旺盛!」

  佐藤靜淺笑躬身:「是,叔叔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

  送鈴木彰至玄關,帶上門後,興許是同齡人之故,兩人顯得有些尷尬,只是點頭示意之下一同回到客廳坐了下來。

  女孩始終微微垂首、極不自在的模樣,鈴木哲認為自己身為東道主有必要先釋出善意,他則率先開口:「那個……佐藤同學,妳不用拘泥,這裡就是妳的家了。」

  「是……不好意思,造成這麼大的困擾。」

  「嗯……總之,我希望妳別再道歉了,這屋子空得很,多妳一個人造成不了什麼困擾的。」

  「……是。」

  女孩半覆眼簾,無法藉由話語說出口的道歉,此刻也肯定又在她心底話作言語不斷訴說著吧。

  「對了,剛才話說到一半,其實我在今年學園祭陪朋友去參觀美術部的展覽,有看到妳的作品,本來還不是很確定,但是剛才搬行李上樓的時候看見一些美術用具,這下確定了。」

  佐藤靜面帶略顯無奈的笑顏頷首:「那幅畫……那幅畫被老師給批評得一文不值,那樣的作品還在學園祭這麼大的場合展覽真的是……相當丟人呢。」

  她強顏歡笑著,表情明顯是受了傷的模樣,聞言,鈴木哲認為自己雖然不懂畫作這類深奧的藝術,也許他這個門外漢說出來丟人現眼,但是見女孩的神色,他覺得自己就算丟臉一回也得說出真實的感受才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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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5-28 23:3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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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誰勇敢(四)



  於是,他搖了搖首說:「不,那個、說起來也許失禮,我是個門外漢,但是我並不認為那幅畫差勁,覺得光是看畫作就給人一種溫暖、詳和卻又隱約中幾絲混亂與寂寥,就因為我認為畫得不差,所以整間美術教室走遍了,我只記得妳的畫作和名字,再加上今天見到妳本人,確實……給我與畫作印象相符的感覺。」

  佐藤靜瞠圓杏眼,直視著鈴木哲,被這樣凝視著,哲有些不敢喘息……擔心自己是否說錯了話而反覆思忖,毫無預警地,兩行清淚便沿著臉頰滑落,突然湧上的淚水似乎連佐藤靜自己都嚇了一跳,哲隨即抽了兩張面紙遞上,她在接過面紙擦拭自己的眼淚時,仍然不停道歉:「對、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會這樣,對不起……」

  不消多久,她的情緒似已平穩不少,鈴木哲這才問:「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她連忙搖首道:「不是的,不是這樣……我只是很高興,有個人能看得懂我的畫,因為……我最近狀態似乎不太好,有一幅無論如何都想完成的景色,卻怎麼也畫不出來,在這種低潮時候能被認同,真是太好了,再加上……其實創作那幅畫的時間點是母親入院兩個多月的時候,當時……當時醫生已經要我作好心理準備,母親隨時都可能會離開,所以我……」

  言及此,她的唇角雖然掛著一抹淺弧,但是她已低下頭,想必是思及母親又覺感傷。

  讓她一味沉浸在思親的悲傷情緒中似乎也不太好,鈴木哲站起身說:「很冷吧?妳等我一下。」

  他走至廚房,燒了熱水沖了兩杯熱可可走回客廳,佐藤靜接過熱可可後向他致謝,會在這時候沖熱可可,純粹是鈴木哲曾聽說過攝取糖份能讓人心情愉悅的說法而已。

  他坐回位置上,取了遙控器打開電視道:「剛才也忙了一早上了,先看個電視、稍微休息一下再出門吃午飯吧。」

  「嗯。」

  在按下頻道切換鈕時,鈴木哲考慮過是否該詢問她是否有想看的節目的問題,但是他擔心這樣的動作又顯得太過刻意──太過刻意去照顧她,反而讓她難以對此產生歸屬感吧,畢竟如此像是客人一般被對待著。

  頻道轉換至體育台,正好播送的是高中足球冬季大會的相關報導戰況,一見此,鈴木哲的臉色匹變,立刻按下關閉電視的按鈕,望著眼前漆黑一片的電視螢幕胸口止不住地起伏。

  ……不想看到,不想再看到因為他的失誤而導致全隊錯失晉級機會的這些相關消息。

  「鈴木同學……?」

  看著他的模樣,佐藤靜不免有些憂心而出聲輕喚,這才察覺自己失態的鈴木哲慌忙地換上不自然的笑容:「啊?呃……我、我現在就有點餓了,喝完熱可可我們就出門好嗎?」

  「……嗯。」




  自從入住鈴木家的這一週,佐藤靜每天都在美術教室待上許久才回家,除了避免一同上下學被人發現同居以外,她也想盡自己的一點心意去幫助那個總是為她著想的溫柔男孩。

  她什麼也做不到,唯有手中的畫筆能帶給她力量,期許畫筆的力量也能傳達給他才好。

  冬季天色暗得早,在佐藤靜完成畫作的當下,她才發現天色昏暗得足以影響視線了,所以她趕忙收拾、將未乾的畫作夾好固定在畫架上便提起書包匆忙離開學校。

  在完全投注身心於畫作之後,精神鬆懈便感到些許疲勞,佐藤靜因此放慢了前進的步伐,此時街燈已然亮起,走至車站,她四處翻找不到錢包,這才想起自己將手機與錢包忘在美術教室的抽屜裡!

  懊惱地敲了自己的腦袋,她轉回身向學校方向奔跑,希望能趕得及在校門關閉前進去才好!

  另一方面,鈴木哲因為外頭天色已黑,女孩又始終未歸之故,他已換上便服出門尋找──畢竟今天只上半天課,到這個時間還沒回家又沒有任何聯絡,要說不擔心絕對是騙人的!

  他下了電車後便一路狂奔,在通往學校的坂道上見到女孩向上奔馳的背影,他趕忙喊道:「佐藤、佐藤同學──!」

  佐藤靜停下腳步,呼喘著氣轉過頭一看,鈴木哲也在此時跑步追了上來,站在她面前,他喘著氣問:「呼……妳、這麼晚了,妳在做什麼?」

  「我……我的錢包和手機忘在美術教室了,我想趕在校門關閉前去拿回來。」

  「那走吧!」

  鈴木哲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便往坂道上方奔馳,兩人拚命衝刺,抵達校門口前,校工正好準備關閉校門,還未接近,鈴木哲趕忙喊道:「等一下──!不好意思,請等一下!」

  吸引了校工注意後,兩人才小跑步上前不斷喘息,校工拉了拉帽緣問:「有什麼事嗎?」

  「不好意思,我們有東西忘在美術教室了。」

  「這樣啊,那你們稍等我一下,反正接下來我也要巡視校園,我把大門關上以後就跟你們過去。」

  「是,不好意思了,謝謝。」

  校工打著手電筒領著兩人前往美術教室,開啟了美術教室的電燈後,校工才看清兩人的容貌,佐藤靜立刻走向自己的座位抽屜取出錢包與手機,正要開口致謝時,校工指著她笑道:「嘿,妳就是那個最近都會去足球部畫素描的同學對吧?我超愛足球的,所以一有空就會去看他們練習!」

  聞言,鈴木哲訝異地轉向佐藤靜,她低下頭羞怯地應答:「……是的。」

  順著視線,校工又驚又喜地直指鈴木哲、難掩興奮地喊:「噢!你、你就是那個很厲害的一年級前鋒對吧!鈴……鈴木同學?」

  「……是。」

  「哇啊!太棒了、太棒了!那天的比賽我有去看,雖然很可惜,不過是場非常精采的比賽,你踢得超好的,那球技完全看不出來只有一年級啊!」

  校工雖然興奮,但是這席話對鈴木哲而言猶如刺一般紮在心頭,他臉部有些僵硬地低語:「沒有……這回事。」

  校工完全感受不到鈴木哲散發出的低氣壓,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左側在畫架上的畫作,立馬走至畫前、指著畫說:「欸,這畫的是那天的比賽對吧?我記得這一幕,那時我們一度落後、士氣低迷時,就是鈴木同學踢進這一球後追平比分,提振士氣的那一吼讓我方隊員也都跟著附和了!超帥氣的!」

  鈴木哲望著畫布上自己震吼時的身姿,以及隊友們的附和鼓舞……當時的興奮、戰憟感這才由塵封般的記憶中復甦,甚至他還清楚記得場外的掌聲與叫喊聲。

  那一聲聲為他的鼓勵與喝采,隊友們歡呼與咆哮……

  「這也是妳畫的嗎?」

  校工一問,佐藤靜便微笑頷首:「是的,當天我也去看了比賽,這是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沒錯,那一幕實在太令人熱血沸騰了!」

  語畢,校工見到牆上掛鐘的時間而慌忙喊道:「啊,已經這時間了!東西都拿好了嗎?」

  「是的。」

  「天色這麼暗了,我送你們出去吧。」

  兩人向校工鞠躬致謝後,走出校門,鈴木哲若有所思地走在前方,佐藤靜跟隨在後頭,一路無語,掙扎了許久,她主動開口:「鈴木同學……」

  「回家再說。」

  「……」

  他只是,還不清楚該如何面對這個……有些多管閒事的女孩。

  被一個處境比自己還要艱難的女孩給擔心了,還真是……無地自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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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5-30 00: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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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誰勇敢(五)【完】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回到家中,兩人靜默無語坐在沙發上,過了近二十分鐘,由鈴木哲打破沉默。

  佐藤靜低下頭思考著,許久,她才娓娓道來:「其實我……對足球一竅不通,會去看那場比賽是因為……我打電話給鈴木叔叔的時候,我的精神狀態已近乎崩潰,承受不住母親過世的打擊,再加上我最想完成的景色卻畫不出來……母親死後,我一直嘗試著要畫出兒時父親還在世時,我們住家附近的河堤夕陽之景,可是我……在那裡站得再久,我怎麼都畫不出來,一度以為自己再也拿不了畫筆了……當時叔叔提議我去看那場比賽,或許能有什麼收穫,因為有那振奮人心的一幕,所以才讓我鼓起勇氣重拾畫筆,確認了自己還是能畫畫的,抱持著一種感激的心態,所以我每天一點一滴、細心地想好好完成那幅畫,這是我的感謝方式,雖然仍舊畫不出我思念的那幅景色,但是……光是能確信自己還能提筆,我已經足夠感激了。」

  ……自己那樣的表現,竟然在無形之中給了這個女孩勇氣嗎?

  即便是因為他才輸了球……

  鈴木哲只是凝視著佐藤靜,她便接著說:「搬進來那天,你一看到關於高中足球賽的播報就立刻關電視,我就知道你一定非常自責,就像我當時質疑自己是否連畫筆都拿不了的狀況十分相似,那不想逃避卻又沒有勇氣面對的箇中滋味、苦楚……我懂,我能理解,但是我不知道能用什麼方式才能幫你走出來,一如你的震吼給予我去面對繪畫的勇氣一樣,所以我、我……」

  言及此,女孩打開書包,從中翻找出素描本,翻至畫著足球部景況的頁面後,將之遞予鈴木哲:「從這頁開始,就是我這一週來在足球部看到的景色。」

  雖然有些猶豫,但是鈴木哲還是伸手接過素描本,翻著一頁頁,鈴木哲看著隊友們練習時的神色與氣勢,彷彿透過畫紙渲染了過來,那不容置喙的認真與鬥志,簡直更勝賽前……

  ──「在下次比賽之前,將你的不足之處加以打磨得更為純熟,為的是不讓自己又犯同樣的錯誤而懊悔,不是嗎?」

  倏地,他想起了父親曾對他說過的這番話,從隊友們的模樣看來,他們已確實將所有不甘全轉化為動力、拚命練習想一雪前恥。

  而自己……在做什麼呢?

  他掄緊了拳頭、咬緊牙關,懊悔著如此幼稚不成熟的自己,他怎麼能停滯不前,將這一份恥辱與不甘留給隊友們去承受呢?

  但是……

  如今的他,還能踢球嗎?

  他能忘得了那日關鍵一球卻沒能順利得分所帶來的失敗與恐懼嗎?

  他真的有能力跨越過這一切,成功蛻變嗎……?

  此時,佐藤靜悄然坐在他的身側,鼓足勇氣握著他掄緊的拳頭,兩人抬眼相視,她便說道:「我知道要面對這一切很可怕,但是請你相信自己,一定做得到!」

  「……給我、給我一個不得不去面對這份恐懼的理由。」

  鈴木哲的眼中是脆弱、害怕但是帶著期望的,他的眼中還滿是對足球的熱愛,但是現在對他而言無論是面對或放棄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佐藤靜明白,自己的回答至關重要,她稍作思忖、抿了抿唇鄭重其事地向他說:「那就當作是我請你一個忙,就算是……就算是為了我也好,請你勇敢去面對!我想,只要你挺起胸膛去面對了,你又能給我勇氣了,我想……有了這份勇氣,我一定可以畫出我思念的景色!」

  「……」

  為了眼前這個亟需勇氣的女孩而努力嗎……?

  也許,是個不壞的契機。

  於是,男孩面露溫柔的微笑,緩緩頷首。




  週一早晨,佐藤靜換好制服後、拉開房間窗簾望著屋外,和煦陽光與鳥兒的吱喳地鳴叫聲,讓她感覺今天倍感神清氣爽。

  正準備回頭準備提起書包下樓時,眼角餘光瞥見屋外有道人影飛奔而過,因為沒能看清,所以她好奇地拉開窗戶,屋外的冷空氣一夕撲面而來,讓她不自覺地瑟縮起雙肩、再向外頭探望。

  ……太好了。

  不自覺地揚起微笑,她關上窗戶、提起書包下樓,廚房的餐桌上已擱著一份烤吐司、火腿與煎蛋,桌上還留有一張紙條。

  ──我先出門了,冰箱裡有牛奶,熱過以後再喝。

  鈴木哲還一併準備了她的早餐才出門,這份心意讓佐藤靜由衷感謝。

  「看來,以後得早點起床做早餐才好,不知道一早就要運動的男孩子該吃多少才夠呢?」

  還得打聽足球部晨練的時間才行,放學後先買些食材再回家吧!




  整整一週沒在足球部露面的鈴木哲,社團活動時間成了眾矢之的,被隊友們猛虧一番不說,連教練都因為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態狠狠訓了他一頓,聽訓中的鈴木哲雖然低著頭,但是不自覺地勾起唇角,他打從心底感到舒暢與愉悅。

  ──太好了,還能被這麼擔心且斥責,正是自己仍被重視著的證明,真是太好了。

  隊友們則是以玩笑的方式嘲笑他不過輸了場比賽,就像小學生一般鬧彆扭,鈴木哲略顯羞窘地進行反擊,部員們待他一如往昔,讓他擱下心中大石而開懷地笑了。

  放學後,佐藤靜又一次帶著素描本來到足球部,站在場外的她用雙眼捕捉每一個精采瞬間,再將之以畫筆作為記錄。

  今日,正進行隊內的紅白練習賽,不知是因為認識之故,抑或是在球場上的鈴木哲確實散發出一股令人目不轉睛的魅力,佐藤靜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隨著哲移動,那是一種無形中散發出的光芒,只要看著他在球場上奮戰的身姿,佐藤靜認為她能充分理解鈴木彰在她萬念俱灰時,提議讓她去看那場球賽的理由。

  除了充分對自己起到鼓舞作用以外,她想──鈴木彰或許也有炫耀的意味吧,他的兒子絕對是足以令他抬頭挺胸的驕傲。

  強而有勁的一球唰地越過守門員、漂亮地進網得分。

  「喝啊──!」

  乾淨俐落地射球入門,鈴木哲感覺自己已許久不曾感受到這股興奮快感,像個孩子般笑得純真燦爛、喊出聲來以助威勢。

  看著那樣的表情,佐藤靜微瞠雙眸,拚命努力將這一幕烙在腦海中,隨即便低頭動筆繪畫──除了她所欠缺的勇氣以外,彷彿……連自己喜愛繪畫的初衷與本心都一起喚醒了。

  一面畫著鈴木哲笑顏的佐藤靜,自己也跟著瞇起眼笑了。




  週四晚上,佐藤靜在房內複習功課,倏地,房門輕柔地敲響。

  她擱下手中自動鉛筆起身開了門,映入眼簾的是端著托盤、上頭擺了兩杯熱紅茶的鈴木哲。

  以為鈴木哲是專程來送紅茶的,所以她端起自己的馬克杯後致謝:「謝謝,真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送上來。」

  「順便而已,別在意,是說……今天早上因為晨練差點遲到的關係,所以我就先出門了,妳不是說有事要跟我商量嗎?」

  因為明天還有數學小考,所以專心複習的佐藤靜儼然將這件事給忘得乾淨,她一心慌有些不知所措,便將自己的馬克杯重新放回鈴木哲手中的托盤,再向他行四十五度躬身致歉:「對、對、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明明是我提出來的,自己卻忘得一乾二淨……」

  「呵呵,別那麼大驚小怪,這種小事不需要道歉啦。」

  「不、不好意思,請進。」

  進入佐藤靜的房間,鈴木哲先將托盤擱在桌上,此時佐藤靜正準備走至桌面另一側與他相對,但是哲的眼角餘光瞥見了牆面上似乎有些異樣,所以他轉過頭……

  「那是……」

  他站起身走近了仔細端望,才發現這原來是自己的素描肖像畫!

  「哇啊、哇啊──!」

  自己的畫像毫無預警地被掛在女孩子的房間牆上,他羞得趕忙抬起雙臂將畫擋在身後,為的是遮擋佐藤靜的視線,他羞紅了臉,察覺到自己失態,他收回一隻手掩住口鼻、別過視線,不敢與佐藤靜對上視線。

  看著他過分誇張的反應,佐藤靜掩嘴輕笑出聲:「呵、呵呵,那個、那是我畫的,鈴木同學你遮著做什麼?」

  「不、不是,那個、那個……自己的畫還是照片什麼的,被、被女孩子掛在房間裡……對,要是被我爸看見了,他一定會誤會的!沒錯!」

  在說出這番話的下一秒,鈴木哲有些絕望地想起自己的父親是那副德行,所以別說他會擔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發生什麼事了,倒不如說他根本樂見其成。

  佐藤靜狐疑地皺起眉頭、思忖片刻,仍然無法理解鈴木哲所言的誤會是什麼情形,她斜攲著腦袋說:「嗯……我想找鈴木同學商量的事,也與這張素描有點關係,如果真的給你帶來困擾的話……」

  聽到原委,鈴木哲總算冷靜了下來,他挪開腳步、站在她的身側,兩人一同望著牆上這張素描,佐藤靜瞇起笑眼道:「這張畫,是我從你身上二度取得勇氣的證明哦,就是在週一你回到足球部練習時,你們進行紅白練習賽的狀況,在你射門得分的瞬間,我又一次得到了勇氣。」

  「……」

  鈴木哲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轉過頭望著身旁面露微笑、正望著畫的女孩,當女孩也轉向他時,他卻像心虛似地立刻別過頭、繼續盯著牆面,莫名的心跳加速讓他悄悄抓著心口。

  「所以、所以……我想問鈴木同學,這個週末有空嗎?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冬日徐徐微風吹來、煦日讓天氣不那麼寒得刺骨。

  在這裡待上大半天,但卻感時間飛逝,如今已是夕陽餘暉時分,女孩的畫筆在畫布上再添兩筆,她擱下畫筆、一氣呼喘。

  向後退了一步,看著方完成的畫作,她情緒澎湃得不能自己,右掌掩著嘴落下淚來。

  站在她身後的男孩立刻走向前來,看著她落淚而有些手忙腳亂,趕緊掏出手帕遞至她眼前。

  「嗚……嗚嗚……」

  「佐、佐藤同學……」

  此時,佐藤靜與他拉開一個箭步的距離,她誠摯地向他鞠躬:「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鈴木同學……謝謝你給我勇氣,讓我順利完成、完成我兒時記憶中最美的景色……!謝謝你!」

  鈴木哲轉向畫布──在紅色夕陽落日時分,男人正畫著女孩開心玩耍的模樣,女人則是靜靜地坐在男人身側陪伴,那是非常美麗且溫馨的天倫之樂。

  瞇起笑眼,鈴木哲走上前,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女孩的髮絲:「妳也做到了,真是太好了……其實,我也要謝謝妳,所以我們彼此彼此。」

  ──謝謝妳,能夠成為我跨越障礙的『契機』。

  ──謝謝妳,讓我喜歡上這樣溫柔又勇敢的妳。



       【為誰勇敢‧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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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5-31 22:3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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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陌生人(一)



  六月初夏,吹拂而來的微風舒爽得令人心曠神怡。

  一張擺在戶外的方形木桌上,疊了兩小座教科書小山,男孩與女孩相對而坐,此時卻都趴在桌面上動也不動,詳和靜謐,唯有徐風與樹葉搖曳婆娑傳來細微的聲響,連鳥雀都如同識時務般,只偶爾啼叫兩聲充作點綴。

  假日在吃過午餐的午後時光,曬著並不燠熱的暖陽、再加上教科書上的文字彷彿與生俱來擁有一種催人入眠的魔力,盯著教科書看的雙眼,眼皮不自覺越發沉重如鉛,最後不得不閉上雙眼,甚至直接趴在書上頭。

  率先趴下的是課業水平一般的女孩,要不了多久,便傳來她睡得香甜的酣聲,這讓原來成績優異但仍專心複習的男孩總算注意到坐在眼前的女孩已不勝書本的催眠之力而睡去。

  左掌托著腮幫子、右手持原子筆把玩著,他靜靜望著女孩可愛的睡顏而輕勾唇角,就這麼望著她過了兩、三分鐘,男孩似也感染了女孩的睏倦,擱下了原子筆、拔下眼鏡也跟著趴下閉眼。

  偶爾偷個懶、放鬆心情也不是壞事。

  和對方在一起時,總是莫名感到放鬆且愉快,沒有任何包袱、無須任何偽裝,能夠毫無顧忌地在對方面前表現出真實的自我。

  兩人都擁有同樣的想法。

  如此休憩了約莫半個小時,率先醒來的依舊是男孩,他先看了腕上的錶確認時間,又望向眼前的女孩不禁失笑。

  ──還真可愛。

  喜歡她靦腆的笑容、喜歡她執起畫筆時比任何人都要認真卻全身心享受的模樣,也同樣喜歡──她現如今這張毫無防備的睡顏。

  男孩沒有重拾書本,也不打算驚擾女孩,他將下顎擱在自己的左臂、右手伸向前撥開女孩遮擋著眼的髮絲。

  為什麼呢?就只是看著她的睡顏都覺得有趣,似乎就這樣讓他看上一整天也沒有問題。

  男孩故作質疑般對自己的內心拋出疑問,但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正確答案。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透過內心的回應,他便更喜歡女孩一分,而相識至今已四年有餘,他早記不清質問自己的內心多少回了。

  男孩早在心中作下決定──畢業的那一日,就是他要向女孩告白之時。

  正想著這些問題時,女孩顫了顫眼皮悠悠轉醒,男孩心頭一驚,但是立馬就恢復冷靜而勾起唇角,讓女孩一睜眼映入眼簾便是他溫柔的笑容。

  「小靜,睡醒了嗎?」

  聞言,原來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女孩瞠圓杏眼,這才確信眼前的男孩不是她夢中的產物而驚醒,她立刻坐正身子、捧著臉頰低下頭:「我、我睡著了……?」

  緩緩抬眼望向男孩,他也坐起身,但仍舊習慣性地托著腮微笑道:「嗯,睡得很熟呢。」

  女孩一瞥自己的複習進度……這不是才翻了三頁而已嗎?

  她懊惱地垂首:「對、對不起……阿智,明明是我約你一起複習的,結果……」

  男孩瞥向女孩複習中的科目,正是她最不擅長的數學,於是他毅然決然蓋上自己的課本,起身走至女孩身旁坐下。

  「阿、阿智?你做什麼?」

  「妳會昏昏欲睡肯定是因為不擅長而找不到樂趣的關係,我來幫妳複習吧。」

  「不行,你也有自己的進度要複習!」

  「不要緊,教會妳也等同幫助我複習不是嗎?正好我還沒唸數學呢。」

  ──其實數學對他而言,只不過需要考前確認幾個公式罷了,根本無須撥冗複習。

  男孩戴上眼鏡、直視著身旁的女孩,女孩猶豫了片刻,選擇接受了男孩溫柔的提議,她靦腆地微笑向他頷首:「那就……請多指教!」

  「呵呵,我也是,請多指教。」

  十二歲的初夏,含苞待放的微小之戀。

  還來不及盛開的戀情,只能融於最後的靜謐。




  女孩的世界很小,在她的小小世界中,向來僅有溫柔的父親與外表柔弱實則骨子裡倔強的母親,所以她在升上小學時,聽見同學們談論起所謂『親戚』的話題,自己頓時顯得份外格格不入。

  ──因為那是她不曾聽說過的名詞。

  爺爺、奶奶、堂哥、表姊、阿姨、伯父……

  這些名詞對她而言都過分陌生,所以當同學們談論起長假時和親戚們玩了哪些遊戲、去了哪些地方時,女孩僅能保持沉默在一旁靜靜聆聽。

  好奇,但並無嚮往。

  因為,女孩滿足於自己的小小世界裡,有父母疼愛的幸福已讓她覺得每一天都色彩斑斕、宛如父親畫布上呈現出五彩繽紛的美麗世界。

  女孩的父母因為遭到雙方家庭反對而選擇私奔,至今,他們仍未曾與任一親戚作過一次聯繫,那是兩人愛情所展現的一股強韌,想要證明這一段不被眾人祝福的戀情結合也可以美得如詩如畫。

  正因為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幸福,所以他們比誰都更認真過日子、享受每一個在一起的當下。

  年僅八歲的女孩──佐藤靜,她嬌小的身軀坐在畫室的椅子上,手持畫筆面對眼前偌大的畫布,因為雙腳搆不著地,所以便如鐘擺一般前後擺動著。

  外頭下著挾雜雷電的大雨,潮濕的空氣、陰鬱的天空、悶哼的雷鳴,讓女孩的心情似乎因此染上了一抹灰色,稱不上憂鬱,只是有些煩悶。

  佐藤靜的父親是鎮上小有名氣的畫家,在當地開了畫室,除了美術品的創作及交易以外,也兼收學齡兒童開設美術教室。

  今日是美術教室中年級的上課日,父女倆就呆坐在畫室裡,在畫布前卻未動一筆,最後,兩人一同走至窗邊望著外頭的豪雨。

  「哎呀……這麼大的雨,我看今天學生是不會來上課了。」

  「我也覺得今天的天氣不適合作畫。」

  因為煩悶,所以佐藤靜噘起嘴帶點任性般說道,站在一旁的父親揚起微笑轉過頭望著孩子,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瓜說:「沒這回事,下雨了,正代表著不同的心境,一如既往的景色也會隨之變化,這麼異於平日陽光普照的時分,怎麼會不適合作畫呢?反倒很適合用畫筆作下記錄哦,梵谷也有雨景的畫作,那是在雨中的麥田景色,妳想,在那人們倚賴麥田作為糧食來源的時代,大多數的作品應該都是表現出陽光或農忙的一面,難得有人記錄下麥田不同的面貌也是很棒的舉動,妳不這麼認為嗎?」

  就像大多數人走向陽光、讚頌正面,卻鮮少有人惦記著一體兩面,那相較之下顯得黑暗而似乎無所貢獻的一面,總是被人遺落在旁。

  佐藤靜在聽過父親佐藤和也的一席話,雖說有些懵懂,但她多少能明白父親想要表達的意思而點了點頭。

  父親曾說過,他認為畫家就像攝影師一樣,只是他們不同攝影師利用相機與快門,而是利用畫筆與畫布來記錄下觸動心弦的畫面,甚至他們能做到攝影師難以做到的──能利用畫筆記錄內心世界複雜的情感與情緒,那是快門照射不到的地方。

  學畫不過兩年的佐藤靜對父親細膩的筆觸、敏銳的感知與對藝術的熱愛極為憧憬,喜歡他的畫作、也喜歡父親深有所感時所吐出的體悟或教誨,總是讓她覺得自己小小的世界正逐漸擴大著。

  佐藤靜將父親和也的話放在心上,既是個有別於平日的小小異常,自己何不嘗試畫些什麼呢?隨興一點、不給自己造成壓力就是了。

  話雖如此,該畫些什麼呢……?

  她微攲著小腦袋瓜望向窗外,和也見自家閨女認真考慮的模樣而瞇起笑眼,雖然和她說了這麼一番大道理,不過此時的他心繫的是即將下班的妻子,現在這時間,應該給她撥個電話事先告知,他會開車過去接她回家、讓她待在公司暫且別離開才是。

  ──叮咚、叮咚、碰碰碰。

  『您好,有人在嗎?』

  才由口袋中取出手機的和也在豪雨與雷電奏響的驚人音量中聽見疑似是敲打自家大門的聲響,佐藤靜也下意識地抬頭望著他,意味著這並非自己的錯覺,他便收起手機快步下樓應門。

  佐藤靜跟著父親下了樓,她躲在樓梯間覷著,和也趕緊開了門,一名臉色顯得有些憔悴的少婦攜著似是與佐藤靜一般年紀的男孩進了屋內。

  「您好,有什麼需要為您服務的嗎?」

  和也瞇起笑眼禮貌性地詢問,少婦也揚起稍顯疲憊的微笑點頭致意:「請問,您就是佐藤老師嗎?」

  「是的。」

  「小智,跟老師打聲招呼。」

  在母親的提醒之下,男孩揚起似是習慣性卻不具任何真意的微笑躬身:「佐藤老師好,我是石川智,請多指教。」

  「你好,石川同學。」

  隨後少婦低頭翻著包包,由皮夾中取出一張萬圓大鈔雙手遞至和也眼前道:「從今天開始,我想麻煩佐藤老師指點犬子作畫技巧或美感培養這類的技能,這、不好意思,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太多錢在身上,想先以這些充作訂金,等他下次上課再補齊可以嗎?」

  在這樣糟糕的天氣接到突如其來的報名,再加上這位家長口中所言的『從今天開始』的言詞,讓和也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招架,他愣了兩秒、並未接過萬圓大鈔而眨了眨眼問:「這孩子多大了呢?因為今天是中年級的上課日,所以……」

  「他今年八歲,不過您這裡是按照年級開課的嗎?」

  「是的,雖然不是每個孩子從小學習美術,但是這是最能利於讓家長區分的方式,所以如果年紀較大卻沒有任何基礎,也同樣可以報名低年級的基礎班,就端看您與令郎的決定。」

  佐藤和也在少婦思忖期間看了男孩片刻,男孩的唇角雖然淡淡勾起一抹淺弧,但是那眼神卻冷得彷彿不具溫度,甚至帶著一股這年紀不該擁有的成熟老練,不過──那成熟老練卻來自於傷痕。

  他的眼底,有一股難以抹去的黑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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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6-2 22:3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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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陌生人(二)



  男孩的母親完全沒有與孩子商量的打算,抿了抿唇後說:「我希望這孩子能報名所有的課程,就是……如果老師您這裡每天都有課的話,不管是哪個年級的課程,我都會讓他參與。」

  聞言,佐藤和也困擾地蹙起眉道:「……但是其他的課程孩子若跟不上也只是浪費時間與金錢,我希望您能考慮清楚、選定一個年級的課程報名。」

  雖然對經濟狀況並不十分富裕的佐藤家而言,有個學生報名所有課程繳交學費算是幫上大忙了,但是和也並非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類型,他是真心希望能傳授自己的一身技藝給來上美術教室的學生們,哪怕一丁點也好,要是能讓他們產生一點興趣是再好不過了。

  石川智的母親斬釘截鐵地搖首說:「不,金錢方面不是問題,我心意已決!那就麻煩佐藤老師列一張收費明細給小智,下次帶他上課時我會將學費一併繳齊。」

  「這……」

  「那麼,小智就從今天開始拜託老師了,我先告辭了,小智,聽老師的話,我晚點再過來接你。」

  「是,路上小心。」

  石川智的母親不待愣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佐藤和也,一個躬身過後便雷厲風行地轉身離去,透過玻璃製的大門見她撐著傘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暴雨之中。

  佐藤和也轉過頭看向正望著母親背影的石川智,一個八歲的孩子來到陌生的地方,彷彿被丟在這裡似的,卻沒有半點情緒起伏。

  ……看樣子是有複雜的家庭因素吧。

  這是佐藤和也見到這對情緒與舉止都有些異常的母子所產生的直覺。

  石川智這回也轉過頭望著老師,沒預料到會四目相交,反倒是身為大人的佐藤和也略吃一驚,石川智則說道:「老師您不必多想,儘管安心讓我每天在美術教室待到晚上就是了……母親只是需要一個能暫時支開我的地方罷了,所以您不需要擔心課程跟不上的問題,就算只給我一個能獨處的地方也行。」

  ──果然是有什麼複雜的原因吧?

  不過,這畢竟是別人家的私事,過分涉入並不是好事,他只要盡自己的本分即可。

  於是,佐藤和也揚起了宛如煦陽的微笑,習慣性地伸手揉了揉石川智的腦袋瓜說:「大人的世界可是很複雜的,收了錢還虛應了事可不是及格的大人該做的事,放心,我會慢慢把東西教給你的,今天嘛……你就和那邊那個害羞的孩子一起上課吧──小靜,過來打聲招呼。」

  佐藤和也側過臉面向樓梯方向,突然遭到點名的佐藤靜雙肩因驚愕一聳,她這才緩緩走向前來、向石川智躬身:「你、你好……我叫佐藤靜。」

  「妳好,我是一班的石川智,我見過妳,妳是隔壁二班的同學吧。」

  「是……」

  生性害羞的佐藤靜並未特別注意過別班的學生,所以她沒想到如此低調的自己竟然會被他班的同學認得。

  佐藤和也擊了擊掌說:「好了,今天就只有我們三個人,我們就愉快且輕鬆地上課吧!」

  佐藤靜立刻抬起頭道:「今天我就不上課了,爸爸你和石川同學一對一上課吧,我想畫畫。」

  「欸──被小靜給拒絕了,爸爸有點受傷哦?」

  「冰箱裡還有蜂蜜蛋糕,我去泡茶,爸爸你就別任性了。」

  一向害羞的小靜偶爾也會在父親面前表現出這副小大人的模樣,和也並不討厭,反倒認為女兒的這一面有些新鮮。

  「是、是,那我們就去教室了,今天美術室讓給妳獨享。」

  既然來了學生,看樣子是無法親自去接妻子回家了,最少等會兒傳個訊息讓她回家路上小心。

  「嗯!」

  入了廚房、站在矮凳上燒著熱水看顧中的佐藤靜望著水壺壺口升騰的裊裊白煙,心裡是有幾分期待因而焦急的。

  ──想要趕緊衝到畫室去,畫下這股難得的悸動。

  父親說的沒錯,有別於平日的景色果然能映照出不同的心境。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適合站在雨中的身影。

  石川智的神色與散發出的氛圍……竟會與狂暴的雷雨如此貼近。

  一股直覺告訴佐藤靜──他的內心恐怕正如雨色,只是表面故作鎮定。




  每日從學校放學下課,石川智便與佐藤靜一起回家、回到美術教室,他僅有在星期二、五的低年級課程跟班上課,其餘日程便是讓跟著父親學畫兩年、也頗有天賦的佐藤靜以略顯笨拙的方式為他指導,在碰上考試時,兩人會瞞著和也乾脆放棄指導教學,聚在一塊兒複習功課──雖然和也早已知情,但是見兩人相處融洽,複習課業也不是壞事,他也就不戳破了。

  相處了兩年多,佐藤一家三口雖然感覺得到石川智比起剛到這裡時要開朗些許,但是無形中的隔閡卻仍然存在,沒有半點崩碎的情況。

  想要為他打開緊鎖的心門,卻又怕過度著急、過分深入會適得其反。

  所以,他們只能小心翼翼地,以自己的溫暖與善意試圖慢慢滲透他冰冷的內心,期許能融了包覆在他心上的那層玄冰。

  這段日子,佐藤靜像是對石川智作了一份專屬的『觀察記錄』般,從初識的那天起,她便以全新的素描冊在上頭畫下自己對石川智的印象,標注上日期,從前向後翻閱確實能見到石川智的變化──即便並不明顯。

  從起初適合雷雨的他,現在變得較適合吹著徐風的陰天了。

  石川智之所以能夠以自己都沒能察覺的進度一點一滴敞開心房,除了佐藤一家的友善與和樂融融溫暖他的心扉以外,更重要的是──佐藤靜這個女孩的陪伴。

  這個女孩個性恬靜害羞,但是在關鍵時刻她能鼓起比誰都要堅毅的勇氣與信念挺身而出,行為舉止得體有份際,笑起來非常可愛,偶爾也會開點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石川智清楚,佐藤靜對他有滿腹疑惑,但是她明白這恐會觸及他的底線,所以這兩年多來即便好奇疑惑,卻緘口不語,不給他造成任何困擾,這一點對石川智而言是相當值得感謝的。

  ──即便,有時候自己都覺得需要一個能傾聽他壓力的渲洩出口,偏偏這些事對他而言又是如此難以啟齒。

  這日,佐藤靜以為能見到石川智一如往常帶著些許距離感的微笑,放學時,她在一班的門口探望了一番,卻沒見到石川智的身影,一班的同學在走出教室時順道向她說了──石川智今天缺席。

  因為下意識認為有些不對勁,所以她順口詢問了對方是否知曉他何故缺席,但是導師只是說他今天家裡有事,具體而言沒有人清楚是什麼狀況。

  ──究竟是怎麼了呢?

  在與這名同學致謝後,佐藤靜心裡被這句話語給充斥,並且開始質疑自己對他的煩惱不曾過問,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該主動了解他的煩惱,這種時候才能給他更具體的幫助呢?

  因為太過害怕會不小心踩到他的痛處,所以選擇保持安全距離是不是真的錯了呢?

  自我質疑、不安與隱隱而升的罪惡感猶如藤蔓般,隨著佐藤靜每朝回家的方向走一步便更是纏緊一分。

  現在,對於回家這件事,佐藤靜有些不安。

  她擔心自己回到家了,今天卻也不見石川智的身影。

  但是……如果真的見到他了呢?又該怎麼做呢?

  雖然剛才對於自己的不聞不問有些懊悔,但是因為這份一時產生的懊悔而貿然一腳踏入對方的痛處,真的好嗎?

  左右為難,進退唯谷。

  一面思考,不知不覺已返抵家門口,佐藤靜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這個問題恐怕她想破頭也沒有答案的──還是等親眼見到石川智再作打算吧。

  推開門,只見父親坐在櫃檯閱讀似是相當艱深晦澀的原文小說,聽見掛在大門的風鈴聲,佐藤和也下意識地拉過書繩蓋起書本,抬頭卻見僅有佐藤靜一人,隨即皺起眉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我回來了。」

  「嗯?小靜,今天怎麼只有妳一個人?阿智呢?」

  看樣子,他也沒來美術教室上課,佐藤靜因而頹然地垂下雙肩輕輕搖首:「我不知道……一班的同學說他今天缺席,只聽說是家裡有事,但並不清楚是什麼狀況。」

  「家裡有事……嗎。」

  佐藤和也若有所思地抿著思忖片刻,看著閨女憂心的模樣,他瞇起笑眼、拍了拍她的腦袋瓜說:「別著急,如果上課時間到了還沒見到他,我這個當老師的總有義務致電詢問狀況吧。」

  「……嗯。」

  「這段時間,妳可以先思考見到他的時候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放下書包先休息一下吧。」

  佐藤靜甫擱下書包,此時,風鈴聲又一度奏響,父女倆轉過頭瞧,映入眼簾的便是身著便服的石川智──此時他的臉上,連虛偽而保持著距離的微笑皆不復見。

  那對眼瞳死寂得令人心疼,面無表情的神色之中卻寫滿了生人勿近的訊息。

  ……宛如是頭傷痕累累的獅子,仍舊維護著自己最後的尊嚴一般,不讓任何人靠近進而發現自己醜陋而不堪的傷疤。

  傷口,自己舔舐就夠。

  即便,明知如此它無法痊癒。

  「阿智……」

  本想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招呼他入內,但是此時的佐藤和也卻只能像下意識般呼喊,一時之間不清楚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這個孩子。

  「佐藤老師……今天我……」

  一語未畢,佐藤靜已一個箭步向前,一把抓起石川智的手腕向外走:「爸爸,我們出去一下!」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石川智與佐藤和也皆反應不及,待到醒過神來時,掛在門上的風鈴聲又響得有些粗暴,兩人的身影也如同風一般消逝在眼前。

  「等……」

  佐藤和也伸出手卻來不及呼喊,他無奈地擱下手、輕嘆了口氣。

  「唉……」

  ──不是讓妳好好思考再行動的嗎?傻孩子。

  看著女兒拉著別的男孩的手奮不顧身往外跑的模樣,心情有些複雜。

  他搔了搔臉頰喃喃自語:「唔……原來女兒跟別人私奔是這種感覺嗎?這算什麼?預習?還是報應?」

  ──罷了,果真是自己與薰的孩子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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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6-5 00:3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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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陌生人(三)



  靜靜地任由佐藤靜拉著前行,他完全沒有開口詢問目的地的打算。

  現況如此,石川智認為就算這趟旅程的終點是天國,他也已不在乎、無所畏懼,反正他的世界已經被摧毀,是否繼續留在這個已經崩解的虛假世界裡……

  沒有意義。

  更精確地摸索自己的內心,消失,對他而言輕鬆一些。

  更何況……

  拉著他的這隻手非常溫暖,如果這讓他眷戀的溫度是一種將他推入深淵的迷人陷阱,他也認了,這一切甘之如飴。

  話雖如此,望著女孩的背影,依稀可見她的雙肩微微顫抖著,可見是相當緊張吧。

  石川智明白女孩何以緊張,僅憑方才在美術教室見到她露出的神色,那是鬆了一口氣後泫然欲泣的模樣,他就明白自己未經告知就缺席的事帶給她多少不安。

  這麼說來……

  自己在女孩心中就像粉雪一般嗎?隨時可能融化而消失殆盡,才會讓她這般倉皇失措。

  為什麼要這麼關心他呢?這兩年來,自己一直保持著距離不是嗎……

  石川智本就是個聰慧的孩子,再加上家庭因素,讓他不得不變得沉穩早熟,在這一路上就只是望著佐藤靜的背影,思考了許多這年紀的孩子不曾細想過的問題,甚至連大人都覺得棘手難解。

  不清楚走了多久,佐藤靜拉著他走至近期剛落成的一座公園,在夕陽斜照時分,公園僅有幾個學生玩著投接球。

  她拉著石川智走至公園邊緣一堵作為裝置藝術的牆,刷上白漆的牆約莫僅有一點五公尺高及二點五公尺長,牆上依高度不同嵌上了四只造型不同的長管,由牆的長面衍生至拐個彎的寬面,長管兩端作成了喇叭口的形狀。

  ──是傳聲筒。

  見到這堵牆,石川智已有所猜測──也許她是要讓自己把話說出來吧。

  將自己缺席,又始終無法展露笑容的原因,透過傳聲筒一併說出來。

  佐藤靜鬆開了石川智的手,轉過身來面對石川智時,彷彿又失去了方才不顧一切將他帶出美術教室的那股氣魄,她低下了頭、緊張地十指交抱:「那、那個……硬是把你拉出來,對不起。」

  他搖首表示無須在意,雖然猜得到她的意圖,但是他決定裝傻問:「不要緊,不過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我……!我聽過,有煩惱的話說出來會比較輕鬆的說法……我自己嘗試過,確實很有效,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在房間裡對我的小熊說話,可是……可是我猜石川同學也許、也許沒有一個能說話的對象或地方也說不定,於是我就想到這裡了……對著傳聲筒說悄悄話的話,就像是在玩耍一樣吧?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只要另一端沒有人就不會被發現,我想……我想這裡是相當適合石川同學的地方,如果……如果無論如何都無法找一個人說的話,就在這裡……」

  佐藤靜低著頭有些忸怩的模樣,像是擔心著自己是否太多管閒事給他造成困擾了。

  她的這番話一出,讓石川智愣在當場,只能直視著她,一股複雜的情感油然而生。

  ……不是要逼他對她說出自己的隱私,而是認真地為他考慮過了,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開心,又不造成他的壓力。

  為什麼要為了他如此苦惱呢……?

  這個女孩,為了他兩年來保持的距離,以及始終展露的虛假笑容,苦惱了多久了呢?

  望向傳聲牆,石川智意有所指地道:「我……並不在意不認識的人知道我的煩惱,倒不如說,如果真的有一個人傾聽、在傳聲筒的另一端給我安慰,我會輕鬆一些,反正還得繞過牆才能看見對方是誰,只要說的當下,看不見對方的臉就可以了。」

  語畢,石川智逕自走向傳聲牆,走向較適合他身高使用的第二管喇叭口,這番話的意思佐藤靜是明白的,她繞至另一側,覆耳傾聽著喇叭口傳來的訊息。

  『妳好,陌生人,對不起,我想說一個讓我不安苦惱兩年的故事,我不需要任何建議,只是需要傾訴,如果對妳造成困擾,可以選擇默默離開,反正我不會知道,妳也不需要在意。』

  柔和哀戚的語調透過話管傳來,佐藤靜明白這是石川智給予她的最後選擇,在聽過這番話後,她猜測也許他僅不需要建議、也不想要同情,換言之,如果在聽完他的煩惱以後無法確保做到這兩點,就必須趁現在馬上離開喇叭口。

  現在抽身還來得及,但是……

  她想更了解石川智,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麼,就算只是傾聽也好。

  所以,佐藤靜的猶豫不過數秒,此時,話管傳來他似是深呼吸的聲音,欲言又止般,比方才略小音量的話語綿延入耳。

  『我出生在尚算富裕的人家,雖然稱不上含著金湯匙出生,但是至少不曾聽過家裡為了經濟的事傷過腦筋,除了父母以外,還有一個感情算是融洽的弟弟,生活……我想,跟一般家庭沒有兩樣,不算特別溫馨,卻也不是個毫無溫暖的家庭,直到兩年前,父母關在房裡大吵一架……我帶著弟弟留在我房內,原以為只是如同過去一般平常的夫妻爭執,但是……』

  言及此,石川智稍作停頓,似是跟隨著自己的話語回憶起當日的情景而作情緒調整,不久,他又接著說道:『爭吵……每晚都像惡夢般進行著,起初是擔心對當時才四歲的弟弟留下陰影,所以弟弟被帶到了祖父母家長住,之後輪到我……母親以我該學項才藝為由,將我送至鎮上風評不錯的美術教室上課,當時我也已經八歲了,不是不懂事的年紀,所以……我隱約知道父母爭吵不休的原因……只是我沒有猜到,會從此與弟弟聚少離多……』

  只是聽到這裡,佐藤靜的手掄成小拳緊抓著裙襬──她的家境有些許貧困,雖然不至於非常困苦,但確實時常聽見父母為了經濟狀況面露憂色。

  他們夫妻間雖然偶有爭吵,但是很快就會和好了,佐藤靜細想著……自己是幸運的,她無法想像如果這個家日夜爭吵,自己眷戀的小小世界也因而崩壞的話又會是什麼樣子。

  『一切的起因是……我的父親背叛了我的母親、背叛了這個家庭,在外面有了情人,以那日為開端,家裡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僵持了半年多……他們沒有離婚,但是分居了,父親帶著弟弟、母親帶著我……一個家庭、一分為二。』

  無論是說的一方或是傾聽的一方,都微顫唇瓣作了深呼吸。

  因為不是不懂事的年紀,所以即便佐藤靜不曾想像過這個可能性,也不是不了解石川智這番話的背後有多沉重、多心酸而苦痛。

  ──難怪……

  難怪他的身姿與神色總是與陰雨如此搭襯,難怪都相處了兩年卻不曾見過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遇上如此沉痛的家庭狀況,他還能維持假面微笑,該是多不容易的事……?

  那麼……

  今日讓他連虛假的笑容都無法掛上的原因又是什麼?

  耳邊傳來石川智幽微的歎息聲,他又接著說道:『……自從父母分居以後,其實我認為並沒有繼續到美術教室的必要,但是母親認為我年紀還小,她時常要加班,讓我一個人留在家中她不放心,所以才會在美術教室上課到現在,我……很感謝母親這麼做,因為……我感謝能讓我遇上如此溫暖又和善的一家人,就算只有一點點,我知道……自己是被救贖了。』

  這席感謝的言詞流露出的是石川智這兩年來難得顯露出的真心,他由衷感謝這個溫暖的家庭對他方方面面的照顧,更重要的是──和樂融洽、充滿笑聲的相處,讓他還能相信世上還存在溫馨的家庭、讓他能記起自己也曾經擁有這麼一段時光。

  ──感謝妳無時無刻面對著我時,不帶虛假的喜怒哀樂。

  ……特別是這個生性害羞的女孩,開懷的笑容難得一見卻十分可愛,甜得能給他心上抹了層蜜。

  就算他的心上已覆了層玄冰,那如蜜的甜仍能絲絲滲透入心,這一點,連自己都無法置信。

  而聽著這番言語的佐藤靜即刻伸手掩著嘴,淚水在眼眶打轉著。

  ──太好了……說救贖實在太過沉重,但是一丁點也好,確實讓他開心一些,真的是太好了!

  兩人皆抓著心窩,一股暖意盤旋在心頭。

  將心底真摯的感謝道出口的石川智,仰頭望著茜色的夕陽深吸了口氣,晚霞的美也許緣於消逝得快速,一如這段對他而言宛如迷藥的美麗時光,那是能讓人上癮的歡愉,卻稍縱即逝……

  重新將嘴對準喇叭口,石川智接著說道:『雖然不捨,但是……從今天開始,或許我不會再到美術教室去了。』

  「咦……?」

  佐藤靜因訝異而一聲低呼,石川智不讓自己去想像女孩現下的表情該是如何震驚,極力保持冷靜道:『我……想用更多時間來陪伴母親,因為、總覺得……只有我一個人得到救贖,對母親而言是相當狡猾的,母親……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我的弟弟,在昨天半夜……過世了。』

  突如其來的震憾彈讓佐藤靜睜大雙眼,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將嘴對準了喇叭口,張開了嘴,卻在最後一刻將衝到喉頭的聲音給吞了回去,又一次摀著嘴,抓著裙襬的手微微發顫。

  怎麼辦……她該怎麼做呢?

  ──不是都說天上神明慈悲為懷嗎?為什麼神明要對溫柔的石川同學這麼殘忍呢……?

  無力、好無力,她還能為他做什麼?這種時候,半吊子的安慰言語都顯得多餘。

  她緊閉雙眸,逼迫自己思考,無奈腦袋早已亂成一鍋粥。

  最後,因為過分無力、無奈與悲傷,佐藤靜流下不甘的淚水,卻拚命地壓抑聲音不希望石川智聽見。

  一提及弟弟的石川智也因而哽咽,他以手背一次又一次抹去淚水:『昨天……弟弟應該是聽見父親與他的情人討論著、要如何與母親談判離婚、離婚條件,之後……他們打算結婚的事,所以弟弟他……非常害怕,趁著父親不注意的、時候溜了出來……想憑著記憶、憑記憶回到原本的家找我和母親,結果被車速過快、闖了紅燈的小客車撞個正著,搶救、無效……小樹……小樹才六歲啊……嗚嗚啊……』

  言及此,石川智再也抑制不住如狂濤駭浪般襲捲而來的悲慟情緒,他蹲下身子蜷縮嚎泣著,雖然這兩年來兄弟倆聚少離多,但是這對手足的感情融洽不言而喻,比一般孩子要早熟聰慧的石川智疼愛包容著活潑的弟弟石川樹,而小樹也憧憬著對他溫柔而似是無所不曉的聰明哥哥。

  回不去了,不僅疼愛的小弟不在了,這兩年來在他心間期盼著一絲父母親和好如初的希望,也隨著弟弟的逝去而粉碎了。

  因為,石川智因悲痛交加、無法原諒父親,而親口對他說了。

  ──『你這個殺人兇手!』

  ……這個殺人兇手,沒有資格在這裡假惺惺、沒有資格當小樹的父親!

  各種歹毒的咒怨與怨憤早在石川智心底喃喃,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聽到這裡,佐藤靜已不再有所顧及,她邁開雙足飛奔至石川智身邊、跪在地上雙臂將他擁入懷中,兩人像是潰堤般啼哭哀泣。

  不清楚過了多久,天色已暗了下來,他們的情緒這才總算平靜了些。

  石川智在抬起頭以前,他眷戀著這份溫度而咕噥著:「……謝謝妳,陌生人。」

  ──謝謝妳,成為我心上的暖陽。

  ──謝謝妳,讓我心弦微有觸動的女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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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6-7 22: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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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陌生人(四)



  手拉著手,兩人低垂著腦袋一路保持沉默走回美術教室。

  這段路程對他們而言,像是一段心靈的療癒,心狠狠地受創了,只要身邊有個能讓自己全付身心信任的人陪伴左右,無須言語,也能明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存在與溫度。

  因為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佐藤夫婦難免擔心這兩個年僅十歲的孩子,所以正巧佐藤靜與石川智抵達門口前不遠,便碰上小靜的母親佐藤薰走出大門正準備外出找孩子。

  一見到兩人的身影,她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觀察兩個孩子不苟言笑得有些凝重的神色與過分沉默的氛圍──想必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吧。

  不過……

  既然牽著手,看來不是發生爭執就好,雖然他們的模樣並不像沒事。

  遭受沉重打擊的石川智心情自然仍舊沉重,但是方才大哭一場、再加上這一路過來已經平靜許多,至少……想乾脆徹底消失在世上的想法已經淡化了大半,確實得歸功於佐藤靜的傾聽與溫暖的擁抱。

  彷彿包容著他的一切悲傷、醜陋與苦痛,透過確實碰觸相擁的體溫告訴他──

  你沒有做錯什麼,無須如此自責,感覺到了嗎?你不是一個人,我在這裡,就在這裡。

  佐藤薰走上前,溫柔地伸手揉著兩個孩子的髮絲而瞇起笑眼:「我煮了甜湯,進來吃吧。」




  「……是嗎,無法再繼續來上課了,總覺得有點寂寞呢。」

  佐藤和也揚起略顯無奈的微笑如此表示,石川智則四十五度躬身道:「這段日子,感謝佐藤老師的教導,還有師母的照顧!」

  交抱雙臂,佐藤和也沉吟了兩秒:「嗯……這可不行呢,阿智。」

  因為不理解老師這席話的意思,石川智狐疑地抬起頭,他便接著說道:「讓我家寶貝女兒哭泣了,是男子漢總該負起責任吧?」

  微微瞠圓雙眸,石川智有些手足無措:「是、不……可是……」

  負起責任是什麼意思呢?難道牽了女孩子的手、害人家哭泣,就必須結婚以示負責嗎?

  在各方面都相當早熟的石川智,唯獨對於感情結婚這類事一竅不通,不過,這年紀大多數的孩子都是如此。

  佐藤和也以筆直的視線望入石川智眼底,雖然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石川智稍微……真的是稍微想像了一下,如果他未來的新娘是這個害羞的模樣有點可愛、笑起來的樣子更可愛的女孩,似乎讓他莫名有股期待感。

  於是,石川智鄭重其事地頷首說:「是,我會負起責任,努力讓她幸福的!」

  這個總是成熟得像小大人的孩子,難得一次表現像個十足的孩子,這番宣言讓佐藤和也好氣又好笑,他忍不住笑道:「等、等一下,剛才你們才出去多久就私定終身了嗎?」

  「不、不是!可是,老師……」

  彎下腰,佐藤和也以手指彈了他的額際道:「我的意思是,請你繼續和小靜當朋友!」

  「……」

  撫著額的石川智眨了眨眼、直視著佐藤和也,後者瞇起笑眼、放柔了語調:「即使不當我的門生,這裡也隨時歡迎你,倒不如說……麻煩你常來這裡走動,小靜這孩子因為太害羞內向而沒什麼朋友,難得見她交到好朋友,要是你願意繼續和她來往就好了。」

  「……我願意。」

  「謝謝你。」

  雖然,可能需要一點時間,短時間內也許真要分開一陣子,但是石川智也是真心希望能繼續與佐藤靜來往,所以連身為父親的佐藤和也都這麼說了,確實讓石川智心中滿溢著感動與感謝。

  「那麼,我……」

  「等等,既然你都來了……阿智,現在畫一幅畫給我,當作畢業作品好嗎?我負責聯絡你的母親,今晚你就在這裡住下吧。」

  垂首沉默思忖好片刻──現在回家,也沒有他能做的事吧,接下來他決定好好陪伴母親左右,就讓他任性這麼一晚……沒問題吧?

  「……好。」

  沒有太多猶豫,石川智點頭同意,因為不清楚會分開多久,他想趁這機會向女孩好好地道別。




  「……是,我明白了,請您放心……請別客氣,也請您好好休息。」

  掛上聽筒,佐藤和也臉色凝重地長吁一嘆,正巧捧了杯熱茶打算送來給丈夫的佐藤薰,見到丈夫眉頭緊鎖的模樣,將熱茶擱在桌面後,伸手搭著他的肩問:「怎麼了嗎?」

  佐藤和也的大掌覆於妻子的手背,只是望著熱茶升騰起的裊裊白煙、放低了聲量:「……我與阿智的母親通電話,說希望他今晚留下住一晚,雖然看到那孩子的模樣我就猜到應該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我原本也不敢多問,可是石川太太心裡也不放心阿智這孩子,就把事情告訴我了……昨天深夜,他的弟弟因車禍不治走了,她說阿智很喜歡我們這地方,就拜託我照顧他了,說是一晚也好,希望他的心情能輕鬆一些。」

  聽見如此沉重的消息,佐藤薰不由得微施力抓著丈夫的肩頭,也跟著眉頭緊鎖:「原來如此……那兩個孩子剛回來的時候臉色很差,又是一副哭過的樣子,看來小靜知道原因,也許承諾過阿智不對任何人提起,所以那孩子才會自己憋在心裡吧。」

  「小靜這孩子因為內向不多話,所以養成了靜靜觀察他人的習慣,她的感覺十分敏銳,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認為要是自己說出來可能會給阿智造成困擾,才會選擇自己憋著也說不定,無論如何,她能讓阿智這個習慣隱瞞、習慣強顏歡笑的孩子說出自己的痛處,這也確實不容易呢。」

  「嗯,我們的孩子被人信任呢。」

  「被人信任是件好事,但是希望她不要太勉強自己才好。」

  站在和也身後的薰輕輕環抱著丈夫的頸項,倚在他的肩頭低語:「那孩子沒問題的,況且還有我們在呢,不是嗎?」

  「……說得也是。」




  題目不限、用具與手法皆無限制,唯一的要求僅有石川智必須畫出此時內心最真實想要傳達的聲音。

  剛洗完澡準備就寢的佐藤靜已換上了一身粉色白點連裝睡衣,她來到畫室想通知石川智也該洗澡就寢,站在門口,她見到石川智的背影,此刻的他看著自己的畫一動也不動。

  瞄向作品,看上去應該是完成了,不過……總有一種不好打擾的感覺。

  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又或者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因此讓佐藤靜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最後,她看見石川智抬起手臂,似是以手抹過臉後,他這才動手準備收拾畫具,側過身子時眼角餘光也才瞥見佐藤靜的身影。

  「佐藤同學,有什麼事嗎?」

  「啊……那個、我是來叫你去洗澡準備睡覺的,你先去洗澡吧,用具我幫你收拾!」

  「可是,看妳的樣子應該洗好澡了,再讓妳收拾畫具弄髒手……」

  「沒關係的!也就是把手洗乾淨就沒問題了,你先過去吧,媽媽在等你呢。」

  「師母在等我是嗎,不好意思,那就麻煩妳了。」

  「嗯。」

  既然有人正等著,石川智匆匆忙忙地向佐藤靜點頭致意後便小跑步離開畫室,佐藤靜這才踏入畫室、望著石川智的作品一步步踏上前。

  ……兩只破舊的娃娃被擱置在陰暗的玩具箱之中,娃娃的臉上與身軀傷痕累累,躺在昏暗的玩具箱內給人一種相當無助的感覺,但是畫布的邊側有著漸層灰白至白的色調。

  因為石川智學畫不過兩年,所以手法與表現都還相當稚嫩,沒有任何責怪與嘲諷之意,佐藤靜只是純粹努力思考推敲邊側這有別於其他彷彿能吞噬一切黑暗的色調,是否有其他意義存在。

  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聲,僅憑腳步聲佐藤靜就能判斷出來人是父親和也,所以她沒有轉過頭,和也走至她身側停了下來,凝視畫作每個角落,最後,他露出苦笑道:「……簡直像是求救訊號呢。」

  聞言,佐藤靜抬頭望向父親問:「爸爸,你知道他要表達的意境嗎?」

  「嗯……不是十分確定,但是十有八九吧,小靜,那妳怎麼看?」

  「畫面應該是玩具箱的內部,我覺得被作為畫面主題的兩隻娃娃看起來很無助,看起來就像被遺忘似的,不過……」

  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弄不明白的邊側說:「我看不懂這裡要表達的意思,會是作畫失誤嗎?」

  到這裡,佐藤靜的想法與自己完全一致,佐藤和也溫柔地勾起唇角拍了拍她的腦袋:「我認為呢,應該是光線,阿智在光影的表現上本來就比較弱了,應該說……好像還沒認真教過他這部分的技法,在我看來就像是玩具箱緩緩被打開的瞬間、外頭的光線絲微射入黑暗的玩具箱內部吧。」

  「啊……的確,這麼說來……」

  佐藤靜微瞠水眸、微啟唇瓣,又因為難過而心頭揪成一團,她抓住自己的心窩未發一語。

  如此,畫面呈現簡直就像是……

  石川智兄弟倆傷痕累累,彷彿靜靜地被遺忘在角落,為了不讓父母擔心,所以再多苦痛也選擇像只布偶靜靜吞下,吞下的苦痛造就了心頭的傷,一如娃娃破舊的傷痕,他們在黑暗之中相互依偎──期盼著光明與救贖。

  正如父親所言,簡直像是求救訊號。

  但是……如今,屬於石川智的『光明』會是什麼呢?

  「爸爸……我能為石川同學做些什麼呢?」

  「我不知道。」

  毫無猶豫、斬釘截鐵的回應反而讓佐藤靜有些意外,和也轉向女兒、蹲下身子對她說:「這種事沒有明確的解答,畢竟每個人需要的東西不同,而每個人能夠給予的幫助也都不同。」

  食指輕觸著小靜的心窩,他又接著說道:「而小靜妳能做些什麼,妳比其他人都更清楚,不是嗎?所以,這是妳該自己思考的事,無法找我們尋求答案的。」

  抿著唇,佐藤靜鄭重地頷首。

  她的力量很小、聲音很小,但是……一定有她能為他做的事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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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6-11 21: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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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陌生人(五)



  因為僅有主臥室與佐藤靜的房間,在石川智意外大膽地主動向佐藤和也要求與佐藤靜共寢一室時,身為父親的佐藤和也大腦機能立時停擺而呆愣著,反倒是佐藤薰相當爽快地答應了,保持笑容從櫃子裡取了多餘的被褥與枕頭。

  就在佐藤薰準備進入小靜的房間佈置時,被丈夫從身後環抱阻止:「等、等一下!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會不會今晚就被拐跑啊?考慮清楚啊薰!」

  認為丈夫太小題大作的佐藤薰沒有回過頭,只是輕描淡寫地答道:「你拐跑的也是別人家的女兒哦,佐藤先生。」

  一句話就讓佐藤和也立刻鬆手,佐藤薰頭也不回地進入女兒的房間為他們鋪好床、再去招呼他們上樓睡覺。

  熄了燈,兩張並排鋪在一塊兒的床褥確實讓他們有些害羞,下意識地轉身背對著對方。

  黑暗中,萬籟俱寂,只能聽聞彼此的鼻息。

  沒有人閉上眼,在這似乎有些失眠的夜裡,不完全是因為害羞而無法成眠,而是一股說不上來的離愁盤旋心頭,雖然心裡明白不是再也見不上面了,但是……

  毫無根據的,就是有種下次再見面時,會『有什麼』改變了的直覺。

  牆上的鐘滴答作響,在失眠的夜裡聽著反倒令人心慌而難以平靜,這種時候反而討厭過於安靜而導致五感變得敏銳的靜謐……

  雙眼也習慣了黑暗,隨意起身又擔心要是對方睡著了會驚擾……

  該怎麼打破這令人心慌窒悶的寧靜呢?

  更重要的是……

  兩人都決定了要好好向對方道別,卻在能清楚看見對方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

  興許,是這份遺憾才造就了這個失眠的夜吧。

  想呼喚對方,但是……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不願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的石川智,他放低聲量、語氣輕緩:「佐藤同學,妳睡了嗎?」

  「……還沒,好像有點睡不著。」

  「我也是……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們面對面、聊聊天,好嗎?」

  「嗯。」

  應允過後,兩人同時側過身子面對彼此,與此同時,兩人一眼便望入對方的眼底似的,這時候才覺得似乎沒有自己想像中害羞,雙方因而放鬆了不少。

  望著女孩的雙瞳,即便四下漆黑一片,但石川智仍覺得她眼中的澄澈能倒映出自己的臉龐,半覆眼眸,他想起了今日種種……奇妙的是,自己的一天彷彿是從遇上佐藤靜的那刻才開始的,在此之前,他說了哪些話、做了哪些事的記憶都相當模糊。

  奇怪了……雖然清楚感覺得到自己的心情依舊是陰鬱沉重的基調,但是為什麼弟弟小樹的死在此刻又這麼不真實呢?

  和這個女孩待在一塊兒,心裡莫名平靜……他真的不是在作夢嗎?

  於是,石川智下意識地伸出手、輕撫女孩的臉頰,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佐藤靜吃了一驚,但她也只是眨了眨眼、沒有作出過大的反應。

  滑嫩的觸感與微熱的溫度讓石川智切確感受到自己身在現實世界之中。

  「明天開始……」

  男孩輕吐話語,讓有些慌張而分了神的女孩立刻集中注意力。

  「我們可能會有一段時間見不到面了。」

  「嗯,我從爸爸那裡聽說了。」

  雖然,自己以『陌生人』的身分從他口中聽見他的打算了,但是此刻的她是佐藤靜,而不是拐過彎才能看見臉的陌生人。

  「不知道會多長的時間……我……」

  「我會寂寞的。」

  不待石川智將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給率先搶了白,佐藤靜甚至還伸手覆於石川智撫著她臉頰的手背上,因為這過分溫暖的熱度傳來,這才讓石川智意識到自己居然毫無自覺地摸了人家又沒收回手,雙頰頓時有些發燙,萬幸的是在這片黑暗之中是看不見的。

  對於佐藤靜過分直白的宣言,讓石川智有些難以招架,而佐藤靜之所以會這麼老實,一方面是因為她下定決心要與石川智坦承以對,另一方面這回也確實有些說話不經大腦。

  如果石川智仍舊像原本一樣,表現出游刃有餘的模樣,興許佐藤靜還不會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多大膽的話來,但正是因為石川智難得有些手足無措而尚未開口回應,讓她經自己回想找出違和之處時,才發現自己說了多不得了的話,她趕忙收回手,卻被總算釐清的石川智給一把抓住。

  「……我也是,不過,我一定會回來的。」

  「嗯。」

  佐藤靜此時的笑容就像如釋重負一般,純粹的開心,為了他微不足道的一句話而開心。

  見狀,石川智也不由得勾起唇角……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在如此沉重的心情之下,居然還能夠微笑,而且不是過去偽裝自我的笑容。

  兩人的十指交扣,石川智想要事先為下一次見面的改變先行作點準備,他便開口詢問:「吶,我想……下次見面以後,我們直呼對方的名字可以嗎?」

  「……嗯。」

  「那、現在就先預習吧,晚安了……小靜。」

  「……晚安,阿、阿智。」

  互道一聲晚安,牽著彼此的手,感受得到對方傳遞而來的溫度。

  這個夜,安穩而寧靜。




  半年過去,這段期間石川智從未到美術教室露面。

  在學校,佐藤靜也只是從遠處看見他,一個人的時候還是陰鬱而若有所思的神色,與同學相處時也仍舊是初次見面時展露出的虛假笑容。

  就算兩人意外四目相交,也總是點頭致意便罷,未曾有過一句交談。

  一切都沒有變化,像是回到起點似的。

  佐藤靜不斷思考,自己究竟能為石川智做些什麼?

  無奈,她認為自己什麼也做不到,該怎麼為他找回心中的陽光,她真的不知道。

  一回,她正巧聽見同學聊天提到自己的父親與隔壁班的石川智的父親是同事的事。

  佐藤靜思考著──如果讓石川智感到不幸的起源是來自他父親的背叛,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石川智也說過自己對父母重修舊好還是抱有期盼的。

  那麼……

  能把石川智的陽光還給他的,也只有他的父親了吧?

  於是,佐藤靜站起身離開座位,生性害羞內向的她,主動走向聊天中三名她並不熟稔的同學。




  翌日,佐藤靜放學後,揹著書包單槍匹馬闖入石川智的父親──石川弘的工作地點,因為佐藤靜並沒見過他,並不知曉他的長相,所以她踏入大廳後,保全帶著友善的態度前來關切,她向保全表示自己是石川智的同學,撒了謊說石川智沒有到校上課,自己是來替他送作業和課堂筆記的,老師要她送到這裡由父親代為轉交。

  畢竟這裡與他們所就讀的小學也不過隔一條街,所以保全採信了佐藤靜的說法,原本說要代她轉交給石川弘,但是卻被佐藤靜給婉拒了,為了消彌保全的疑慮,佐藤靜可說是豁了出去,以不自然而僵硬的演技使出渾身解數又撒了一個謊──說自己喜歡石川智同學,所以想親眼看看他的父親是什麼樣子。

  為了應援小女生的純情愛戀,保全自然不會多加阻攔,反而親切友善地招待她坐在等候室的沙發上,表示若見到石川弘下樓會立刻替她攔住人。

  等候片刻,由電梯走出了一撥人,保全趕忙上前為他攔下了一名西裝筆挺、戴著眼鏡看上去有絲許嚴肅的中年男子,隨後便朝佐藤靜招手要她靠近,佐藤靜先向保全低頭致謝後,見保全離去,石川弘這才無奈地輕嘆一聲道:「唉……謝謝妳特意送過來,不過我……並不方便幫妳把作業轉交給阿智,可否麻煩妳直接送到家裡呢?」

  聽了這席話,佐藤靜心想自己猜測果然不錯──石川弘和家裡的關係果然尚未修復,所以石川智才仍然是那副模樣吧。

  抿著唇、佐藤靜垂首撫著胸口告訴自己必須鼓起勇氣,她深吸了一口氣後抬頭:「石川叔叔,關於這件事,我、不好意思,能……能請您借一步說話嗎?」

  見眼前的女孩欲言又止的模樣,石川弘猜測恐怕她的來意並非為兒子送來課堂筆記這麼單純,輕輕頷首:「跟我來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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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6-16 01:0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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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陌生人(六)



  領著佐藤靜來到公司附近的便利商店,他要小靜在外頭稍候片刻,不久,石川弘走出便利商店後手中多了兩顆熱騰騰的包子。

  「妳要甜的還是鹹的?」

  一瞬間,佐藤靜猶豫著是否該接下石川叔叔的好意,但她最後仍然決定選擇接受,畢竟現在臨近晚餐時間,若是自己拒絕對方的善意讓對方又多吃了顆包子導致晚餐吃不下,說不定反而是給人家造成困擾了。

  所以她略顯慌忚地答道:「甜、甜的。」

  「來,給妳。」

  「謝……謝謝石川叔叔。」

  「不好意思,妳家在哪個方向呢?如果和我家相反方向,就在這裡說可以嗎?」

  佐藤靜指向來時方向,石川弘無奈地微笑道:「真的是相反方向,對不起呢。」

  她搖了搖頭表示不要緊,隨後便向石川弘鞠躬說:「石、石川叔叔您好,我叫佐藤靜,是、是石川同學在佐藤美術教室的同學,在學校其實是和他在隔壁班,所以……對不起,欺騙了您。」

  「沒關係的,在公司的時候妳要借一步說話,我就猜到妳不是替他送作業和筆記的了,老實說,公司的人完全不清楚我的家庭狀況,所以如果妳是要說阿智的事,我還得感謝妳如此機靈選擇換個地點……我可是長達半年沒見過阿智了。」

  語畢,石川弘似是為了掩飾悲傷一般豪邁地咬了口肉包,抬頭望著染紅了的夕陽,畢竟這半年來只要想起自己的兩個孩子,他的心便隱隱作痛,一個孩子因他而死,另一個孩子當時怒目而視,那眼中的憤恨與嘴裡彷彿詛咒般指控的那句『殺人兇手』,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佐藤靜見石川弘如此,她也微微垂首咬了一小口豆沙包,抬眼覷著他的反應,一面思考究竟該從何說起才好。

  雖然在來見他之前,她已經在腦海中反覆思考演練許多次,該對石川智的父親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如果是個自私到蠻不講理的人又該如何是好?

  想了很多,多得壓縮了她大量的睡眠時間,但最終得不出半個結論,而且越是思考,她發現只是徒增自己的不安、會讓她的決心受到影響,所以乾脆放棄思考,選擇直接行動。

  短暫的沉默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石川弘便率先開口問:「呃,佐藤同學,妳找我什麼事嗎?」

  「我、我是為了石川同學的事來見您的,唔……不好意思,我、我約略知曉您的家庭狀況,從半年前的事故之後……石川同學也不曾來過美術教室露面,與他相識這兩年多以來,他……他因為您的事,還有與弟弟聚少離多的問題,幾乎、幾乎不曾露過笑容……原本兩年間漸漸改善了,但是直到半年前的變故……這半年來我見到他,似乎……」

  雖然眼前的孩子說得隱晦,但是身為當事人的石川弘又如何不清楚她口中所指之事,他的臉色變得凝重,沉默了數秒才低喃:「……都是我的錯。」

  聽見石川弘的自責之語,佐藤靜立刻抬起頭、不由得聲音高了些:「我、我不是在指責叔叔您的不是!我、我……」

  向她投以苦澀的微笑,他以溫柔的言語安撫女孩:「我明白的,妳別緊張。」

  「……是。」
 

  「是嗎……妳明白我的家庭狀況啊,讓一個孩子知道這種事,還真是抬不起頭呢……」

  石川弘有些頹然地垂下雙肩,看得出他相當無力且沮喪,他望向佐藤靜問:「既然妳特地找我了,是有什麼話想說嗎?」

  下意識因緊張而抓著裙襬,佐藤靜微顫著唇瓣、鼓起勇氣抬首道:「我、我認為石川同學到現在……到現在半年過去,情況沒有改善,反而比起我初次見到他時還要糟糕,我認為……我認為這是石川叔叔造成的……」

  「……嗯,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對不起他們,這我心裡再明白不過。」

  被人當面指責果然相當不是滋味,彷彿心中的歉疚與傷痛頓時放大的千百倍,一刀一劃、淌血如注。

  「所以……所以我希望、希望石川叔叔可以好好面對石川同學……!」

  「……」

  佐藤靜的視線不再飄移,就連說出這番話時聲音都比平常要大一些,望著女孩澄澈的雙瞳,石川弘心底是有些震憾的,他這輩子沒料想過會被一個孩子當頭棒喝,他確實認為自己亟需一個人來打醒他、鞭策他面對,但是沒想到會是一個與兒子年齡相仿的孩子。

  那句『殺人兇手』就像紮在心上無法拔除的刺,讓石川弘裹足不前,所以基於身為人的自我保護機制,他也下意識地又選擇了逃避,蹙起眉頭輕輕搖首:「不,我……我沒臉見他,那孩子、那孩子說的沒錯,我……我就是害死他弟弟的殺人兇手,我沒有資格……」

  「叔叔,我……我年紀小,懂的事不多,但是、但是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您既然清楚石川同學失去笑容是因為您的緣故,您……不認為自己該負起責任好好面對他嗎?至少我……我不希望再看見石川同學那個樣子,所以我才、我才會來拜託您的,因為就憑我是幫不了他的……!」

  「……」

  石川弘又何嘗不自知呢?自己因為害怕面對兒子血淋淋的指控而逃避了,他逃避了為人父應盡的責任,也逃避了他該對孩子致上的歉意,甚至是因為半年前失去了小兒子,才徹底清醒的他,如今想重返那個家庭盡身為人夫的責任全因自身的恐懼而逃避了。

  因為石川智那句宛如詛咒般的指控,攫在他心上揮之不去,每當想鼓起勇氣踏出腳步時,這句話又會纏繞他左右。

  最後,心底總是會有一股聲音告訴他──別白費力氣了,石川弘,承認吧,你就是殺死小樹的兇手,事到如今又想忝著臉回到那個家簡直是癡人說夢,回不去了。

  詛咒的話語如惡魔呢喃,總是輕易澆熄他燃起名為勇氣的火苗,所以如此在心中拉鉅了半年之久,卻仍裹足不前。

  見石川弘別過了頭,臉上滿是無奈悔恨,卻又無力的神色,佐藤靜明白光憑如此,是無法讓眼前這名心頭同樣受了創的大人前進的!

  她卸下書包,取出了自己的素描本遞至石川弘的手中。

  「叔叔,這、這是兩年來我觀察著石川同學所畫下的素描,畫得不是很好,但是……我想應該能傳達出石川同學的某些心理狀態。」

  石川弘接過素描本,翻閱著每張清楚標上日期、關於兒子的素描畫,像是透過女孩的畫布來認識這兩年多來被他所忽略的大兒子,無論是上課的模樣、繪畫的模樣,又或者是若有所思的模樣,都有其共通點──那深鎖於眉心的鬱鬱寡歡,連笑容都像戴上面具般令人心疼,陰鬱、暗沉,彷彿伴隨著他的每一天都是陰天、雨天,又或者是狂風暴雨。

  越是翻閱著,石川弘緊抿雙唇微微發顫著……這就是他的自私而給兒子帶來的傷害嗎?

  佐藤靜又取了畫筒,從中抽出一幅畫再遞予石川弘道:「這是石川同學在半年前最後一次到美術教室畫下的作品,請叔叔過目。」

  看著石川智的畫作,石川弘一顆心揪得難受,他很快就理解了畫面呈現的意義──他對當年僅有八歲和四歲的孩子都做了些什麼呢……?

  石川弘也到此時才完全理解,為什麼半年前小樹會悄悄離開那個家──那個他以為只要給足這個孩子充足的關懷與父愛,孩子就會因為年幼不記事而遺忘親生母親和兄長的家,他以為只要當時選擇的另一個女人也同樣愛著這個孩子,就能讓小樹遺忘一切他所造成的傷害……

  這是哪裡來的謬論?他是從何而來的自信?

  為什麼都生養了兩個孩子的他,還不清楚孩子其實不是不記事、不上心,只是不擅長表達、又無能為力這點呢……?

  佐藤靜忍耐著,皺緊眉頭不讓打轉在眼眶的酸楚化作淚滴,抓緊了書包的背帶開口:「請叔叔、請叔叔把屬於石川同學的光明還給他……!拜託、您了……!」

  緊抓著胸口,石川弘隱忍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在這個女孩眼前、公共場所之中情緒失控,他作了幾次深呼吸,緊蹙著眉向佐藤靜道:「……我、明白妳的意思了,請問……這兩樣東西可以給我嗎?」

  「是的,請叔叔收下。」

  「……謝謝妳,那個、佐藤同學,不好意思……可以請妳先離開嗎?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佐藤靜雖然擔心石川弘現在的狀況,但是還是選擇依從他的請求離去──如果他仔細思考過後,能好好選擇面對石川同學就好了。

  於是,她禮貌地躬身道:「是,那我先離開了,石川叔叔。」

  目送佐藤靜的背影離去,一側傳來便利商店大門開啟的聲音,石川弘抹了抹臉讓自己冷靜一些以免失態,這才快步離開。




  「……」

  男孩緊握雙拳,逼迫自己保持平靜,面無表情離開原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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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6-23 02: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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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自石川智離開美術教室已將近一年,打從佐藤靜與石川弘談過以後,她依舊只能在學校悄然觀察石川智的神色,兩人依舊不曾有過交談,只維持禮貌性的點頭問候。

  不過……是自己許久不曾與他接觸,對他的感覺已經變得陌生了,還是他真的有所改變了呢?

  臉上的笑容,似乎多了幾分真心,看上去讓人不那麼難受了。

  現在的他,合襯的是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天氣吧,不完全的明亮開朗,卻也不是令人窒悶的陰雷雨。

  女孩心上的大石總算減輕了重量,但是總不免會想──說好會回來的,那又是什麼時候呢?

  她不要石川智的感激與回報,只希望他能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地露出笑顏,就站在她眼前、只屬於自己的笑容,哪怕僅有一瞬。

  其實,佐藤靜也問過自己,為什麼要對這個隔壁班、又許久不曾交談過的男孩這麼上心呢?

  只是單純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就會讓人不自覺地一直想起他嗎?

  想和他分享喜悅、想著他現在做什麼事、想和他一起聊天、想知道他正在想些什麼……想問他,現在過得好嗎。

  每每一思及此,佐藤靜便覺心頭有些落寞,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年來彼此會連一句對話都無法構成。

  彷彿又陷入了當初曾讓自己兩難的漩渦之中──是該維持現狀、不過分急躁而保持距離呢?還是應該勇敢踏步向前呢?

  ……會不會給他造成困擾呢?

  也許女孩早就將所有勇氣都奉獻在為了男孩的笑容而付出的行動上了。

  所以,日復一日,她每日的選擇便是站在原地、靜靜等待。




  外頭豔陽高照,假日的好天氣並沒有讓佐藤靜有踏出家門的想法,她就在自家掛滿各式美術畫作的一樓百般聊賴地欣賞新進的畫作,以及父親佐藤和也的新作品。

  和也與薰倒是在櫃檯討論對佐藤靜而言過於複雜的家計問題。

  此時,懸掛在玻璃大門上的風鈴傳出響亮悅耳的聲響,三人不約而同抬起頭並投以視線,對方進了門以後,繞過佐藤靜的身側,筆直走向櫃檯,從隨身的包包中取出隆起的長型紙袋,擱在桌面上遞向夫妻倆。

  「報名費我就放這裡了,明天開始,請多指教。」

  畢恭畢敬地躬身,隨後,他轉身走向佐藤靜,不由分說地一把抓起佐藤靜的手、面向佐藤夫婦道:「所以,今天還請容我翹課了,佐藤老師!」

  語畢,他有些強硬地拉著還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佐藤靜走出美術教室。

  「……」

  一室的沉默是因為這一切太過突如其來,說穿了,其實……

  是被嚇了一跳吧。

  ──見到那總是鬱鬱寡歡的少年,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真心的笑容。

  因此吃了一驚,所以對於他行雲流水一連串的動作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等到醒過神來,佐藤和也又慌忙地朝早已不見兩人身影的大門口伸出手:「小、小靜……!薰,我們家小靜會、會回來吧?!」

  敷衍似的拍了拍丈夫的腦袋,務實的佐藤薰伸手取了紙袋,打開一看後,流露出甜美的笑容:「不用煩惱了,冷氣直接買新的吧!」




  看著石川智的背影,佐藤靜確信──確實『有什麼』改變了。

  這回,是自己被他強硬地拉著前行呢。

  一路上,他們仍舊沒有半句交談,佐藤靜緊抿著唇趁機整理自己現下有些混亂的思緖。

  ……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明明他什麼都還沒說,但光只是他兌現承諾『回來了』就讓她開心雀悅不已!

  她曾經想過,也許這輩子兩個人就會因此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雖然會因此難過、寂寞、傷心,但是或許與某人道別也是人生必經的道路與必須面對的成長課題也說不定。

  可是……

  她不想透過與石川智的道別來成長,這一點是確信的。

  停下腳步,他們又一次來到公園的傳聲筒裝飾牆前,佐藤靜緊抓著裙襬望向石川智,他瞇起溫柔的笑眼道:「我有些話想說出來,妳說過,這裡很適合,對吧?」

  「……嗯。」

  鬆開手,石川智逕自走向傳聲牆,這一年來他已長高些許,所以換了再高一個位置的傳聲筒,佐藤靜拐過彎、微微踮起腳尖,將髮絲塞在耳後側耳傾聽。

  『妳好,陌生人,一年過去了,今天,我想和妳分享這一年來……我的生活,也許有點無趣,若妳選擇離去也沒有問題,我只是單方面想傾訴罷了。』

  淡淡吸了口氣,石川智明白『陌生人』不會離開,他便開口:『說來慚愧,一年前我離開美術教室時是下定某種決心的,但是……不可否認,我就是個膽小鬼,所以就在原地打轉了半年之久,曾經一度,我認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勇氣邁步向前,如此,我一輩子也回不去那個我心所嚮往的美術教室……』

  ──啊……所以,她的觀察果然沒有錯呢,當時的石川智與初見時並無差別。

  女孩輕覆上一對長睫毛如是想,男孩又接著說道:『直至半年前,有個對我而言……相當特別的女孩,又悄悄地在我背後推了一把。』

  佐藤靜瞠開雙眸,靜靜地抓緊自己的胸口──聽見這番話,竟莫名地心跳加速。

  ──……他口中所說的,會是自己嗎?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佐藤靜不免有些坐立難安,一顆心鼓躁著,卻又不知為何而躁動。

  閉上眼,想起佐藤靜那日的身影,他不由得勾起唇角,一個女孩克服天生的害羞內向、只為了他勇往直前的姿態──他看得一清二楚。

  男孩明白自己的父親每天下班,總是習慣到公司附近的超商買一顆包子充作晚飯前的點心,所以,抱持著歉疚心理的男孩,自從離開美術教室後,他總是在放學過後率先到超商裡頭等待。

  等待父親的到來──同時,也等待自己提起勇氣走上前去的那一日。

  無奈,日復一日,半年就這麼過去了,男孩始終沒有踏出自己的第一步,仍舊將自己鎖在陰雨天的框架之中跨不出。

  他很清楚自己的第一步該做些什麼。

  ──為自己那句過分沉重的指控『殺人兇手』道歉。

  每天都等待著放學後的道歉,卻沒有一天能鼓起勇氣走到父親面前,因為父親總是只買了擱在櫃檯附近的包子就離開,所以也始終不曾發現他的存在。

  他不是沒有想過,如果父親先發現了他……他就能老實致歉嗎?

  答案──恐怕是否定的吧。

  每每想起就覺得自己窩囊得緊,做錯事、說錯話道歉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卻能哽在喉頭大半年,不僅說不出口,連與父親面對面的勇氣都沒有。

  『我……當初在弟弟意外身亡的時候,對父親說了相當過分的話,當時傷心難過並不完全是為了弟弟的離去,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認為自己一時衝動說出口的話,可能給這個家庭造成了再也無法挽回的傷害。』

  ──回不去了,那個埋葬在他記憶之中只能成追憶的家……

  當時,石川智絕望不已,每天責備自己衝動而造成的傷害,卻又止步不前。

  直到他依舊待在超商內,見到佐藤靜與他的父親石川弘單獨會面,因為有段距離、又隔了層玻璃,石川智無法確認他們說了些什麼。

  不過……

  自此過了兩日,由父親主動出擊,捎來了一封希望能與他們母子二人好好商量的請求信,雖然被心底仍舊無法原諒丈夫的母親選擇無視拒絕了,但是石川智也是到了那時候才明白──從那日起,他的父親與自己相同,時間與腳步都因為恐懼與懊悔而停滯了。

  在他與父親的時鐘上了發條並且轉動的,正是與他許下承諾的那個女孩。

  所以,石川智也在收到這封信的三日後,同樣待在便利商店裡,看著父親買了包子走出店外,他深吸了口氣、總算追了上去。

  『因為她,我總算有勇氣追上我的父親,向他說出埋藏在心頭半年的那句對不起,說出口的瞬間……我那自尊心相當高的父親哭了,我也覺得自己卸下了什麼重擔似的,但是我不能背叛我的母親、也不能忘記小樹的死,所以我在最後對他說了──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原諒你背叛了這個家。』

  原以為會讓父親又一次怯步的,畢竟不可否認,石川智雖然心底深處希望這個家能破鏡重圓,可是他選擇致歉的最主要原因不過是要讓自己給父親扣上殺人兇手這一頂帽子的罪惡感減輕罷了。

  ……心裡,確實沒有原諒父親。

  『不過,我的父親並未因此放棄我們,時至今日也一直保持著聯繫,雖然還不是個完整的家,但是我清楚,母親的態度已經軟化不少了。』

  出乎意料的,他的父親在當下只是了然於心的微笑頷首,像是早有心理準備般,最後他的父親每週都會給他一通電話,像是閒話家常般關心他與母親的身體、課業,又或者是否有什麼煩惱或不順心的地方。

  在那個家還沒有變調以前,他的父親也是如此關心著他與小樹的,石川智自己都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少了這份問候,,時至今日他才回想起──原來自己也曾經被父親放在心上的。

  佐藤靜因而面露微笑──是嗎,石川叔叔已經努力將屬於他的光明還給他了嗎。

  石川智明白,要想修復這個支離破碎的家,還需要一段時日吧,又或者需要一個讓母親下定決心放下遭背叛的憤怒與恐懼的契機。

  『我想,只要有一個契機,或許就能回到過去那個家吧,雖然小樹不在了,但是我想他會因為看到爸媽復合而開心的。』

  這一年來感受得到父親的努力與誠心,所以……石川智也衷心期盼著那個契機的到來。

  ──這就意味著,他不再為了家裡的事過於憂愁了吧?

  打從今日他走入美術教室見到他的第一眼,佐藤靜就已經從他的眼神看見了不同之處,當時還說不上來,現在聽他說了這些,她也總算是明白讓他改變的緣由了。

  『謝謝妳,願意傾聽我煩惱的陌生人,我也必須好好感謝為了我而比誰都努力的女孩。』

  佐藤靜瞇起笑眼,仍舊沒有回應,她繼續等待傳聲筒的喇叭口能傳來石川智的聲音,等了一會兒卻不見有聲,因而狐疑地微攲著小腦袋瓜。

  下一秒,她的肩頭被一隻溫暖的掌給搭上,下意識地轉過頭之際,在她的額上即刻被烙上了一抹溫熱柔軟的輕吻,那是小心翼翼且滿懷情意與感謝的輕啄,腦袋一片空白、彷彿心跳也漏跳了拍,最後無法克制地劇烈跳動著。

  男孩瞇起笑眼、雙頰些許泛著紅暈,一對眸子筆直地凝望她的雙瞳:「……謝謝妳,小靜。」

  見到他略顯羞赧的笑顏,女孩頓時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總是想著他的事了。

  ──原來……自己早就喜歡上這個偶爾有些狡猾的男孩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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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7-14 23: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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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陌生人(八)




  春櫻紛飛的三月天,手握畢業證書的女孩漫步在校園中,將最後留存在校園的光景烙印在腦海之中,即便心情算不上揪心難受的不捨,但是淡淡的離愁總是存在的。

  從在會館內的畢業生致詞,代表上臺致詞的畢業生因為禁不住這份感傷而語帶哽咽,甚至泣不成聲,這樣的情感渲染透過麥克風瞬間擴散開來,讓女孩們獨自垂淚、抑或是團抱在一塊兒痛哭,甚至有些男孩也強忍著淚水、悄悄拭去不經意滑落的淚痕。

  悲傷離愁瀰漫,佐藤靜只是抓著心口將這一切以雙眼記錄下來。

  因為內向的佐藤靜在班上並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所以她並不像他們有充分能夠落淚的理由。

  從會館離開時,她才發現自己的雙親也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本人沒有哭泣,反倒是她的父親哭得淅瀝嘩啦的──能見證寶貝獨生女的人生又邁向另一個階段,那種感動是非比尋常的。

  在父母的陪伴下,佐藤靜巡迴了校園一周,一家三口在結束了校內巡迴後也打算返家,走向校門口,便見門口一個身形熟悉的男孩被三名女同學包圍的景象,佐藤一家三人默契絕佳地相對互視一眼,決定保持沉默從旁行經離去。

  畢竟這種情況下幫忙出手解圍,或許會招致三名女同學的怨憤吧。

  心裡感覺有些微妙的佐藤靜更是直接將小臉別至另一側,打算徹底無視。

  才走不遠,身後便傳來男孩難得慌忙的呼喊聲:「佐、佐藤老師!」

  既然被叫住了,似乎就沒有繼續無視的道理了,佐藤和也率先轉過身,面露尷尬的微笑走上前:「啊、原來你在這裡呀,阿智。」

  「是,我在門口等老師您呢,那……各位抱歉,我有事先離開了。」

  石川智主動拉著佐藤和也轉身落慌而逃,兩人快步走向前與佐藤薰與佐藤靜會合,四人為免尷尬也直接邁步向前走向回到美術教室的路。

  離開不過兩分鐘,佐藤薰即刻掩嘴笑道:「呵呵,阿智,被女孩子們搶著要第二顆鈕釦是嗎?」

  石川智難堪地點了點頭:「……嗯,剛到校不久就被同班的女生要過了,典禮結束後又陸續被要了四、五次,還好師母你們來了,總算是保住了。」

  畢竟石川智不僅相貌俊秀,又是學年首屈一指的優等生,這等魅力自然吸引不少女孩子芳心暗許。

  早就察覺石川智對自家閨女一番心思的佐藤和也則是事不關己般說:「反正都要畢業了,你把鈕釦給出去又沒關係。」

  「不、不行,我……」

  石川智覷向走在左後方的佐藤靜,因為隱約察覺到他的視線,佐藤靜又一次別過臉刻意望著他方。

  ──該怎麼辦呢?都下定決心今天要告白了,但是她為什麼看上去坐懷不亂呢?

  為什麼對於他被許多女孩子要鈕釦的事不為所動……?

  難道……她不在乎嗎?

  其實在今日以前,石川智幾乎可以確定佐藤靜是與他心意相通的,畢竟,他認為自己是有些狡猾的,偶爾會刻意做出彷彿不經意般的小動作來試探女孩的心思。

  為她撥開瀏海、揉她的髮絲、撫觸她的臉頰、在她的耳畔呢喃低語、藉故牽她的手……這些,她似乎都不討厭,總是紅著雙頰,卻沒有作出任何拒絕的反應。

  要是被沒有那方面意思的異性給做這些事,一般來說會不願意的吧?

  他的理解……沒有錯吧?

  想到這些,石川智不免有些心焦難耐,與他並肩而行的佐藤和也對他說了些什麼,他一句都沒聽進耳中,走在石川智正後方的佐藤薰認為這孩子的反應太過冷淡、靜得出奇,便猜想興許他是大半日下來不斷被女孩子們要鈕釦的事,而弄得自己也不由得有些春心萌動、無法像平時那般冷靜了吧。

  佐藤薰雖然不清楚石川智今日打算向她閨女告白之事,但確實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小靜的事,這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一直認為石川智是個溫和有禮的好孩子,又與自家閨女投緣,兩人若有進一步的交往,她也是樂見其成的。

  於是,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走在左前方的佐藤和也、挽住他的手臂說:「我忘記家裡的味噌和醬油快沒了,還得順便買些日用品,你們就先回去吧。」

  「醬油我昨天不是才買回去的嗎?」

  「你買錯品牌,那個味道我不喜歡。」

  「……我覺得不錯啊。」

  無視佐藤和也的咕噥,佐藤薰帶著微笑向兩人揮手,佐藤靜只是面帶笑容點頭、石川智倒是微微鞠躬請兩人路上小心。

  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石川智與佐藤靜並肩而行,只是這麼走著,石川智也覺得相當新鮮。

  畢竟小學是沒有穿制服的規定的,唯有在畢業典禮當天,父母才會刻意準備一套制服參加典禮,不僅看上去正式一些,也象徵著一個階段的結束,接下來正是要邁入無論從課業、禮儀或行為都將被更嚴謹規定的中學。

  又是一路沉默,石川智對於無法捉摸佐藤靜的想法而不禁胡思亂想,佐藤靜仍然對於石川智遭到這麼多女孩子要第二顆鈕釦的事有些介懷──雖然早就耳聞他很受歡迎,但是沒想到會這麼搶手。

  ……這樣的人,果然不可能會喜歡像她這種連個要好的同學都沒有的女孩吧?

  「唉……」

  「唉……」

  兩人異口同聲、一聲輕歎,因為默契絕佳,兩人立刻轉頭望著對方,總算對上了視線,眨了眨眼、給彼此一個放鬆而溫暖的微笑。

  「有什麼煩惱嗎?也許我能幫上忙?」

  石川智率先表示願意傾聽,佐藤靜思忖片刻答道:「嗯……算不上是煩惱,就是一個人胡思亂想些自己想破頭也不會有答案的事而已,你呢?阿智。」

  女孩瞇起眼的微笑,讓男孩的唇邊也洩出笑意:「真巧,我也是。」

  距離美術教室不遠的路上,沿途栽種著櫻花樹,一陣春風吹來,女孩伸手將右側瀏海勾至耳後並壓著髮絲不被風給吹亂,櫻花花瓣隨風飛舞散落,男孩望著女孩微抬頭望著櫻樹的側臉──畫面美得讓他的心悸動,原已焦躁難安的一顆心再也無法抑制,即便跳動得劇烈、覺得快要停止呼吸。

  男孩仍舊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讓她停下。

  這裡平時僅有零星的人車行經,此時放眼望去彷若四下無人,對男孩而言是絕佳的告白舞臺。

  「嗯?」

  將她拉至一旁的櫻花樹下,石川智半覆眼眸、微泛紅著雙頰:「我……我想的事情,果然需要解答,小靜,妳願意為我解答嗎?」

  佐藤靜笑著頷首:「如果能幫上忙,我當然樂意不過了。」

  於是,石川智先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抿著唇拆下了自己制服上的第二顆鈕釦,將之握在手中後、牽起佐藤靜的手,將鈕釦平放在她的掌心:「……妳願意、收下我的第二顆鈕釦嗎?」

  第二顆鈕釦是最靠近心臟的位置,這也意味著──他將自己一顆心交給了女孩。

  佐藤靜的腦袋一片空白,但是眼淚卻已不自覺地落下,石川智以指腹抹去她的淚水時,佐藤靜也握緊了掌心、收緊了石川智給予的這顆真心。

  石川智的笑顏逐開,佐藤靜也破涕為笑。

  「……謝謝妳,小靜!」

  「我……我也要謝謝你,為我剛才所煩惱的事作出解答了,謝謝你,阿智。」

  看著女孩發燙的雙頰,石川智情不自禁地將她擁入懷中,身體比理智早一步作出行動的行為,他不清楚自己該慶幸還是懊悔:「那個、對不起,我……本來打算先取得妳的同意再抱妳的,不過……」

  雖然確實吃了一驚,但是女孩喜歡他身上的味道、他懷中的溫暖,所以她閉上眼、也給予了自己的擁抱:「……沒關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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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原作者| 玦晴 發表於 2018-7-17 22:5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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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陌生人(九)




  中學入學式的前一日,石川智同樣到美術教室報到,即便今日無課,他仍然特地來見佐藤靜。

  自從畢業典禮那日,明明該先返家卻比佐藤夫婦還要晚歸的石川智與佐藤靜,牽著手走回美術教室,坐在櫃檯的佐藤和也又見到男孩上衣的第二顆鈕釦已不復見,這些跡象已顯示了自家閨女肯定是對這小子的告白點了頭。

  這讓佐藤和也三天不想和石川智說話,就像孩子鬧彆扭似的,連上課時間都有違自己的職責與專業,減少了走向石川智身側進行指導的次數。

  不過石川智本就是個溫和有禮的孩子,所以他積極面對佐藤和也的態度不得不讓身為父親的和也相當欣賞,其實他心裡也清楚,正如自己的妻子所言──把小靜交給他是沒問題的。

  自己對石川智早已認同,只是情感上還無法完全接受閨女未來將屬於別的男人的事實。

  先向佐藤和也躬了身子行禮招呼,石川智瞇起笑眼問:「佐藤老師,打擾了。」

  「好說,反正你每天過來,這裡也就像你家的後院了,今天沒課,你……」

  斂起眼眸,佐藤和也微鎖眉宇、看著石川智的眼神不免有些警戒與敵視,他一語未盡,石川智便笑得更為燦爛:「我是來見小靜的,明天就是入學式了,在這之前,無論如何都想見她一面呢,我想她會緊張的,所以想和她單獨聊聊。」

  ──不僅毫無掩飾地直言是來找寶貝女兒,甚至把話擱在這裡,想要獨處……

  這小子怎麼能夠坦盪得這麼瀟灑帥氣到讓人覺得欠揍的地步呢?!

  都說的這麼直白,反而讓他這個作父親的無法招架,雖然很想以丹田聚氣對他大喊一聲『我才不會同意!』無奈的是,他清楚石川智的為人是信得過的,再加上要是這麼做了,恐怕只會讓小靜與自己越來越疏遠。

  無論如何,都不想從寶貝女兒口中聽見『我最討厭爸爸了!』這種能讓他一蹶不振的台詞呢……

  思來想去,明日就是佐藤靜到一個全新環境的日子了,要說他完全不擔心絕對是騙人的,於是佐藤和也嘆了口氣,趁著女兒還沒留意到石川智到訪下樓,他瞇起笑顏說:「阿智,我們家小靜……可就拜託你了。」

  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總算從女孩的父親口中聽見一句認同的話語,石川智的心悸動鼓舞著,他也鄭重其事地躬身應允:「是,我定會保護好小靜,不讓她受到傷害,請佐藤老師放心!」

  「……嗯。」

  不久,佐藤靜下了樓,見到石川智的身影,她的笑容甜得膩人:「阿智,你來之前怎麼沒先打個電話過來?」

  「我出門散步,不知不覺又走來這裡了,我想和妳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嗯,到我房間吧。」

  小倆口一見著面,就似是旁若無人地交談著,佐藤和也早就認為自己在他們眼前跟空氣沒兩樣了,但是一聽見閨女邀男人到房間去,他立刻站起身、瞪圓雙眼喊道:「等、等一下!在房間獨處也太……」

  一語未盡,並未多想的佐藤靜只是凝望著父親的雙眸,那對眸子映出的純潔天真,簡直刺得身為父親的他無地自容,像是控訴著只有腦袋骯髒的人才會覺得男女共處一室會幹出骯髒事似的──雖然佐藤靜本人沒有這個意思,她只是單純不解有何不可罷了。

  石川智在第一時間並未意會過來,但是他在見到佐藤和也的反應以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卻只是不著痕跡地竊笑、沒讓這對父女發現。

  「太……太悶的話記得把房門打開透透氣。」

  佐藤和也縮回了原本想說的話,聞言,佐藤靜也微笑頷首:「嗯,我知道,那我們上樓了。」

  石川智在走過佐藤和也身側時又帶著微笑點頭致意,敏感的父親自然是捕捉到這外來男子的笑容別有深意。

  等到確定兩人都上了樓,佐藤和也只能坐回位置上,粗暴地揉亂了自己的頭髮:「這臭小子啊啊啊……!」




  房門當然是緊閉的,一來是佐藤靜長年養成的習慣,二來現在不過四月,還不到會覺得悶熱的季節。

  才招呼石川智坐下,佐藤靜又立刻起身:「啊、我忘了先給你準備飲料,等一下哦。」

  石川智即刻抓住她的手腕微笑道:「不用了。」

  拉著她坐在自己身側,他又接著開口:「妳別忙,我幾乎每天來這裡報到,雖然有違作客之禮,不過要是我渴了,我自己會去斟水的。」

  「……說的也是,平時上課都是這個樣子呢。」

  給予石川智一抹靦腆的微笑,只是看著他,又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心跳加速了。

  「我來只是想看看妳狀況如何,明天就是入學式了,都準備好了嗎?」

  她點了點頭、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書桌方向說:「都準備好了,通知單、書包、文具,制服也都燙好了,連明天要綁什麼髮型都決定了呢!」

  無奈地揉了揉佐藤靜的髮絲,石川智鏡片底下的眸子瞇起溫柔的弧道:「不是說那些有形的東西,我指的是,妳在心態上準備好了沒有?妳看,明天開學第一天,總要作自我介紹之類的吧。」

  自我介紹可能會影響接下來求學三年的人際交往問題,這對於初步入新環境的新生而言是相當重要的環節,太過沉默寡言、特立獨行都不是好事。

  聞言,佐藤靜低下頭、緩緩頷首:「嗯……姑且是想好該說些什麼了,只要說自己的名字、哪所小學畢業、興趣,這樣就可以了吧。」

  內向的佐藤靜會緊張是在所難免的,她不是喜歡獨行,單純是因為過分的害羞內向才會讓她在人際交往方面老是不順利,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自己會不會說錯話,因為過分小心翼翼反倒讓珍貴的友情與她擦身而過。

  石川智湊至她的耳畔,彷若惡作劇般低喃:「不說自己有交往對象嗎?」

  微瞠眼眸,佐藤靜稍顯慌忙且狐疑地問:「這、這需要說嗎……?」

  再怎麼說,她可不是高調的人,也不希望自己老是被人注目,要是說了這種話,總覺得會成為被議論紛紛的對象。

  可是,比她要懂得人際關係這回事的石川智如果認為需要說,那是不是……

  他輕笑出聲,又一次伸手溺愛般揉著她的腦袋瓜:「呵呵,開玩笑的,這種私事沒必要報告,倒不如說,要是說出來反而會惹人厭呢。」

  「又捉弄我……」

  看著佐藤靜微微鼓起小臉,石川智又是一陣輕笑,他轉頭望向掛在牆面上的制服,端望了好半晌開口:「嗯……現在就想看妳換上制服的樣子呢。」

  「明天就看得見了不是嗎。」

  「總覺得……想比任何人都早看到妳換上制服的樣子,可以嗎?」

  有些害羞的佐藤靜垂首,習慣性地十指交抱而點了點頭:「……嗯。」

  於是,石川智站起身走出房外,為佐藤靜帶上門以後,他便雙臂交抱地倚在牆邊,由牆上取下新制服的佐藤靜在換上制服的同時,總覺得自己聞得到新制服的味道,或許是錯覺,但她認為這是一股迎接新生活的清新氣息,穿上制服、站在全身鏡前,她羞赧地微微一笑。

  新的求學階段固然緊張,但是……她還是滿懷期待的。

  她走至房門、旋開門把開了一個縫,因為害羞還不好意思現身在石川智眼前,這讓石川智強硬地拉開門把、二話不說闖入房內再關上門。

  她退了兩步,站在原地低下了頭,石川智上下打量了一番,拉起她的手說:「小靜穿制服的樣子還真可愛,妳可以更有自信哦。」

  「是、是嗎……」

  會低下頭分明不完全是沒自信的問題,而是只是被他這麼盯著就覺得害臊而無法面對。

  拉著她走至床緣,兩人又一次並肩而坐,石川智便說道:「嗯,能成為第一個看見妳穿制服的男人真是太好了,正好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麼事?」

  「其實……剛才在樓下的時候,佐藤老師可把妳託付給我了,我承諾了老師會好好照顧妳、保護妳的。」

  因為最近覺得父親對他的態度不是那麼友善,所以佐藤靜不免有些訝異:「爸爸他……?」

  「是真的,也許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呢,把這麼可愛的女兒託付到另一個男人手中,老師肯定下了相當大的決心吧,這也意味著我總算被他認同了,所以我很高興哦。」

  佐藤靜淺笑道:「真是的,不過上個學而已……」

  雖然,她心裡清楚父親指的不僅是在學校多關照她而已吧,而是包含著更深遠的涵意──女兒的幸福與笑容,也都拜託你了。

  「所以說,有件事得在開學前先與妳約法三章才行。」

  「嗯?」

  「妳可不能讓除了我以外的男人進妳的房間。」

  聞言,佐藤靜眨了眨眼反駁:「我、我怎麼會沒事就讓別人進我的房間呢?」

  「有事也不可以,比如說,嗯……讀書會、邀請同學來家裡玩,或是妳生病了,有男同學來給妳探病之類的,也都不准,我不准。」

  雖然唇角勾著、笑著,但是石川智強硬的態度卻是不容置喙的。

  說到這個份上,佐藤靜覺得他有些蠻不講理了,於是蹙起柳眉說:「如果有需要到我房間,我卻拒絕了這不是很不通情理嗎?大家都是朋友……」

  輕嘆了口氣,石川智伸手撫著佐藤靜的左頰,語氣既無奈又憐愛:「妳知道嗎?剛才在樓下妳主動說要帶我到房間的時候,原本我沒意會過來的,但是看了老師的反應才知道他為什麼要將妳託付給我了……我也不由得冒出『啊,這個女孩這麼遲鈍又毫無防備該怎麼辦呢?不好好看著不行呢』這樣的想法,我們的年紀都還小,所以妳可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不得了的事,不過……我覺得好的習慣還是得從小養成才行。」

  語畢,石川智將自己的額與佐藤靜的額輕靠在一塊兒,這回,佐藤靜總算明白他這番話背後的意思了。

  明知道他什麼也不會做的,但是兩人靠得這麼近,感覺得到對方的鼻息,便讓她的心越發不受控制、狂跳不止。

  「……要是這麼做了,妳知道很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嗎?」

  面對石川智呢喃細語,佐藤靜根本沒有思考應對的餘裕,兩人的心怦然不已,因為她沒有回應,他又接著說:「不說話,我就當妳不知道了……」

  於是,他半覆眼眸、撫著她的臉頰,在她唇上烙下一抹輕吻。

  輕啄的吻溫熱,雖如輕蜓點水,但其中飽含的情熱早融化了女孩的腦袋,燒得一片空白。

  離開女孩如櫻桃小嘴般的唇瓣,男孩亦是滿臉通紅,卻強裝仍舊游刃有餘的模樣:「這樣……知道了吧。」

  邁入全新階段的青澀十三歲,身邊能有心意相通之人陪伴,實乃幸事──

  男孩與女孩,衷心如是想。

  含苞待放的微小之戀,曇花一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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