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Ikesta] 海妖 [PG](7/28-短篇日常)

※. CP為Ike xMysta

※. 古老傳說世界觀

※. OOC注意

  

在妖怪們生活的島上，海面平靜的那側海岸是狐妖們生活的地方，捕魚、交通都是從唯一的港口行船出海。

而在幾公里外的山上，有處時常吹著強烈逆風的山崖，垂直岩石壁凹凸不平，從那裡往下看，底下海浪洶湧、石縫間都是急流漩渦，要是掉下去肯定會被捲進海底。

但那個海域聽說住著海妖，成年的狐妖們總是頻頻告誡「絕對不能靠近那個懸崖，否則海妖會詛咒村莊帶來不幸」，因此村民們都默契地不接近那裡。聽說偶爾在附近山區時，海妖歌聲會乘著強風傳遞到耳中，那溫柔優美的歌聲是陷阱，讓人誤判他們的危險與兇狠。

少年狐狸們正值調皮的年紀，一群孩子在大人們眼皮下躲躲藏藏，如同在玩大型躲貓貓般。壓抑不住好奇心的小狐妖成群往山上跑，傳說中海妖的聲音多好聽，要是聽見了估計可以向大家炫耀一輩子，還能當成膽量的見證。

他們在靠近懸崖的區域拉扯，誰都想偷聽到海妖歌聲，但誰都不想當第一個靠近的人，孩子們雖然害怕，也仍為這份刺激感到興奮。

「我……我還是回去吧？搞不好大人是騙我們的」膽怯的聲音小小聲咕噥著，孩子們中有一位淺色頭髮的少年，他兩隻狐狸耳朵沿著髮流低垂，看似一點都不想參加這種冒險。

無奈其他孩子馬上狠狠瞪著示弱的自己，很明顯被大家強硬拉來的孩子更畏縮了，甚至想蹲在地上不願意再往前。

「Mysta你就是太膽小了！為了訓練你膽量，你來當最前面的那個人吧！」

不知道是誰提出這個點子，脫口而出的話居然被大家認同了，加上Mysta是被收養的孩子，照顧他的村長早就年邁離世好幾年了。

所以，只有他不會被大人責備。

一群孩子有了推托恐懼的對象，居然大膽了起來，強行推著那個名為Mysta的孩子走在前頭，整群人竟然也走出樹林朝懸崖邊靠近。

「放開我！我不要跟你們玩了，我要回家！」

「你怕什麼啊！所有人裡只有你不會被罵，就當成是你帶著大家來玩的不就好了嗎？」

小狐妖們起鬨成群推著他，Mysta嚇得豆子大的眼淚都掉下來了，但興頭正盛的孩子們不僅沒有收手，反而推著他走到懸崖邊上。

看著底下強勁的海流，浪濤兇狠到像會把人撕裂，Mysta後悔死了。

還以為多和大家玩就能交到朋友，原來這群孩子根本沒有打算和自己當朋友，只是把他當成利用的對象，才勉強帶著他一起玩而已。

腳尖離斷崖不過一兩步距離，推著Mysta的力道無法讓他後退，對比在前頭哇哇大哭的孩子，後頭成群的小狐妖們不斷嬉鬧。

而風並不會分辨何為情緒，在一陣強烈海風吹向大夥時，一絲悠悠吟唱的歌曲也吹入大家耳中。

傳說有時會誇大，但有時穿插著真實，不同於風浪狂暴的歌聲在風中悠遊，優美高昂的歌喉彷彿不受干擾，在平穩寂靜的美景中沉醉唱著。

所有孩子的動作都停下來了，大人們沒有騙他們，懸崖邊有海妖，會唱歌。

會唱迷惑人心的歌。

機靈敏感的Mysta意識到這點，率先從對歌聲的沉迷中清醒，他回頭大聲呼喊，其他孩子紛紛跟著警覺危險。

所有人開始後退，有些孩子已經朝著山下開始奔跑，站在最邊緣的Mysta也想跟著回家，然而被剛才奮力推他的孩子擋住去路，只得最後一個離開。

突然間，海風吹得強勁，地上砂石也跟著被吹起，被海砂刺進眼睛的Mysta半瞇起眼，隱約看見一隻手朝他伸了過來。

Mysta的腳懸空了，他分不清哪邊是天空、哪裡是地面，整個視線旋轉成一團亂，有人把他推下懸崖。

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尖叫，墜落的風聲蓋過所有聲響，除了海妖歌聲外他什麼都聽不見。

死定了，早知道就乖乖在家裡，乖乖聽村長的話……可是……村長已經不在了。

嚎啕大哭的Mysta落入海底，岩石間沖勁強大的海潮捲著小小身軀，大自然的威力就是如此強大，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游出來。

沒有撞到尖銳岩石已經是個奇蹟了，他白嫩的皮膚沒有被鋒利的石頭割傷，而且在海潮中平安遠離水流複雜的懸崖邊。

被浪濤推得越來越遠，海浪終於逐漸平靜下來，甚至足以讓Mysta浮在海面上換氣。

泡在海水中的他又冷又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逃過一劫的Mysta終於冷靜了些，他發現自己不是真的那麼好運。

一條藍黑色的觸手從兩邊腋下捲者他，長長的腕足連接到漆黑海底，Mysta壓根不是浮到海上，是被觸手抓著冒出海面。

「我以為，大人們有教你，不要靠近懸崖。」

有個男人的說話聲從Mysta身後傳來，聲音與剛剛的歌聲有些相似，但說話時稍微低沉了一些。男人說話的方式很溫柔，比起責備，更像是為孩子的頑皮無奈一笑，並且試著安撫惶恐的小狐妖。

「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

Mysta回過頭，他看見身後美麗的男人在對自己笑，男子明明也和自己一樣滿身海水，看起來卻一點也不狼狽，金色瞳孔閃爍得耀眼。

「你……你是誰？」稚嫩的聲音乖巧又恐懼，Mysta才看見捲者自己的長長觸手，在海面下繞了一圈，連接到那名男子身後。

意識到小狐妖在觀察自己，男子面不改色地溫柔笑著，拍了拍Mysta的頭說：「我叫Ike，是個海妖喔。」

藍黑色觸手舉起尾端，尖尖的肉條朝狐狸白嫩臉頰調皮戳了戳。

「我叫Mysta，剛才是、是Ike救了我嗎？」

很明顯，那種海濤不可能靠運氣安全逃出，是這條觸手捲起Mysta把他帶出危險的岩石堆。

Ike點了點頭，他舉起食指放在雙唇前：「對，但Mysta要乖乖保密，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哦！」

小狐狸也跟著點點頭，藍色雙眼睜著大大的，滴水的尖耳朵也隨他點頭而晃動。

真乖，剛剛這孩子是最先叫其他人離開懸崖的，如此小的身軀掉進海流肯定會完蛋，好險Ike全程一直盯著他們，才能即時保護到這位叫Mysta的聰明孩子。

「我送你回家，但不能告訴大家有海妖喔。」

伸出小指，Mysta也跟著用他細嫩小指勾緊自己，這是約定小秘密的儀式。

觸手帶著Mysta慢慢游回村子附近，Ike目送Mysta走回家，因為約定而不敢朝他揮手告別，小狐狸卻全程一直想轉頭偷看他。

真可愛，但還會再見面的吧。

在Mysta看不見的背上，海妖偷偷印下一個藍色花紋的印記，狐妖們不會知道那是什麼。

天真無邪的孩子……是嗎？ Mysta確實天真無邪，然而剛剛在懸崖邊，Ike可是清楚看到同類推下同類的畫面了。

「這可不行呢，狐妖們啊……」看著Mysta住的村落，在海面上的Ike審視地緊盯。

看來，往後有隻小狐狸必須由他這個海妖來保護了。

——

自從上次脫險返回家後，Mysta不再和那群孩子玩了。

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即便年紀小卻已學會打水或燒柴煮飯，也知道如何洗衣、打掃，偶爾向大人們找些小型工作，曬網、曬魚乾、或修補漁網。

除了能賺取微薄的生活費外，大人們基於同情無依靠的孩子，有時還會送他賣不掉或賣相差的食物。

然而這天的小禮物非常特別，不是臭臭的魚乾，也不是有撞傷的水果，Mysta收到了一個用精緻白紙包起來的點心。

做成櫻花模樣的粉紅色糕點，大人們說裡面包了甜甜的紅豆餡，是出海時從外面城鎮帶回來的。

這樣的點心對他們來說非常珍貴，小小的一個卻讓Mysta無比開心，他小心地把點心藏在衣領裡，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個念頭不是吃掉糕點，而是來到上次Ike送他回家的海邊。

因為總覺得，似乎有個人在呼喊他。

隱密的海岸需要穿越樹叢，彷如成為一隻真正的狐狸，Mysta彎著腰用四肢在短樹枝間穿梭，幼小身軀使他能輕易閃避頭頂雜叢。

要是平常他肯定不願意踏入這種暗徑，然而今天Mysta抱著一點點期待，忐忑不安穿越如隧道般的樹叢，跳到樹木無法生長的礁岩岸上。

內心想見到的人，正奇蹟似坐在礁岩上看著Mysta，巧合讓兩個人彷彿有約好那般碰面了，Ike盯著小狐妖越過岩石縫隙，興奮地爬到他身邊。

「Ike你看！我拿到這個！給你吃！」

從層層衣服中翻出一包紙，白嫩掌心緊握住小點心遞向Ike，卻沒料到打開時櫻花模樣的糕點碎成一團粉。Mysta把點心藏在懷中，拿的時候怕掉進海裡又攥得太緊，嬌弱的花糕當然就碎了。

「怎麼會這樣……人家、第一次拿到這個的。」

看著狐狸耳朵又垂下來，Ike拿了一塊碎掉的粉紅花瓣，直直塞進Mysta嘟起的嘴裡，自己也陪他吃了一小塊碎屑。

「很好吃呢，雖然壓扁了但依舊很美味喔！」

小孩子天真無邪，嘗到甜甜的味道，垂落的狐狸耳朵立刻又豎起，Mysta熱切地想把糕點都送給Ike，最後Ike只好妥協一人一半，小狐狸才肯留著一些自己吃。

看著Mysta吃的開心，為了不想弄髒手差點連包裝紙也一起吃下去，好險都被Ike及時阻止。

這樣的孩子自己生活真不容易，Ike側著頭打量小狐狸，海妖知道今天的巧遇不是湊巧。雖然Ike只是想做個測試，想知道自己聲音能傳遞多遠，身負印記的Mysta是不是無論多遠都能聽見。

答案顯然沒錯，狐妖雖然本身聽力就很好，但印記讓聲音傳得更遠了。

什麼都不知道的Mysta乖乖吃光點心，還伸舌舔掉紙上碎末，明明很喜歡吃還特地把點心送給Ike，海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Mysta柔軟頭髮。

「你的朋友呢？怎麼沒跟他們一起玩？」

「他們不是我朋友，我再也不想跟他們玩……」Mysta耳朵又垂下了，Ike連忙抱起他坐到自己腿上，又是哄又是拍背。

畫面或許看起來有些奇怪，海妖突然成了狐妖保母似的，但Ike不知道坐在岩石上多久了，身上海水已經乾燥，並沒有弄濕Mysta的衣服。

回想起那天在懸崖下看見的畫面，Ike金色的瞳孔暗了片刻，裝作好奇地問：「那天和你一起去懸崖玩的人有誰呢？」

Mysta水藍色的眼睛眨啊眨，扳著自己手指數得亂七八糟，最後由他唸出每個人名字，再由Ike幫忙數，小狐狸才釐清那天懸崖上共有多少人。

「Mysta，下次別再去那個地方，小孩子到處亂跑很危險的。」

「那我以後不亂跑，我只來這裡找Ike……可以嗎？」

水汪汪大眼不會說謊，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請求呢。Ike側著頭，他微笑得和藹又好看，完全不像大人們說的可怕海妖。

「好，Mysta想找我的時候就到這裡來。」

一隻小指伸到眼前，Mysta笑容滿面等著Ike和他做約定。Ike用小指與他的指頭勾在一起，小狐妖終於有新的朋友了，是一位特別而且溫柔的海妖朋友。

從此之後，隱密礁岩岸成了Mysta的秘密基地，總是謹慎小心地確認沒人注意自己，才敢偷偷前往有Ike在的海岸。

Ike似乎不是住在海岸邊，只不過當每次Mysta想見他，腳掌踩在草堆的聲響總是能隨風傳到海浪，如同海妖用印記呼喚Mysta的聲音，小狐狸也用他的腳步聲呼喚Ike。

小小約定居然也維持了好幾個秋冬，剛開始Ike只是想確保Mysta回家後有好好活下來，不知不覺看著孩子越長越高，又變成有點叛逆的少年，最後連體態都比以前大了不只一倍。

「Ike，再過幾天就是十五號的滿月了，那天是我的成年禮。」

比起孩童時稚嫩的咕噥，Mysta現在的嗓音低了不少，雖然聽上去接近大人，卻依舊能從語氣中發現狐妖男孩的青澀。

「這幾年海象差導致漁獲量少，成年禮後……我或許能跟著大人出海去城鎮工作，賺更多的錢回來生活。」

一生只有一次的成年禮，通常是由長輩攜著剛成年的狐妖參加，Mysta說得漫不經心像是完全不在乎，實際上高高速起的耳朵不斷注意Ike任何動作。

連意圖都藏不好，少年狐妖緊張萬分，Ike對他來說如父如兄，是個海妖卻願意替代早逝的村長照顧他長大，因此若能出海工作的話，他依然想回來有Ike在的這座島生活。

所以成年禮的那一天，Mysta私心希望Ike也能在場，儘管這並不可能實現。

「恭喜你Mysta，但很遺憾我不能到典禮去祝賀你。」

知道肯定是這個答案，Mysta不感到意外，強求身為海妖的Ike到村子裡才是無理取鬧，就算有些小小的失落，Mysta也不責怪任何人。

「但……為了慶祝你成年，典禮結束後我偷偷帶你出海，去買你小時候吃的那個花朵糕點好不好？」

Ike伸出小指，他不是在說謊哄自己開心，是真心想替Mysta慶祝他的成年。少年狐妖滿懷的雀躍藏不住，笑意掛滿整張臉，Mysta也伸出自己小指，讓兩隻指頭緊緊勾在一塊。

只吃過一次的花糕，甜蜜滋味沒有忘記過，更沒有忘掉當年Ike溫柔的笑容，以及輕拍他頭頂的那隻手。

他不懂，為何村子裡會將海妖說得如此恐怖，村里的人也每個都相當害怕海妖，基於他靈敏的觀察力，村民聽到傳說的恐懼反應全看在眼裡，Mysta完全不敢說出任何Ike相關的事。

孩童時期與Ike勾著小指的約定，Mysta一次都沒有打破，那些秘密默默藏在心裡，Ike這溫柔的海妖只存在他心中就好。

誰都不必要知道也沒關係，但Mysta永遠知道Ike有多好。

——

盛會上與其他人相比，Mysta穿得樸素許多，他沒有訂製的外袍或重要儀式用的正裝，只能從現有衣服中挑一件稍微好看的。

當年拉他一起到懸崖玩鬧的那群孩子也長大了，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紀，當然也會一起參加成年禮。儘管Mysta不打算再和他們交流，還是會有必須相處的時候，反正只要典禮完成就可以走了，那些嘲諷或惡意只要暫時忍耐就好。

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度過的，忍耐到典禮結束就能去找Ike，和他一起偷偷出海去城鎮上買點心，這次他可以買一個完整的糕點給Ike，不必像以前那樣分著碎掉的糕點吃……

「Mysta，我們真不敢相信你是這種人呢！」

嗯？那群討人厭的少年話語一出，所有村民都盯著Mysta看，但Mysta根本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平時找麻煩就算了，連成年禮上都想這麼做嗎？Mysta是想忍耐不起衝突，但那群人的神色讓他相當不舒服。

不像平時，捉弄人時他們彼此會私語交談或嘻笑，而現在個個沉默的像是在打什麼主意，或執行什麼計劃那般。

「各位，你們知道為什麼這幾年海像如此糟嗎？」

帶頭的少年故意放大聲量，彷彿怕人沒聽清楚，大聲嚷著：「因為Mysta去觸碰了禁忌，自從他去了有海妖在的懸崖，我們仰賴生計的漁獲就年年變差了！」

「你胡說！這完全是誣賴！」

沒想到會被這麼抹黑，那群一起長大的孩子心中惡意早超過捉弄，Mysta不懂他們想做什麼，但少年們陰險的眼神直直打向自己。

「我們可以作證，Mysta常常在隱密的海邊跟一個陌生男人見面，那個男人很詭異，明明沒有船卻能登上我們的島，說不定那個人就是和Mysta勾結的海妖。」

聽見這點Mysta完全慌了，他怎麼都沒想到Ike的事情會被發現，難道是他們見面得太過頻繁，導致被村民起疑嗎？可是不論如何Ike絕對不會做這種事，他和狐妖之間也無冤無仇啊！

「這完全是栽贓！小時候被你們拉去懸崖是多少年前了，漁獲減少也才最近兩三年……」

越說越覺得中計了，幾年前去、什麼時候漁獲減量都不重要，村民並不想關心事情的時間差，他們只在乎禁忌不該被觸犯。Mysta的回答，等同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確實去過懸崖，把誣陷的優勢平白送給他們。

有些村民們看著Mysta的眼神已經帶有敵意，海妖全然不是傳說那樣的，但沒有人會聽、沒有人肯聽。

守舊又頑固的思想絕對無法憑一人撼動，所以多年來他放棄去說服，越去證明只會把Ike拖進危險。

「你終於承認有去過懸崖了，而且小時候是你帶頭的，我們大家根本不想去。」

不、不對！

「大夥早早就害怕跑回家了，而且那天正是因為你帶頭，所以你才會最後回家。」

「事實絕不是這樣！你們是在造謠！」

成群的幾個少年像極了野獸，朝隻身奮戰的Mysta步步逼近，村民陸續有人被這些荒謬的話說服，居然相信那幾個人的鬼話，眼角似乎看到有些人開始騷動。

剛開始身邊還有人替Mysta說話，現在那些辯解聲逐漸微弱，反而是憤怒的斥責愈發清晰，甚至聽到有人大喊「抓住他」、「把他綁起來」之類的話。

必須快逃！這樣下去會被村民抓起來！Mysta想也不想四足並用，利用多年穿梭樹叢的經驗從人群中衝出一條路，直直往村子外圍跑去。

那些陷害他的少年也緊追在後，同樣都是身手矯健年輕的狐妖，Mysta即便跑到樹林裡也完全無法甩開那群人。

「Fuck！那群瘋子！」

往礁岩岸跑肯定是不行，那條路已經被他們發現了，說不定早就告訴大人讓他們在那裡圍堵，而且若跑到盡頭Ike也在那裡，一定會把Ike捲進危險中。小島並不大，但山上還是有地方躲藏，無奈沒辦法甩開緊追的人，完全爭取不到躲藏的時間。

想甩掉這些人，或許還有一個辦法……跑往有海妖傳說的懸崖。

Mysta立刻變換方向，他全速衝刺的姿勢與真正的狐狸沒兩樣，而方向改變後那群少年大概感到猶豫了，奔跑速度明顯變慢。

逃到懸崖的Mysta以為終於甩開人群，他蹲在地上大口喘氣，過度衝刺的運動讓他想吐，心臟急速跳動使頭暈眩的厲害，然而惡劣的情勢並不放過他。

時間似乎倒轉了好幾年，回到了當時小小的身軀，Mysta站在懸崖邊掉著豆子大的眼淚，其他人紛紛從周圍樹叢間出現，團團把他圍在高崖邊緣。

那群少年根本不忌諱是否跑上懸崖，一個個圍住Mysta，如同在圍捕一隻獵物。

「你、你們到底想做什麼！你們也是來過懸崖的人，誣陷我究竟有什麼好處！」

「我才想問你，做點小工作就白吃我們家這麼多年的米，你不覺得丟臉嗎！」

帶頭少年吼得理直氣壯，工作雖然簡單但Mysta沒偷懶過，拿的食物和錢都是勞動換來的，也是有工作後才收下大人送他賣不出去的食物，他不是在接受施捨，更不會白白拿什麼好處。

唯一收過的禮物，就只有好幾年前大人出海買回來的，那個粉色櫻花外觀的糕點而已。收下對孩子而言奢侈的點心，為了只是希望救過他的Ike也能嚐嚐，但已經沒有人會聽他澄清了。

「漁獲減少大家都過得很辛苦，憑什麼我們家要白白養你這個外人？」

一隻腳狠狠踹到自己身上，雖然Mysta迅速反應側過身，仍然被力道往後推了一大把，腳掌離斷崖僅有幾步距離，人牆圍在身前的Mysta哪裡都無法逃了。

「如今你已經成年了，觸犯禁忌就好好地接受懲罰，滾出這座島！」

帶頭的少年伸出手，如好幾年前那時一樣推下Mysta，年幼的記憶再次重播了，Mysta認出小時後推他的孩子，正是現在推下他的那個少年。

同樣的人、同樣動作、同樣墜落。

人不會每次遭遇危險都那麼好運，強風吹起滾滾浪濤，岩石縫中海流強得可以抬起一艘船，其實……這樣的險惡海域，即便是強大的海妖Ike，當時也必須冒著危險前來救他吧！

既然是這樣，那這次便……不要來救他了吧！Ike不會受傷就好，其他的無所謂了。

真的無所謂了。

墜落瞬間無法分辨視線，Mysta覺得背後傳來強烈疼痛，似乎在掉進海水前先撞到了岩石壁，石頭鋒利邊緣割傷了大腿。

被割到的地方肯定流血了，因為掉入海水瞬間，水裡的鹽分讓傷口痛得厲害，潮水更沖得Mysta無法換氣。他覺得很痛，不只背、大腿，在水中衝撞岩石不停割傷他，血色開始擴散在海水中。

會死掉嗎？好可怕，好可怕。

缺氧讓他意識逐漸模糊，瀕臨死亡的危機卻讓Mysta有些釋懷了。

只希望生活在大海的Ike，千萬、千萬不要……

千萬不要，看到自己死掉的模樣。

──

外表平平無奇的木屋，卻有個非常特別的地方，走進屋子內會先看到玄關，再往前走有一間小臥房，對面則為一間浴室，玄關旁走道通出去的小別間是廚房。

剩下的空間全被一扇門擋住，打開時中間有一個非常大的凹槽，簡直佔據了這個四方空間大部分坪數，裡面還裝滿了海水，而凹槽四周才有桌子、書櫃等家具。

Ike走在四方凹槽內，這個深度可以算是水池的槽，裝滿時海水能到他的腰，便是如此奇特的房子能幫助Ike在陸地上長期生活。

這裡是離城鎮外好幾里的沿海，聽到Mysta說成年後要出海去城鎮工作，許久沒回家的Ike就先過來整理老家一趟，打算Mysta出海時能就近照顧他。

海妖能維持人類外型，觸手則隨力量隱藏或釋放，可以完全居住在海裡不上岸，但Ike也喜歡偶爾住在陸地上，這樣他才能看書或發現一些新鮮的事。

甚至一個不小心，還當了狐妖孩童的監護人兼哥哥，可要知道狐妖們怕他怕得要死，一想到這點總是覺得荒謬想笑，卻在腦中浮現Mysta笑臉時感到痛苦。

Mysta笑起來時很好看，藍色雙眼如同清澈天空，爽朗得像冬季時的晴天。

對了，Mysta時常稱讚自己笑起來很溫柔，明明他的笑容也很美麗，卻總是接受不了別人讚美他。

說到笑容……Ike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從在被染成鮮紅的海流中撈起一隻性命垂危的狐妖後，他再也沒有笑過了。

算了算時間，他該幫Mysta換藥了。

這孩子整天都在昏睡，也不太肯起來吃東西，但每次換藥時都會疼的醒來。即使特地放輕力道，藥物滲入傷口時Mysta仍會痛的流淚，甚至惶恐地想抽走Ike的手。

從垂死邊緣救回性命，Mysta的神智偶爾會有些模糊不清。大概是受到強烈驚嚇導致，但一切尚且無從問起，Ike也只能猜令他變成這樣的原因，無論是什麼理由，海妖絕對無法原諒讓小狐妖變成這樣的人或事。

海島周圍的浪淘沒平息過，海妖的怒氣正盛，救起Mysta那晚Ike趴在床邊哭了整夜，隔幾分鐘就朝Mysta鼻子前試探氣息，深怕小狐狸真的會離開他。

好在妖力能幫助Mysta恢復，他泡過海水的傷口沒有潰爛且開始癒合，雖然過大的動作還是會讓他痛，但已經能坐起身來喝藥、吃飯。

「Mysta，起來吃藥囉，今天會換藥所以要忍耐一下喔！」

彷彿在哄著幼童，Ike抱著小狐妖的背讓他起身靠在懷裡，朦朧的藍色睡眼慢慢睜開。

如往常一樣乖乖吃完飯、喝下藥，最困難的換藥仍是要忍耐，Mysta縮著身體等Ike敷上新的藥，大腿那道裂痕大到嚇人，幸好傷口不深也沒有感染。

看到努力憋著眼淚的Mysta，Ike抱著他摸了摸頭，少年狐妖全身都是傷，連耳朵都被岩石割了一個裂口，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成這副模樣，怎麼可能不心疼？

渡過最危險的期間，Mysta逐漸邁向康復，其中也包含他的神智。他會開始對Ike的家好奇，更是理解自己已經不住在狐妖島了，現在和海妖Ike同住在一個隱密的地方。

大概是安全感的加持，Mysta總算慢慢恢復以前的狀態，他會嘟著嘴故意向Ike撒嬌，明明不痛的傷口卻嚷著難受，要Ike拍拍他的頭，或在旁邊陪他入睡。

只是關於他為何會變成這樣，Mysta隻字不提，光是回想就讓他備感壓力。

過著有人照顧的生活，Mysta覺得自己很幸福，能再見到Ike還與他住在一起，狐妖這一生大概別無所求了吧！他想就這麼忘掉過去那些恐怖的事，如果能忘掉的話……

不，忘不掉。

夢裡常常又回想起被推落懸崖那天，在疼痛中無助地面對死亡，種種恐懼伴隨而來，Mysta會在顫抖中驚醒，或是一邊大叫一邊哭泣。

「又夢到討厭的事了嗎？別怕，我在這裡。」

Ike溫柔的聲音總能快速讓Mysta冷靜下來，同住後海妖每天都睡在小狐狸身邊，無數夜裡都是這樣抱著驚惶的Mysta，等他冷靜、睡著，然後重複新的一天。

但今天，Ike金色的眼裡因痛苦而黯淡，他不想對Mysta這麼做，但少年狐妖什麼都不肯說，只能試探從套話問出原因，才有著手解決的可能。

成年禮那天，Ike如往常坐在礁岩等待Mysta，但聽見腳步聲與平時有些不同，內心馬上警惕得躲回海中。心中不安讓他不停用歌聲呼喚Mysta，卻總沒有得到回應。

而是水中一絲不屬於大海的血腥味，從懸崖那循著水流擴散到Ike位置。見狀海妖順著血液方向衝到了懸崖邊，從強流中居然看見他重傷的小狐妖，拚命冒著危險伸出觸手救走Mysta。

「你是不是又被人推下懸崖了？」

懷裡的Mysta躲得更緊了，甚至像感冒發燒那樣發抖，是被說中恐懼時的害怕反應，儘管Ike看了很不忍心，但他必須明白一切。

「是誰？是討厭你的大人，還是鄰居？又或者……當年推你的同一個人？」

「不要……我不要去懸崖……他會推我！」

寧靜夜晚，除了Mysta啜泣聲外，屋外逐漸捲起的海浪聲陣陣，Ike捧住少年的頭耐心且溫柔哄著，試圖引導出最後的答案。

「Mysta，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保證惡夢就會結束了。」

水藍色雙眼終於恢復清澈，Mysta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的Ike在身邊，近得伸手就能觸碰。所以，沒什麼好怕的，惡夢可以結束了。

「真的……真的會結束嗎？」

握住小狐狸顫抖的手臂，Ike朝Mysta伸出小指，海妖溫柔地笑著勾上他的小指頭，他保證、他立誓，絕對要停止Mysta的惡夢。

「是、是小時候騙我去懸崖的那群孩子，這次也是他們。」

不是一個，是一群，更是同一群人。

第二次了，到底，他的小狐妖到底是做了什麼？要從小到大都被一群人如此對待？

捧住Mysta臉頰的雙手顫抖著，但Ike不能悲傷，他要笑得溫柔、笑得強大，要成為Mysta最堅不可摧的後盾，讓眼前的小狐妖能安心在他身邊入睡。

兩對悲傷不已的瞳孔互相凝視，可Ike偽裝的堅強無法騙過Mysta，他學著海妖那樣伸手捧住對方，兩個傷心的人抵住彼此鼻尖。臉龐靠得太近，近得柔軟唇瓣會輕輕靠在一塊。

不知道是誰先吻上了誰，但誰都沒有退出這個親吻，反而越吻越深。

在海面狂躁的半夜裡，浪淘終於驟停了，海面回歸一片寧靜，平穩得能倒映夜空高掛的月。

即便這只是片刻的安慰，在哀傷的當下，這便也足夠了。

──

腳尖小心地踏落在地板，Mysta忍著背部和腿的疼痛，偷偷爬起床鋪想在房間裡走一圈。

平時他起來走動時都有Ike在身邊協助，但今天家裡只有自己一個人，躺了好多天的Mysta還是想起身動一動，況且仰賴Ike走路並不是長久之計。

家裡好安靜啊，就像以前自己生活時一樣呢。

孤獨時總是容易胡思亂想，Mysta從村長離世後就自己獨居，幼小的他其實也很怕黑暗，尤其是雨天或颱風的夜晚，他多希望能像其他孩子躲到父母身邊。特別是打雷的時候，雷聲巨響使他害怕，那個時候他會想起Ike。

想著Ike的金色雙眼，還有他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藍色觸手，以及他用掌心溫柔的輕拍自己，這一切雖然只是想像，海妖也彷彿真的陪Mysta度過好幾個雨夜。

「Mysta？你能靠自己走了嗎？你恢復得真快！」

大概是想得太專注，沒注意到Ike已經回來並打開房門，他看著走到一半的Mysta又驚又喜，眼裡滿是欣慰與感動。

Ike走到身邊攔住小狐妖，將Mysta緊緊抱進懷裡，順勢揉了揉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咿、Ike這樣很癢！」

被搔癢得咯咯笑，Mysta看上去精神很好，而且還能自己走路，照這個速度大概幾天後就能自理生活了。

但少年狐妖昨晚並沒睡好，他沒有如Ike說的不再做惡夢，仍舊常常在半夜驚醒，有時要到清晨才再度睡著，有時則會通霄不睡。

少年夜裡的哭泣聲，也成了Ike心中被無限放大的痛，Mysta的惡夢也在Ike心中凝結成一場夢魘。

抱著Mysta，Ike親吻他的額頭和臉頰，兩人之間的關係正在改變，但Mysta若害羞躲避親吻唇瓣時，Ike則會改吻他的手與小指。

感情越是親密，埋藏在心中的痛就越深，Mysta身上的傷疤會淡去卻不會消失。每每看著自己的小狐妖，便會想起他無端遭受危險的事，甚至耳朵的缺角也永遠補不回來。

發現Ike神色又蒙上陰霾，本來閃躲親吻的青澀狐妖，這次主動吻上抱著自己的海妖。

吻是親暱、是安慰，更是修復疼痛的特效藥。

然而Ike知道再多親吻，都停止不了Mysta的惡夢，所有心疼與懊悔在心中凝結不散。

與Ike預料的一樣，經過數日後Mysta已經能自己走路，儘管只能走一小段距離，也已足夠他獨自處理生活瑣事了。

「Mysta，我需要出門幾天，暫時要讓你獨自生活幾日了。」既然狐妖少年能自理生活，Ike也可以久違的再度出遠門，他拍著Mysta的頭像在哄孩子那樣輕柔說道。

「好，那Ike要早點回來喔……」

下垂的狐狸耳朵委屈極了，Mysta強忍抗拒乖巧答應，他知道Ike已經為了自己待在家好長時間，總有些需要出遠門的事必須去做。

「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

一隻小指伸往Mysta低垂的眼前，狐妖也舉起手，將小指勾在海妖小指上，說著：「那Ike也要早點回家。」

勾著指頭做了約定，Ike對Mysta笑得好溫柔，不過從那暖和的柔情中，狐妖湖藍色雙眼看見了不同的東西，海妖的笑容裡藏著幽暗。

Ike到底要去哪裡呢？Mysta不敢多問，強大的海妖不管去什麼地方都能自我保護，反倒是自己若跟著去才會脫後腿，何況身上還有這麼多傷沒痊癒。

待在家、照顧好身體，不讓人擔心就是對Ike最大的幫忙了。

隔天一早天才剛亮，Mysta睜開眼時，就見到身穿外出服的Ike準備出門，他簡單叮嚀自己要記得吃藥後就離開了。

大門被從屋外闔上那刻，Mysta承認心中有種失落的空虛感，彷彿回到之前住在島上的生活，孤獨無依。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在等人回家，有個人值得他在家裡乖乖等待。

Mysta雖然能行動，但從懸崖跌落的摔傷導致他移動很緩慢，所有家事都要用以往兩倍的時間完成。所幸Ike準備的食物非常足夠，連柴都劈好疊滿屋外，而且院子裡就有一口井能取水，狐妖少年不必負傷外出也能衣食無缺。

只有一個人在家實在有點無聊，儘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做家事，但手一空下來就會感到寂寞。自從開始和Ike朝夕生活，Mysta習慣身邊有個海妖能撒嬌、能擁抱，只要看著Ike再多的不安都能平息下來。

忍耐個幾天，Ike一定很快就會回來，他不會離開太久的……

一天、兩天，隨Mysta身體緩緩康復，走路時越來越不會痛，他能走得更快、距離更遠，做家事的速度變快了。

可這也意味，空閒下來的時間變多了，安靜時容易胡思亂想，精神也變得脆弱，傷口痛起來就會讓他縮在地上哭。

三天、四天，Mysta開始在屋子裡找Ike的痕跡，他會到有大水槽的房間，有時會翻找衣櫃聞一聞衣服上Ike的味道，有時是閱讀書櫃的書……

雖然很多字根本看不懂，Mysta仍慢慢地一頁一頁翻，看過每個造型奇特的字。

五天、六天，狐妖少年趴在水槽旁，鹹鹹海水味讓他想起以前和Ike見面的礁岩，現在住的屋子很靠近海邊，走出屋外就能看到海平面，在家裡也能聽到海浪聲。

「乖，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似乎聽見海妖幻覺般的安慰聲，Mysta撥動著海水盪起波紋，打散那個只照映出自己倒影的水面。

七天、八天，獨自在惡夢中驚醒十分難受，海妖沒有在身邊安慰他，剛醒來的Mysta一度以為又回到村裡，徹夜難眠的孤單深夜，再度回到那個被滿滿敵意圍繞的懸崖邊。

Mysta已經放棄計算天數了，Ike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呢？會不會是忘記他了？

下午時分百般無聊，看著大腿結痂開始掉落的傷口，伸展時這條割傷會使肌肉刺痛，所以Mysta能走，但走不遠。

他從沒離開Ike的家，到戶外也只是在房子周圍，畢竟沒辦法長時間外出探索，連最近的村子在哪裡都不知道，更別說找人打聽Ike動向。

但每當沮喪時，Mysta總會覺得Ike在呼喚他名字。

「Mysta，沒事的。」

又來了，又聽見Ike的聲音，Mysta看著水槽倒影的自己，突然發現身後好像有個藍色的光芒，但他轉過身時卻什麼都沒看到。突然腦中一個機靈，他拿了鏡子放在桌前，脫下衣服轉過身去。

背上有個藍色印記，他並沒印象自己有過這種疤痕，疑惑而驚訝說著：「咦？背上這是什麼東西？」

「那是為讓你了不管多遠都能聽見我說話，在小時候幫你弄上去的。」

Ike？Ike的聲音在回答他！而且不是若有似無的那種聲音，Ike他在門外，他正從遠方回答自己的疑問！

忘記身上帶有傷，Mysta站起身飛奔向門口，他看見遠方站在下風處的Ike，強烈海風吹得他衣物亂飛，那熟悉的聲音、思念的臉龐終於回家了。

起步衝向Ike，Mysta想直接撲進他懷裡，然而站在他面前時卻停下了腳步，海妖身上濃烈到刺鼻的香氣使狐妖退卻。

好嗆，剛剛味道被風吹走而沒聞到，直到靠近身邊才察覺Ike整身的香味。但海妖卻如往常般走進屋內，似乎不在意身上的味道，把整間屋子都染上香氣。

想念的人回家了，Mysta非常想緊抱住他撒嬌，然而狐妖靈敏嗅覺下，那股香氣實在嗆鼻到他難以靠近。

該不會……Ike以後都要用這個香吧？看著海妖脫去外衣泡到水槽裡，海水彷彿能洗去他遠行的疲憊，他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讓Mysta迴避自己脫去衣物。長長的觸手從水面下升起，代替Ike拍了拍狐妖少年頭頂。

「辛苦你了，Mysta很了不起呢！很抱歉留你自己在家這麼多天。」

明明是同樣溫柔，為何總是出現這種距離感呢？Mysta坐到水槽邊，握住那條觸手用臉頰蹭了蹭，香味居然連觸手都沾上了。

不對，不僅僅是香味，好像還有另外一種味道。

狐妖的嗅覺很靈敏，所以能聞出細微的氣味，包含Ike用嗆鼻香氣想掩蓋的那股味道，那股狐妖的氣味與血味。

狐妖的血，觸手沾過其他狐妖的血。

「Ike……你去了哪裡？為什麼會有血的味道？」

Mysta滿臉疑惑看向Ike，海妖不解釋也不否認，他游到Mysta身旁，用露出水面的上半身抱住他的小狐狸。

「味道遮不住嗎？還以為香味能蓋掉血腥味……我回到狐妖島上，吃了當時推下你的那幾個孩子。」

Mysta小時候數不出人數時，跟Ike說過一次其他人的名字由他幫忙數，沒想到那些名字居然被記在心裡，一記就是這麼多年。

彷彿只是捏去身上灰塵的語氣，Mysta終於見識到大人們說「海妖很可怕」是怎麼回事，他會殺人、會吃人，甚至用了濃香掩蓋血腥味，表現得像什麼都沒發生。

「你再也不會做惡夢了，你什麼都不用怕。」海妖把頭緊靠在Mysta胸前，Ike大方承認他吃下狐妖的同類，而Mysta沒有打算推開自己逃跑。

「你不怕我嗎？我可是吃掉你的同類了。」

從Mysta凝視自己的水藍色雙瞳，Ike感覺到這孩子不怕他，就算親口承認殺了人，Mysta仍選擇全心信任他。

「我知道Ike不會吃掉我，你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不會吃掉……是嗎？金色眼眸笑得彎曲，Ike用觸手做成圍籬緊緊堵住Mysta退路，如同在海底包圍獵物的姿態。

被如此威嚇都不為所動，Mysta是真心愛他，這份信任連海妖本人都無法令他動搖呢。

「或許，我會用別種方式吃掉你，也不害怕嗎？」

海妖眼神炙熱到恐怖，狂熱視線並不是在捉弄人，Ike把自己所有面貌都呈現給他的小狐妖。他曾是傳說裡的恐怖詛咒，是會奪人性命的殘忍海妖，而種種真相只換來Mysta無比真誠地凝視。

「嗯，我不怕，我保證。」Mysta想也不想，他朝男人伸出小指做約定，Ike也舉起小指勾在一起，如同一直以來他們約定過的誓言。

海妖潮濕身體仔細錯開狐妖傷口的位置，走出水中的Ike將Mysta壓倒在身下，兩人親吻得熱烈，海水讓這個深吻中帶著鹹味，直到舌頭間的唾液沖散口中鹽份。

狐妖與海妖都懂這個「吃掉」的意思，誰都沒有推開誰，濃烈香氣裡兩個妖怪擁吻得緊密。不會再做惡夢，傷也不會再痛了，他們要從那場懸崖的巧遇與劇痛裡逃脫。

屋外下起了陣雨，夕陽光芒卻沒有被雲層遮蔽，太陽照得雨滴發亮如冰晶。

傳說狐狸娶親會下太陽雨呢，但若成親對象是海妖，原來也會這麼下雨嗎？

或許是吧！畢竟傳說這種東西，偶爾也會穿鑿著一些真實。

── The end.──

盤腿坐在水槽旁的Mysta專注盯著水面，看著海水從底部排水口流出，深及腰部的水位越來越低，直到靠近排水口時，水面因水流的影響捲出了一個小漩渦。

原來家裡的海水每隔一陣子就要換新，海水全部流乾後，他才終於清楚看見整個池子的樣貌。為了避免水侵蝕房屋的木頭和地面，四周都鋪上一層混土做阻隔，灰土色的池子因長期儲水，在水線位置留下一條明顯水痕。

底下的水孔連接到屋外渠溝，從屋子沿伸至佈滿礁岩的沿岸，最後海水會從沙堆積累的海岸再次流回大海。前幾天Ike帶著Mysta一起去把溝道內雜草與泥土清除，正是為了能順利把水放掉。

本來Mysta想幫忙洗刷水槽，但被Ike用腿傷不方便攀爬的理由勸阻了，有些洩氣的小狐妖坐在池子邊嘟著嘴，卻沒料到海妖用觸手抓著棕刷賣力掃除之餘，居然在經過Mysta面前時，不忘回頭親吻他嘟成圈的嘴唇。

「咿──！啊啊啊！」

被偷襲的Mysta紅著臉縮成一團，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甩啊甩，來回拍打在地面上。

邁入伴侶關係後，他們倆人什麼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Mysta卻仍會為小小捉弄而露出青澀反應，像個剛被奪走初吻的孩子。

假裝繼續認真打掃，Ike眼角視線卻沒有從他的狐妖身上移開過。他愛極了Mysta介於成熟與少年之間的模樣，男孩成長的每分變化全被珍藏在心裡，宛若永不凋零的花被海妖捧在手中、日夜呵護。

等水痕與附著物刷洗到差不多，Ike終於爬出水槽走向室外，Mysta也急急忙忙爬起身子，拖著還因激動而豎起絨毛的尾巴跟在他身後。

「接下來要用清水沖掉殘留的污漬和鹽分，確定底部的土層沒有裂痕後，我會等明天再裝新的海水。」

兩人站在井邊，Ike朝Mysta講解打掃過程，同時拉著繩子打一桶清水。裝滿水的桶子剛拉上來，Mysta連忙搶在前面接過水桶，得意洋洋地轉頭說：「沖水不用爬到水槽裡面，那就讓我來吧！」

這是Mysta頭一次看Ike打掃水槽，Ike能理解對方想幫忙的心情，自從住進海妖的巢穴後，男孩一直在努力融入這個家，儘管家裡只有他和Ike兩個人。

Mysta想付出、想結合入Ike的生命中，從他清澈如晴空的雙瞳內，Ike能看見Mysta的執著與熱情。

「這個狐妖孩子並不是過客」海妖腦海不斷重述同一句話，如同自己歌聲讓人沉醉失魂，小狐妖的眼神也讓他深陷沉淪。

提著水桶的Mysta走在前面，腳步仍因傷口影響有些踉蹌，但並不至於阻礙他日常活動。

基於Mysta的堅持，海妖同意剩下的沖水由他負責，不過在每次打水時都偷偷減少一些水量，避免手提太重的物品影響傷勢。

清洗完成的水槽變得很乾淨，Ike讓Mysta坐在地板上，自己則幫他按摩兩隻腿，舒緩來回走動對肌肉的負擔。傷口早已癒合，困難的部分是復原後留下後遺症，他們知道這可能必須耗上幾年恢復，也或許會帶傷一輩子。

所幸後遺症對Mysta影響不算巨大，他能自理生活瑣事、也能四處走動（雖然走不遠），只是偶爾他也會覺得海妖過度憂慮了，甚至懷疑Ike是不是忘記自己曾把他獨自留在家數十天過。

藍色瞳孔凝視著海妖在小腿上揉捏的指尖，Ike按摩力道很舒適，他認真又專注地替伴侶舒緩傷處疲勞，全程沒有越矩的意圖。

安分、文雅，Mysta看著瞇起了眼睛，狐狸彎成新月的眼睫帶點使壞。他把眼下對雙腿百般呵護的溫順海妖，與夜裡強橫緊擁自己那人在腦中對比，強烈反差感不禁使他偷笑。

「在笑些什麼呢？Mysta，說給我聽聽吧。」

邪念被發現的狐狸頓時收斂笑容，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但不懷好意的笑聲早被Ike全數看穿，報復地在愛侶腳掌處搔癢。

幼稚打鬧在狐狸求饒與撒嬌下停戰，Mysta重新在水槽邊坐好，他把小腿垂落水槽邊緣，平時Ike泡在池子裡時常常這樣坐著與他聊天，突然空蕩的池子讓狐妖覺得很不習慣。

「我們要怎麼裝回海水，一桶一桶從海邊提回來嗎？」

那可多累人！雖然海岸離家裡很近，但這種消耗勞力的方法一天之內不可能裝滿吧？

「不需要這麼累，讓海水自己流回來就好了。」

Ike說得很理所當然，對於Mysta提出的問題他從來不嘲笑，反而回答得相當溫柔，如同照顧孩童時的小狐妖那樣。

聽聞答覆，Mysta似懂非懂點點頭，隨即又皺起眉頭滿臉疑惑：「什、什麼？讓水自己流回來？難道說……你們海妖真的會操控海水？還有製造海嘯！」

大概又是狐妖島上針對海妖的恐怖傳說吧，Ike聽了哭笑不得，前者倒是沒錯，但後者製造海嘯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Mysta，我並沒有那麼厲害，我不能操控足以製造海嘯這麼大量的海水。」

雙手按住Mysta肩膀，Ike苦笑的嘆了口氣，他認為有必要為自己的種族做一次澄清，認真思考了自己的能力後說道：「容我更正一下，我們能做到的頂多是順著漲潮製造強浪，讓海水倒灌淹沒沿岸村莊，我想這就是極限了。」

水藍色瞳孔睜大到又圓又驚訝，小狐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Ike語氣很認真，但似乎沒起到什麼澄清的作用。

這傢伙果然很可怕啊，Mysta在心裡默默又記下一筆關於海妖的事蹟，隨即便朝Ike懷裡鑽了進去。狐妖知道海妖的利刃絕對不會用來傷害自己，Ike強大的地方並不只有力量，還有他溫柔堅韌、並被眾人忽視的一顆心。

別人沒看見的，Mysta會放在心裡好好守護，用他真心的愛情與不算強大的妖力，保護Ike溫暖且柔軟的那一面。

隔天清早，Mysta用昨晚剩的白飯煮了稀飯，他發誓昨天煮飯的時候有記得洗米，洗完米的水也倒掉了。

簡單料理他還是會做的！看著Ike喝完最後一口稀飯，Mysta對自己手藝更加有自信了，直到Ike開口問他昨天有沒有洗米。

「有！我現在會洗米了！」

小狐妖被氣得嘟起嘴，睡了一覺他就忘記記取昨天教訓，又被海妖用同樣的惡作劇親吻一回，鼓著漲紅的臉才發現自己被Ike算計了。

捧著狐狸鼓起像顆球的臉頰，Ike又哄又寵的揉捏Mysta雙頰，最後想起昨天的事，朝自己還在賭氣的伴侶問：「Mysta想看我怎麼控制海水嗎？我們去幫水槽裝水吧！」

小狐妖馬上釋懷被耍的事，狐狸尾吧高高舉起左右擺盪，他興沖沖跟在Ike背後走向屋外。沿著那條通往海岸的小渠溝，昨天放水後又是沖洗，連戶外的溝道都被水洗到乾淨無泥沙，經過昨天一日曝曬水分也已經乾燥。

站在岸邊，Ike讓Mysta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自己隻身走向拍打在岸上的浪花。本該消失在沙土間的浪開始匯聚在Ike腳下，像有知覺那般纏繞他的腳踝，浪花跟隨他邁出的步伐在海岸沙地沖刷出一條路。

跟在Ike身後的海水沒有中斷，水像是失去重量不受引力控制，全被海妖吸引到身旁。層層矮浪不斷交疊打在Ike腳下，海水源源不絕從大海凝聚，像條蜿蜒且晶瑩剔透的小蛇。

失去自然常理的神奇畫面讓Mysta看得驚訝又興奮，海妖帶領腳下的大海走向他，Ike一揮手，那些海水聽話的流向渠道，違背重量開始向上「流」回不遠處的木屋。

「Ike，海水真的會聽你的話耶！太神奇了！」

圍在那條渠道旁，Mysta興奮得在水道兩側跑來跑去，使Ike頻頻叮嚀他小心跌倒。

海水跟隨在Ike身邊，不急也不緩聽令海妖指示，宛如湧泉那樣從水槽底部的水口湧出。他與Mysta並肩坐在一旁的地板上，看池子裡的水面越升越高，直到坐在水槽邊的狐妖能把整隻小腿泡進海水裡。

海水流動的很溫和，花了一些時間才將池子填滿，Ike隨即跳進水中用塞子堵住出水口，水槽終於再度裝滿整池清澈海水。

這個區域的海水相當乾淨，水質清透到可以直接看見池子底部，Mysta盯著水面因Ike動作而盪起波紋，漣漪倒影的光澤映在狐妖白皙臉龐。

從水底下浮起的Ike腳底伴著黑影，觸手不知何時被放了出來，藍黑色腕足在水中自在飄盪。海妖泡在海水中時似乎相當放鬆，他游到Mysta身邊，抱著狐妖泡在水中的那雙小腿，與他胸口親暱貼合在一起。

「怎麼樣，覺得好玩嗎？」

Mysta連忙點點頭，扣除背上用來傳聲的印記，他是首次看到Ike在面前使用力量，海水在他身邊居然能像生物乖巧聽話，簡直像是看到活生生的神話場面。

「那麼以後再讓你看看別的吧，我還有好多事、好多東西想讓你知道呢……」Ike越說越小聲，可是狐妖靈敏的聽覺不會漏掉任何一個字，Mysta朝他伸出手，將小指舉在Ike面前。

「那約定好了喔！不管有多少關於Ike的事，我全部都想知道。」

海妖金燦的瞳孔閃爍不已，他也舉起指頭回勾著那隻小指，眼眸垂落的柔和又溫暖。

「嗯！約定好了！」

屋外陽光被水波折射在房間四處，光澤被打散成片片光彩隨晃動的波紋搖曳，閃爍如星花耀眼。

可對於在池邊做出約定的愛侶，那些光澤，都不及對方的雙眸閃耀動人。

——The end.——

冬季遺落的積雪已溶化成海洋，上個月還冰封成雪岸的沿海已經回暖，草地上或礁岩縫隙都看不見寒冬的痕跡，春天終於在新一波浪花與海風中降臨。

天氣不會再寒冷了，春風短短幾天就帶走所有寒意，暖和微風呵護的花苞逐漸綻放，翠綠新芽被五彩繽紛的花朵覆蓋，氣溫開始回暖起來。不過有時仍會突然刮起大風，或是忽然降下春雨，伴隨巨響雷聲喚醒世間冬眠的萬物。

今天早晨並不寒冷，也沒有將要下雨的跡象，捲在被窩裡的Mysta把尾巴也收進棉被內，讓厚重溫暖的被子將自己捆得緊實。

他已經起床很久了卻沒離開房間，並且一直維持這個姿勢，滿臉委屈又無辜盯著送早餐到床邊的Ike，臉頰上似乎還藏著一絲紅暈。

見到Ike坐到身邊，狐妖沒有出來迎接或黏著他撒嬌，反倒是用棉被將自己裹得更緊，幾乎把空隙蓋得密不通風。

「Mysta，出來吃早飯好不好？」

聽到Ike溫柔勸說，棉被堆裡那人用力搖頭，蓋在身上的被子也隨他一起左右搖擺。眼看Mysta堅持不讓步，海妖只好使出另一種攻勢，他連著棉被把裡面的人一起抱住，聲音裝的委屈又可憐對小狐狸哭訴。

「Mysta對不起嘛，我下次不會再過頭了，你這樣子躲著讓我很寂寞呢……」

道歉外加裝可憐的攻勢果然有用，頭頂被窩打開一個空隙，水藍色瞳孔從內向外瞧，隨即對上海妖金色柔情的雙眼。

「Ike，你上次也是這麼說。」

啊，反駁不了呢。昨夜的纏綿從親暱相依，興致越過界線後逐漸變得失控，雖說Ike已經很仔細不去碰Mysta傷處，但激情下也幾次差點讓他的小狐妖昏過去。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說到底他的小狐妖太可口了，淺嚐一口就會忍不住越來越貪心，不過要是常常這麼做讓Mysta身體承受不了，就真的糟糕了。

Ike皺著眉頭慎重反省，Mysta探出偷看同時被窩裡傳來肚子咕嚕叫聲，身體的飢餓感實在太會找時機了。

「先吃飯吧Mysta，做為道歉，我帶你去城裡買花朵造型的糕點，就是之前成年禮答應過要帶你去買的，好嗎？」

聽到花朵糕點，狐狸獸耳高高舉起，隨即因有所顧慮而垂了下去，Mysta猶豫了一會仍是決定說出他的擔憂：「可是……去城鎮會不會遇到島上的其他狐妖？」

「有我在，Mysta就算碰到他們也不會有事的。」

Ike輕拍著Mysta淺色短髮，他能體諒Mysta的害怕，即便傷害過他的人已經消失，但曾經一同居住或照顧他的村民仍在島上生活，也可能到城鎮裡做生意。

「見到了大概只會驚訝你落海失蹤這麼久，突然間又出現在城鎮上。至於那幾個孩子的消失，我保證他們不會知道真實原因。」

說著Ike露出一抹有點陰沉的笑，原來那些欺負自己的孩子「失蹤」實情，島上村民什麼都不知道。難怪當時Ike會離開這麼久，原來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那些少年被殺掉，才需要花這麼多天，把事實封鎖到密不透風。

有了海妖的保證，Mysta終於願意點頭答應，奔赴這場被延宕好一段時間的約定。

由於小狐妖不能走太遠的距離，在海妖提議下決定走水路進城裡，Ike不知道去哪裡弄了一艘小船，讓Mysta坐在船上，自己則在海中推動船向前行駛。

獨自坐在海面上，縱使知道Ike人就在船下，看不見人影依舊讓Mysta覺得不安，頻繁把頭探在船邊查看Ike是不是在水底。幾次後Ike發現了小狐妖的焦慮，改為露出半個身子在船尾，一邊推著船一邊與他的愛人聊天。

「Ike你平時都是靠什麼賺錢啊？也是抓魚後曬乾拿去賣嗎？」

住了這麼久，Mysta才好奇為何Ike看起來衣食無缺，甚至能買這麼多藥材治療他的傷口。

「海底的一切我都能獵捕，像是價格較高的貝類和螃蟹，或是潛到更深海才能捕到的魚，我還找過不少商船掉落的貨物，以及……」

海妖招了招手，示意Mysta朝他靠近，明明海上只有他們兩人，卻執意要在耳邊說悄悄話：「還有古時候沉到海裡的寶物。」

透露的秘密很驚人，狐妖疑惑不僅沒有得到解釋反而加重，Mysta不敢相信他都聽了些什麼，但Ike的神情嚴肅又認真，況且確實沒看過他缺錢……

「真的？」

「真的，但不能亂花錢，所以被我藏在海裡了。」

藍色眼球由左飄移至右，在由右盪回到左，狐妖越來越無法判斷真假了，看著Mysta情緒戲劇性的變化，Ike被他困惑表情惹得發笑。

「但、但是不會被其他海妖發現嗎？像是你的家人或朋……」

話說到一半，Mysta察覺開口問了不妥當的事，連忙用手摀住自己多事的嘴，他從沒看過Ike身邊有其他海妖，更沒聽他提過家人、朋友的事。

面對狐妖的疑問，Ike並沒有消沉或難過，他伸手解下Mysta緊摀在嘴上的掌心。這是一個讓伴侶了解自己的機會，總有些事情難以開口，但終是希望最親密的人能看到自己真實樣貌。

「海妖是獨居的種族，數量也很少。我們地盤佔有的天性非常強，所以父母養育子女到成年後就會各自生活，否則即便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也常會為爭奪地盤大打出手，反目成仇的例子更不在少數。」

海妖像是想起過去的事，眼神帶了一絲失落：「並不是不愛我的親人，只是遠離彼此才是關愛的方式，他們大概也是同樣的想法吧，所以我們不會常見面或一起生活。」

如此長期都獨自居住，即便是強大的Ike也會偶爾覺得想家吧？海妖彷彿在敘說一個故事，把自己的過往說得平淡不起眼，Mysta依舊察覺他眉眼中對家人無盡的思念。

海妖也曾經很寂寞，把童年家人的回憶緊攥在懷中，孤身一人在洶湧極寒的海潮裡入眠。要經歷多少次反覆想念的煎熬，才能夠提起往事時心中不再掀起波瀾呢？

爬向趴在船尾的Ike，Mysta不自覺伸手摸摸他的頭髮，海妖漸層的髮色很美，淺灰色短髮帶點碧綠交錯其中，越往脖子處頭髮則呈現淺藍色。

把海妖當成貓咪摸了一會，Mysta才發現Ike金色雙眼直勾勾盯著他。那不是生氣或厭惡被觸摸的神情，狐妖瞬間有種錯覺，彷彿穿越了數年他不曾參與過的時光，看見剛成年而離開家人的那個Ike。

那還帶著稚氣模樣的少年海妖，孤身在無際的汪洋想念家人，令人看得心疼同時，也被他面臨成長的堅強給說服。

兩人在船邊有時聊天，有時只是默默陪伴。海妖游泳的速度很快，推著一艘船行駛起來比划槳還快，只是在茫茫海平面上難以辨別速度。

乘坐船上的Mysta覺得很不可思議，以前聽大人說行船出海去城裡要很久，光是來回的船程就要花上一整天。在Ike引導下他們已經看到城鎮的港口了，太陽升起位置卻還沒什麼明顯的移動。

城鎮比想像中大，過去僅能從村民口中聽見模糊描述，Mysta初次親眼看到這樣繁榮的地方，載貨商船比漁村的漁船大上好幾倍，而且停滿了整個港口。

各類種族與人類在街上擦身交錯，所有人似乎已經很習慣這種場景了，Mysta抖動高舉的獸耳，街道上不時參雜他沒聽過的語言。他看見有額頭長出兩隻角的惡魔、身邊圍繞紙片小人飛舞的咒術師，更有在眾多保鑣圍繞下巡視商店的黑道少爺。

什麼樣的人都有，像自己高舉著狐狸耳朵與尾巴的人並不稀奇，很快就融入人潮成為一部分。

孩童時期難得的時髦糕點，到了這種地方居然變成普通的點心。沿著專賣食品的商店街才走一半，小狐妖已經看過好幾間店門口擺著同樣的糕點，都是做成粉紅色櫻花模樣那款。

Ike牽著Mysta進到一家糕點店，店裡高雅時尚的裝飾令Mysta看得眼花撩亂，不少擺飾一看就知道是國外來的東西，畫琺瑯器、歐式風格金邊框掛畫。只在書上看過描述的東西居然出現在眼前，Mysta知道……

這間店賣的東西絕對不便宜，會很貴、很貴！

偷偷拉著Ike衣袖，但對方只是輕拍自己的手表示沒關係，隨即請店家打包一盒綜合口味的禮盒。各種顏色的糕點依序放在小格子內，裡面也有櫻花造型的糕點，可是和記憶中那款有些微差異，從色澤與質感一看就能辨認是高檔點心。

「難得出遠門，我也想讓你嚐嚐這家店的糕點，有些內餡材料是從外國進口，很適合做為慶祝你成年的禮物……Mysta還有其他想要的東西嗎？」

等待包裝同時，Ike簡略介紹了這家店的販售種類，Mysta好奇四處查看後，指了放在店門口那個四處可見的櫻花形狀糕點。

「我……我還想要那個，那是我們以前一起吃過的對不對？」

小狐妖說得有些心虛，對城裡居民來說那不是什麼奢華的東西，所以放在門口偏矮的位置，把目標客群轉向路過店門口的孩子。當年孩童的他還以為這是很高級的東西，像珍寶般捧在懷裡，張腿狂奔只想著要把它送給Ike吃。

「好啊，我也很喜歡這個。」

Ike伸出手從盤子上拿了兩個糕點，遞到戀人手上時，Mysta揚起的眉毛與開懷笑眼捲走他所有注意力。那年把糕點抱在懷裡，跨過礁岩走向自己的小狐妖長大了，但也一點都沒變。

「而且你知道嗎？Mysta。」

在身後等著Ike結帳的Mysta歪著頭，手裡捧著那盒外觀精美的盒子，把兩個櫻花模樣的糕點放在禮盒上，看上去喜孜孜的。

「吃過這麼多糕點，有酸的、甜的、昂貴的，但最喜歡還是Mysta小時候送我的那一個。」

海妖接過精緻的盒子，牽起不肯抬頭的Mysta走出店門口，他知道小狐妖現在肯定害羞得要命。可是Ike沒說謊，將那年甜蜜記在心頭的人不只有Mysta，碎裂成粉狀的糕點除了甜，更有來自年幼Mysta的關心和牽掛。

城鎮實在太大，一天之內無法參觀完所有地區，Mysta的舊傷也不允許他走遍每條街。不過臨時中斷旅遊也無妨，如此他們就有下次造訪的理由，總有一天海妖會帶著他的小狐狸，攜手看遍繁華城鎮每個角落。

回程的路途似乎比去程快，Ike說是海流加速了船的行駛速度。回到家後已是下午，Mysta把船繫在他們出發時的岸邊，旁邊的岩灣可以遮蔽海風，離家不遠的海岸成了小型港口。

進到家裡輪流做個梳洗，Mysta知道Ike肯定很累，為了讓自己早點回家休息偷偷把船推得更快，即便是海妖這麼做也會很耗體力。

沐浴完的Mysta走到客廳，Ike比他還先洗好澡，脖子掛著一條毛巾接住髮梢滴落的水，閉著眼睛坐在水槽旁的地板上，手裡握著其中一個沒打開包裝的花朵糕點，聽到Mysta的腳步聲才突然醒過來。

「Ike先睡一下吧，我幫你把頭髮擦乾，等吃晚餐的時候會再叫醒你。」

坐到Ike身邊，Mysta拿下伴侶掛在肩膀的毛巾鋪在大腿，讓海妖把頭躺在自己腿上，用新的乾毛巾輕輕擦他還有些潮濕的頭髮。

「啊……」海妖突然發出驚訝的聲音，Mysta拿開擦拭的毛巾一看，Ike正在拆開糕點的包裝，從和紙縫隙看見的糕點並不是一朵花，粉色點心被捏成了數個碎塊。

大概是剛才睡著時不小心壓到了，完整的櫻花現在花瓣四散，Ike有點懊惱的用指甲撥動粉色碎屑。

過分相似的場景使兩人相視一笑，Mysta拿了一塊花瓣餵給躺在腿上的Ike，自己隨後也跟著吃一塊：「很好吃呢，味道和以前一樣！」

小狐妖很滿意成年禮的禮物，甜蜜滋味從舌尖散開到心頭，再次嚐到時隔多年的熟悉滋味，此刻場景雖與當年不同，但陪伴身邊的依然是同樣那個人。

好甜，小小一片花瓣滋潤了海妖的疲憊，躺在戀人的枕膝上很舒服，Ike舉起手撫摸Mysta臉龐，微微瞇起的眼睛將要睡去，在閉上眼皮之前，他捕捉了戀人舔走嘴唇糖屑的可愛畫面。

「是啊，很好吃呢。」

毛巾擦拭的力道很輕，像在幫Ike按摩緩解游泳整天的勞累，在睡著之前，海妖清楚記得佔據味蕾的甜味與芬芳。

直到墜落夢中，Ike嘴邊的笑意仍然甘美，久遠的回憶與眼前幸福圍繞著兩人，糕點的味道會在他們記憶裡迴盪很久、很久。

花朵形狀的糕點，真的非常好吃，畢竟對於兩人而言，這是他們吃過最好吃的一款點心。

——The end.——

某天起床沒看到Ike，微涼的早晨沒有觸碰到人溫暖的身體，Mysta自己的床位旁邊空了一個位置，小狐妖起身在房子里四處找他，最後發現Ike一大早就泡在滿是海水的槽子裡。

他被海水浸得全身濕透，頭髮也潮濕的貼在皮膚上，被釋放出來的觸手在水裡若海草般自在飄動，而且好像還包圍著什麼東西。

發現Mysta到來的Ike微微一笑，揮手叫他靠近自己一點。

「你看，我們的孩子出生了。」

觸手終於打開，包圍的東西顯露在Mysta面前，看清楚裡頭的小東西，讓他狐狸尾巴嚇得澎成一顆毛球。

一隻有點橘色，而且有耳朵的小飛象章魚。

跟Ike一樣有觸手，但頭上有兩片像自己耳朵的構造，難道……

「我們什麼時候生下孩子的？它是怎麼出生的？是從蛋？等等，我會生蛋嗎？」

看到小狐狸慌亂的抓頭髮，耳朵也被抓的毛亂糟糟，Ike伸手拍了拍Mysta的頭。

「Mysta我是開玩笑的，只是剛好在海裡碰上這個孩子，因為長得很像我們兩個所以帶回來讓你看看。」

就是這麼可愛的反應，所以總忍不住想捉弄他。

看過可愛小生物，海妖捧著水桶帶著狐妖一起送小章魚回大海，等Ike從岸邊走回來時，手裡的桶子內不管是水還是小章魚已經空蕩蕩，不知道為何心裡有種分別的失落感。

「Mysta，你覺得很難過嗎？」

「不是的，只是有點捨不得。」

水藍色雙眼有些黯淡，察覺異樣的Ike抱住小狐狸，輕拍著他的後腦勺安慰。

「下次還會再見的，海底才是那小傢伙的歸宿，不過……」

不過？聽到Ike拉長尾音，Mysta豎起他的狐狸耳朵，抬起頭滿臉好奇盯著Ike。

「我們都是男人，可是我們都是妖怪，自然不適合用人類的理論解釋。」

Ike越說聲音沉得越低，他捧著Mysta臉頰，金色瞳孔閃爍如夕陽，卻同時深邃得像會吸走他人魂魄。

「說不定，你真的能生下我們的孩子哦。」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