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這是──」 小小的公寓內,司看著類手機相簿中的照片,瞠目結舌。 「我早就告訴你有事發生了,司君。」
「這絕對不是人類吧。」 司方才用來放大圖片的手指不禁微微顫抖。 「據說,近日發生了數起女子憑空消失的奇異事件。」
神代類啜飲一口瓷杯中的熱茶,緩緩說道。
◆ 事情是這樣的──
約莫一個月前,在京都御苑的附近,陸續發生三件女子離奇消失的事件。 第一位消失的是鳩尾新菜,據其家屬所說,是與男友晚上約會時離奇失蹤。男友被發現暈倒在京都御苑附近的草叢內,對當晚的事毫無印象。 由於男友之前曾有對鳩尾小姐動粗的紀錄,家屬們十分懷疑男友是否為失蹤案件的幕後黑手,然而在欠缺證據的情況下,警方目前無法進行下一步搜索。
第二位是奧川美裕,約二週前失蹤。奧川小姐是公司內十分受歡迎的年輕女職員,近期因被主管性騷擾向上級申訴,在公司內引起不小風波。 當天似乎是在茶水間聽見同事批評自己「沒事找事」而心情低落,晚間獨自一人前往京都御苑附近散步時,意外人間蒸發。
第三位則是松本花子,三天前被家人通報失蹤。她是在附近高等學校就學的女學生,在同儕間並不受歡迎。 據流言所傳,其似乎與校內的英語科男教師有著不倫的戀愛關係,甚至有學生表示自己曾於放學時目擊兩人在空教室接吻。但由於英語科教師已有妻室,輿論便普遍將矛頭指向花子,認為其行為不夠檢點、有損顏面。
三名女性彼此並不相識。除了性別外,她們之間貌似無其餘共通處。 至今仍未尋獲女子們的遺體,無法判斷其是生是死。 由於家屬的極力保密,加上並沒有發生什麼令人期待的後續發展,媒體並沒有對這幾起事件給予太多關注,草草發過一兩則新聞也就算交差了事。 至於警方的偵查,則陷入了膠著之中。
◆ 「憑空消失的年輕女性嗎……」 天馬司眉頭深鎖,凝視著照片中松本花子的笑顏。 那是張清秀的臉龐,臉上的微笑無比燦爛。 深紫色的齊肩短髮與一身水藍色修身洋裝,儼然就是個美女。 另外兩張照片上的女子看來也十分動人,實在難以想像她們究竟可能遭遇何等不測。
「我總感覺,她們看起來都很悲傷。」 司放下照片,若有所思的說。 「悲傷不悲傷,我可能不是那麼清楚。」 類放下手中的茶杯。
「不過司君,在你看來,這起案件夠奇怪嗎?」 「奇怪,真的很奇怪。」 「有興趣一起去看看嗎?」 「……即便我說不要,你也還是會拉著我去的吧。」 「來嗎?」 「……嗯。」 「真的?確定要來?」 「當然。」 「不可以反悔喔。」 「唔,就說當然了嘛。」 「所以你看,每次都是你自己想來的啊。」 類殷紅的嘴唇,浮現若有似無的微笑。
「那麼,明天晚上十一點半,京都御苑旁的樹下見。」
◆ 夜半時分。 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氣息。 天馬司挨身緊貼在隱蔽的樹叢中,每條神經都像拴緊的琴弦一樣,絲毫不敢鬆懈半分。 他仔細傾聽,不時注意別讓自己的呼吸聲過於明顯。 類則倚靠在他身邊,從懷中悄聲抽出一張符咒,藏在自己的袖口內。
今晚的京都御苑十分寧靜。 風異常的大。 似乎連周邊的樹都發出尖銳的嚎叫聲一般。
「我們大概還要等多久?」 司用唇語問道。 「大約一刻鐘。別急。」 神代類輕聲回覆,手中的毛筆也沒閒著,在紙上用古墨刷刷地埋頭畫符。 也不知過了多久。 一道黑影從樹叢閃出,站在閃著微弱光亮的路燈下,一動也不動。 那道身影身著優雅的水藍色洋裝,在路燈照耀中,可以看出是名有著齊肩短髮的年輕女性。 她背對兩人,蹲下身子開始啜泣。
「啊,那是松本小姐。」 司不禁出聲。 「先別靠近。」 「可是她在哭……」 「那可能不是松本小姐。」 類嚴肅地說。 「咦?」 天馬司尚未想清楚這話中含意,類忽然往他背上重重地踹上一腳,他瞬間掉出樹叢之外。
◆ 「诶?诶?」 完了,自己又被不可靠的陰陽師擺了一道。 趴在道路上的司爬起身子,困窘地看著背對自己啜泣的女孩。
「呃,請問妳還好嗎?」 現在已經知道這不是松本小姐了,但類那傢伙一定有辦法的吧。 每次辦案時都不先說一聲,感覺總像是拿自己開刀啊。 雖然心裡有著千百個不願意,但天馬司仍舊硬著頭皮,將自己口袋中的面紙遞給她。
「謝謝你。」 一道嬌弱的女聲傳來,女孩緩緩站起身,身子還有些搖搖晃晃的。 「我可以怎麼報答您的恩情嗎?」 她將臉轉了過來。
女孩的臉轉向天馬司,然而那張臉並非照片上溫和而美麗的女性臉龐。 只見一張長滿眼睛與尖角的赤色面孔,正惡狠狠地瞪著他。 那些眼珠近乎擠滿了女孩的整張臉龐,淡黃色的瞳孔轉啊轉的,發出一陣陣嘶啞的喘息聲。 女孩──不,該說是妖怪的臉上,黏著一片乾癟而龜裂的雙唇。 「人類。」 「是人類。」 「是女孩嗎?」 「不,不是。」 雙唇喃喃自語著,不時從口中溢出少量的黑色泡沫。 「不是女孩?那沒有價值。」 「沒有價值。」 「吃掉吧。」 「好,就吃掉吧。」 發紫的雙唇扯出一個猙獰的微笑。 「給我去死吧!」
祂伸長雙手,銳利的指尖立刻劃破了司的衣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司不禁尖叫出聲,拔腿就跑。 妖物追在後方,看來也不甘示弱。
◆ 與此同時── 類口中喃喃唸了些什麼,並對那妖物拋出方才藏在袖口內的符咒。 妖怪的動作在那瞬間明顯停頓了一拍。 牠有些困惑的拿下貼在自己身後的符咒,將視線轉向緩步踏出樹叢的神代類。
然而,當祂看見手持毛筆與朱砂的神代類,臉上卻沒有平時那些妖物看見陰陽師時會有的驚懼表情。 祂輕笑著,似乎完全沒有被眼前的狀況嚇著。
「陰陽師嗎……有趣有趣。」 「過往,我也總是在跟你們這群人打照面呢。」 司不小心被路上的小石子絆住,跌倒在地。 幸好,妖物的心思似乎已不在此。
「自從被封印以來,我很久沒出來透透氣了……這裡改變得可真是多啊。」 「除了女人。她們還是一樣漂亮而脆弱,而且容易輕信他人。」 他說著,饒富興味的舔舔下唇。 「我看你也是位年輕小哥,男人們都喜歡女人。」 「不如你加入我,我們一同去享樂,如何?」
「抱歉,但我不是來這裡和你寒暄的。」 類說著,將方才畫好的符咒夾在指尖。 「而且我也不認同你對女性的看法。我並不認為男人有優越到哪裡去……」 「恕我直言,但為了讓司君盡早回去睡個好覺,我得立馬祓除你。」 神代類正準備將手中的符咒吹送至妖物身旁,一張紅色的符咒卻先他一步。
那畫滿鮮紅符紋的紙張像充滿殺傷力的箭矢,不偏不倚,直直射中妖怪的眉心。 剎那間,伴隨一陣白煙,祂的皮膚瞬間被燃燒出許多焦黑的窟窿。 在那些窟窿的邊緣,還滲出了不明的黑色液體。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氣味。 「惡咒……此乃惡咒也!」 祂捂起臉痛苦的尖叫著,沒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無蹤。 「……剛才那是怎麼一回事?」 司驚魂未定,癱倒在地上。類前去攙扶著他。 「原本以為今晚能順利收拾掉他的……但看樣子,現場躲著另一組不速之客呢。」 類望向另一個黑漆漆的樹叢,說道: 「呀,這可不是東雲彰人大人嗎?快出來吧,我知道你躲在這。」
◆ 他語音未落,兩名少年便從樹叢中走了出來。 「你的攻擊方式還是那麼偏激,看來一樣在做老本行?」 類明知故問地調侃著。 兩人中那有著一頭鮮豔橘髮、身著墨綠色和服的少年聞言,臉上立刻浮現不悅的神情。 眾所周知,陰陽師任職於朝廷所主持的官方機構「陰陽寮」之下,主管天文、卜筮,也協助各式驅魔事務。 然而,東雲彰人並不隸屬於任何機關,是所謂「非官方」的陰陽師。 他只揀自己有興趣的案子解決。有時興致一來,可能還會反過來倒打委託人一耙,讓案件更加失控。 這麼做的原因亦無他,僅是作為一種娛樂消遣罷了。
平安時代,他同播摩流陰陽師蘆屋道滿,是最令官方陰陽師頭痛的兩名人物。 他們都有著不輸給陰陽師的法術能力,然而卻更喜歡以此向委託人收取高額傭金,或是藉機取得一些較為邪門、冷僻的作法材料。 更多時候,他們喜歡插手陰陽師接手的案件,從中作梗,讓陰陽寮忙得不可開交。 「許久未見,你還是帶著這傢伙啊。」 類說著,指向彰人身旁的少年。 那少年有著一半深藍、一半淺藍的短髮,皮膚像雪般白皙而通透。 他的身上罩著件深紫色的紬,腳上踏著木屐。 若他與彰人共同出現在東京街頭,大抵會被認為是崇尚和風,連逛街也堅持身著和服的文藝青年吧。
「別叫冬彌『那傢伙』──」 彰人的聲音明顯提高了許多。 「但如果我叫他名字,你也會生氣的對吧?」 類輕笑一聲。
◆ 根據某本名不見經傳的史書所考,陰陽師東雲彰人一生玩世不恭,以超脫世俗常規的言行聞名於世。 然而,對於他的式神青柳,東雲卻是愛護有加。 聽說那式神是彰人在前往北方踏查某起妖物作祟事件時,在雪山中順手收服的妖物一名。 兩人簽定契約之後,青柳便以侍從的名義在東雲身邊做事。 青柳擁有操縱冰雪的能力,然而易受其餘物體附著之靈力影響,因此時時將彰人捲入原本不應參與的麻煩之中。 即便如此,東雲似乎也不甚介意,仍將其收留在側。 兩人後來一起失蹤了。 該日正是陰陽師神代類與中納言天馬司失蹤之日。 然而,似乎沒有人揣想兩起事件間的關聯性。 更多的,是民間津津樂道著東雲彰人狂狷的行事作風,繪聲繪影渲染他屠殺妖物的血腥過程。 他儼然成為暴力的傳奇、獵奇的經典。
有人說,他再度前往北方收服妖物去了。 有人說,他因式神青柳不穩定的特性,兩人共同遭遇了災厄,連屍骨都沒能留下。 更有人說,式神青柳其實是女妖化身,她在東雲彰人身上下了秘咒,使他對自己神魂顛倒之後,再反過來將其吞噬。 但不論是哪種說法── 聽起來似乎都只是一派胡言。
◆ 「名,亦是咒的一種。」 「倘若擁有了一個人的名字,要操控他便是易如反掌。」 「你會捨得自己的式神被我呼來喚去的嗎,東、雲、大、人?」 神代類說著,走近冬彌的身邊,將雙脣抵在對方耳畔。
「看來你有個不夠珍惜你的主人呢,我倒是在找尋一個合格的式神為我所用。」 「還是說,你要不要來我這裡啊?青──」 「你住口!」 「你看,這不是心裡在意得要命嗎。」 類的嘴角浮現微笑。 「再說,孌童也不失為一種雅興喔,東雲大人。」 東雲彰人聞言,臉頰倏地一紅。 「這就是為什麼我討厭陰陽寮的傢伙……總是一副陰陽怪氣,腦中也淨裝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偏偏很懂得討朝中歡欣。」 「哎呀,東雲大人言重了呢。」
「不過,終究是讓那妖物逃跑了,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天馬司插嘴道。 自己驚魂未定,搭檔卻顧著和東雲彰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起來,實在讓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放心,謝謝司君您剛才的『幫忙』,我已經大抵知道該如何處理了。」 他說著,微笑看向東雲彰人。 「還請您不要插手喔,東雲大人。」 「嘖,原本想說如果是我設想的那個狀況,或許可以趁機取得一些最近需要的材料──」 「但看來跟想的不一樣,而且這個案件看來太麻煩了,就給你收拾吧。」 東雲彰人說著,看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們走吧,冬彌。」 「……是的。」 轉眼間,兩人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之中。
◆ 「姑且先不論剛才東雲大人他們跑來插手之事……」 司望著冷清的京都御所,低聲埋怨。 「居然對我那麼過分……你知道我剛才差點嚇死了啊!」 「抱歉抱歉,只是在場只有司君看來最同情那個女孩子啊。」 「而且,此種妖物擅於在女人面前偽裝,面對男人卻會直接顯露凶狠的一面。」 「為了快速使其露出原形,只好麻煩您犧牲一下了。」 神代類溫和地說,似乎忘了方才可是自己狠狠將對方給一腳踹出樹叢。
「你就只有在這種時候會對我畢恭畢敬是吧……」 天馬司無奈地嘆口氣。 「算了,那你知道那妖物到底是何方神聖了嗎?」 「知道了,但還未完全掌握背後成因與他的具體行蹤。」 「這麼說來,還是很不明確啊……」 「嗯,但我相信很快就會知道了。」 「因為我們有這個。」
神代類笑盈盈地,從地上拾起方才妖物在倉皇逃跑間無意落下的物品。 那是個小巧的葫蘆。從外表看來,年代似乎十分久遠。 輕輕搖晃,側耳傾聽,裏頭顯然還裝著某種液體。 天馬司想接過葫蘆看個仔細,類卻先將他的手輕輕抵開。
「還不確定上面是否附著其餘靈力,還請司君先暫時不要碰它才好。」 「再說,我們明天可能得出個遠門,司君還是先好好睡一覺比較重要喔。」 類說著,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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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下一回,迎接謎底
本文最後由 小酪 於 2023-5-17 00: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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