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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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HP│TRHP] If Death were seen at first as Death [PG-13](4月16日第三章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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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foist 發表於 2023-4-23 20: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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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系列
連載進度: 連載中

序章 房子

.預定歐美only的小說本,如果寫得完的話。(心虛)

往下前請先留意以下數點,再決定您是否想要閱讀:
.Canon Divergence,第七集架空後續,從政治婚姻開始的故事
.故事雙線進行,時間線1哈利視角
.時間線2原創兒子視角,特別注意時間線2在哈利死後(對不起,哈利),將處理湯姆和兒子的父子關係祝我好運



O me! what profits it to put
⁠An idle case? If Death were seen
⁠At first as Death, Love had not been,
Or been in narrowest working shut,


―Alfred, Lord Tennyson, In Memoriam, A.H.H. Canto 35




If Death were seen at first as Death

序章 房子






  哈利堅持要一個沒發生過謀殺的新住處,是少數自己加進結婚合約的條件之一。

  「一個合法取得的地方,不是搶來或要脅得來,更不要馬份莊園。」他說,心裡發誓絕不讓對方靠近高錐客洞或是古里某街十二號。另一方面,如果這能給談判桌的對面帶來麻煩,也是不錯的主意。只要過程沒人被謀殺就好。

  他卻沒想到幾天後收到貓頭鷹信件,佛地魔──湯姆.瑞斗告知已經找到理想的居所,一切順應哈利的心意。

  而哈利跟他跑了一趟。他跟黑魔王去看房子。

  「所以房子還好嗎?」妙麗問他,羽毛筆在協議上逐行挪遊,眉間疊住深思與謹慎。

  「呃……還不錯?」如果那能夠被稱為房子,而不是大宅的話。哈利回想,他們現影在混雜乾裂泥塊的走道上。他定睛一看,無法想像這是佛地魔挑選的住所。

  正如腳下灰髒碎石的暗證,大宅經歷了一段漫長的荒廢時光,周遭植物盡數枯萎,玻璃窗不知所蹤。然而砂岩石造的房屋昂然佇立,在日光下顯得白亮。哈利凝視出神,即使遺忘與破敗纏身,不知為何大宅仍散發某種懷緬溫暖的氣氛,彷彿它正擁住一段美好回憶沉睡。

  梅林。相比環繞它發生的一切,這地方簡直太過明亮。

  「他跟你去看房子?不,更重要的是,他從哪裡找來這樣的房子?我的意思是,該不會是偷來的?」坐在他旁邊的榮恩追問。

  這自然是第一個提問,當時佛地魔已經走向門口,像是現影後立即把手抽離也不足夠拉遠與哈利的距離,但他回答了哈利,哪怕語氣埋藏與自己盈溢一致的厭惡:「那是瑞斗的家族產業,他理所當然擁有繼承權。」

  妙麗從羊皮紙卷猛然抬頭,滿面驚訝:「所以那是麻瓜的房子?」

  哈利聳肩,事實上他也非常意外:「我猜巫師世界很難找到符合所有條件的地方,還得顧及他的品味和喜好。」

  榮恩咕噥:「那個地方最好沒有地牢。」

  「我會確保沒有,最多把這要求加入合約的備註裡。」

  妙麗和榮恩一起大笑,聽見好友們歡快的笑聲,哈利跟著微弱地牽起嘴角,這是幾個星期來他第一次感受的情緒。看著往返傳遞的羊皮紙卷逐變平整,凌亂文字漸變堅固,他身體內的緊繃亦一絲一吋地鬆脫開來,挪出空間讓用相同墨水所畫的時鐘滴答運行,直到再度上緊他的肉骨和靈魂。

  「哈利,說真的,」妙麗伸手覆著哈利的手,將溫熱的感情與許多東西注入觸碰裡頭,她的眼眸彷似冬夜的火光,「你覺得,你能……住在那個地方嗎?」

  他回想那棟遭受遺棄卻又出奇暖亮的大宅,他們跨進殘舊的室內,踩上吱吱累響的腐朽木地板,沿著木腳霉壞的桌子分隔走動,每次交換從不超過一句的話語,沒有甚麼是魔法不能修復的,哈利知道,自己真正的抗拒並非房子,甚至不完全是對面的那個人,而是因為這裡和那個人宣判他失去的所有可能。若沒有佛地魔,他不會置身這個境地,他將沒法把這奇妙房子當成家是沒錯,但他也不會需要這個地方。哈利會擁有平凡但幸福的一生。

  昏暗房廳突然變得狹逼難忍,他瞥見一扇半掩的玻璃門,匆匆交代後便抓住冰涼門把逃離,陽光剎那刺入視線,他合上眼睛,安撫急躁的呼吸。

  繞過大宅一圈,他的步伐漸漸慢下,花園的那一面有著攀附石磚的乾枯常春藤,哈利可以想像它重生新綠的模樣,就蔓長於翻修後的嶄新房子,以及自血燼復生的魔法世界。

  (一個月前,他不曾想過會是這個結果。)

  一手帶來闇暗與血亦終結了黑夜與血流的人現在就站在他面前。佛地魔──不,湯姆.瑞斗,由玻璃門後緩緩步出,早晨細薄的日光取代濃厚的陰影,現出他的整齊黑髮、英俊五官以及修身衣袍。哈利無法精確猜出他的外貌年齡,只知道那在他偷得小金匣和金盃之後,在他歷經危險變形之前。就各方面而言,瑞斗已許久未曾如此接近這般完滿。靈魂真是有趣的小東西。

  瑞斗雙手插袋,敞開袍口裡頭打了過份講究的領帶。他的姿態放鬆自在,看起來就似生來屬於這棟大宅,還有它象徵和輕易掌握的世界,而他確實將要大權在手。這個想法應該令哈利恐懼糾緊,卻是當下對魔法世界最好的結果。用一顆棋子,換來棋盤的全盤勝利。

  最後他靜靜答道:「那房子有太多房間,不過這是好事。」

  這是對大家最好的結果。他整理著新淨黑袍的領口,朝鏡子再默誦一次,理應堅固的總結猶如假設搖搖欲墜。哈利深吸一口氣,記起榮恩和妙麗的笑聲,以及黑晚中霍格華茲遍地的殘骸與屍體。他的心揪緊作痛。

  正是為了他們,他關心的所有人──不論活人抑或死者──驅使他於眾目睽睽之下獨自踏上魔法部中庭台階,萬箭千矢的專注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知道榮恩和妙麗在自己身後,使他能夠故作冷靜走向見證人。

  瑞斗站在另一邊等待,欺瞞人們的皮囊與衣著依舊完美無瑕,但那雙無法磨抹血紅的目瞳緊抓他不放,彷若伺著任何哈利最後退逃的機會。

  哈利的胸內火焰躍然甦動。他不退縮,他不反悔。他直視瑞斗幽深永暗的雙眼,抬頭挺胸地接受這刻,以及此後的一切。

  (他把自己在棋盤上挪移。)

  他們的雙手交扣,誓約之索纏勒彼此,兩枚戒指映著變化冽光下的兩疊側影。見證人開始宣讀。

※     ※


  泰迪.路平在風晃樹叢與白色水泥牆組成的死角現影,從草地跑上石路時幾乎跌了一跤,他繞過成列的灰石平房直奔最後一棟,借著拂動不停的風衣衣襬用魔杖打開門鎖,一口氣衝上最裡頭的房間。

  「泰迪。」妙麗連忙站起來,「很抱歉我們直接闖進來,那時情況危急──」

  他不在意搖頭,直接走到床邊彎身察看,細聲詢問:「他還好嗎?」

  「在一發不可收拾前擋下來了。現在睡著了,魔法消耗過度。」榮恩低說,眼角裡他瞥到紅髮男人正輕掃著妙麗的後背,他們坐在用變形臨時拼湊而成的兩張椅子,顯得房間特別擁擠。兩人看來與他一樣深受驚嚇。

  「感謝梅林你們趕上。」泰迪將要撫摸藍色被子上方露出的黑髮,卻突然記得對方不喜歡被觸碰,最近不喜歡了。

  他的喉嚨滑動但幾近一哽,收回微顫的手,責怪自己竟然忽略這幾個月來連串的怪異行為。當然在策劃某件事。

  「而你則粗心大意和無能,任由事情在你眼皮底下發生。」冷冽男聲刮過他的皮膚,使泰迪身體一僵。

  他轉身,風衣口袋內指頭貼住魔杖,鞋底壓著地毯稍挪,刻意擋住躺在床上的人。妙麗開口說了什麼,但他的耳充溢血流的聲響,無法聽見內容。就像麻瓜電影裡的慢鏡頭,書桌前低頭伏案的男人慢慢挺立,泰迪疑惑自己一開始怎會沒發現他,但這間房間本來就堆滿成人一般高的書籍,自己跑進來時亦只記掛一人。現在他可以看清楚對方,如同預言家日報上所照的道貌岸然,骨長手指闔上一本光看外表就絕不該出現在他家的燻黑古書,泰迪的心不禁像塊重鉛往下墮沉。

  他抑著聲音,不想吵醒需要休息的人:「為什麼你在這裡?」

  「自然是收拾殘局。」湯姆.瑞斗回答,雙手置背,那語氣恰似直朝他來的沉默挑釁。

  泰迪的指甲陷入掌心,暗裡許久以來第一次渴望遺傳到父親的些許徵狀──只要一點──好把這個人逐出他家:「我可沒准許過你靠近這所房子半步。」

  妙麗再次說話,他這才發現她放下蓬鬆的頭髮,疲累覆過平常精明的臉龐:「泰迪,湯姆是家人,他有權在這裡。」

  泰迪繼續怒瞪對方:「他無法穿過監護網。」

  「監護網打破了。」妙麗解釋,當她望見猛然回頭的他的臉上表情,語氣變得安撫,儘管她也皺著眉頭,「是湯姆阻止了儀式,我們後來才趕到。」

  「這不可能。」他堅持,這是他的專業領域,「經魔法部認證的監護網咒語沒法改變。」

  「我們也這樣想,小伙子,但事情就是這樣子。」榮恩說。

  「常理上是,除非哈利當時加入了我們也不知情的條款,把……意外狀況包括進去。」

  泰迪吃力地吞了口水,這個當下聽見名字令他胸口扭痛,他飛快瞥了沉睡的人影,圓形眼鏡和冬青木魔杖就擱在床頭櫃。

  「事實是,泰迪,是湯姆救了他。」

  妙麗柔細的話語是一種善意,就像以前教父安慰他時在肩膀上輕輕一擁。泰迪別過身,不想面對這急轉狀況所宣告的未來,他熟知監護咒語打破後的下場,窗外的平緩浪音在他翻湧情緒中儼如嘲歌。

  「這代表什麼?」

  他真正想表達的是,這可以彌補湯姆.瑞斗做過的一切嗎?

  「這代表,我取回了監護權。」瑞斗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無法直視結果,「而我會決定怎樣處置他。」



To be continued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4-4-16 19: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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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foist 發表於 2023-5-8 00: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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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攻防

.資訊量會稍微過多(?)
.無關重要的知識:泰迪的房子位於康瓦爾郡的聖邁克爾山;貓頭鷹的名字菲爾是澤菲爾(Zephyr)的暱稱,來自希臘的西風之神,有西風、和風的意思。



第一章 攻防



  把行李放上手推車的時候,哈利不確定自己想要記得上次在王十字火車站(或他腦海裡類似的地方)的『經歷』,可是其他冒上心頭的事情亦並不怎麼愉快。他這次只帶一個行李箱,鳥籠早已遺失。以學生身份準備重返霍格華茲後,哈利才有餘裕想起嘿美已經不在身邊的事實,穿梭喧鬧又視而不見的麻瓜之間,踏入魔法世界隙門的一刻,他特別特別想念她。

  走在前方的妙麗對榮恩喃喃抱怨自己備課不足,榮恩一面好脾氣的傾聽,可能也因為妙麗沒有以往的歇斯底里。他們三人都改變了,不再是二年前在九又四分之三月台上車的自己。出席霍格華茲戰役所有死者的葬禮後,哈利覺得自己蛻下一層曾經貼密的皮膚,有點像他在德思禮家最後一晚,跟嘿美豁然講起自己於樓梯下的碗櫥櫃長大的事,那頃他意識到那個十一歲的男孩真的不在了。他向前走了。現在的他繼續走著。


  「波特先生。」一位陌生的正裝巫師朝他致意,儘管稱呼他時略為遲疑,「魔法部部長在候車室,他想跟你說話。」

  哈利揚起眉毛,金利來送他上火車?在候車室裡?九又四分之三月台有候車室?

  金妮率先留意到動靜,他跟她打了眼色,拍拍榮恩的肩膀交代自己去向。很快回來。他補上一句,心想這不會很久。

  巫師領著他走向月台後方一間他從沒注意過的玻璃房間,陳年不洗的玻璃覆上灰白濃霧,門外的幾位巫師筆直挺立,魔杖在手,這下子他認出正氣師的長袍了。哈利想也沒想便推門進去。

  「噢。」

  站在裡面等待的是瑞斗。

  魔法部部長。當然。和平協議上的其中一項寫明,魔法部部長的位置將由兩人同時擔任。讓黑暗派系走上政治檯面,以阻止更多的殺戮和血河。更重要的是,把恰好份量的權力餵給纏索的惡魔,以阻止更多的貪婪和毀滅。

  哈利關上門,雙手垂在兩旁,他壓制伸入口袋的衝動,擔心自己一旦碰到魔杖就不會放開。

  「早安。」瑞斗說,在哈利看來對方仍在摸索如何不用命令的口吻對他說話,「你今天回學校,我應該現身,考慮到我們兩人之間的……安排。」

  這句話聽起來不止一個層面的錯得離譜,可是哈利不打算分享想法,他不打算與瑞斗分享任何東西。

  他瞪著對方:「那只是政治婚姻。」而返回霍格華茲完成學業代表他能拖延同住命運一年,跟他的好友多相處一年。或是像妙麗所說,讓魔法部這一年自己去苦惱如何應對前任黑魔王。

  瑞斗不著痕跡踏前一步:「所以讓大眾知道我們遵守協議和誓約至關重要。」

  是對你至關重要吧。哈利想,這時他終於明白那位正氣師的表情,那是藏不住的焦慮和警戒,瑞斗在場,加上聚滿學生和家長的月台足以引發可怕的聯想。哈利讓目光稍微偏離瑞斗的左耳,儘管他不敢忘記眼前男人的身份,那張過份俊美的臉卻使人鬆懈哪怕一點點,他真的不應該以為有不破誓就足夠無憂,也不應該以為出席葬禮就足以撫慰傷口。

  「我相信學生們會很感激你不選擇在月台上出現。」他靜靜地說,話語傾入針墮亦能聽清的候車室,「你知道,這一刻他們會記得有些同學沒法在這裡,沒法跟他們一起搭火車回學校,這對你的民望一定有影響。」

  瑞斗要發怒了。哈利幾乎即將在空氣嚐到急裂似電的戰慄魔法,準備咬牙把銳痛緊握掌中。他的疤痕隨時都會撕開。

  什麼都沒發生。哈利屏息臨危,焦恐等待遲來的暴痛──但什麼都沒發生,他怔住數秒才驟然回神。自白色的王十字火車站歸來後,他們的連結便斷開了。

  「觸怒我並不明智,哈利.波特。」瑞斗柔聲對他說,音色攪入骨涼滑絲,讓哈利想起六年前密室裡的朦朧男生,那語調越是輕渺越是危險,「你不能認為你可以隨意冒犯我而不必受任何懲罰。」

  他對此不為所動:「我以為我很早就可以了。」

  第一次──自從他們於禁忌森林同時醒來,直到兩個月後魔法部中庭的儀式──哈利第一次看見瑞斗細心塑成無害的臉容扭曲,佛地魔的線條在裂隙間閃現,瑞斗很快抓住洩露他本質的所有絲毫,把面具牢牢套穩。

  「如果你的原因是出於我們之間的婚姻,你當然擁有別人沒有的特權,親愛的。」垂視的褐深眼睛劃過一抹哈利相信是嘲恨的色彩,他更在意的是瑞斗幾時站到他面前,突顯他們的身高差距,「我也預期你會給予我同樣的待遇,比如,跟我交代你的日常行蹤。」

  哈利立刻反應,手指壓成拳頭:「你不可以打探那東西的下落。我們同意了。

  瑞斗揚眉:「我只期待你會每星期與我通信,兩星期一次晚飯。」

  「這不可能。我的意思是,寫信可以,可是我是學生,夜晚不能待在外面。」他可無法想像跟瑞斗同桌吃飯,而過程裡不包含下毒、酷刑或謀殺。(瑞斗無法傷害他,哈利知道,但這不是重點。)

  年長男人微笑,展露鋒冷如刃的銳利,哈利覺得跌入一個自己不知道的陷阱:「你的年紀遠超越教授可以管束的年紀。事實上,我不認為有任何教授可以阻止你。」或是有任何教授可以拯救你,「否則我會親自到霍格華茲找你,哪怕要從葛萊芬多長桌把你拉走。」

  「你不會做這種事。」

  「哈利,如果你迫使我走這一步的話,我會。」

  「我明白了,今天你是來威脅我。」他抬起下巴,綠瞳目光倔強搗進瑞斗的眼,模仿對方蝕入骨子的諷意,「我還以為你來送我上火車。」

  哨子聲剛好在門外響起。瑞斗稍為傾前靠向警戒起來的哈利,原來是故作風度地替他開門,讓外面站崗的正氣師即刻渾身繃緊,幸好沒人往這邊望來。

  「我當然是來送你的,我的丈夫。」瑞斗直起身子,淺笑變得端正和善,換言之發自內心的假惺惺,「祝你有一個愉快的學年,別忘了寫信,以及晚飯。我會通知你日期。」


  聽完哈利講述經過的榮恩沉罵一聲:「愛支使人的混蛋。」

  「他是前任黑魔王,這是他們的性格特徵。」妙麗瞥見對面座位的哈利的表情,趕緊補上,「我不認同他,他亦沒資格這樣要求你,更別說用那個態度,哈利。」

  她身旁的榮恩低喃一句還不確認是否前任呢,繼續為他抱不平:「他以為哈利是誰?食死人嗎,必須時刻受他傳召?而且他為什麼要見哈利?」

  哈利看了車窗外飛閃即逝的田園風景一眼:「或許是確保我沒有私下密謀毀滅他吧。」不過他認為這理由相當薄弱,他們之間的誓約把所有傷害對方的可能都截斷砍盡。任何意圖、嘗試或行動,不論由本人或他人進行。

  妙麗用手做了一個幾近敲劃羽毛筆的思考動作,在她埋入彷彿永無止盡的合約和協議的修改稿後便多了這個習慣:「或許,但是他知道你不能對他做什麼,正如他知道他不能加害你。或者他想藉著跟你同坐一張飯桌,展現給大家他會履行協議。」

  「他想表現給誰看?他以為整個巫師世界中了遺忘咒,被抹去過去一年的記憶嗎?」榮恩不可置信嚷道。

  「所以他更需要做這些事,來證明他的……呃,誠意。」妙麗壓低聲線,「重組後的魔法部不會那麼容易聽他的話,至少金利帶領的那一半不會,他可不能再用恐嚇或謀殺來讓他們順應他的心意。」

  「那祝他好運。」榮恩轉向哈利,「你打算怎樣做?」

  他沉吟半晌,最後決定不讓對方毀掉自己回霍格華茲的今天:「到時再想吧。搞不好瑞斗說來故意嚇我,反正現在他能對我做的只剩這個了。」哈利相信,對方忍受自己的程度並不小於自己忍受對方的,那個自我中心的混蛋不可能撐過一頓與哈利同坐的晚飯。


  「你不能完全相信他。」坐在他鄰壁的金妮悄喃。

  哈利從午餐的恍惚回神,南瓜餡餅結合火車的規律運行奏起一段貼著真實輪廓的夢。他稍微坐直,瞄到榮恩和妙麗彼此依偎睡著了,他們三人像是有幾百年的睡眠需要填補。

  「我不相信他。」他靜靜說,固執的視線終於卸下,落在左手無名指上。魔法部中庭的儀式後他一直無視那只金色戒指,有時容易,有時卻很困難。

  金妮發出理解但不同意的輕音:「你結婚了,哈利。不管這是不是政治婚姻,或是單純為了拯救巫師世界,這都會改變你跟他的關係。」

  他望向她,被紅髮包覆的她依舊溫暖動人,那雙明亮眼下的黑眼圈被蝕去些許生命力,卻更顯眸角的堅強。這樣的金妮,正在放輕語氣,彷彿正在抱著一隻打瞌睡的小動物。

  「我不會。」他堅持,決心不再在意那只愚蠢的戒指。

  「媽媽常說,她結婚前不會接受一些事,結婚幾年內就為爸爸妥協了。好吧,爸媽的例子跟你的情況不一樣。但重點是,婚姻會改變人,會改變裡面的兩人,亦改變你對他的看法,說不定,有天你會,呃,習慣跟他在一起。」

  哈利沉默,他不知道是否要反駁絕不有這一天,還是要恐懼──也即承認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僅有方才跟瑞斗的糟糕會面稍微穩住神智。

  「當那發生的時候,我希望你知道,你不用為此難過。」她急忙阻止他開口,語氣仍然輕柔,像顆包裹著火光的琥珀,「不,不是你想的原因。是因為弗雷、其他人,還有你自己。你該知道,哈利,你不用感到內疚,並且值得世上的所有幸福。」

  哈利喉嚨哽住難動,不知道是由於弗雷的名字自潭深靜寂的痛苦裡攪現水面,還是金妮無比誠摯的話,認為他終究應該得到快樂。(儘管他最多只會獲得平靜,哈利想到那棟房子,而他接受這個結果。)

  他等了一會直到喉嚨緩緩放開,才故作輕鬆說道。

  「這是婚禮派對上才有的對話。」

  「可惜你結婚時沒有派對讓我哭著說出這些話。」

  他們一起低笑,哈利覺得自己合上了一本自己遺忘的書籍。金妮定睛注視他,流溢著了解和釋然,以及更多。

  「只是答應我,哈利,你可以接受──噢梅林,這番話太可笑了──甚至享受跟他在一起,」她一頓,「可是你不會給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不論你們的關係變成怎樣。千萬別忘記,瑞斗會利用任何隙縫來達到他的目的。」

  「我不會。」他安靜回答,猶如呢喃一個承諾,左手的重量又再度攀上心頭,「謝謝你,金妮。」

※     ※


  「嘿。」

  埋首閱讀的男人抬頭,一身便服的哈利走進書房,拖鞋踩過地毯上印著窗框的柔軟陽光。

  湯姆的手掌擱於紙上,專注在眼前的人:「你需要什麼嗎?」

  「呃,對。我在跟西奧玩捉迷藏,只是好奇你有沒見過他?」哈利看見對方揚起眉毛,才不情願補上,「我借了隱形斗篷給他。」

  湯姆凝視他,直至年輕男人不安地挪動,猶如他還是多年前尚未站穩重心的少年。

  「你跟一個四歲孩子在一間大宅裡玩捉迷藏,還給他一件隱形斗篷。」他慢慢敘述一遍。

  「這比較好玩……」哈利虛弱地解釋。

  「顯然而見。」無意打斷他倆玩樂的湯姆垂下目光,手指滑到被打斷前的段落。

  「所以你沒見過他?」

  「我不記得他有進來。」湯姆不再看向哈利,「晚飯時分他便會現身,你可以利用這些時間做其他事。一來他會認為自己贏了你,二來你也會得到富有成果的一天。」

  「他不會披著隱形斗篷溜到外面去吧。」哈利擔憂地瞄往窗外。

  「如果他敢離開房子,我會知道。」

  「等等,你在他身上施了追蹤咒?」哈利猛地回頭,「湯姆,我說了多少次,西奧不是──」

  「你應該回去投入你們愉快的遊戲了,親愛的。」他的手指貼著頁角揭起,像把將要沸騰的音聲覆去。

  哈利露出打算反駁的表情,卻在最後一刻貌似同意週日下午不應用來吵架,然而離開前他還是要脅般的用手指敲了敲桃花心木書桌:「我們稍後必須談一下,魔法部部長。」

※     ※


  康瓦爾這一帶的海浪總是特別緩慢,就像施了時間延伸咒,一個可能等同別處的二個浪花,拍向陷滿殼貝的岩岸。泰迪位於潮汐島的家是西奧世上第二個最喜歡的地方,他愛傾聽這尤其祥和的浪響,有時甚至像是世界唯一的音聲,承諾著遠離魔法世界的中心。

  頭腦於數個月來第一次清醒過來後,西奧感到前所未有的悔懊,他害客廳地板添了一塊魔法也沒法消除的血污,泰迪將需要對房東做一大堆解釋。另一個懊惱目前就在他的房間裡,他的書桌前。


  拉開的木椅腳壓住地毯縐摺,與書桌之間的距離足以容納一個成年男人。他翹起腳,腿上擱著那本《深入黑魔法》,雙手交握之上。盤問將要開始了。倚靠枕頭坐著的西奧心想,外表不為所動,卻覺得自己正被綁在硬實難忍的木椅上。

  他的父親開口:「這不是家裡書房的藏本。」

  「不是。書櫃上的咒語要花幾小時解開,在那之前你就會察覺。」西奧深吸一口氣,「去魔法部拿比較快。」

  「魔法部有防變身水的保安關卡,你不能喬裝進去。」

  「我告訴他們,我去幫你從書庫拿一本書。」只是他們沒人察覺這有問題。他的回答藏了這個訊息,示威似的炫耀似的高舉揮舞,他的父親一動不動,彷彿對這種抗議不屑一顧。

  你當然不屑一顧。西奧苦澀地想,默念像是提腳踩下草地的力度。區區十五歲的兒子,又不是你以前交戰的敵人。

  他的父親善用文字如同自己的魔杖,只是魔法流溢的感受通常僅限一種層面,而他的父親能夠令一句話同時包含十足嘲諷、十一分責難輕視,和十二分屈尊俯就:「光明正大走進魔法部偷竊,沒有使用一點魔法。你的爸爸想必會引以為傲。」

  這是一個餌,一個他絲毫不打算投以注意的餌。西奧再次抓住懸在半空的隱形武器,舉起、揮繞:「或許你該處理一下那些沒打算攔住我的魔法部員工,包括看守書庫的藍孔。」

  「藍孔只對我效忠,你把書帶走後我就知道了。」他的父親回答。

  西奧怔住:「那為什麼你沒有要我交出來?」即使監護網把他父親拒在門外,西奧依然必須每星期寫信給他,爸爸的遺囑沒有設下禁制。沒有限制,亦即沒有障礙阻止──亦即沒有意圖去阻止。

  「因為我想知道你打算怎樣使用它,西奧。」他的父親雙手鬆開,他心裡最害怕的答案從對方口中吐出,彷是昨天黑魔法從他頭頂逐漸黏滲到他的皮膚、肌肉和骨骼以下,嘶舔他的核心,令他顫慄,包紮過的左手手腕似要再度流裂抽搐絞痛。


  別暴露出來。他握住被身側擋住的拳頭,以及摻入指縫間的床單布料。現在你知道了。羞愧令他壓低話聲。

  「你覺得這本書的魔法怎樣?開拓了你的眼界嗎?」他的父親語氣反變輕愉,浸滿他未聽過的黑暗崇敬,陳著天鵝絨一般無光的魅誘。

  西奧皺眉:「跟其他黑魔法一樣噁心。」

  「別對我說謊,孩子。」柔靜的話語細藏銳利,跟那雙無溫眼睛如出一轍,「我們都知道在我們兩人之間,你更像我,你沒有他頑固的黑白分明觀念,至少在學習魔法方面。」

  「我不像你!」大吼後他的血管驟然凝冰,西奧睜著綠瞳,看著他的父親空白的表情閃過一絲勝利,立刻便知道自己犯下錯誤。他還是暴露了盔殼間的弱隙,下場就是被對方輕易釘在砧板上。

  「魔法根據巫師的需求生長。或許,你並非為了權力鑽研魔法,只是亦絕非像他那般為了求生。你為魔法知識著迷,求知若渴,這性格不可能僅停止於一般巫師滿足的層面,遲早你會被更深邃的魔法吸引,或是成為把魔法推向未知的領域。這次你偷了一本家裡就有的魔法部書籍,下一次會是什麼,會在哪裡?」

  「我不是為了掌握黑暗知識才拿那本書!」

  「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沒有責備你,西奧。」他的父親用幾近溺護而容忍的語調責斥,西奧真想叫他閉嘴,只因這是對爸的一場嘲仿,「他不會認同你的行為,但我在這方面更加開明,也欣然歡迎你對黑暗秘術的探索。」

  「恐怕你想太多,我對黑魔法不感興趣。」西奧以相近的諷刺態度回敬,「因此不需要你的接納,事實上我學習哪類魔法也不需要你的認同,父親。」

  「哎,這就是重點,我確實有權力決定你接受什麼教育。」

  一個極其隱晦的轉音,使西奧察覺現在才顯露這場對話的意圖。男人自木椅站立,身高伸展的陰影彷彿足以籠罩房間,他從西裝外套內取出一封信,放到還坐著的男孩手上。西奧低頭,讀出收件人名字所含的意思後心沉沉一墮。

  他連反抗也沒力召喚,反正毫無用處:「你要把我送去霍格華茲?」

  「我放任你這些年自由學習魔法,讓你那沒用的教父在旁看管,換來昨天的結果。」他的父親恢復一貫冰冷,無法觸及的姿態,「我不在乎你進行什麼儀式,又是出於什麼動機,但不自量力這一點,證明了你不應該被賦予這份自由,這自然只導致一個結果。」

  這甚至不是審問,或是拉攏,這不過是一場宣判。西奧看著輕躺掌中的厚重信件,裡頭封入他的自由,禁錮在從早到晚的注目和監視。

  「明天十點,麥教授會接見你,將這封信交給她,她會曉得安排。」


  我不喜歡他隨意進我家。泰迪交叉雙手,身子斜倚著沙發,風衣隨意丟在門口的椅子:「那個公報私仇的混蛋。」

  西奧一邊將寫給教母的信件綁到泰迪的灰林鴞腿上,一邊低柔逗弄睜住大眼睛看他的貓頭鷹。泰迪把工作的情況告訴他。

  「他不能這樣做。」西奧轉頭,不可置信說。

  「他就是做了,我被提早踢出來,因為『路平先生已經完成合約上要求他履行的工作,魔法部衷心感謝他的貢獻。』,根本是廢話連篇,他只是要懲罰我沒好好看管你,也就是沒把你綁在他認定每個家都有的地牢,還有沒有在你的房間裡施偵測咒。」泰迪一臉陰沉,比一個誇張的手勢。

  這類抱怨他很熟悉,以前爸爸就講過不止一百次。西奧撫摸菲爾的羽毛,剛才回信寫滿的內疚顯然尚未流透:「這不是你的錯,我就是躲開你偷偷進行的。」

  泰迪洩了氣般的跌坐到沙發椅柄,西奧送菲爾飛出窗外,目光定在它越飛漸遠的棕黑身影,他可以聽見退潮露出的堤道那邊的聲響,孩子的跑跳笑鬧穿插海鷗長鳴,海浪退為寧靜的天藍雜音。他遲遲不敢轉身。這些日子他只令關心自己的人驚慌至發狂,並讓至少相等重量的鉛鐵回到自己身上。那個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始作俑者,只不過隨手拋下一封決定別人命運的信。

  (他好奇爸爸是否料到這發展,才會把監護權給予妙麗、榮恩和泰迪。那為什麼留一個漏洞,讓父親有機會重控他的人生?)

  當西奧終於能夠回頭,泰迪已經注視他一段時間,用的是對方九歲時初見他就不曾改變的眼神:「我猜他沒錯,某程度而言。我確實讓自己的教子陷入危險,在我的照顧下。」

  「我說過了,泰迪,這不是你的錯。」他走到泰迪身旁,想安撫對方同時卻無地自容。他根本沒有資格。泰迪仰看他,真摯的深色眼睛不見一絲責備。

  「西奧,你知道你可以告訴我一切。」

  他的教父低聲對他說,某種存在於字句裡的質色使他明白,話語之內不限在昨天的黑魔法,而是延向更久以前的時間,像退潮時探入能夠觸碰沙泥的銀光淺水,而那將帶人潛往遙遠深海,無底無限。

  「我們該走了。」西奧別過頭,手指抽離輕盈水面。


  他們把那封信來回討論幾遍,至少同意兩點:第一,幸好貓頭鷹抵達時西奧的父親不在,天曉得他會乘機藉此達到什麼陰謀,比如進入他爸爸的金庫;第二,至於讓西奧進入金庫,恐怕亦不會那麼容易。

  「我們需要證明你是本人。」古靈閣的妖精讀完信件後對他們說,泰迪發出近乎無奈可笑的聲音。

  「拜託,勾羅,你總可以認出你們銀行發出的信。」他指著妖精手上有著獨特水印的信件,以及剛放在雲石櫃台上的金色東西,「西奧也持有金庫鑰匙。」

  「在我們加強安全及防盜措施以後,恐怕這並不足夠,泰迪。」勾羅回答,犀利眼睛從未離開脫下斗篷兜帽的西奧,「我們無法確認這位先生確實是西奧多.瑞斗先生,或是他擁有進入六百八十七號金庫的權限。」

  西奧不肯定妖精意有所指的目光是因為牠從他的外貌搜尋不到金庫歷代主人的特徵,還是牠在故意刁難。他的家人與古靈閣沒有穩固如一般客戶與銀行的關係;畢竟一個曾闖進去還騎著看守的龍逃走,另一個殺了牠們的員工們。西奧應該驚訝他們沒有把他的父親們列為黑名單客戶。(換個角度,若其中一位不介意採用謀殺手段,保留他們的金庫也是可以預料的。)

  「六百八十七號金庫的主人是我的爸爸,我有他的魔仗做為證明。」勾羅瞇起眼,當中閃過一道清晰的危險光芒,西奧立刻補上,「或者你希望我用其他方法證明?」

  「請你明白,瑞斗先生,古靈閣之所以加強保安措施,就是為了避免有人,任何人以不誠實的方法進入他們沒權進入的金庫,比如奪取他人的魔杖、利用變身魔藥,或是運用不當的權力。鑒於過去古靈閣遭遇的事況,而你要求進入的金庫目前處於封閉狀態,我必須提出更進一步的證明,以保障裡面的財富。我們的用意是保護你的財富。」這次絕對是衝著家族情仇而來的,西奧心想。然後勾羅站直了身,「現在,請你把血滴到鑰匙上,先生。」

  泰迪看來相當意外,為古靈閣工作過的他貌似未遇過這種證明方法,但他點頭讓西奧照做。

  「請跟我來。」勾羅看見恢復古亮銅色的鑰匙,招手讓他們通過另一道大門。


  古靈閣以優美古體書寫:根據哈利.詹姆.波特的遺囑,你需要儘快到六百八十七號金庫領取兩件由古靈閣看存至今的物品。


  為什麼是現在?西奧跟泰迪,當然還有妙麗阿姨和榮恩叔叔討論過,他尚未到成年的十七歲,而貓頭鷹抵達的日子可謂平凡無意義──不計他自己闖出來的災難──爸爸的遺囑也早該在七年前就執行完畢了。

  他們的推測他並不喜歡。

  『我們思考過現在跟之前有什麼不同。』貓頭鷹信件抵達的時間已是夜晚,妙麗坐在他的床旁,將榮恩為他炮製添了蜜糖的熱茶交給西奧,信件在另外兩人之間傳遞,『唯一的改變就是監護權的轉移。』

  『你覺得是監護網被打破,所以觸發了古靈閣發送信件。』泰迪拿著麻瓜馬克杯,西奧聽出他的教父換上解咒師的專業口吻,『這很合理,不過,我愛我的教父,哈利不像是會用這種精細程度符咒的人。』

  『我同意,這不太像哈利的風格。』榮恩說,不動聲色瞄了西奧一眼,『只是這個想法我們之前就談過了,在七年前的時候。』

  『這咒語需要他預先假設監護權會被轉移,而且在他沒法控制的時間,在他無法知曉真會發生的情況下。如果沒有發生轉移,那這咒語就會作廢。對不起,西奧。』泰迪跟他道歉,意識到他們討論的主題中心圍繞著他。

  西奧搖頭,不說監護權這個令人渾身不舒服的話題,他對符咒設計深感興趣,尤其是在場有他所知最瞭解這領域的女巫與巫師:『沒關係,不用管我。』

  『可能他沒想到這麼多,只是做一個額外準備。』反正西奧十七歲時都會接收金庫裡的所有物品。妙麗繼續推敲,手在半空流連一瞬,再撥開眼前的過長髮絲。

  榮恩回到最初的問題:『所以為什麼是現在?』西奧則想,是什麼東西不能等到他十七歲才拿取?是什麼東西,在他的監護權重新回到父親手上時非領取不可?

  西奧覺得他們在談,或是避而不談房間裡的大象。他不怪他們,他自己也不想談。

  『可能,可能這個觸發的目的不止一個。』妙麗慢慢地,靜寂地低語,似是把空氣裡看不見的絲線逐漸捲集編織,接住挪後望著靠緊她的人,『你知道嗎,榮恩,這讓我想起鄧不利多的遺囑。』

  榮恩皺眉:『你是指……』

  妙麗輕撫他的手臂,他馬上安靜。她轉向西奧,眼眸在火爐金光中一片柔軟。

  『我們從魔法角度思考整件事的因果,只是哈利施咒時不會這樣想。觸發連串咒語並不始於監護權的轉移,那只是其中一個環節。』


  她朝西奧說,看進她去世好友的眼睛說。

  最一開始的觸發,是你的父親救了你。

  你爸爸的遺囑裡隱藏起來的條款必定包括這點,因此才把監護權交回給他。


  西奧想別過頭,想否認這一切,但他得在爸爸的好友面前保持禮貌。他們是他僅餘下的家人了。

  他合上眼,聽見妙麗隱帶威脅的竊竊悄話。如果給我發現他還藏起什麼……呵,哈利.波特。榮恩在旁邊半埋怨附和。他到底哪裡有這麼多時間,魔法部的工作,跟湯姆周旋,還要照顧兒子……。泰迪不發一語,或許正探入淺銀色的回憶裡。如今世上與西奧關係最深厚的三人就在這間房間裡,討論他最愛的人,以及他特別挑選,留給自己的東西。

  『那兩件物品會是什麼東西?』他張開綠眸後問。

  他記得妙麗和榮恩互換一個眼神,泰迪剛巧舉杯喝茶,但他的視線亦自杯緣飄往他們。房間裡誰握有最多,一目了然,西奧默默留意,收進心裡。

  『你知道嗎,西奧,這次我們真的想不到。』妙麗說。


  兩件物品放在一起。正確來說是由其中一件包覆著另一件,躺在小型金庫的地上。西奧小心翼翼捲開,銀白宛如水流的薄布在他手中傾開,泰迪替他拿好第二件物品,但他暫時無暇理會,全身心神停駐在手上他摸過最輕柔亦最珍貴的物料。

  他只穿過那一次。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溫暖周日,爸爸跟他在家裡玩捉迷藏,讓他穿著躲起來。當時他還有家,還有童年,還有滿滿爸爸告訴他魔法鏡子和飛龍的故事。

  波特家的隱形斗篷。他想,一字一句在心裡顫寫。父親傳給兒子,兒子再傳給兒子。爸爸說過有一天會傳給他。他現在把它交給他了。


  他刻意抹掉當天他就躲在父親書房的記憶。




To be continued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4-4-8 00:0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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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foist 發表於 2023-5-26 18:4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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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就位

.明顯的鋪陳章,下章會有舞會情節。
.無關重要的知識:何紳與華邊的店主自我流,Thimbles是英語裡裁縫的其中一種叫法。


第二章 就位



  哈利的左手抓住火閃電,讓掃把將他帶回地上,金探子在他另一掌裡抖轉不已,細薄織銀的翅膀無聲輕柔地舒展,掀起一波翻天聲浪。他著地後,天空中的紅衣人們也以金探子為中心靠近降落。

  「做得好,哈利!」擔任隊長的金妮躍下掃把大喊,在足以撼地的歡呼中還能聽見真是奇蹟。哈利展露笑容,承受榮恩給他後背的大力一搥,飛翔與贏得球賽混合的快樂與刺激使人暈眩,在隊友稍為兇猛的擁抱與圍攏裡,他差點失手鬆開火閃電。好不容易從中解放後,他不經意瞥了觀眾席,升騰達雲的喜悅心情彷彿蒸發些許。


  你們有留意到昨天的觀眾席嗎?妙麗第二天問。他們三人坐在湖邊的山毛櫸下,遠離窺聽的目光和耳朵。躺在草地上的榮恩用一本書蓋頭打瞌睡,哈利久久盯著空無一字的羊皮紙,很高興能暫時擱下羽毛筆,儘管話題並不特別讓人振奮。

  「有。」他的聲調比平常低,「真詭異。」

  昨天的魁地奇比賽是葛來芬多對雷文克勞,球場上自然溢滿紅與藍兩種顏色,分佈卻跟哈利記憶裡大相逕庭。史萊哲林觀眾席上竟然添了一層紅色,儘管後來聽露娜說,他們那邊的氣氛完全不似在看球賽,或是不是自願來看球賽。

  「原因很明顯,他們不想惹他們的老大生氣。」榮恩將書放到旁邊,一隻手臂撐起上半身,「你現在可是他法律上的丈夫。」

  哈利臉色一沉:「那只是政治婚姻。」他又看了看空白的羊皮紙,恨不得羽毛筆自己跳起來寫信。

  榮恩聳肩,然後伸手從野餐籃取出雞肉三文治。哈利真希望大家對他的婚姻狀況能給予這般程度的關注,這正是為什麼他們三人把午餐打包成野餐到戶外的原因。

  「我們知道,老兄,但對他們來說,這是驚天動地的大轉變。」榮恩一副深入想像的神情,看來近如一個美夢,「老實說,我挺想知道當葛來芬多對上史萊哲林時他們會穿什麼顏色,還有他們的球隊敢不敢朝你揮博格,搞不好我們躺著也能贏。」

  「榮恩說得對,至少前半部。」妙麗雙手捧著熱氣緩升的茶杯,今天是一個美麗的晴朗秋日,只是氣溫已經需要多披一件毛毯,一片金紅細葉落在她肩上,「他們現在不希望惹到你,哈利,他們不用知道你跟瑞斗實際上有多親密,知道你們法律上在一起就足夠了。穩妥一點總比拘泥於學院敵對的好。」特別是他們或許會為他工作,他們的家人或許正在為他工作。她沒有把這層攤到光下,而哈利聽得出來。

  但他還是皺眉,這個走向他一點也不喜歡,覺得自己在協議以外被迫跟他最不想有瓜葛的人綁牢──其他人不需要知道他跟瑞斗還被別的誓言束縛──全世界都加入為此敲鼓振聲,貢獻於這片瘋狂和凌亂裡頭。

  (他跟榮恩談過,榮恩一臉同情,口吻沉痛地對他說,這就是婚姻,老兄。這無法安慰他絲毫。)

  難道他們覺得五個月內,他跟瑞斗可以從想置對方於死地的敵人變成什麼,互相問好關心的相識?

  妙麗提醒他,意有所指的朝他膝上的羊皮紙點頭:「你們每星期確實都在通信。」

  如果這能稱為通信的話。哈利忍住沒有發作。他還不如直接寫信給守著校長室的石像鬼,至少它會蹦蹦彈跳。

  「別忘了星期三的包裹。」榮恩補上,顯然猜出哈利的想法。

  哈利立刻轉頭,壓抑臉上表情看著好友:「你明明說那是他在意圖謀殺我。」

  榮恩有些心虛,耳朵邊緣隱隱發紅:「貓頭鷹從半空丟下那本書,是可能砸破腦袋不是嗎?反正麥教授她們做過惡咒檢查確認沒問題,就代表他讀了你的信,想給你的學業提供協助(榮恩自己亦不禁做了一個表情)。你看,妙麗都在讀了。」

  不要牽拖我進來。妙麗喃道,急忙挪移筆記想將底下的東西覆蓋藏起。只是哈利知道那是什麼,她正是他寫那封信的靈感來源。今年需要重返七年級的不只他們三人,妙麗抱怨過幾遍圖書館的參考書長期被借出,讓她無法備課。沒什麼好寫的哈利把這放進信內,然後瑞斗的回應──大家都知道了。活像他有在關心哈利的學業似的。


  他脫下眼鏡,揉弄眉心後乾脆把整張臉都搓過一遍。疤痕變得靜若無傷的這五個月來,哈利總是隱約覺得額後駐留著滑行的某種幽跡,像一撫鬼魂的輕觸,一抹不屬自己思緒的回音,彷彿他隨時就會潛附纏連穿過心門,看見瑞斗所見。

  然而連結已經沒有了。消失了。無論火車站裡驅使那發生的力量是什麼,都足以讓他以手上的分靈體要脅,逼得瑞斗後退一步。

  可是正如哈利發現,和平往往比單純對抗黑暗還要複雜;現在的他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把與瑞斗的連繫視作兩人之間的密事。當他們的聯結變成公諸於世的誓約,那不再僅是自己怎樣看待瑞斗,更多是其他人如何解讀這婚姻和協議。榮恩和妙麗說得沒錯,霍格華茲的學生都感知到轉變,亦隨之做出反應。

  哈利預想的是,那不會跟他過往的學校生活相差太多,再糟也無法跟五年級時候相比。他感激金妮和丹尼.克利維朝他露出全盤信任的笑容;火車上的丁稍帶遲疑,還是拍拍他的肩膀;史萊哲林的翠菊.綠茵偶爾上課時回頭跟他視線相接,沉默裡藏住萬語;第一晚在開學晚宴後──


  嘿。榮恩正打算揮手大喊卻驟然切斷,哈利順著視線看過去,妙麗恰巧同時深深吸氣。一個人影抱著滿胸的玻璃瓶,自湖的另一端緩緩走向城堡,那走路姿態他們都很熟悉,從這個距離沒法望清楚那張圓臉,但哈利可以想到對方瞥見他們急忙別過頭的神色,回校第一天後奈威便拒絕跟他說話。

  他真的以為不可能比五年級更糟。走廊上緊隨不散的耳語,學生拋來若有若無的試探或迴避,是本該都習慣了。不同的是,哈利的內心不再是一棟被憤怒佔據肆燒的房子,他沒法像三年前抬頭堅信自己正確無誤,不在每天走過學校梯廊的時候,他還清楚記得遍地的頹磚碎石和放置屍體的大廳。

  『你對得起那些為此而死的人嗎?』開學晚宴後,奈威揪實他的衣領把哈利撞往安靜無人的牆邊,力度足以撕裂他的校袍,眼神和語氣前所未有的兇狠,『如果你有心求和,為什麼不一早朝他投誠,卻等到死了這麼多人之後?』

  哈利痛眩交替,歪邊的眼鏡使他近乎霧盲,他能聽見榮恩和妙麗努力把奈威拉開的低語和懇求,更重要的是,他聽見奈威接下來的話,一字一詞,像錐子逐一釘入哈利的血肉和骨筋,使他想起那些沉泥六尺的封密棺木,和還站在地上的自己。

  『為什麼是你,哈利,為什麼背叛我們的偏偏是你?』

  衣服摺皺發出輕摩細擦的拂音,哈利的本能先於觸覺知道奈威掏出魔杖指向他的心臟,妙麗驚呼不要,又一陣窸窣聲響,掠過濃重凝結的冷夜走廊。

  『放開哈利,奈威。』他不曾聽過榮恩如此嚴肅,『你不想開學第一天就被發現攻擊學生。』

  哈利垂頭,懸吊的眼鏡幾近將墜,他沒有抽出魔杖,僅僅屏息等待,似是等待最終宣判。

  奈威站著不動,掐住袍口的手臂僵緊如同全身,無聲之中傳遞底內血管喧鬧的憤恨和能量,最後他奮然一推,彷彿用盡全身力氣掌控這個動作,才不發一語疾步離開。


  「奈威需要一點時間消化,他不是記恨的那種人。」妙麗靜靜地說,正確猜中哈利的心思飄往哪裡。

  榮恩接著說:「等他被魔蘋果的哭聲震幾遍腦袋,還有被溫室裡的其他鬼東西纏上,就會恢復理智了。」

  「榮恩。」妙麗責備。

  哈利輕輕點頭,別開視線去看冷風撫掠水藍湖面的波皺。他沒告訴榮恩和妙麗自己遮藏的想法,因為他還未準備好,以及他不能。

  他欠奈威一個綁縛於誓言無法說出口的解釋,以及在奈威角度而言更重要的,質問的答案。他什麼都給不了。

  山毛櫸在他們頭頂上搖動樹枝,弧落的陽光逐分染成燦金,讓黃葉看來融入日光裡頭幾近透明。哈利一陣心煩,手腳胡亂地收拾羽毛筆和墨水瓶,不顧字跡是否乾好便摺起信紙。

  「時間差不多,我得走了。」

  他跟榮恩和妙麗告別,返回城堡路途時日落光暉仍窮追刺進眼內,他舉起手擋著,左手的戒指又沉重起來。哈利低聲咒罵一句。


  「什麼?」

  驚喊出口後,哈利立刻發現自己的聲量太大,房間壁上畫像的宮廷巫師做了一個誇張的掩耳動作,他裝作沒看到。

  「我只是一個傳訊人,波特先生。」自我介紹來自何紳與華邊的添布先生緊張地搓捏雙手,朝他頻頻欠腰,哈利發現,瘦削的年老店主似乎錯將軟尺當作圍巾戴在身上。

  「抱歉。」他連忙道歉,想再確認耳朵沒有聽錯,「你是說今晚瑞斗臨時有事?」

  「這正是魔法部部長要我傳遞的訊息,他說很抱歉今晚沒法赴約。」

  「完全不會,謝謝你特地來一趟……轉告我。」

  哈利沒想到今晚這麼幸運,然後瑞斗在搞什麼密謀的想法在他腦海略過一刻,成功讓哈利的心彷若沿住樓梯逐階滾墮。或許他該在信裡問一句,儘管瑞斗大概會無視。

  「我的榮幸。那麼,波特先生,可以請你站直並伸直手臂嗎,只要一會兒就好。」如釋重負立刻被專注的職業性表情取代,添布先生從肩膀解下軟尺,仍舊有禮地以手邀請,哈利眨眨眼。

  「呃,等等,為什麼?」

  「魔法部部長要求我們為你製作一件禮袍,這是為了魔法部的耶誕舞會。」

  瑞斗要給他訂造禮袍?

  「不!我不要。」哈利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拒絕,拒絕任何瑞斗打算給他的所有東西,或要他去的任何地方,「而且我有一件禮袍了。」四年前的禮袍,他心裡補充,絲毫不打算讓面前的衣袍店主知道。

  梳著白髮的添布先生揚起眉毛:「我只是一個傳訊人,還有依照客人要求縫製衣服的裁縫,波特先生。」

  「謝謝你,但我真的不需要。」他儘量禮貌地拒絕。

  或許是他們正置身他的工作領域,添布先生的態度顯得毫不退卻,一開始的驚慌和小心翼翼經已蕩然無存:「波特先生,我必須解釋,瑞斗先生才是我們的客戶。他說過你可能有疑慮,所以讓我轉達,他會為這件禮袍付錢,請你不必擔心。」

  哈利怎樣聽起來,都是瑞斗以輕柔但飽含一輩子威脅的語調,別想逃。

  他只能認命似的站著不動,儘量放鬆。說到底,哈利可不想可憐的添布先生回去遭受什麼不應當的對待。

  「非常好,波特先生,年輕人的神采本來就光芒四射,禮袍只是一種加飾,但何紳與華邊必定為你製作最完美的添飾。」添布先生任由軟尺自行量度他的身高與肩寬,本人則一邊繞圈打量哈利,一邊用魔杖從行李箱拉出布料,「瑞斗先生有提及他認為綠色很適合你,我不得不認同,那更能襯顯你的綠色眼睛,波特先生。」

  哈利不敢聯想瑞斗跟裁縫店主談到自己適合哪種顏色禮袍的畫面,那實在驚恐怪異得離奇,更別說簡直是踰越他們劃清切淨的距離,像瑞斗潛進、親近一個他沒權探看的角落。

  「那魔法部部長會穿什麼顏色?」他咬牙問。

  「他堅持有綠色的元素。」

  「那麼我不要綠色。」哈利立刻答道,「如果那是他的禮袍顏色,我就不要。」

  「波特先生,如果你容許我說一句……」

  「你說過你會依照客人要求,添布先生,這是穿這件禮袍的的要求。」然後哈利不再說話,收緊下巴直望前方,至少添布先生為夠多的客人服務過,足以認出什麼是絕不退讓的倔強,還有默然悶燒的怒氣,便安靜地專心工作。

  一會兒後老先生拍拍手,軟尺輕盈地讓開,然後他揮動魔杖將一件寬鬆黑袍披到哈利身上,宛如翼片的細針於半空滑盪,一支接一支定在需要修縫的位置,哈利絲毫沒有感覺,彷彿穿上第二層皮膚。

  瞬間他僵住難動,某個念頭似由天頂閃電一擊打中自己,迫使他換上一副新眼鏡般的驟然張開眼界。這就是他們看見的,翠菊.綠茵看見的,奈威看見的。在他們眼中,他蛻皮變成另一個東西,不再是單獨的哈利.波特。哈利被悲傷漫過身體,即使他再不願意也得承認,對別人來說,他已穿著與瑞斗同色的衣服。他們斷了兩人之間的真實連結,卻反而更加緊密地纏綁在一起。

※     ※


  現影後哈利輕輕從湯姆的手臂抽離,他們置身最後兩盞街燈相距的隙間,守在陰影裡紋風不動,瀝青路繼續伸向無光黑暗,尾端佇立一棟融入晚夜的房子。

  「我不敢相信你沒撤掉西奧身上的追蹤咒,我說過多少次了。」哈利細聲責備,早已掏出魔杖往空氣流暢挪劃。

  「假如你沒有察覺,親愛的,」湯姆用跟小孩解釋的耐性口吻回答,「正是因為我沒聽你的話,我們現在才找到他的位置。」

  握住冬青木魔杖的手隱約一震,緊接的穩實動作讓那一頃儼如錯覺。

  湯姆看著哈利專注自控的神色,以及表情邊緣洩露的躁慮:「先不談這個,報告狀況,正氣師局局長。」

  「屋內合共有八名巫師或女巫,四人在樓下。」哈利轉換平靜迅速的公事語調,視線不曾從看似過份無辜的房子移開,「有三人在樓上的房間,加上西──人質,他們跟他在一起。」

  「我相信你已計劃好如何拯救人質。」

  哈利轉過去,顯得有點驚訝:「我以為你打算直接殺進去,朝所有你看到的人就下惡咒,魔法部部長。你知道,戲劇性比較符合你的風格。」

  「逮捕黑巫師是你的專長,正氣師局局長。我無意搶你風頭,即使我的方法更具效率。」

  哈利向湯姆投以一記石化咒般的剛硬目光,換作下屬就會做出令人滿意的反應,只是對方無動於衷,正同哈利公事公辦的語調毫無動搖。

  「好,我的計劃是:由我應付樓下四人,他們分心時你去救西奧,過程中請不要用任何犯法的魔法。」他使力握了一下對方的手,綠瞳直望進低首俯看他的褐眼,「這些年來你一直表現得那麼好,就讓我們保持下去。」

  年長男人略微牽扯嘴角,嘲諷包裹著幾乎傾瀉流出的煩厭:「想像我因為救人犯下謀殺,因而召開的紀律聆訊,以及那些繁重無聊的文書和表格。」

  「所以別做蠢事,不然我也得被停職調查。」哈利喃說,「我們需要抓到人才能問出綁架的原因。」

  湯姆頷首,骨長魔杖不知何時執於手中。


  「西奧?」

  小孩飛快動了動,像隻豎起耳朵聽見聲響的小動物,下一秒便從湯姆身邊溜開。他起身轉頭,恰恰看見跨過門口的哈利跪在地板上,將衝過去的男孩緊緊擁入懷。

  「爸爸!」

  「天,西奧,感謝上天。」強制的鎮靜退溫後,驚嚇與如釋重負混合的飽滿情緒泛濫而起,促使哈利言詞忙亂,「我非常抱歉,這根本不應該發生,我不該離開你的。」

  湯姆走近抱成一團的兩人,沉默地觀看不願分開半毫的大人和小孩。年幼的孩子看來冷靜並安然無恙,但小手正捉住哈利的衣袍不放,力度足以拉出連紋皺褶。

  「我沒事。」小孩的聲音自哈利的胸前悶悶傳來,臉頰貼在爸爸的衣服上磨蹭,「我沒被嚇到。」

  「你記得是誰把你帶走嗎?」湯姆輕聲問。

  西奧的眼睛探出來,即使在昏暗無燈的環境下,那雙渾圓翠綠依然鮮閃明亮。哈利輕輕撫摸那顆黑色腦袋,把柔軟的幼髮順好。

  小孩乖巧地回答他的問題:「有人在走廊叫我,我從爸爸的辦公室走出來看看是誰,然後就不記得了,下一刻就到了這裡。」

  聽見過程的哈利閉眼一頃,手上動作並未緩斷。他們交換一個眼神,借著西奧看不見的角度,哈利極其細微搖頭,湯姆扣緊魔杖的手指關節隱隱泛白。這棟房子只剩下他們三人。

  「跟你待在房間的那些人說了什麼?」

  「湯姆。」哈利警告,把西奧攬得再緊一些,幾乎把他抱離地面,「不是現在。」

  「沒有比現在更適合的時刻,哈利,我們需要知道。」

  「讓他先回家安頓下來,他受驚了!」

  「他們說我不應該出生。」西奧小聲說道,催使哈利立刻低頭,手掌向下觸碰小巧的頭顱底部,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到自己的肩頸之間。

  「這不是真的。」他回答的速度得近乎插話。

  「我知道。」西奧接說,那彷彿平日聊著作業和貓的童真口吻明顯未能理解那句話的意義,一會後他記起來似的拉開袖子,「他們還用魔杖向我的手揮了一下,看!」

  哈利急忙放開兒子,卻比不上湯姆蹲身同時舉起魔杖的速度。湯姆。哈利湊前低喚,這次焦慮浸滿每個音節,他已經再次穩住西奧於他懷裡,以防任何因痛突起的掙扎。

  「我在檢查。」年長男人輕力托著小孩的手臂,紫杉木魔杖在一道切傷上來回細緻繞劃,「沒有明顯魔法痕跡。」

  「但去聖蒙果檢查一趟比較穩妥?」哈利追問。

  「那就去聖蒙果。」

  湯姆回答,迅速抱起小孩,再放下他穿著的小型斗篷帽兜。西奧發出驚訝呼聲後才來得及換上呆怔表情,他僵住不動一陣子,再慢慢放心伏在父親的肩上,伸出短小的手指抓著柔服好摸的袍衣。

  哈利微晃身子站起來,他把魔杖滑進口袋,手心卻未肯鬆開絲吋。他望見西奧像是尚未自這可怕經歷回神過來,不禁用另一手透過帽兜撫著小孩的頭,盡量輕語安慰:「不用擔心,西奧,很快我們就會回家,奧利在家等著你。」

  依靠著寬闊肩膀的西奧點頭表示聽到,卻一副不打算擱下目前位置的模樣。


  「這得看治療師見過你再決定。」湯姆的目光從他歪掉一旁的衣服掃到凌亂破口的擺邊,不悅地瞇眼,「粗心大意不該是正氣師局局長的作風。」

  哈利翻了白眼,還是匆匆順好黑袍和嘗試整理頭髮,並把傷口蓋住:「你說過這是我的專長,所以拜託閉嘴。」

※     ※


  西奧隔著閘門看向城堡,覺得那座神秘固牢的建築刻意在晴天時分朝他展露親切和善的一面。當大門開啟而他自鐵鑄飛豬底下通過時,才想到自己與霍格華茲的第一眼跟大部分人不同。他兩位父親是從黑夜的湖岸仰望城堡,眼前所及所觸的是未知以及伴隨的期待與不安;他呢,則比一般入學的學生年長五歲,並且清楚知道未來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他不抱任何期望。

  (可是,霍格華茲確實美得令人屏息,泰迪要他由大門進入而不用呼嚕粉的理由清楚不過。他身邊沒人不愛這所學校。)

  他踏入城堡的入口大廳,散發著假期最後一天的空寂無響,當習慣繁鬧喧暖的地方缺乏人群久了,年代久遠的磚石便會滲出獨特的冽涼氣味。他握緊手提行李箱的手柄,渴望收藏這最後一分的靜謐。

  一位有點眼熟的巫師在大理石樓梯微笑迎接他,詳細解說的校長室後乾脆為他帶路。西奧留意到對方沒有透露名字,他好奇是對方認為沒有必要,還是他斗篷上的魔咒有起作用。

  巫師為他唸出通關密語,石像鬼跳到一旁,接著是上升的旋轉石梯,就像爸爸曾經講述的那般。敲門前,西奧脫下斗篷帽兜,反正已經沒有那個需要,麥教授曾見過他,想必能認出他來。

  「瑞斗先生。」麥教授在寬古的書桌後等待他。

  「校長。」他禮貌地致意。


  厚重的信件被攤開細閱,銀色火漆印的信封擱在桌上。誰在正式文書以外還會用火漆印?靜默裡他帶著幼稚的滿足來飼餵微小的惡意和無可作為的鄙夷,同時假裝自己沒留意到環繞圓形房間的眾多畫像壓下來的注目。西奧望向麥教授身後空白無人的畫像,不知為何這讓他想起某件事,一個模糊記憶,偷偷呼在玻璃表面又快速消卻。

  「我必須坦白,這不是我想到的見面方式,瑞斗先生。」麥教授放低信,在他身上再添加一份注意。

  西奧把微笑貼到唇層,不深不淺:「請也容許我坦白,我從不認為自己會來霍格華茲,教授。」

  「因為你兩年前已經完成O.W.Ls?」女校長越過四方眼鏡的視線凌厲,長年的教學經驗讓她看破任何未成年巫師女巫的詭計,西奧知道她不容許糊弄敷衍,「十項傑出,十三歲,而且在沒正式上學的情況。你無疑聰明絕頂,瑞斗先生。」

  「那是因為我有一位優秀的解咒師擔任導師。」

  麥教授頷首:「路平先生,還有你的另外兩位監護人?」

  「是的,格蘭傑─衛斯理先生和夫人。」雖然更像是妙麗耐心指導,榮恩在旁狂塞他混了惡作劇玩意的點心,拆解那些糖果的魔法原理是他的一大樂趣。

  「事實上,我很意外他們同意,或是把這件事交給一個未足十一歲的小孩決定。」

  啊。第一道進攻。西奧斟酌舌上言詞,確保它們不帶瑕疵:「他們最初並不贊成,但我的原因說服了他們。」

  「那是?」

  「我的家庭背景,很可能為周遭同學的平靜校園生活帶來影響。」

  「你的……過世的父親,」他注意到麥教授極為輕微一頓,接著恢復肅然神情之快,令西奧幾乎以為那是錯覺,「也是在眾人的注目下入學,我不會否認他的艱辛,尤其當他擁有我見過最固執的性格,但那無阻於他在霍格華茲學習。霍格華茲總是一視同仁。」

  那非常不同。他想。爸爸是擊退黑魔王的教世主,他卻是黑魔王的兒子。

  再加乘複雜,他是教世主和黑魔王的兒子。

  光是分類帽的戲碼就令人退縮,分類到哪裡跟不被分類到哪裡,這是一個大疑問。分類後會否遭到懲罰,不論旁人施予的還是自我拷迫的?該是血緣抑或心靈先行,哪個更為重要?但他連自己的心也不盡清楚,怎樣可以做出睿智的回答,他又可否全盤接受別人早已為他刻寫的答案?

  西奧緩緩說道,這幾個月來首次交出坦誠:「我不喜歡選擇,但是許多人會預先替你作出選擇,從此認定你就是這樣的人。分類帽只是開始,不會是最後一個。」

  麥教授的嚴肅臉容線條毫無變化,但宛若水面被拂點又平復,或是燭火閃移又搖歸,她的神色從此不再相同。

  「為什麼現在來霍格華茲?你做了什麼使你的父親改變主意?」

  西奧盯住那封躺在校長書桌的信件,他的判刑稿詞,父親在裡頭說了多少,自己僅能猜個大概。

  「如果我不誠實相告,會不會讓你決定拒絕讓我入學?」他鬆懈一個指頭般的試探,假使這可以令教授討厭他,或許他能脫身──

  校長竟回以一絲摻著興味的笑意:「如果你選擇不誠實,瑞斗先生,我一定要你在霍格華茲完成學業。」

  聽見答案後,你還會這樣對我微笑嗎。西奧想。抑或那份柔韌會變形成為斥箭,替他先做出選擇。

  「我進行了一個黑魔法儀式。」他告解似的坦白,感受心房赤裸時血管流淌而過的冰涼,「最後失控收場。」

  「我可以知道是什麼儀式嗎?」

  「改變面容。」西奧回答,「或根據《深入黑魔法》的寫法:毀容。」

  麥教授的目光一如他預期的飛快往他臉上繞轉,大概是想找出任何儀式的痕跡,以及她熟悉的事物。西奧自小便習慣這種注視,也知道他們想探尋的東西。

  但他給不了他們想要找到的東西。他有爸爸的綠眼睛,愛他的人們說他一樣有黑頭髮,但他的臉孔完成繼承自另一人。

  令血脈無可否認的容貌,讓人們在他開口前先做了選擇,在他尚未知道自己是誰前就決定他將會是什麼人。


  西奧等待著麥教授的動靜,懸而未落的判決猶若頭上斧刀。

  「那我想我們已經有決定了,瑞斗先生。」麥教授最後站起來,言詞堅定,「歡迎加入霍格華茲,我期待接下來與你相處。」

  西奧也站起身,心彷是被遺留在椅面,沿著身體重重沉下,但他總得面對和接受現實:「我可以現在就分類嗎?等到明晚開學晚宴的時候,就有點太引人注目了。」

  校長揚起眉毛:「分類?你為什麼要進行分類?」

  「你的決定是我入讀霍格華茲……」

  「魔法部部長瑞斗的信件,是請求我收你作為學徒。」麥教授回答,注視他的眼神不再深穆,西奧甚至發誓她貌似有趣的牽起嘴角,「這是霍格華茲的教授安排給有志執教的巫師或女巫的職位,通常由畢業的學生擔任,跟隨教授學習更高階的魔法。你的情況比較特別,我必須先指導你通過N.E.W.Ts,因此我們相處的時間會比一般教授跟學徒長。」

  他眨眼,事情的翻轉──或是真相令他一眩,然後在這空白期間腦海早已想通的事情接連迸開,西奧的思緒飛梭於逃離最壞結果的慶幸、當下最好結果的受寵若驚、被父親矇騙的怒意、得以學習高階魔法的喜悅,最後落在一個他許久沒感受的情緒。

  他屏息地問:「我會跟你學習魔法?」天,希望麥教授不會覺得他笨。

  「沒錯,而且我只預期你的最佳表現,不多也不少。」

  下一個問題則較為困難,但他現在就得問,麥教授跟他從一開始就誠實相對,西奧必須知道:「你真的同意這個安排嗎,教授?」

  麥教授默不作聲,她像是想稍微挪動身體──或許是轉身──卻在最後一秒停住,她的銳利眼眸保持與西奧對視:「我個人完全不贊同特殊待遇,瑞斗先生,所以我理應反對,但魔法部部長的信相當具說服力(西奧認出語氣裡不以為然的接受,妙麗偶爾談到他父親也是這口吻)。我也承認,在你與眾不同的成長過程,以及你剛剛坦承的事情後,把你放回一般班別上課不一定是最好對策。而且,你的雙親都提出這個請求。」希望你不會令我後悔這個決定。她補上。

  西奧再次怔住,麥教授低頭凝望,在這短短半小時的會面,她理解他近如熟曉數年。

  「沒錯,瑞斗先生,你的另一位父親,波特先生。魔法部部長瑞斗的信件內附上一封波特先生生前寫好的信。裡面說萬一你沒有以一般方式入學,他希望我能接納他的兒子作為學徒,雖然信裡亦提到他本想來跟我面對面談談。」她闔上眼一會:「當魔法部部長選擇理智行事時,他總是知道怎樣呈現論點。」

  他把手硬是定住身軀兩旁,壓抑去觸碰、閱讀爸爸親手書寫的信的急切渴望。自古靈閣領取的物件沒有附帶任何紙條,沒有絲毫令他直接了解爸爸用意的文字。哪怕現在西奧絞盡腦汁,也理不出它們與爸爸的信的關聯。

  因為或許這本來就不用細鑽恐思。正如他的爸爸本來不會死,他的童年本來不會分崩離析。或許,隨監護權轉換送到他手裡的隱形斗篷、泰迪給他的劫盜地圖,以及父親藏到現在才交出的信,只是恰好同時發生,而他恰好置身霍格華茲。


  或許,在最薄巧精細的偶然與運氣裡,他無意間達成了爸爸為他求託的心願。


  「麥教授,請原諒我剛才過於震驚而忘記禮貌。」他輕輕抬起頭,身姿已經站正,言詞精確有禮,感覺這是數個月來第一次做回自己,豁然明朗,「能夠成為你的學徒、跟你學習魔法是我的榮幸。只是,如果可以,我有一個請求……」




To be continued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4-4-16 00: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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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Efoist 發表於 2023-7-9 23:2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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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舞蹈

.抱歉,這章寫了快一萬三千字,以後不敢再放假一星期不碰稿了。
.子時代的蠍子和玫瑰,性格取材自HP舞台劇《被詛咒的孩子》,再根據劇情調整。
.想像哈利跟湯姆爭論到底孩子being cheeky是跟誰學的,然後彼此指摘都是你教壞的。(噗
.無關重要的知識:蘿蜜是Romy,Rosemary的暱稱。迷迭香會在婚禮上使用,有緬懷和忠貞等的含意。
2024.04.16 中間的篇幅大更動




第三章 舞蹈




  踏出綠色火焰旋扭不息的壁爐後,哈利連忙挪到一旁角落,確保雙手捧著的盒子穩好。他四處張望,暗裡生出希望在情況變得尷尬難解前有人來幫他一把的念頭,他甚至不介意瑞斗立刻現身,這樣就能速速把這個送出去。

  「那是麻瓜炸彈嗎?」

  「金利!」哈利轉過身,看見自己比較喜歡的那位魔法部部長,頭銜閃過腦海後他補上稱呼,「先生。」

  金利.俠鉤帽從房間門口走進來,穿著晚夜般的深紫禮袍:「哈利,拜託,叫我金利。」高大的黑人巫師好脾氣地說,「畢竟你不是魔法部的員工,至少還未是。」

  哈利咧嘴笑開:「我正朝這個目標努力。」

  「你只要知道,魔法部永遠有個位置為你準備。」金利眨眨眼,接著回到顯眼的木盒,目光帶有正氣師習慣使然的獨有審視,「你有告訴希克泥你會帶禮物過來嗎?他負責今晚舞會的保安。若果你對於填寫一大堆表格不感興趣,我可以裝作看不見。」

  哈利的嘴角不禁抽動:「我以為魔法部會一絲不苟確保魔法部部長們的人身安全。」

  「儘管我關心我的另一位同事,但我不能貿然打開所有送給他的東西,畢竟這或會被視為過份干涉,以至被視為對他的不信任。在這種敏感的時候,我們應能避免兩派衝突就儘量避免。」金利從善如流回答,儼若一位致力實踐和平契約的政治家,哈利卻記得他與正氣師們挑骨尋針式地檢查所有瑞斗寄給自己的東西,確保當中沒被施以任何圖謀不軌的魔咒。而這刻的金利幾近俯身,明顯對哈利帶進這棟房子的東西同樣抱有興趣,「雖然我答應不多說一個字,不過裡面似乎有聲音?」

  哈利真希望金利別再深究盒子,現在這件事看來是個糟透的主意。他原本計劃趁著今晚這一趟順便把它交給瑞斗,整件事只需要妙麗、榮恩和他知道。他怎樣忽略魔法部的耶誕舞會本應就會保護嚴密,所以並非靜靜送出禮物的好時機,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奇蹟。

  也許,他以為瑞斗會在他踏出呼嚕圈的第一秒就抓住自己,彷如聞到血滴的鯊魚。


  一聲的啪答晰響,他和金利之間出現比他們矮小的魔法生物。

  「哈利主人。」擁有大耳朵和大眼睛的家庭小精靈朝他深深鞠躬,「主人要蘿蜜帶領哈利主人到大舞廳內。」

  哈利愣住好一會兒,他不確認自己有完全讀出剛才那句包含的所有意義:「瑞斗叫你來找我?」

  「是的,先生!」蘿蜜尖細的聲音興高采烈,哈利看見她穿著合身的灰藍裙子,加上一條潔白的圍裙和帽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小的侍女,「蘿蜜很高興終於見到哈利主人,蘿蜜很榮幸可以為哈利主人效勞!」

  哈利仔細端詳蘿蜜歡欣躍動的表情,她看來滿快樂的,並且真心真誠,配搭她在瑞斗底下工作這件事,讓他不知道是否應該感到擔憂。

  (然後他想到妙麗的反應,以及家庭小精靈對自己的稱呼,她會為此殺了他的。)

  「呃,我可以自己去找他。」他彎下腰,把盒子小心低放,金利還在旁邊看著,「你能幫我把這東西帶到書房嗎,蘿蜜?」

  「當然可以,一切都依你所願,先生!」家庭小精靈慎重接過盒子,再一次鞠躬便消失了。

  「你跟家庭小精靈的關係總是很好,她會是你的得力盟友。」金利低說。

  「為什麼這裡會有家庭小精靈?這明明是麻瓜的房子。」哈利反問,而這只是一堆卡在舌尾的問題的開端。

  「如果你對我們的家抱有疑問,親愛的,你可以來問我。」冷冽話聲自門口傳來,他和金利即時繃緊肩膀,「我懷疑我們的客人會知道得比我多,或者該說,我希望他不會知道超過他能曉得的。」

  哈利看向瑞斗,年長男人亦打量他,緩慢地、從頭到腳地,以那幾近黏溜皮膚的專注力,導致那張平靜的臉孔於瞬頃劃過一渺不悅。做得好,哈利。他想道,很高興今晚沒有樂在其中的不止自己。

  「晚安,哈利。」

  他用糊成一團的道安回應,順道壓了一把肯定凌亂難馴的頭髮,這讓對方盯視他的褐瞳閃過一絲詭紅,卻礙於誓約與場合不能發作。哈利暗地忍住笑意,按這個進度,他甚至可能會被瑞斗提早趕出房子,來得及回去跟榮恩和妙麗在火爐旁分享熱巧克力。

  瑞斗比他更快一步,修長手指猛然掐緊他的手肘,將他拉至近身,在金利有所動作之前,已經把哈利的手置在他伸出的手臂間,就像他們現影那次,也像深夜電視播放的陳舊電視劇裡的夫婦(什麼?)。哈利完全不知道瑞斗如何做得到,他嘗試掙扎但完全無用,那個肆意踐踏別人意願的混蛋夾牢他的手,面不改色,毫不疚愧。

  「原諒我們,經過漫長的分離,我跟哈利對彼此有說不完的話。俠鉤帽,我相信你知道怎樣找到路。」瑞斗故作有禮地告別,忙著抽身的哈利分神懷疑他到底有沒正眼看過金利一眼。

  「放開我!」被硬生生拖過走廊的哈利咬牙切齒,幾乎就要掏出魔杖把對方彈開。

  「好了,哈利,別表現得像個不知禮節的無知青少年,你已經無視夠多我的要求。」瑞斗側頭瞥他,輕柔口吻半是責備半是嘲諷,還摻溢年長俯視年輕的說教語調,「現在聽話待好,有一場舞會正在等待我們開舞。」

  哈利再度使力,只為了表達自己的抵抗和能惹的麻煩,哪怕逃不開隔著兩層禮袍而蔓來的惱人力量與體溫,他絕對會讓瑞斗後悔:「我沒答應過你今晚任何事,所以接下來都是你自找的。」


  後來的當然都是瑞斗自找的。哈利應該感到驕傲,他根本沒有盡力嘗試,就令瑞斗在眾人注目下的完美面具迸露潛藏的憤怒裂紋,雖然僅有被逼與他緊貼軀體的哈利親眼目睹,作為置身這個困境的唯一快慰。

  「以一個據說優秀的魁地奇球員來說,你的舞姿簡直堪稱災難。」像是反擊,瑞斗借著角度朝他耳朵吐語,引發脊骨被探入撫碰似的觸電顫慄,哈利堅決無視後背的難喻麻感。

  「這裡用不上飛天掃把,不是嗎?」頭要偏往另一邊時他回嘴,差點加上聳肩來大大煽動對方的怒火。瑞斗把他的手扣得關節發白,他只想甩開那隻搭上背脊的手;哈利猜於其他人眼中,比起跳舞他們兩人更似正在摔角。

  光是想像畫面就夠可怕。明年魔法部一定選在離瑞斗的家遠遠的地方舉辦耶誕舞會,亦會明智地不再讓他們開舞。

  瑞斗居然還繼續跟他閒扯:「我不得不留意,每一次見面你都懷著滿腔怒氣。」

  這很正常不是嗎?「你有一張令人火大的臉。」哈利還想多補一句惡毒的性格,但他的腳剛巧晚一步挪動,跟瑞斗的直接撞上。他嘶聲作痛,瑞斗已抓緊他身穩住兩人步伐,彷彿沒事發生般領著哈利轉過一角。

  「你不喜歡這層束縛,我可以保證,哈利,這感受是共同的。」為什麼他恢復人樣後還是見鬼的高?哈利忿忿想道,瑞斗的嘴恰好對著他的耳窩,每字每詞以撩癢的熱溫殘留其中,「但我不會永無止境的把怒火發洩到對方身上,先別說可笑至極,那依幼稚得令人側目。」

  看來不單靈魂,理智也修補好了。哈利心裡想道。

  但現實的他瞪著水晶燈光外某一位面容模糊的女巫,自然說出口的是:「我好奇這麼多年,動不動就折磨別人來發洩情緒,『幼稚得令人側目』的人是誰?」

  瑞斗輕哼。

  「我懲罰壞我好事的敵人,或是沒有能力的庸人,你呢,愚蠢的男孩,只是為了堅持自我到不假思索的地步,你們這些正派的人大多如此。只是想必你已經領悟到,不論喜歡與否,其他人都把我們綁在一起。」

  哈利沒接話,他的腿踏錯方向,一腳踩到對方的皮鞋上。那刻哈利的思緒自昏暗走廊跳到應該踩得更用力一點再到為什麼他得跳女步,但瑞斗僅僅用膝蓋輕力將他推後,又恢復流暢的舞步,至少是他們所能做到的流暢。

  「既然無法改變,何不擁抱我們這段……關係。」

  他倔強地避開與瑞斗的直視,轉而望向他們交握的手:「你在提議什麼?」

  「盟友。」瑞斗柔聲在他耳邊說。

  哈利一怔,舞步像打結的線團連番纏亂,他把錯全部推到瑞斗的話詞,而不是那彷似鑽入膚下潛達心房的語氣。

  「你和我?」

  「我們已經結婚了,下一步該是放下幼稚的情緒,集中在我們合作所能帶來的利益和好處。你和我在一起,將在魔法世界裡所向披靡,想像我們一起能實現的事,能達到的成就。」

  傾聽的綠眸從深湧動,哈利唇邊扯起毫無溫度的角度:「是對你的好處吧。」

  「我視你為值得與我並肩的巫師,才會給予你寶貴的人生指導,哈利.波特,你應該感到──」

  「讓我在這裡講清楚,湯姆.瑞斗。」自開舞後他第一次正眼看著對方,今晚的瑞斗從頭到腳比完美還要完美,沉綠如夜色的禮袍領口刺上細緻的銀色繡線,高顴骨突顯那近若貴族的英俊臉容,燦亮眩眼的燈下那雙褐瞳邃中透光,精心恰飾十足分明的引誘者。哈利心想,這個男人當然不會滿足,他什麼都想要,卻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麼。

  「這些話不會有用,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你為了達到目的而講的甜言蜜語或謊話,我都看得出來。你無法傷害我,亦無法動搖我。」或許他得仰視瑞斗說出這些話,但他確保自己絕不卑躬屈膝,哈利專注於與瑞斗的對視之深,完全沒為意他們舞步變得契合一致,「另外記住一點,別稱呼你的盟友做『愚蠢的男孩』,那只讓人家受不了你的自負。」

  一個旋轉,瑞斗竟露出被逗樂的銳笑。

  「另外,你似乎已找到你的盟友。」哈利沉低聲線,下巴朝舞池外點了點,大概指出某個刺眼豔粉的矮胖身影。他不敢想像她被邀請到他們──瑞斗的家裡。

  (哈利得再提醒自己,這是瑞斗的房子,他大可以請任何他想邀請的人,不必先問過自己。)

  瑞斗的笑意驟然降溫:「恩不里居是位能幹的魔法部員工,掌握了珍貴的資訊。」

  「還跟你分享同樣邪惡的人格,我相信你們一定合作愉快。」哈利乾巴巴回道,一種不一樣的憤怒緩緩在他體內運流:「你知道她做過什麼嗎?她應該關進阿茲卡班!」

  「俠鉤帽並沒有留給我太多選擇,我只能湊合將就。」

  哈利借著灼熱攀上他的喉嚨,目光剛硬,把舌上的字句推出去:「那些對你不再有用的人呢?」

  「你在暗示什麼?」

  「貝拉.雷斯壯。」

  瑞斗皺眉的表情瞬間靜止,凝結了諸多令人恐懼的情緒,哈利把那張臉的一切毫變看進眼內,望見人類的怨怒由黑魔王的猙獰扭曲取代。

  「別告訴我你感到遺憾,覺得她不值得催狂魔的最終刑罰!」他朝他嘶吐幾近爬說語。

  「我沒這樣說過!」哈利駁說,他的怒火與對方的憎寒相互抗撞,「重點是你眼也不眨把她交出去,只要可以保住你自己,其他人都不要緊。她是你最忠誠的心腹!這卻是她的下場,而你跟我談盟友?」

  「為了生存,你什麼都會做。」瑞斗隨時要把他的手掐個斷碎,「你無法明白,愚蠢的男孩,你沒有嘗過那種滋味。」

  「我沒有嗎?」哈利反問,他逼視面前這個害自己失去過去、未來與一切的人,這個用苦難折磨將他錘煉成現在的自己的人。他抬起下巴望入爍閃血紅的眼底,發現自己早已不再懼怕這個男人,毋管他的名字是瑞斗抑或佛地魔,「而且你是錯的。比起生存,人更會為了所愛的人而什麼都願意做。」

  (包括我。)

  瑞斗端正過份的臉扭出嘲諷的冰冷微笑,他們兩人都知曉他的想法,年長男人卻斂起所有,連同方才在他們之間沸騰未解的衝突。他放輕骨指的力度,帶領哈利緩緩漸停。我猜今晚就這樣吧。恢復絲滑聲線的他說道,幾乎優雅地收回雙手置於背後。哈利無比慶幸總算擺脫這場舞,卻感覺腳下的地板特別堅硬,他謹慎退踏的步伐虛浮,彷彿剛剛身處另一個世界。

  然後他猛地回神,連忙叫住準備轉身的瑞斗。還差一件事,接著他就可以回去了。


  他們穿過燭火通明的無人走廊,逐漸遠離樂音和喧聲。哈利有點不自在,白樺宅園裝潢完畢後,他貌似沒來過房子這端,這部分是瑞斗的居處,哈利不曾考慮跨越分明的界線,只是他偏偏叫蘿蜜把盒子放到書房,大宅的主書房顯然屬於瑞斗的領地。

  在書房的棕色木門前,瑞斗做了個細微而精確的手勢,解鎖聲輕巧一響,門為它的主人開啟,瑞斗昂步走進去,哈利隨後。

  從他的所在看去,不用尋找就看見盒子擱在最裡頭的寬大書桌上,但哈利驚恐地發現,盒子周遭多了一層他交給蘿蜜前絕對沒有的豔麗花紙和絲帶。

  「噢,哈利。」在他前方的瑞斗站住,發出猶如喜悅的嘆息,顫麻再次自哈利的背脊由底爬升至暴露於空氣的後頸。

  「我只帶了盒子過來。」他急忙解釋,感覺到臉龐發熱,「其他都是家庭小精靈加上去的。」

  快速走進書房另一頭,赭紅暗調朝他壓迫而來,使哈利恨不得逃離現場,木地板在鞋下發出清脆抗議。訂造的素黑禮服雖然貼身舒適,可是當下他不禁用手拉開袍領,就像這樣能把今晚和這刻都扯出身體。話說回來,為什麼這裡有家庭小精靈。他咕噥一句,意圖打散房裡越漸黏沉的氣氛。現在這看來是個頭殼壞掉才冒出的主意。

  「位高權重的魔法部部長自然需要僕人。」哈利正準備問蘿蜜有沒薪水一類令人難堪的問題,瑞斗搶先一步拉回他還未想面對的話題,「你太慷慨了,哈利。我一直想回報你對我的書所做的一切。」

  紫杉木魔杖不知何時執在修長無情的手中,魔咒尚未成形但哈利彷彿已在空氣裡聞到冷酷的意圖和氣息。

  「不!等等!」他慌然趕到桌前,冬青木魔杖黏在掌心,解釋或破解咒雙雙駐在舌頭,不知道哪個會先躍出。

  一絲幾不可聞的嘶聲穿過叫喊後更覺幽寂的書房,瑞斗靜止,哈利眼見他的褐色眼睛一動不動,頭顱緩緩轉向,像蛇一般小心伺敵。接續他發出與人聲不一樣的沉嘶,哈利不再聽得懂爬說語,但他能多少猜到內容。

  讓他們自行相識的揭露方式或許比較好,只是哈利依然尷尬到不行:「這是給你的,呃,當作那本書的答謝。」他說不出它的真正用意,給他再多火燒威士忌都做不到。

  這件事他跟兩位好友爭論許久,他不確定法律上的關係轉變,是否也等於他跟瑞斗本身的關係好轉到這個程度。話說回來,瑞斗會送他禮物嗎?即使那只是裝裝樣子,但什麼都不做的哈利會不會看來很沒教養?榮恩苦著臉承認,即使是被家族指婚最冷淡的魔法世界夫妻,每年至少會贈送一份禮物給對方。眼看哈利掙扎猶疑,滿面同情的妙麗巧妙提議,把禮物當作一個訊息,一撮橄欖枝:現在已經不同以往。

  (如果他不知感恩,那你之後就不用太用心準備了。妙麗補充,聽到提議後哈利稍微感到舒服一點。)

  停在桌前的瑞斗消去禮物裝飾,他的手指捉住盒蓋,掀開探內。

  「你送一條蛇給我。」瑞斗安靜地說。燈光位在他們身後,僅瞥到半暗側臉的哈利只覺得他的神色深不可測,書房裡只有盒子裡的動物在草葉上滑動的微響。

  「事先說明,它沒有毒性。」他說,整輩子不曾這般滿懷戒心談及自己送出的禮物,和這般防備收禮人;他有種可怕的想像,覺得瑞斗下一秒會驅使蛇起身咬他,「店主說過它很懶散,你別想著訓練它做什麼壞事。」

  瑞斗輕笑:「這是為了彌補娜吉妮?一條沒有毒液的寵物蛇做聖誕禮物?」我還比較希望你把隆巴頓交給我。唇角倏地染上陰森的柔滑質地,瑞斗往他看去,靠光的一面顯露潛伏於極其英俊外表下相等的毒惡。

  「你別想對奈威做什麼。」哈利沉聲回道,毫不退卻。

  瑞斗鼻翼僨張,在僅有兩人的空間沒打算掩飾不悅:「我已經做了,不然你認為為何他只能在霍格華茲當個學徒?你應該慶幸我的心地足夠仁慈,沒有要求以命償命。」

  「噢,那我們是否要來算算被娜吉妮殺死的人有多少,或是你殺害的人的人數,或者因你喪命的人數!」他抓緊魔杖,瑞斗一定注意到,紫杉木魔杖被輕慵握著,男人揚起微笑。

  「那已經不予追究。」

  「但很多人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他滿腦子想著四十七場的葬禮畫面,他想著學校裡對他投以怨憎眼神的學生,他想著不足一歲已失去父母的泰迪,感覺別人的情緒紛紛流入他翻騰的體內,他們留在舞池未完的爭吵作為火引,使得哈利的憤恨急燃高燒,「如果你以為你可以繼續過去的作風,那就大錯特錯,我們的誓約不會准許你這樣做。這份生日禮物正好提醒你這一點,一切都不會再像以前──沒錯,這是你該死的生日禮物!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花時間準備,大概因為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只有蛇才可以跟你說到話!」

  他大步踩著地板,猛力甩上書房的門,連道別也省下就直接離開房子。


※     ※


  哈利把錢包和鑰匙放進牛仔褲的口袋,準備穿上運動鞋時,偏頭瞥見一個拖著尾的東西朝他快速移來,鋪上地毯的木地板發出細微聲響。

  「我不是出去玩啊。」他失笑,對撞上自己的腳的身影說。

  才到他大腿高的小孩抱住哈利的膝蓋,仰高小巧臉蛋對他露出笑容,哈利彎腰,把丟到地上的幼童斗篷拾起。

  「出去。」西奧說的單字帶有奶音,臉頰往他的牛仔褲磨蹭,「跟爸爸。」

  聽到最後的字詞讓哈利的神情稍變,像是在柔和之中調添喜悅的亮色,他擺起刻意思索的模樣給小孩看:「好吧,但你要自己走,回來時我會滿手購物袋,沒辦法抱你,知道嗎?」

  西奧急不及待點頭,哈利揚起眉毛,噙住一個好笑的表情。他把顏色鮮艷的斗篷掛到孩子及不到的衣勾,取下深藍外套。

  「到村裡要穿這件。」他抖開外套時告訴呼嚷不滿的西奧,幼孩扁起嘴,但還是讓哈利為他穿上外套,「你可以拿鞋子出來。我得告訴你的父親,不然他會擔心你跑到哪裡。」

  至少我希望他會。哈利咕噥,大步經過樓梯和底下矮門,他沒有走太遠,停在走廊中間便往裡頭大聲喊話。哈利側身站著,只要挪眼就能看見門口那邊的動靜,大門兩側的長窗盈滿陽光,照亮正把童鞋從櫃口拉到自己面前的西奧。

  「出去。」西奧開心地把腳塞進鞋子,伸出平衡身體的雙手輕輕擺動。


  在哈利把牛奶和麵包放進購物袋的時候,收銀員探頭跟西奧聊天。雜貨店內只有一兩位埋首貨架或包裝的客人,沒人在後面排隊。

  「陪爸爸出來做週末購物,十足一個大男孩呢。」雙臂撐在櫃台的她笑哄道,西奧揪住哈利牛仔褲的一段,有點害羞躲到他身後,但回望的笑臉明顯。

  哈利挺直身軀,連同另一個裝滿蔬果的購物袋一併提在一手,另一手握住小孩的手。他跟對方道別,也叫西奧做一樣的事。西奧舉手拜拜,當他們步出雜貨店,他的注意力立刻跳到店外擱在地上的紅黃花盆,指著歡叫起來。

  兩人沿村莊主道慢行,挨貼狹小行人道的褐磚房子逐漸疏開,然後變成寧靜的荒郊瀝青馬路,走在外緣的哈利牽住西奧,帶他轉入一條被數棵山楂樹遮擋的碎石白道,銀樺樹木兩排延開,隨風晃曳沙沙作響,即將升至頭頂的太陽把兩旁的葉幕投到路上,包括一大一小的人影。

  西奧突然猛然煞停,連帶扯了哈利的手臂往下。他馬上穩好身體以免跌一跤,再低頭問小個子怎麼了。

  「我累。」西奧說,撒嬌湊近彎身探看他的哈利。

  「之前說過,你得自己走,我現在無法抱你啊。」哈利說。

  幼孩的心情瞬間急轉,一聽見哈利的拒絕,立刻扭動身子用力踏地,他的表情由不快樂倏變成非常不快樂,直至怒氣爬上他的輪廓,傾入尖喊的聲音。

  哈利的臉色亦飛快劃過多種情緒,最後他蹲下來,購物袋置放一旁,雙手虛圈著西奧的身軀,輕柔噓聲安撫。

  現在他的目線幾乎與小孩同高,哈利凝視稍微安靜一點的西奧:「其實我也很累,我們就留在這裡吧。」

  西奧睜大眼睛,又驚又怕推了哈利一把:「不!不!」

  哈利假裝被一下推倒,直接攤坐路上:「袋裡東西太多太重,爸爸拿不動了。」

  幼兒抓著他的紅色背心,開始無措喚道:「回家!房子!」

  他發出誇張的嘆息:「那實在太遠了,我們只有等你的父親出來找我們了。」

  西奧呆呆不動數秒,然後拼命呼嚷各種單字以及零散的音節,像他的詞語量不足以形容當下的情形與感受。

  「啊,我想起來了!」哈利的語調意味深長,彷彿在講故事一般,「袋子裡有一個特別的蘋果,如果有人願意幫忙拿著這麼特別的蘋果,那或許我就有力氣回家了。」

  西奧的綠眼睛一亮,他立刻走到購物袋那頭開始翻找,哈利開懷笑著,在裡頭捧出尤其鮮紅的一個,珍而重之交到小孩攤開的手掌上。

  「謝謝你,西奧。」我們回家吧。他起身時撫過那頭幼柔黑髮,西奧小心翼翼走在他前方,全副心力集中於用雙手才握得到的蘋果。兩邊樺木伸揚的葉蔭在燦爛緩風間似觸若碰,隱約不遠處的大宅門口。


  他用身體撐著木門,讓西奧通過才緩緩關上,厚木和鎖發出相扣的沉響。抬頭時哈利微張開了嘴,噢的一聲像圓泡飄盈半空,動作神情凝怔了不止一秒。

  「我從書房都可以聽見剛才的尖叫。」湯姆雙手插袋,冷靜目光往大人和小孩掃了一圈。

  「那為什麼你不來幫忙?」收起驚訝的哈利沒好氣回嘴,把購物袋置到牆邊,西奧已經自己脫掉鞋子,邁步踏上地毯。

  「你顯然應付得到,不是嗎?」年長男人答後一頓,因為西奧撞了過來,紋風不動的他低頭俯視攬住腿的幼童,「而你,又想帶來什麼麻煩?」

  哈利將鑰匙勾好,並掛上外套,瞥了童音笑語方向的一眼:「他只是想把特別的蘋果給你。」

  西奧確實正在拼命把蘋果舉高,想要吸引男人的注意,即使湯姆把他抱起,也沒法阻止小孩將蘋果往自己臉推去的動作。哈利的嘴角顫著揚著,旁觀這場角力。

  最後湯姆用扶著西奧的手勉強接下蘋果,一臉隱忍盯住朝他笑得無比快樂的綠眸幼兒:「當我真的拿走了,他就會哭。」

  「那麼你可以跟他分享,不要欺負小孩。」哈利重新拾起購物袋,經過湯姆和西奧時愉快說道,「我去廚房把東西放一放,記得幫西奧脫掉外套。」

  孩子的笑聲在溢光房子內繼續漫響。


※     ※


  西奧隔著寢室聽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飛快瞥一眼後回望穿衣鏡,磚棕色絲領帶梭穿於指間,尚未打結,最後決定擱下領帶出去應門。他昨晚就料到有誰會在開學日全校剛醒時分率先造訪,剩下的只是次序問題。從這耐心等待遲遲不敲第二遍的舉動,西奧心裡有了人選。

  蠍子.馬份站在門外,衣袍髮容整齊,神色比那頭金髮還要明亮雀躍。

  「早安,西奧,終於等到你來霍格華茲!」金髮男生說,略為急促的音節彷如在半空跳動,透著高亢的真摯。西奧總是喜歡他這點。

  「蠍子。」西奧揚起笑容。他側身讓蠍子通過。他倆身高相仿,即使蠍子比他大一歲,以及他們兩個家庭之間各種舊纏和瓜葛,也無礙他們相處。

  蠍子興致勃勃打量教職員的起居室,對沐浴在日光的古雅佈置和傢具發出驚嘆,看來教職員和學生的生活空間仍有一段距離。西奧聽著蠍子舉著沙發和書架的例子,記起他的領帶,蠍子也──極為理所當然地──跟著他走進睡房。

  西奧拿起領帶時挑眉,所以這是孩童時代的蠍子?還是有所請求的蠍子?

  在他重新打領結時,在旁邊的蠍子似是不經意的拋出一顆,打個比方,輕盈的網球。

  「西奧,你可以把我介紹給玫瑰.格蘭傑─衛斯理嗎?」

  西奧卻覺得那威力更像一記角度超乎想像的博格,他忍不住轉頭,想知道剛剛在鏡中望見的蠍子表情不是錯覺:「你們在霍格華茲同住五年。」

  蠍子的蒼白臉龐連同耳朵確實撲上一層粉紅,而那雙淺灰眼睛閃著正同方才陽光穿過玻璃的光:「我知道!但我們的圈子近乎沒有交集,她總是有一群朋友圍繞,我……想正式認識她,你是介紹我們相識的最理想人選。」

  他開始懷疑好友這麼興奮見到自己的真正原因,西奧把結拉牢的同時,亦把蠍子意圖迴避的視線拉回來:「蠍子,你是生活在一座古老城堡,但不是在十九世紀裡,為什麼你需要我介紹玫瑰給你認識?」

  「我、我嘗試過,」今天成為六年級生的男生結巴巴說出隱含失敗的話語後,瞬間全身洩氣,「但你知道,我們的家族之間有太多歷史,我多想……」


  敲門聲再度響起,這次是清晰有力的節拍。以西奧熟悉對方的程度,若他不儘快回應對方的呼召,接下來後果只會更慘。他用眼神對蠍子示意,快步走出寢室。

  「西奧!」門一打開,玫瑰.格蘭傑─衛斯理立刻撲前把他抱住,「噢,我好擔心!但爸爸和媽媽怎樣都不肯帶我過去,你沒大礙吧?」

  「玫瑰。」他拍拍她的肩膀,既是安撫亦是輕柔提醒她放手。他當然很高興見到她,但當一位學生與理論上的教職員在走廊公然擁抱,仍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哪怕教職員本身比學生還小,以及他的房間位於城堡沒人會通過的寂靜角落。在他有所動作前,玫瑰已經鬆開雙手,毫不猶疑踏進他的房間。

  褐髮女生飛快瞄了一眼起居室,立刻便把注意力放回西奧身上。別上級長襟章的玫瑰帶著一份氣勢,彷彿她隨時會像風一般來往飛去,中途還能背好幾本書,看好弟弟的作業和行為,和掌握高階魔咒。

  「你這半年什麼都不講,就是在密謀一個危險的黑魔法儀式?」她盯著他,滿面不認同。

  「對不起。」他垂下眼睛,站好乖乖聆聽總該會來的衛斯理家訓斥。

  「祖母擔心得要命,我覺得她應該給你寄一封咆哮信,她就曾為更瑣碎的事寄給爸爸了。」玫瑰昂起下巴,雖然很可能是她得抬頭才能筆直望進他的眼睛,只是西奧從不敢這樣說。

  「我知道,我寫信向她道歉了。」要不是父親迅速把他丟來霍格華茲,他現在大概就得站在洞穴屋的客廳聽茉莉的版本。

  玫瑰嘆氣,接著放輕語調,變得更接近那個帶著標誌蓬鬆頭髮,自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女孩。

  「你來霍格華茲是好事,我總覺得你一個人很容易想太多,雖然有泰迪陪你,但那不一樣。西奧,你應該跟差不多年紀的人待在一起。」她伸出手,把他沒有對著鏡子整理的領結直接鬆開,重新為他打結,並喃責他可是學徒,不應該以星期一早上五年級生的儀容做標準。

  玫瑰的舉動自然得西奧沒法反抗,這可能是因為她作為姊姊習慣使然,榮恩倒是說那是因為她像極她的母親(當然是以極其寵溺的語氣說的)。無論如何,他只能略為仰頭任由她動作,但同時也感受到一道來自旁邊的灼熱目光,甚至在他想像裡摻了責難。

  他清清喉嚨,稍退一步讓出空間。

  「玫瑰,這是蠍子。」西奧快速──如果不算笨拙的話──把蠍子推向他想位處的地方。這絕對不是他自己擅長的領域。

  玫瑰揚起眉毛,並看向渴望地凝視她的金髮男生:「我認識馬份,我們同年級五年了。」

  如果這個時刻蠍子可以順著話題閒聊下去,那麼西奧的工作也大功告成,結果這位同樣跟他一起長大的羞澀男生,僅僅紅著臉半天說不出話,最後鼓起勇氣吐出的是:「祝你魁地奇比賽成功。」

  為了好友,西奧不作任何反應,彷彿這是正常不過的回話。

  「謝謝。」玫瑰的眉毛依然抬得高高的,然後回去跟西奧繼續講話。


  「早安,詹姆先生。」坐在他身旁的克利維教授朗聲跟西奧打招呼,給他傳來南瓜汁瓶時壓下聲線,「昨晚我就想說了,真是高明的隱藏方法!」

  覆上斗篷帽兜的西奧道謝,只拿了擺放在自己面前銀盤裡的蘑菇和煙肉。橫於餐廳前方的教職員高枱矚目無比,離開學校喧亮環境太久的他首先必須壓下所有不慣與不適應,而一切從偽裝開始:假裝自己本來就屬於這張餐桌,以及裝作他並不是西奧.瑞斗。

  『你使用假名的用處在哪?一看到你的臉,大家都知道你是誰。』玫瑰問他。

  『秘訣就是不讓人看到臉。』他回答時別過頭,朝衣帽架的素黑斗篷一點。

  蠍子托住下巴思考半晌,然後高呼:『你在上面用了隱蔽咒!』

  『當然是隱蔽咒。』玫瑰說,似乎不太習慣有人搶先她講出答案,她眉額擠在一起,嘗試找出他的漏洞,『但你不可能一直隱身,總會有人注意到麥教授的學徒總是不見蹤影,而且你還得坐在教職員餐桌上吃飯。』

  『只有當你知道我是誰,才會認出是我。』西奧解釋,原理就像倫敦的破釜酒吧,不過是用在巫師身上,『你會發現,大家留意到披斗篷的人,卻不會好奇到窺探帽兜底下的人長什麼模樣。』

  這不是他想出來的,是他研究自己童年所穿的旅行斗篷上的咒語,仔細摸索通曉它的型態與質性,再施展到現在的斗篷上。

  他當時並不知道。以為那是自己喜歡爸爸的正氣師斗篷,所以爸爸特別訂做一件小型版本給他。小時候的他愛不釋手,每次他們帶他出外都會穿著,對施放在其上宛若精繡密緻的魔法作用毫無知感;即使在街上碰到認識父親或爸爸的人,當那些人僅對他的雙親說話或行注目禮卻總是略過他,他也渾然未覺。因為泰迪、衛斯理家和馬份家總是立刻認出他來,並送上很高興見到他的真心笑容。

  必須等到一段時間以後,他才知道咒語的存在,西奧隨之發現,自己所有外套和大衣都附上相同的魔法,連麻瓜小學校服的背心也未有免除。咒語的意義也同刻揭開,為什麼他們絕少帶他進入魔法世界的公眾地方,或是帶他外出用餐,原因突然變得如此清晰,如此沉重。

  那些衣服他後來穿不下了,但他留起咒語,開始為自己施展。它使他感到安全,它令他能夠隱沒在人群裡,不掀起一漣盪浪驚濤,彷彿時間駐留在那個外人不會注意他的時候,甚至在防備變得脆弱的罕見時分──西奧知道此刻自己極易陷入荒謬虛無的幻想──可以錯覺那依然是爸爸用冬青木魔杖,不厭其煩在他衣服上一一施予保護。


  舉起茶杯時西奧不經意似的抬頭,目光掃過四張學院餐桌,玫瑰已經埋在葛萊芬多學生的中心,跟朋友們熱絡暢聊,久久未挪動叉子上的香腸;在她對面啜飲瓜汁瓶的雨果跟他視線交接,輕微地點一下頭;蠍子坐在最右的那張長桌一角,邊嚼著吐司邊傾聽同學的談話,偶爾把目光投向葛萊芬多的餐桌。

  「不好意思,我剛剛一時失神了。」他偏頭看向鄰壁的克利維教授。

  黑魔法防禦術教授對他好脾氣的眨眨眼,餐刀往水煮蛋一劃,薄白隙間立刻流出暖金蛋黃:「你願意為我的二年級學生擔任示範嗎?他們今年需要學習如何躲避危險,隱蔽咒是其中一個。」

  「你該不會忘記昨天的會議吧,丹尼。」與西奧相隔一位的隆巴頓教授插話,他的碟子已經清空,正閱讀攤開的預言家日報,那張圓臉眉頭深皺,「詹姆先生在完成學業前,不會接觸任何學生。」

  「我的天!對不起,我一時間興奮忘形了。」克利維教授拍拍額頭。

  「一會別忘了清空第三節課,理事會想知道你對學校防禦的見解。」隆巴頓教授嘆氣收好報紙,他從座位起身,胳下夾著六年級生的課業表。他是個壯碩的男人,渾身散發與危險魔法植物──甚至是危險魔法本身──交手整輩子的氣息,卻不會顯得太過威嚴,或許那是因為藥草學教授甚少停住不動,彷彿隨時準備應對狀況。當他們目光短暫相接,隆巴頓教授的眸瞳驟瞬淡凝,然而西奧感覺得到在那靜漠面下的洶湧,恰如即將落雷的日黑天色。

  你爸爸以前也這樣訓過我,在正氣師局的時候。克利維教的言語落在杯碟碰響和融為一體的話聲底下,和善的臉孔溢滿抱歉。說我太容易因為興奮而忘東忘西,這有點像我哥。

  西奧半附和接下來的對話,另半心思自隆巴頓教授的眼神回溯到承受相同視線的別個時刻。


  隆巴頓教授的提醒,是昨天教師會議裡全體教授唯一同意的事,即使不是所有人都快樂地接受結果。

  『校長,你真的要讓他待在霍格華茲,待在學生附近?』

  西奧坐在房間裡最不舒服的學生椅子,雙手交疊放在合攏膝上,盡量保持謙卑,哪怕教授們的激烈爭論之間夾附他的名字,和更多並不愉快的字眼,他仍然不動聲色,禮貌地聆聽。這是他第一次迎面直向外間對他的質疑和不信任,而昨天他才被魔法世界最為人恐懼的巫師盤問過。

  『以瑞斗先生的年紀,他本應待在學校裡。』麥教授簡潔說明,『瑞斗先生不會教導任何學生,至少在他完成N.E.W.Ts之前,以及我認為他適任之前。』

  剛剛發言的旺司教授嘴唇抿成薄線,她五指掐入沙發椅柄的花布,憤怒像盔甲罩滿一身,彷彿敲出厭惡的重重鐵音。

  『為什麼不讓瑞斗先生直接入學?』辛尼區教授發問,態度實事求是。

  『那會掀起大大的風波!』孚立維教授尖說,他的短腿在高腳椅間搖盪。

  『而且你會想讓他進入學生宿舍,私下組成一個學生團體嗎?』巴爾比教授掛起一抹緊張的微笑,這位年輕的古代神秘文字研究教授從未正眼看向西奧所坐的位置。

  意思是像他爸爸帶頭造反的那種嗎,西奧忍住沒問,他知道他們所想的是他另一位父親,另一種的學生俱樂部。

  『說得好像放任他在學校自由行走,不會導致更糟的後果。』旺司教授語氣依然倔烈宛若火焰。

  『艾瑪莉亞,孩子不應該負擔父母的……包袱。』史拉轟教授嘆道,年邁矮胖的魔藥學教授坐在一張跟他外型甚似的天鵝絨沙發,正用毫不掩飾的眼光打量西奧,半是審衡半是好奇,『個人來說,我認為讓年輕人留在這座城堡內學習魔法,比讓他們在外面不知後果地探索,是更明智的做法,無論是作為學生還是學徒。』

  『你在這學校裡教過湯姆.瑞斗,看他後來變成什麼模樣。』麻瓜研究的惠比教授低說,即使他距離西奧最遠,一字一句皆清晰可聞,會議墮入一種刻意凝造的沉厚肅殺。

  史拉轟教授血色盡失的臉龐只能以驚駭形容,西奧理解那番安靜而尖銳十足的言詞利如鋒刃,卻覺得史拉轟教授尤其深受撼傷,他洩氣陷於沙發。身邊的巴爾比教授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並盯了惠比教授一眼。

  西奧斂下視線,繼續默不作聲。

  『而這個跟他長得如出一轍的人是他的兒子,是史萊哲林的傳人!誰肯定他不會明天就打開密室大開殺戒?』

  『艾瑪莉亞。』麥教授警告。

  西奧後來才記起旺司教授的家族歷史,所以她的反應完全值得同情並理解,但他沒法倒流時間讓自己閉嘴。他從來不喜歡被別人預先選定人格。

  『恕我直言,旺司教授。』西奧開口,立刻感覺到房間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彷若陽光擊映在無數鏡子所聚焦的灼亮之處,但是他並不害怕,『密室的蛇妖已經不在,由我的另一位父親殺死。』

  (偏偏這個時候,他倏然想起某段幾近滑稽的記憶,他的兩位父親曾討論過他的機辯是像誰,他們都推說是對方的責任。)

  靠在書櫃的隆巴頓教授發出像是咳嗽的聲響,視線迴避般的快速略過西奧:『若果我們要談論這個,或許最有資格說話的是海格。』

  『當然。』女校長頷首,望往站在牆角的巨大身影,『海格,你的看法是?』

  海格動了一下,西奧知道他沒有預想自己需要發言,那雙甲蟲似的細爍眼睛凝視他,洋溢全然的善意和信任,西奧覺得他是在場唯一對自己來到霍格華茲感到高興的人,他嘗試將感激融入目光。海格又看了他一會,才對麥教授說話。

  『我不認為自己可以左右你的決定,校長。但若要我說,西奧是哈利的兒子,所以我相信他是好孩子,他應該待在霍格華茲。』

  『謝謝你,海格。』

  之前帶他前往校長室的巫師踏前走近房間中心,不小心敲倒書桌緣上的書本。不論是否故意為之,那名教授的蹌踉腳步連同輕快語調,都打破了濃重的氣氛:『校長,為了讓擔心學生安心的同事們放心,也為了消除瑞斗先生的嫌疑,我可以檢查瑞斗先生的行李,確保他帶來的東西沒有可疑──假如瑞斗先生不介意的話。』

  西奧不認為自己有拒絕的選擇,於是他點頭。威嚴的女校長環視不再異議的教職員一圈,肩膀似乎放鬆些許:『麻煩你了,丹尼。』
克利維教授行一個禮,起來時對西奧展露初見的友善微笑。他終於記得對方是誰,丹尼.克利維,爸爸手下的正氣師之一,現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他回予謝意,並交出行李箱。

  穿隔挪移的椅動人聲,他瞥見一臉怨憤的旺司教授朝克利維教授投出難以置信的凌厲眼神。


  西奧輕輕闔上門,心裡認定這是開學第一天的最後一件意料之外。早餐時偶爾探聽的理事會來訪,他從未認為會跟自己有任何牽連,當蠍子找到他傳達熟悉的信紙時,跟教母碰面並不在他猜想的行程裡。這兩天他可能見了過往一整年份量的人,聽了過往整整三年份的話。他揉揉眉頭,彷彿能撫平頭顱內的壓痛。

  他亟需獨處。加上一本書和一壺茶,接著晚餐前再到校長室繼續他的課堂。西奧離開迴蕩講課聲的教室長廊,轉上無人使用的樓梯,一心想像起居室火爐前那張未使用過的閱讀椅,以及自玻璃窗透染白牆的陽光。他對木門做了精準的手勢,解開門鎖。

  ──儼如遭人肆翻狂覆的凌亂起居室展現在他眼前。



To be continued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4-4-21 16: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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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Efoist 發表於 2023-7-31 23: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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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幕I 夢

.哈利生日快樂!所以來送上R15做禮物。(欸
.這是整個故事不會再呈現的某段時間,在兩人相愛後,和決定有孩子之前,僅僅是二人世界的時候。
.房子在那之後真的多添了些地毯。(?)
.下一章將進入第二幕。
.最近把大綱再整理一遍,本來想哈利生日後不久出本.現在只能希望能在湯姆生日前寫得完。(心虛)


間幕I 夢



  他張開眼睛,眸瞥之處只見昏暗牆上燃燒一片的琥珀。

  最灼燙的焰溫綿舔他的背脊,一路延到僅有薄毯半遮的骨尾。哈利的手掌沿住身下布褶摸索,尋找眼鏡所在,同時試著回想進屋後蹌踉急切的步軌。他稍抬高目光,自模糊不清的視界看見濛散的衣物線條,帶著各自的墜跌節拍。抵著木板除離的外袍沉沉墮伏門底,扯剝時皺成一團的紅領帶懸於茶几,悠有餘裕脫下的白襯衫張展躺在腳邊。暖熱從肚腹漫然染至頸項臉龐,他記不起眼鏡在哪時被取下,又擱在哪裡。

  面前影子有所挪動,倏間側臥的男人一手托頭,成為哈利視線裡最清晰的事物。他們早已同享一張毛毯,底下的身軀相纏難分。

  湯姆伸出拇指勾勒他的下唇,另外四指骨節掃撫過臉頰,冰涼堅硬的黑石戒環輕碰著他的下頷,與那柔軟有力的手指恰恰對比。

  哈利一陣抖顫,或許因為石頭的冷溫,或許因為抵在唇緣的手指,連綿細壓引人想起稍早前男人哄誘他做出的舉動。

  「……我真不敢相信。」他的喉嚨慌然滑動,說話時差點把拇指含入嘴裡。

  「這原本可以像夢一般美好,直到他開口。」湯姆低語,在絲絨聲線間摻著譏諷與興味。

  哈利心想自己也可以朝對方說一樣的話。

  「我才是應該說這句話的人吧。」

  「這表示你認為我像夢一般美好嗎,哈利.波特?」

  該死。他狠瞪笑意鋒利如刃的俊美男人,知道他們交疊呼吸的距離沒法隱藏任何故作意氣的瞞騙推搪,那雙冷銳褐瞳映透壁爐的火光,滿溢流瀉的貪婪盡數傾於哈利身上。

  就像哈利是世上唯一他想得到手的事物。

  坦白說這不是新鮮事,哈利想,他有一輩子的經歷由此而起,以前卻未使他屏息,未使他緩住舌上將訴的言語,重新仔細敲詞劃字。

  「不,你是噩夢。」他最後回答,望入湯姆眼底內融為靜謐忘聲的凝紅,不可思議地意識到自己心底同樣感到安寧無慮,「一個我學會同存的噩夢。」


  是這樣嗎?托著頭的湯姆說,再輕一階的沉醇呢喃像指觸覆上他燙暖的肌膚,陰炫焰影在男人的蒼白臉孔和身軀挪遊,一望通明。哈利倏地發現,這是湯姆剝盡盔層的面貌。

  他端詳湯姆臉上的沉靜神情,一時不知道應該貼近或是待住不動,手指頭會否不小心顫動微吋,而抹去猶如玻璃霜印的這頃。

  兩個孤兒,在冬晚火爐跟前的毛毯上彼此依偎。如果故事這麼簡單就好了。一個想法嚅囁傳過他的心房血脈,哈利人生裡的第一次,不想將過去記得如此深刻入骨。

  假如他們在全然不同的情況相遇,他們會分享這個現在嗎?假如他的靈魂沒有殘破得在他額頭割下疤痕,他們還會擁有因為悉透彼此令心溫這般相靠的現在嗎?若果現在是被容許的,那先前十數年的苦難是為了什麼存在?

  哈利望見湯姆正在緊逮他的表情不放,他試著向他露出淺笑,掃去腦海的粉筆字痕,對方的凝視不波不瀾,專注若潭幽邃。

  然後湯姆執起他的手,修長手指慢慢打開虛合的掌心,哈利深吸一口氣,他親吻他的手掌中心,就似他直接吻上自己的心臟。

  「這間房間該換上地毯了。」湯姆的吐息穿過他的指縫。

  「為、為什麼?」他一時昏眩,綠眸因看不清楚而瞪大。

  「這樣每次走進來,你都會記得今晚在壁爐前發生的事,親愛的。」玻璃上的薄雪消抹了,男人揚起往常的笑意,搖火晃焰使他的唇角浮現飢渴的陰影。

  哈利感覺灼熱再次攀上他的面頰,同時一股近乎不退讓的火種開始在腹間燃燒,他昂起下巴,目光倔直不屈。你覺得這點表現足夠嗎。他問,知道這句話將刮起暴風。

  湯姆先他一步,在他打算挪身跨上對方時早已轉身覆下,肆吻滲入他的舌尖、流液直至血骨,寬大的手溫柔描撫哈利的臉,彷彿想以指印勾引出靈魂。他被困於男人身下無法動彈,皺褶壓得更深。

  哈利閉上眼睛,渴觸的十指梳滑過湯姆的黑髮,緩緩沿住膚肉挪落肩胛最後交疊,宛如抱向歸處,那不在過去亦不在未來。至少他們擁有此刻。




To be continued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3-7-31 23: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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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foist 發表於 2023-10-8 22:5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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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隔密

.抱歉過了很久才更新,最近完結了工作的一個週期。.這章也是資訊過多。
.兒子的名字是Theodore Helier Riddle,碰巧兩個名字的開頭是湯姆和哈利的名字字母開頭 找H字頭又不是衍生出Harry的名字好難.有這樣的兩個父親,兒子脾氣應該也不會有多好(呃)




第四章 隔密



  看來怪角和蘿蜜終於達成協議,哈利打開褐色包裝紙時得出結論,他一眼認出牛肉三文治是怪角的烹調風格。哈利告訴過怪角不用替他做午餐,天曉得年老的家庭小精靈幫美黛照顧泰迪已經花了多少時間心力,但家庭小精靈顯然把餵飽(已搬離古里某街的)主人的職責跟自尊綑縛一起,因此有好幾個禮拜哈利都得消化兩份菜色越漸誇張的午餐,夾在兩位家庭小精靈卯足幹勁的競賽之間而沒法發言。哈利猜怪角最後取得他上班時的午餐權,蘿蜜則負責他在家裡的一切。

  榮恩朝他使了眼色,不知道是為哈利終於恢復正常份量的午餐感到開心,還是為沒有額外的馬鈴薯蓉和烤雞感到失望。只是榮恩很快恢復本來的細聽神情,因為妙麗還在抱怨奇獸管控部門內的種種。

  (哈利相當慶幸兩位家庭小精靈的戰爭結束,有部分因為妙麗總算不再對他說教,她不知道跟兩位固執的家庭小精靈講理有多困難。)

  「如果在麥奈底下工作那麼糟糕,為什麼你不調走?金利最初正是推薦你進魔法執行部門入職。」榮恩在煙肉三文治上咬出半圓。

  妙麗的手指慣性在面前擺劃,彷彿手上還執著羽毛筆:「我想先推出維護家庭小精靈利益的法案,這是我必須完成的工作,接著才能考慮其他事。況且,在這裡可以近距離看見許多事。」

  榮恩揚起眉毛:「例如麥奈故意錯過與妖精的會面,還有抽起你準備的家庭小精靈法例草案?」

  「例如兩個派系無止境的爭鬥,以及它怎樣令整個魔法部無法有效率運行。」妙麗實事求是地說,這不是哈利預期聽到的答案。

  榮恩跟哈利對望一眼:「我覺得我們滿有效率啊。」

  妙麗嘆氣,拿起沙律旁邊的蘋果汁:「你們在正氣師局,全魔法部最排斥黑暗陣營的地方,他們完全沒可能摻進去,想也不會想。」

  更別提正氣師有嚴格的審查程序,哈利記得其他實習生閒聊時提到有人不被錄取,就因為他的家人曾為食死人提供情報,不論是否在脅迫之下。

  「但是其他部門就沒那麼簡單了。還記得戰前食死人就滲透魔法部了嗎?他們有些當時便身居要職,或是拉攏了那些官員,金利沒法把他們全部革除,不然魔法部會因為人手短缺而垮掉。」她壓低聲線,他們同時俯前張耳聆聽,「還有一些在當時協助執行那些可怕的政策,卻不是跟黑巫師有關聯的人,他們被逐出魔法部的一般圈子,無處可去,只有瑞斗的陣營會接納他們,於是他們只好繼續替他工作。魔法法律執行局的費爾和呼嚕網管理局的巴爾比就是例子。」

  哈利的胃一陣攪動,他沒有心理準備在午餐時候聽見同居人(他在這個字詞上加重語氣)的名字。俠鉤帽並沒有留給我太多選擇,我只能湊合將就。瑞斗在去年的聖誕舞會這樣說過。

  「恩不里居。」他想起舞會看見的身影,一股火氣不禁冒上。聽見的妙麗僅僅皺眉,但熟知她的哈利知道她內心滿瀉的厭惡,在他們三人裡,妙麗最快蛻下學生袍服,舉手投足自然地套入剪裁恰好的工作裙裝和優雅髮髻,彷彿她已在魔法部工作數年。或許在麥奈底下工作使她迅速成長。

  「對,她本來應該要被送去審訊,是瑞斗救了她。即使他沒這樣做,那個女人想必非常樂意跟在他身後。」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怪異,又飛快變成歉意,「對不起,哈利。」

  他摸不著頭腦:「沒關係?雖然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道歉。」

  妙麗瞥他一眼,表情彷如哈利剛告訴她他沒有寫變形學作業。榮恩咳了一下,聽起來卻更接近嗆到之後的聲音,哈利轉向他的死黨,榮恩正大口喝水。

  「對了,家裡怎麼樣?」妙麗在他開口前先問一個毫無關聯的問題。

  哈利回頭望她,越漸困惑,他沒有告訴他們嗎:「跟平常一樣?我們只有早晚餐碰面,其他時間都待在自己那邊。」從霍格華茲搬到新家需要適應的不止那麼一點,但他慢慢習慣與一位前任黑魔王同住一處,以及怎樣放鬆而從不放下警戒,好比抓穩弓弦而未拉盡,握住魔杖而未驅展魔法。

  「是這樣嗎?順帶一提,不錯的袖扣。」妙麗的目光落在他制服袍露出的襯衫袖口。

  噢。哈利臉頰一熱,他運用正氣師的訓練死命不看自己手邊,哪怕好友們都盯著那兩枚鑲上紅寶石的金袖扣。

  「我今早太匆忙,拿錯了沒有鈕扣的襯衫。」他還不如一開始不做解釋,哈利把手收到桌下,暫時放棄牛肉三文治。他不曾想像自己會說出接下來的話,但那比繼續討論他同居人贈送的禮物來得容易,生氣比尷尬來得容易,「聽著,我們可以回去恩不里居的話題嗎?」

  榮恩發出匆匆的噗哧促聲,妙麗則比較有同情心,僅僅朝他投來那種眼神並搖頭。

  「沒什麼好說的,你們都知道她在魔法執行部門。」她皺皺鼻子,「那是降職沒錯,卻對瑞斗非常有用,正是她擋掉幾份魔法使用平等法案,現在卡在那兒一年了。」

  「有這麼久?」哈利感到震驚,自己在預言家日報上讀到草案已是去年回霍格華茲之前。

  「恐怕就是這麼久,還不止這幾份法案。」和善的男聲從哈利身後響起,榮恩立刻用手背抹去臉上的麵包碎屑,男人繞過圓形的狹小餐桌,微禿的高瘦身影佇現在哈利眼前。儘管已同為魔法部員工,但他仍未習慣直呼衛斯理先生的名字。

  「亞瑟。」一如以往,妙麗總是反應最快的那位,衛斯理先生道謝後拉開榮恩旁邊的椅子,把熱茶放到桌上時朝他們微笑。

  「爸,這是什麼意思?」榮恩問道。

  「簡單來說,魔法部這一年就停留在和平協議生效的第一天。」衛斯理先生──亞瑟解釋,笑意稍變苦澀,「魔法部設立兩位部長以後,就出現了兩個派系。在劃分派系後,大家最在乎的便是如何阻礙另一派的工作,不讓對面取得優勢。」

  妙麗說得沒錯,正氣師局以外的不少部門都面對同樣的困境。亞瑟續說,溫和的聲音下摻著一層彷如皺紋沉凝的憂累:「我認同部分同事的做法,比如攔下羅克五的純種優先法案是必須的,想當然地,對方亦能以同樣手法處置我們的平等法案。說實話,魔法部還能勉強運作,是因為日常事務大多仍依循以前的方式處理。但在更多時候,兩派只想在每一次的衝突扳倒對方。」

  「總不能讓黑暗陣營贏吧,他們會把之前的麻瓜審問帶回來!」榮恩低說,像是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觸妙麗的手背。

  「這正是關鍵所在,榮恩,當大家越是埋首於政治遊戲,只看派系不看法案內容,你認為有多少重要的工作會因此被耽誤?大眾遲早會發現魔法部沒有對外宣稱那般的團結,到時這種意氣用事就會蔓延開去。」亞瑟的目光彷彿遙向一個不可收拾的未來。

  或許那早已開始了。哈利想起幾天前在局內聽見幾位正氣師討論一件攻擊事件。幾位巫師襲擊一位巫師,原因是戰時他自稱擁有食死人印記,搞得村莊人心惶惶,正氣師趕到才發現從來沒有黑魔法或食死人,那位巫師只是仇視麻瓜出身的巫師罷了。我可以體諒那群巫師的心情。參與逮捕卻空手而回的正氣師說。我也認為那些混蛋該受到制裁。

  他體內自深處扭攪一團,血管逐漸冰冷。這不是他最初立誓設想的結果,那時候他腦海只想到滿地的血和屍體,和沒有這些的未來。他是否在無意中,把魔法世界推往另一個晦暗的方向──甚至更為糟糕,一個膠著對立的未來,但這一次沒有致人死地的武器或顯然眼見的惡意。

  只有一人坐享勝利。他握緊拳頭,似要將戒指隱埋更深。

  「金利沒法做什麼嗎?」他靜靜提出。

  他得到的答覆是搖頭:「金利有盡力,就是他確保部門根據戰前規矩做事。但他的對手是瑞斗,不論是從心底為瑞斗效忠的,抑或因恐懼或迫於無奈投向他陣營的,都會成為金利在魔法部內的一股阻力。」

  「戰爭結束才一年,這狀況不會一直持續的。」妙麗安慰臉色變得陰沉的三人。

  「你可是在麥奈底下受盡白眼。」榮恩反駁,輕輕握了妙麗的手一下。

  「但他除了忽視我,就什麼都不能做,兩年前我們根本不能想像這能發生。」柔軟的手翻過來握住榮恩的,妙麗透出小小的淺笑,不完全是純粹的安撫,「大家需要理解到事情不會回到以前,兩邊陣營都是,而這需要時間。」

  亞瑟頷首,比起同意更似懷著虛渺希望。妙麗張望安靜下來的庭院,開始收拾桌面上的紙杯和午餐,哈利脫下眼鏡按揉眉頭,再迅速把剩下的三文治吞下肚,準備回到崗位。亞瑟想必瞥見他的表情,寬大溫暖的手按住哈利的肩膀。

  「不要認為這是你造成的局面,哈利。」他溫和說道,另一手拾起不再冒煙的冷茶,「魔法世界有很多人必須向你道謝。」

  哈利困難地點頭。


  他還在掙扎要不要折返,電梯門便打開了,伴隨平漠女聲的「地下一樓」提示,還有一個匆匆衝入電梯的矮小男人。男人滿頭大汗,流到顫動喉結直至領口縫下,他抬頭望見哈利,不知為何面色變得更加蒼白。

  他們對看一會,哈利別無辦法,只好硬住頭皮離開電梯,他可以聽見背後的男人猛按電梯鈕鍵的急響,以及一道顯然生怕哈利轉身返回的目光,就於平凝的空氣裡震抖。

  哈利踏上消去腳步聲的紫色地氈,這是魔法部唯一鋪上地氈的一層,他沒有到過這裡,從來沒有這個需要。穿過劃分兩邊的附屬辦公室時,員工紛紛停下動作,視線緊隨從中間走過的他。當哈利來到刻有魔法部徽章的的走廊盡頭時,竊竊私語已經成為一道背景浪聲。他朝從左邊某道門出來的迪歌揮手,然後在對方的驚訝神情下轉右,穿過安靜無人的拱門。

  這一邊的佈置跟外面相仿,哈利的全身肌肉卻繃實得如同絞緊的纏鏈,口袋裡的冬青木魔杖與指節無比靠近,像是之間殘留四年前在樓下中庭的塵灰。剛才午飯時間的對話彷似讓他從一個不知名的夢醒來,安全感倏然泡散,使哈利亟欲渴求去行動。在他想到可以做什麼之前,他已來到等候室一般的大理石房間,一張書桌佇在寬大深色木門旁。哈利走向書桌。

  「巴爾比,看在梅林份上,不要再讓他……噢!」不耐煩的秘書從打字機仰頭時驟聲高呼,一臉驚嚇地按住胸口,豎立紙上快速書寫的自動墨水筆亦一顫錯劃,「波特先生!」

  「呃,你好……瑞──魔法部部長有空嗎?」

  秘書以一種微妙的審視目線打量他,她似乎有著滿腹的拒絕言詞,卻又有什麼原因卡在吞動的喉嚨內,哈利耐心等待。

  那雙透過鏡片的狹小眼睛自他和木門之間遊移,最後她小心斟酌用詞:「波特先生,抱歉,正氣師波特,我不確定現在是適合的時機,魔法部部長有很清晰的指示,沒有預約就不能打擾他。」

  否則他會做什麼?放蛇妖出來?有如身臨敵陣的哈利冒出只想跟瑞斗唱反調的衝動,但正氣師的訓練壓制了那部分。他不需要給瀕臨分裂的魔法部再添加柴火。

  「不要緊。那就,嗯,這樣吧。謝謝你。」哈利應說。他可以回家後再跟瑞斗談,那絕對比自己再跑魔法部部長辦公室一趟來得輕鬆,雖然他們在家裡不講公事──事實上他們根本沒說多少話。

  「不過,配偶應該是例外。」秘書抿緊唇,像經過萬般掙扎後痛下決心,羽毛筆跟著一震,「魔法部部長現在沒有預約,你可以試試看。」

  他怔著,對秘書於兩句話內的大幅度轉變感到不明所以:「所以我就敲門進去?」

  她默默點頭。

  哈利道謝,曲起指節敲了門,並於半秒內做了決定:不等回應便推門而入,絲毫不給予瑞斗拒絕訪客的機會。

  「正氣師波特!」他聽到秘書在他身後大喊,椅子推開的聲響加強她要阻止他的嚴正態度,「魔法部部長下令,沒有預約就不能進去!」

  震驚錯愕的哈利立刻恍然大悟,她只是不想負起他走進或沒走進瑞斗辦公室的責任,他決定直接甩上門作為回答。

  關門以後,他生硬地轉身,迎接今天最難熬的一刻。瑞斗坐在舒適的天鵝絨布座椅,隔著一張比哈利樓下小隔間寬闊三倍的辦公桌,一臉幽晦難測地注視他。

  「我就該想像到,」他的同居人冷冷說道,手中的羊皮紙緩緩覆下,「只有你敢無禮地闖進來。」


  哈利對他說完想說的話,言語簡潔不拖泥帶水,接下來的結果輕易而見:自己要不是遭到無禮的拒絕,就是更加無禮的脅誘利用。

  瑞斗的冽溫褐瞳全程盯著他,幾乎不曾眨眼,使哈利的頸脊寒毛直豎。他確認自己鎖緊思緒閉門,靈魂連結斷裂後這變得輕鬆不少,然而他依舊保持警戒,不想瑞斗讀到任何他不能知道的事情,比如自己還在尋找地方藏匿東西一事。

  瑞斗等了超過應該讓人等待的時間才說話,又是那些無聊的權弄把戲:「你想我幫你的麻種朋友通過那份可笑的法案?」

  「不准你這樣稱呼她,魔法部禁止這種字眼。」哈利立即回斥,大步走到書桌跟前,雙手壓在平滑木面上。

  薄唇裂開一絲不懷好意的淺笑:「那沒有真的成為規條,雖然你的朋友俠鉤帽嘗試過。」

  「你很享受這個狀況,對不對?」

  「阻礙敵人就是一種進攻。」

  「可是對方也能夠用同樣手法對付你。」哈利說,瞪目同時不由自主靠向書桌,「你這一年應該進退不得吧,魔法部部長?」

  笑意未改的瑞斗俯前柔喃,雙手合攏,彷彿迎合哈利般的投入遊戲,彷彿這不過是一場遊戲:「你在建議我重拾舊方法嗎?那一定遠比現在更有效率。」

  「你知道這不可能發生。」他沉答道,心裡明白這場對視等同他們之間的競鬥,而他不可能退讓,「你已經得到你一直想要的東西,被魔法世界認可的最高地位,幾乎沒人能把你拉下來,你不會為了這發起叛亂。」

  「別誘惑我,哈利。」瑞斗的唇形恰好與吐出的詞意同應吻合,一恍回神的哈利轉而看緊他的眼睛,「這是一張我隨時能使用的底牌。」

  「這次你不會成功。」語氣堅決的哈利切斷對方的威脅,「人們最恐懼的是藏於幕後的怪物,你已經現形了,對抗你不再是面對不確定的黑暗,而是白天底下的戰鬥。」

  魔法部部長眼神一暗,當他往後靠向椅背,頃前還在冷笑的臉容換上空白淡漠。哈利覺得瑞斗直到這刻才真正看見自己,這正是佛地魔犯下的錯誤之一,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懂湯姆.瑞斗和他的手法。

  「你覺得我幫助你的麻瓜朋友就能解決?」

  「我只是建議你叫麥奈把他藏起的法案翻出來,讓大家都能讀讀。」他儘量平靜重覆一開始就說過的話。

  微笑再次附上年長男人面具似的表情:「你要我幫你一個忙,是以什麼身份?」

  「沒什麼身份。」哈利小心回答。

  「但你必須有一個身份,哈利。」他叫喚自己的口吻引起哈利尾脊一段電顫,以及掉下某個陷阱的預感,「是以實習正氣師的身份,越過你幾位上司,向遠超你目前階級的魔法部部長建議,還是以我丈夫的身份建議?」

  哈利沉默半刻,迷失在言詞和譏駁的互相較勁之中找不到出口,最後咬牙低罵:「你這個混蛋。」

  「我正在問你問題,正氣師波特。」瑞斗的尾音難掩悅足,就像把獵物逼到無可再退逃的角落,命運就懸於他的心意轉瞬之間。

  他狠狠瞪住對方:「我不認為這跟我們討論的事有任何關係。」

  「當然有,你也知道兩個身份都沒有任何立場向魔法部部長提出建議。」瑞斗朝他展露毫無人心的英俊笑容,「不過,我願意把這當成發生在辦公室之外的對話,只要你答應幫我一件事。」

  瑞斗解說後的靜寂蔓延多時,哈利眨了眨眼,打從心底難以置信。若不是他最提防的人就在面前,他大概就會抓抓凌亂的頭髮,想理出這個條件背後一百個絕可能都危險至極的動機與目的。他需要妙麗,然而這個混蛋要他在此時此刻回答。

  為什麼。他僵硬地問,十指指頭幾近壓出木面的紋理。

  「這並不是一個困難的要求,哈利。」瑞斗居然對他使用說理的態度,哈利可受夠了。

  他打斷男人,再傾前上身:「不,我要知道你為什麼在乎這個?全世界都知道協議的內容,知道我們是什麼關係。這到底有什麼意義?你根本不可能收買到我,瑞斗。」
  那雙褐眼──那雙早晚時刻都提醒他這是誰的冷酷瞳目──以一種刻意緩慢的動靜掃過,哈利放輕呼吸,當作那視線不過是最細微的偵測咒,任由它梳過身軀,一路落至與桌面相距毫釐的紅寶石袖扣,他會知道,是因為襯衫遮蓋的手腕肌膚下一陣麻癢。

  「哈利,你明顯知道魔法部裡的膠著狀態。既然前來向我提出建議,亦即你打算打破它,這不該與你的意圖和原則相違。」

  但我不能相信你。他心念道。

  「所有人都在盯住這個辦公室的一舉一動,尤其是當你走進來之後,他們恨不得知道我們談了什麼。」瑞斗柔聲低說,像在分享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哈利皺眉,他們的距離比剛才更近:「這跟你的要求有什麼關係?」

  「答應我要求的事,如此到了明天下午,整個魔法部都會知道我們見過面,識相的人就會有所動作。你要停止現在的僵持,就得親自投身進來。」你那邊的追隨者一定留意你的行蹤,甚至追隨你的舉動,畢竟你可是那個活下來的男孩,結束戰爭的無私奉獻者。瑞斗絲滑的語調猶如刮過他防備的心膚。

  憤怒在安靜裡驟然點燃,他想駁斥自己沒有追隨者,這是瑞斗才使用的字眼,但自願咬上瑞斗的餌非常蠢,他強迫自己專注在條件本身。

  他板起臉孔再次質問:「為什麼是午餐?」

  「我已經告訴過你。你的位階不足以擔任魔法部部長的正氣師保鑣,但沒人會質疑你作為魔法部部長的伴侶,跟我一起用餐,再不經意提起你親愛朋友的工作。」瑞斗一頓,朝他展露怎樣看都太過陰險嘲諷的笑,「而且我們從未在外用膳,是時候讓我寵縱你了,親愛的。」

  哈利按著書桌的手掌猛地一合,瑞斗的目光飛迅低掠又回到他的臉上,一抹陰影彷若劃過。他瞥見挪在椅柄的修長手指閉合,跟自己一樣十足握緊魔杖的姿勢。

  瑞斗也在提防自己,哈利發現,絞扭極盡的神經底下擱藏一絲滿足,在房間裡滿懷戒備的何止一人。

  「那就這樣。」他像一個正式正氣師那般頷首,內裡遠遠比自己裝出來的更遲疑無措。他是否跨過了某道不應該的線?是否無意中推動瑞斗偷偷策謀的計劃?他是否已犯下未顯形的大錯?

  至少可以肯定一點,哈利乾巴巴地想,明天午餐後的訓練將多出羅巴茲對他的盤問時間。只是來不及反悔了,他的腦海仍能清楚看到妙麗不可擊倒的決心,以及衛斯理先生的憂慮表情。他必須做些什麼,他無法忍受在張眼望見後袖手旁觀。

  他轉身離開,卻被一把捉住剛從書桌挪走的右手,本能在知覺察知之前已抽出魔杖。放手。哈利沉聲警告,冬青木尖端直指瑞斗眉間, 灼熱咒語黏在舌上。

  瑞斗沒有理會,他那令人畏慄的注視停駐於哈利手上,蒼白的掌心與指節掐扣得一時難以擺脫。哈利惱怒發現,對方的手足大得以覆蓋自己的,他完全準備對瑞斗的五根手指下詛咒。

  瑞斗卻毫無反應,像是對哈利和魔杖的警告不為所動,繼續細究或密謀天曉得什麼──

  接著哈利半驚半恐意會,瑞斗在看手背上那行復原不了的字。他的傷疤。他的弱點。

  男人倏然仰頭,發出的嘶聲宛如爬說語:「是誰做的?」

  他不想回答。不想面對那表情。哈利使盡全力掙開束縛,打開門快步離去。他多麼慶幸自己沒有跑出瑞斗的辦公室。


※     ※


  西奧鬆開哈利牽著的手,一蹦一跳地奔向正門的小台階,回頭時那件繡上星星的兒童旅行斗蓬還在半空盪揚,從門旁吊燈散發的黃色光暈,孩子臉上的盡興笑容清晰可見,他正熱切呼喚哈利快一點。

  哈利不慌不忙踏上台階,用鑰匙開門,木門才推出細縫孩子已經急不及待鑽了進去。屋內非常暖和,不遠處璧爐內的火正靜靜燃燒。他把鎖匙掛好,邊脫下外套邊叫西奧跟著做,還有放下集滿糖果的南瓜造型籃子,他們明天再來處理。

  西奧問他可不可以帶一顆給奧利。

  哈利好笑又好氣地回答不可以,等西奧將旅行斗蓬掛上小孩能碰到的衣勾後,就叫兒子上樓更換衣服睡覺,一會後他再去道晚安。

  哈利看著一面不情願還是乖乖聽話的西奧跨上樓梯,他繼續留在梯底露出凝神專注的表情,確認那小腳步聲沒有溜到其他房間,才放低眼鏡按揉眉間,透出疲累的漫長嘆息。只是重新戴上眼鏡後,眉頭那三道褶紋亦回到原位。哈利抓了抓頭髮,看向點起連串昏亮暖黃的廊廳,就跟門口掛燈的光色一樣。

  他提著小孩用的糖果籃子,沿住牆燈走進起居室。

  哈利的目光先滑過空無一物的茶几桌面的和擱在角落的孩童木箱,最後停在靠近火爐的沙發椅。湯姆蹺腳而坐,一本書枕在大腿上。

  他們無言相視,隨後湯姆回到書上,修長手指揭轉一頁,當哈利把塑膠籃子放到几面,旁邊多了一杯冒著煙氣的茶。

  他握著馬克杯,並未坐下,在啜飲暖茶的時候,他望見沙發椅側旁矮桌的玻璃酒杯,剩下少許黑紅液體。杯緣離開唇邊後,哈利的表情從思考變成決定,他掏出魔杖,朝門口施咒。


  魔法波紋徐徐落到鋪滿地氈的地板,近乎無息。他倆沉默半晌,最後哈利講起話來。

  「今天西奧告訴我墓碑上的銘文來源。『最後的大敵為死亡』,我從來不知道鄧不利多有讀聖經。」

  湯姆猛地抬頭,他們分隔半個起居室的距離,褐瞳瞇起的動靜依然清晰,搖擺影光反覆晃動他的陰暗神情。哈利垂首,指頭按住馬克杯柄。

  「他把墓碑上的數字算了一遍,問起我的父母,我告訴他意若思鏡,我第一次看見他們的時候。」哈利繼續說,語氣透露一切都是為了接下來的這句,「然後他問,為什麼這一天你總是不在。」

  書本仍置在原位,但不知何時經已掩合,湯姆的雙手交疊書上,細喃幾近火的舌響:「你跟他說了?」

  哈利搖頭,他再喝下一大口茶,話聲因為壓低顯得沙啞:「萬聖節提這件事有點太沉重。而且我希望由我們一起跟他解釋。」

  「你最好盡快準備好說詞,他快要八歲,遲早說出比聖經引文還驚人的話。」

  「他還小。」一絲忿惱浮現於字音之間,像尋到缺口的湧泉。

  「但他心智比他同年的孩子聰敏,你不該因為心軟而不斷推遲,他總得知道真相。」湯姆淡漠回應,似乎未見哈利捉緊杯柄的指節發白。

  「到底是誰最初導致這個局面?害我得跟我的兒子從他的祖父母怎樣死掉開始解釋?」哈利憤斥,尖銳有如驟起駭浪,然後於寂靜裡急促重墮。

  「我們的兒子,哈利。」坐著的男人毫無波瀾,冷硬口吻足以抵擋迎面撲來的怒氣,「你早知道我做過什麼,知道我們的歷史,在我們同意有孩子的時候,你沒有忘記。」

  哈利煩躁地爬梳頭髮,在原地轉了幾步,似是滿腹還有更多碰盪成火的言詞,他又深呼吸數遍,顯然正在壓住將它們傾倒出來的衝動。

  「就像我說那樣,今天不適合談這件事。 」抑制後他的語溫變冷,「我該去看看西奧了。」

  他放低殘餘微暖的空杯,抬身時做了一個類若猶疑的僵扭舉動──接著恢復昂然流暢的腳步,哈利走到湯姆跟前,彎腰往他臉上一吻。壁爐上的時鐘恰好指向午夜十二點。

  一會樓上見。他低聲對湯姆說後起身。他繼續止坐不動儼如石像,哈利的唇角末音摻留茶的暖韻。


※     ※


  跟他的雙親不同,西奧擁有愉快的上學時光。爸爸時刻確保他有合身整潔的校服,按時間表收拾的書包,更重要的是留意他沒被人欺負,以及沒在欺凌別人。

  他不會光明正大承認,但父親有教過一兩個小“技倆”──他發誓從來沒用在同學身上。他不需要。

  凡事總有第一次。他想,窗框的日落陰影映在臉上,等待的呼吸緩緩拉長,幾近無聲的平線。


  房間唯一的門緩緩推開,伺候牆邊的西奧精準擒住對方脖子,挾住往起居室內拖移。他仰賴蠍子不會對自己動粗的溫軟性格,將驚慌失措的男生一把推到中間的木椅子。他考慮過把蠍子拉到牆上,然而俯視更能達到威嚇的效果。

  跌坐椅裡的身軀未穩,西奧便用懸鈴木魔杖指向金髮男生,另一手未鬆開掐握動作絲毫。

  蠍子瞪大的眼睛於狼藉周遭快繞一圈,當西奧的手指施力時立刻回到他身上,又以餘光看了魔杖一眼:「西奧,這裡……」

  「你用祖母的信將我引開,趁著我不在的空檔溜進來把這裡弄得翻天覆地。你在尋找什麼?」西奧直入正題,他希望蠍子直接坦白,他不想用硬來的方法取得真相。

  「我、我沒有!」

  「別說謊。我對門下了咒語,只有我和兩個人能直接推門進來!」他的聲音逐漸失控,魔法在血液甦醒變暖,但西奧牢牢捉住力量,僅驅動情緒如揮鞭一般將蠍子逼入角落,「是水仙要你這樣做?而她被下令要在我這裡找出某個東西?」

  蠍子的表情只能以直視恐懼來形容,西奧多想能讀出那神色背後的真話。這時候他便渴望有父親的能力。

  「我發誓真的沒有!祖母只是想跟你談談而已,她擔心你!」

  「西奧,你在做什麼!」

  玫瑰的質問忿喊從後面傳來,這刻他無暇跟她爭吵。

  「跟你無關,玫瑰。」簡短一句後他回到蠍子身上,精準其微地打開持制的閘門,融合怒氣的魔法湧至表面,使依舊被掐著的男生渾身一縮,「所以我們得來到這一步:到底是你的鎖心術,還是我的破心術更強?」

  西奧立刻感應到背後的魔杖,於空氣拉出一絲紋跡。他故作不為所動,但肩膀僵直,靜候隨時的攻擊。

  玫瑰再給他警告:「西奧多.赫利爾.瑞斗,立刻放開他,不然我就把你轟到牆上。」

  他轉頭瞄她一眼,比原本料想的還要冰冷,玫瑰的臉色亦比想像的更要嚴厲,她直指他的魔杖的手平穩無比。

  「為什麼你在乎他?」他的提問近如控訴,像在怪罪她不站在自己這邊,即使凌亂的現場應透露了整個故事。

  「因為他不可能做你指控他的事。我看見馬份把信交給你,接著他就往孚立維教授的課室走,他跟我同課,兩課符咒學,一路都沒離開過我的視線。」她頓一頓,眼睛火亮,揚起下巴的模樣跟妙麗如出一轍,「還是你也要對我用破心術?」

  蠍子發出疼痛低呼,因為聽到最後的他不由自主收束手指。西奧深呼吸,嘗試冷卻在體內奔流的魔法和憤意,同時放鬆扣緊蠍子的指節,垂下魔杖。他往沙發椅一坐,抿緊唇盯中空氣的某點。

  玫瑰執著魔杖,交叉雙手低頭看他:「等你發完脾氣我們再來談。」

  「別把我當成雨果,我不是你的弟弟!」他立刻發作,口吻殘餘一觸即發的星火。

  她揚起眉毛,站在原處一臉不悅,不似蠍子抓著木椅那般嚇得一抖一顫。那可當然,玫瑰的脾氣跟金妮阿姨一樣倔強,姊姊身份(以及西奧一向的溺讓)更是助長她的氣焰:「如果你是雨果,你已經跪在地上收拾了。」

  她做揮魔杖的前奏動作。

  「不准碰!」他厲聲制止,在起居室猛烈迴響,彷彿能撼震石頭最密埋的部分,以及另外兩人心房最深底的軟。西奧閉上眼睛,把沸燙情緒向內推成一個越漸熄默的小球,「我仍在檢查現場,而且我還要跟蠍子確認一些東西。」

  蠍子已經坐起身,準備回應任何西奧的要求,但玫瑰投出的眼神讓他待著不動。

  她轉身面對西奧,眉頭深皺:「馬份不欠你什麼,是你欠他一個道歉。」

  我們在這裡,因為我們是你的朋友。只是如果你繼續這種不可理喻的態度,那你就失去你的朋友,以及我們的幫助。玫瑰用一種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聲調說理,這次她是正確的。你需要別人幫助,對吧?

  西奧順從地輕輕點頭,目光不再凝散於塵垢飛揚的半空,轉而朝向玫瑰和蠍子,他在學校裡最信任的兩人,他不應該做出剛才的事。魔杖由窗旁的羊皮紙頁和書堆中召喚一個黃銅儀器,它穩妥落在清出空間的茶几,發出金屬著面的碰響。他對蠍子道歉,自己不能未詢問就懷疑朋友,而他需要他的幫助。

  「如果你願意的話。」他補上一句,眼角瞥到玫瑰讚賞似的頷首。

  「當然,你需要什麼?」蠍子立刻回話,眸瞳清明見底,就似剛才西奧沒掐住他的脖子,沒有用魔法脅迫他。

  「你至少該裝作考慮一下原諒他。」玫瑰低聲抱怨,將翻倒的天鵝絨矮椅拉起。蠍子臉紅一片,不時偷瞄玫瑰的眼神傾滿祟敬與想慕。

  顯然地,他的惡行無意間引出玫瑰最好的一面,這對蠍子毫無藥救或希望的感情沒有幫助。西奧必須私下跟她談談,別傷得他這位神經纖細的好友太重。

  玫瑰望著他,他們三人圍著茶几而坐,活像被委派收拾一場特別瘋狂的兒童派對:「所以,我們先來整理有的疑問?」

  西奧等降溫的呼息慢慢吐出,魔杖指往半空,魔法在呼吸交替再次揚展。


  第二天他跨進教員休息室,脫下斗蓬帽兜,環視房間後走向孚立維教授。午飯時間剛過一半,老師們還在休息,他裝作沒看到惠比教授的怒視,以及史拉轟教授的畏躲。西奧跟坐在靠牆沙發的孚立維教授問好,並自懷裡掏出掌心盒子大小的黃銅儀器,聲線不大但足以讓房間另一端聽見內容。

  「這是我在研究的東西,可以測到魔法足跡,它還在調整階段,希望你能指導我。」

  「捕捉魔法足跡!」孚立維教授尖聲驚說,立刻把茶杯放到椅柄,才能取過西奧遞給他的儀器,湊近究看,「梅林的鬍子!這是你做的嗎,瑞斗先生?」

  「它的方法很呆板,你必須先將那個人的魔法痕跡放進去,再放到擁有同樣魔法痕跡的環境裡,才能測知施展魔法的人是誰。」他忽略提問,解釋原理應已道出他刻意予人捕捉的訊息。從他們坐著的位置,西奧能夠望見整個房間,他垂下視線,仔細聆聽孚立維教授的評語,同時留神任何反應。


  玫瑰問了正確的第一道問題。他們不應該先從誰入手,更重要的是如何。對方是如何闖過西奧對門所下的咒語,再把裡面整個翻轉?蠍子立刻挺直身子回答:呼嚕網。西奧覺得好友早就想到,只是把第一個發言讓給玫瑰。

  『如果那個人由呼嚕網走進來,會很難追查。』他沉吟道。

  『一定是校內。』身為級長,並把《霍格華茲:一段歷史》銘記於心的玫瑰說,『只有校長和教授的辦公室呼嚕可以連接校外,我不認為你的壁爐有跟教師一樣的權限。』她沒明講的是,他是被關進學校的,放任火爐開通讓人四處跑,會違背最初目的。

  『而且,沒人知道你來霍格華茲,而你……呃,之前那件事完全被壓下來了。』蠍子不舒服地挪動向前,發出更不情願結論的低喃,換句話說──


  他捕捉到克利維教授跟其他教授閒聊的側面,貌似跟海格一樣完全沒為意西奧跟孚立維教授的談話,同坐的惠比教授則露出假裝傾聽的表情。西奧正想移過目線,旺司教授突然走過房間,袍服在她背後飛揚,她往克利維教授耳邊悄語,他搖搖頭,說他不知道他們同時處罰了某個三年級生勞動服務。孚立維教授剛巧問他關於儀器裡封存魔法的符咒,西奧立刻回神,略微轉頭時正正撞見巴爾比教授閃開的眼神。


  『這絕對縮少了範圍,超過大半的教職員都顯然跟我的家有仇。』他乾巴巴地說,並告訴他們昨天教師會議的情況。

  玫瑰交換了蹺腳,身體來回晃動,看來就像天鵝絨椅忽然長出刺來:『你要諒解旺司教授,她是伊美玲.旺司的姪女,聽說她們以前很親,在……嗯,之前。』

  西奧停住,潛入記憶深處探尋。旺司家族沒有任何一人出席過和解委員會,這一定是他沒立刻記起的原因,但他必定在別人證詞裡讀過伊美玲.旺司的名字。漫散視線無自覺穿過半開寢室,幾近無光的月色隱起一節畫框。他的內在驟然冰冽一片。

  陰影從他背後籠罩覆下,僅讓蒼白靜喃穿透而過:『直到她被食死人殺死之前。』

  玫瑰頷首,升起火光的壁爐使她眼神時明時暗:『但我相信旺司教授不會這樣做,她跟麥教授一樣正直,偷偷闖進別人房間這種行為不像她的所為。』

  當你認定對方不懷好意,善人也可能做出平時無法想像的舉動。西奧想,在腦海裡加上記號,並靠前研究他們用晚飯時間畫出的教師時間表。旺司教授在第三節是空課。

  蠍子垂頭閱讀,他把南瓜汁放低又拿起,卻少有喝下。西奧認出他的緊張習慣,不打算加以推逼。

  『巴爾比教授當時有課,不過我認為你得留意他。』

  他和玫瑰注視依然盯著時間表的蠍子,等掙扎隨著又一次玻璃杯的起降,最後杯子碰到桌面的咯響沉實,西奧就知道蠍子準備好了。

  『巴爾比教授的爸爸曾在魔法部工作,他在戰後一次魔法部騷亂被捕,魔法部開除了他。巴爾比先生失去工作和名聲,聽說他們家陷入困難。』金髮男生抬頭,『波特先生是負責的正氣師之一。』

  太好了。又一個與他家族有一段過去的人。西奧撫揉眉頭,彷如又滲進由羊皮紙聞見血燼哀腐的黑暗。在歷史書層疊頁的控訴骨牆下,他無從抗辯,無話可駁。


  休息室的門再度推開,這次腳步聲稍為趕急。

  「菲力。」隆巴頓教授喚道,門未閉合已大步走到他們身旁,「五年級的萊克頓的耳朵和鼻子長出豌豆,你或許想來看看,我把跟他用魔法決鬥的另一名學生留在我的辦公室。」

  孚立維教授發出慣常受難般的嘆息,他把儀器還給西奧,承諾他們之後再繼續這段對話,接著跳下沙發椅,踩著小步跟壯碩男人離去。整個過程隆巴頓教授刻意逼開西奧的視線,幾乎對他視為不見。西奧收好儀器,重新戴上帽兜。


  『你們覺得隆巴頓教授是怎樣的人?』

  他的手指輕點剩餘兩位教授的名字,曳光下墨水顯得再深沉一層。

  玫瑰搶道:『不可能,絕對不會是奈威。我的意思是,我認識他這麼久,爸爸媽媽認識他這麼久,奈威不是這樣的人。』

  『即使他跟我的爸爸戰後便斷絕來往。』西奧替她完成。

  玫瑰搖頭,她知道他思緒奔馳的方向:『奈威非常擇善固執,或許他不能完全理解你爸爸的決定,卻不代表他怨恨他。我記得媽媽提過,你爸爸去世後,奈威曾消沉一段時間。』

  這可沒令他出席爸爸的葬禮。西奧幾乎說出這句讓玫瑰更難過的話。許多事他是在葬禮前夕才知道的,再多數而不盡的事是葬禮以後他才理解的。比如,隆巴頓亦是一個從未參與和解委員會的姓氏。再過好久之後,他終於明白那些沒被記錄成紙上證詞的,才是最可怖痛絕的故事。

  他卻懵然不知地活在那人隔蔭下那麼久。

  曾有一段時間他不敢睡著。晚上他常常盯住床頭櫃上閱讀一半的證詞抄本,直至墨水句跡逐點朦朧化開,傾洩到他的眼內。他會恍見家裡的長方餐桌,鋪上潔白桌布和銀器餐具,勾畫細紋的微溫瓷碟略為傾斜,緩滑地倒進一樣繪飾的白碟內,當西奧伸手去取,便倏然發現盛滿其中是變黑的血,他的手沾染鮮紅,由脈動血管溢出流落,緋紅滴入幽黑,血指摻染黏黑。越漸驚慌的西奧感覺到餐桌另一端的視線。他死也不願抬頭,不願面對與自己同餐的唯一那一人。

  我們都知道在我們兩人之間,你更像我。那聲音如筆尖刺過腦海,內裡的他猛然甩頭,儼如急著擺脫纏膚的污垢。他不像。他一再告訴自己,灰硬的無門牢間迴音空泛。他不像,他絕對不能像。

  蠍子的聲音將他喚回霍格華茲的石牆內:『我也不相信隆巴頓教授會做這種事,他不像是懷恨在心的人。』

  西奧虛弱點頭,卻不知道自己認同了什麼。他的體內困扭一團。


  現在他無處可去,藏圖書館浮過心頭。儘管這個時間想必擠滿學生,隱蔽咒下沒人會認出他來,西奧把弄這個想法,一隻手撘上他肩,大如一隻溫熱的貓。

  「海格。」仰頭的西奧無法壓抑微笑。

  「現在有時間的話,跟我過來一趟?」海格眨眨眼,回以更寬暢的笑意。

  他們由大門走下階梯,步往海格的小屋。西奧聽爸爸講述很多次拜訪海格的回憶(他特別喜歡變大的南瓜和鷹馬的部分),看著石頭小屋逐漸變近,竟有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膝上故事書的場景躍然成真。他果真到了霍格華茲,走在爸爸走過的路上。

  「看看你,當上校長的學徒!」海格喊道,西奧必須大大跨步才能追上半巨人的輕鬆一步,「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小傢伙,還發明出那種厲害的東西。」

  「謝謝你,海格。」他微喘著說。

  「你知道嗎,西奧,我覺得你會是跟鄧不利多一樣偉大的巫師,我可以看到你將來成為那樣的巫師,真希望哈利……哈利一定以你為榮。」

  西奧裝作忙著趕上海格而不接話。他可以肯定爸爸對他幾天前的所作所為有什麼看法,也肯定若果海格知道的話,一定也會對自己非常失望,所以他抿嘴不語。海格身上有種特質,像陽光曬過的草地淺林,彷若是爸爸最好一部分的展露,使他感到親近,並渴望表現出比實際的自己更好的一面。

  他們來到扁石小徑,海格卻帶他繞過小屋:「這邊,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海格會從那龐大身影背後掏出來的事物,由手做的玩具布偶到剛長成的三頭狗皆有可能,特別是當那是放置在戶外的東西,這本身已傳遞了某種需要當心的訊息。西奧移動的腳步變得謹慎,聽爸爸說起那些驚險經歷是一回事,自己活在其中又是另一回事,他希望那不是讓榮恩聞之色變的爆尾釘蝦。

  他跟著海格停下,暗裡慶幸有對方陪伴。這想法使西奧對自己有些惱怒,他不應該似個四歲的男孩,只會躲在儼如真正巨人的身軀背後。大概亦記起那時的海格開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他覺得自己在泥地沉了數吋。

  「你必須走過來才看到她,西奧,還有伸長你的手。」海格催促,難掩興奮。

  他自半巨人的影子挪離,踏前同時舉起左手手臂,一抹白色影子寂靜無聲地朝他飛來,西奧愣愣睜眼,與一雙金如琥珀的眸瞳對視,下一秒他臂上站著一隻貓頭鷹,發出溫和的鳴叫。


  一隻漂亮的雪鴞。


  西奧張口半晌,只覺得喉頭哽熱:「你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海格說,語氣就跟他送貓頭鷹布偶給四歲的西奧時的承諾一樣,「我答應過你,當你來霍格華茲唸書,就會送你一隻貓頭鷹,就跟當年我送給你爹的一樣。」

  他當時馬上轉向爸爸追問細節,你的貓頭鷹是什麼顏色?牠很大嗎?牠在哪裡?爸爸耐心回答所有問題,眉間因回憶飛揚,唯獨對最後一題含糊帶過。

  她還沒有名字。海格提醒他,她在這裡等你等五年了。雪鴞低柔和應,他撫摸她的雪白羽毛,像小孩般充盈驚奇地凝視她,這或許就是海格的特質,總能引出別人的孩童面貌。雪鴞輕啄他靠近的手指,力度親暱。乖女孩。他心裡喃道,純粹如銀的快樂久違地包覆他。

  「謝謝你,海格。」他轉而對貓頭鷹說:「就叫你做嘿美,好不好?」

  嘿美發出安寧的低鳴,再次敲啄他的手指。西奧笑起來,猶若鬆動了冰結繃緊的血與骨。自葬禮以後,他彷彿無時無刻祈求爸爸仍在,現在才明白,如果能有那樣的奇蹟一頃,他寧可就是這刻。

  我多想他能看見你,你能認識他。他心唸道,眼框暖紅緩緩融入肌膚。

  西奧不希望因為家的缺口需要他而回來,他希望爸爸是因為看見現在的他而在。




To be continued







四歲的兒子被海格舉高高,再從口袋拿出什麼東西來給他。
哈利:(擔心)應該不會是危險的魔法生物吧...
湯姆:這是對我的報復嗎?
哈利:海格才不會做這種事好嗎(還是看緊一點)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4-4-8 00:1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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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foist 發表於 2023-12-27 22: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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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亟轉(i)

.很久不見,不好意思,寫這章時花了些時間整理劇情,以及重寫中間一部分。
.後段有一段很輕微的提及了男性生子情節。
這次寫了萬八字,我猜接下來的章節都會差不多長度(不安),開始填補兩段時間線的一些重要空隙。
.之前還不能太確定,但這章或許真的呈現了原作裡的那句『外表上或許是,但內在的本質卻更像他母親。』。
.仿寫麗塔.史譏意外的好玩,滿享受那種寫稿不用顧及後果的感覺。(欸)




第五章 亟轉(i)




  把滑落些微的眼鏡托了托,哈利的指頭重新按在描述藏匿咒語的塵黃古頁,順著閱讀沿行而劃。在被正氣師隊長多次呼喝和告誡之後,他終於改掉了默唸時嘴唇跟住移動的習慣。

  「埋首鑽研魔法可不適合你的愚鈍形象,波特。」

  哈利抬頭,只有聾子認不出那在自己姓氏刻意加重的咬音,像是甩不開年少的糾葛,哈利已經把那段稚狂歲月拋下,這也是正氣師訓練的成果。

  「馬份,你來這裡做什麼?」

  但是這不代表他不會用幾近厭惡的語氣回應。

  馬份站在魔法部書庫的通道中心,他則靠著書櫃,古籍擱在方便他閱究的層架和手上。他們就是遊手好閒的紈褲子弟和勤勞工作的魔法部員工的最佳演繹,哈利之前在其他樓層跟馬份擦身而過,金髮青年看來打算繼承他父親的把弄和遊說,進行那些哈利不想知道的推波助瀾與勾當。

  馬份踏前一步,他差一根造作的手杖就更有氣勢了:「我必須事先警告你,別想在我的婚禮上搗亂。」

  啊。原來是這個。半個魔法部都在談的盛大事件,多虧馬份家毫不低調的宣告。

  「我真等不及在你們的婚禮上大談你在學校出醜的模樣。」哈利翻了翻白眼,「謝謝,但我沒打算去,所以可以省下你的警告了。」

  馬份皺眉,尖臉孔不見勝利或戲謔:「你說什麼?你當然要來。」

  他整輩子都無從想像馬份說出剛才的話。哈利一愕。

  「我肯定綠茵只是出於善意才邀請我。」

  「你真的愚不可及,波特。你不是以我未婚妻認識的同學身份受邀,你是以魔法部部長的配偶身份出席。」

  哈利心裡咒罵,當然,所有事情都跟瑞斗有關,然後還得扯自己下水。自從那頓午飯後,周遭的人們像是認定這是某種他們等待已久的默許,邀請函漸漸添上他的名字,哈利再也數不清被拖去多少於他沒有意義的亢長場合

  他合上書本,一臉鬱沉注視馬份:「你才不想邀請我們。」

  「我有選擇嗎?客人清單由我的父母負責。」馬份尖銳斥說,他煩厭地挨近書櫃,手指急促敲碰木架,在剝開層層真話下露出最底的輪廓。

  哈利猜想,這是馬份在贏得最重要一仗後不得不作出的讓步。他由朋友和同事間斷聽到的片言碎語,足以拼湊故事面貌。說馬份的父母不屬意翠菊.綠茵只是一種輕淡描寫,不論經過多少威脅、利誘,以及再度的迫脅,他們的獨生子依舊不肯退讓。現在他將會跟相愛的人定誓廝守。

  若不是他跟馬份的關係惡劣到任何修補都顯得可笑,或許哈利會更由衷開口道賀。這是又一個快樂的結局與幸福的開始,哈利想看見更多這樣的故事。

  (畢竟他已然失去這種機會。)

  馬份把他的默想當成猶疑:「你不是唯一一人,格蘭傑和衛斯理都有被邀請,還有一群把你當神祟拜的白痴都在。翠菊的父母……樂於擁抱你所主張的和平。」

  他揚起眉毛,不太確定對話的急轉。

  「你知道,他們希望這會是一場夠久的派對。」馬份慢慢吐字,那個擾人分神的敲打動作也緩下。

  「聽著,馬份──」

  「不,該到你學學聽人說話,波特。」馬份狠狠瞪他,又飛瞬往身後看一眼,那雙灰眸的游移使哈利怔住,「你還該留意一下,魔法部的呼嚕網有沒有沾到沒人想要的污垢。」

  哈利的視線不由自主隨之瞥向驟望無人的走廊,他藏在袖口的魔杖細微劃動,謹慎確認書庫只剩下他們兩人。如果他聽不出這番暗示,那這年的正氣師訓練就等同沖入水溝一樣白費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策劃什麼?」他壓低聲音。
  「動動你的腦袋,你不是正氣師嗎?」金髮青年朝他投來苛責的眼神,也跟著嘶語。

  哈利一陣惡寒,就似脊骨逐節冰結。

  瑞斗。那個每天跟他同桌吃飯,還會閒聊幾句的男人,可能在他眼皮下密謀推翻魔法部,毀掉兩年來仍如同玻璃絲易碎的脆弱和平。他本以為對方可以接受現狀──以為他已經接受現狀。

  「是不是瑞斗?」哈利趕緊問,他必須知道。

  馬份的表情沒有挪動哪怕一分,然而他的淡漠彷彿凝成空無,有如蒼白沒縫的瓷器。

  「我沒這樣說過。」

  他把符咒參考書放回原位,數個想法同時在頭殼內旋轉,令哈利一時暈眩,無聲疤痕似若隱然作痛。

  「為什麼告訴我?」哈利回頭看向馬份,安靜地問。

  「就像我說,很多人會希望這是一場維持很久的派對。」馬份整理早已平整無比的領口,卻又拋下一個惱人的複雜眼神,讓昂高下巴的效果黯然失色,「婚禮上見,即使這不是我的意願。」

  在金髮青年離開書庫後,哈利從制服袍的口袋掏出一張對摺的羊皮紙。他慢慢打開,上面只寫了一個名字。


  『尼塞爾.巴爾比。』


  有人輕拍他的肩膀,走神的哈利全身一僵,轉頭時恰巧看見妙麗的笑容消融近半的神情。

  她微側頭,關心問道:「你還好嗎,哈利?」

  他聽見自己迅速回答非常好,比起真心更像慣性的客套話。哈利立刻感到內疚,卻不希望這時提起口袋裡的紙條,特別是妙麗顯然有事情急不及待讓他知道。

  他的好友放輕聲線,以免中庭的所有人都聽到(哈利這才發現自己在恍神之際離開了書庫),但臉上難掩興奮:「他們通過了!家庭小精靈法案!」

  哈利頓了頓,當消息完全滲透思緒,全然不同的情緒已漫過本來的冰冷,他揚起笑容:「太好了,做得好,妙麗!」

  「謝謝。」她綻露了非常妙麗的笑意,在鬆放喜悅後收斂回來,彷若不過是完成了平常的課前閱讀,「這只是一個開始,現在魔法世界承認家庭小精靈受法律保護,接下來再推動薪水和有薪假期,便更容易進行。」

  「沒想到你會妥協。」哈利打趣說。

  「沒想到是你說這句話,哈利。」妙麗好脾氣回話,並搖搖頭,「我知道,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對於今天的結果大為震怒,覺得遠遠不夠。不過在魔法部工作這麼久,有這點進度已是萬幸。要說服別人也不止需要正確的資料,還需要時間。現在我理解到這些,我猜我們真的長大了。」

  他接著想,長大是否就是等於這般模樣,接受以前絕不妥協的事情,在過程漸漸成為自己也認不出的人。而他或許比料想中更早妥協,若然自己堅持戰至最後,就不會引致現下隨時重返三年前的局面?

  「我還得謝謝你。」妙麗突然說,哈利眨眨眼,不確定自己是否錯過了什麼。

  她給他一個別來這套的眼神。

  「全世界都知道你有找瑞斗談話,在你跟他那頓午飯後,麥奈就把我的草案放上桌面,也是因此整個法案才開始動起來。」有些人則為了不讓黑暗派系搶功勞而加入,最後在一種微妙的競賽裡使法案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持,她補充說道,「老實說,這正是魔法部該走的方向,雖然不完全是我希望的方式,至少他們願意互傳紙條修改條文,不是直接把草案丟進垃圾桶裡。」

  哈利默不作聲,換作今早,他想必很高興魔法部終於有所進展。當妙麗眉飛色舞地述說兩個派系運用紙條釐清隙溝,他口袋內的紙條卻在預示再度毀裂,令這一切隨時不復存在。他彷彿就是噩訊的送信人。

  他強迫自己回答:「這聽來很不錯,妙麗。」

  妙麗微笑:「這都是因為你先去找瑞斗,哈利。是你促成這一切的。」

  他困難吞嚥,疚悔蠶食他的軀骨,瓦解最為堅強的部分。

  「沒有,其實我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做對。我的意思是,我很高興法案最後成功通過了,這都是你辛苦工作的成果。」

  「你還在懷疑那個決定嗎?」她放柔語調,不用他多說已猜到他的想法,如果他們不在眾目睽睽的中庭,她便會搭上他的肩膀,「哈利,這不是魔法──我多希望它是,但你得給人們時間。總有一天,他們會放下過去,理解這些互拖後腿的行為毫無意義。在將來,魔法世界會沒法想像曾有現在的嫌隙,就似他們會沒法想像今天這個法案曾經不存在過。」

  「萬一如果那個將來不會到來?萬一他們繼續不願意談?」他低聲問,在僅僅兩人聽到的距離吐出疑弱,「萬一我搞砸了,錯過能摧毀他的時候?」

  在慌恐驟地蔓生的那刻,哈利冒出一個瘋狂念頭。瑞斗的死刑權狀就在他手上,或許他不應該尋找藏匿咒語,而是該直接──

  警戒劃過妙麗的臉龐,她的目光飛快往他的表情搜尋:「哈利,你是說……」


  「你以為可以躲過我嗎?」一把模仿女孩的甜膩聲音清晰響過耳邊,害他們差點嚇得跳起來。

  妙麗的視線挪越哈利的肩膀,除了眼角微微跳顫,完全看不出她望到他們最不想撞見的人。

  畏懦的結巴男聲回答:「桃樂絲,我從沒想過、我怎會這樣想……」

  「那你趕著去哪裡?我相信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尼塞爾?」

  哈利轉身探看,一個滿面驚慌的矮瘦男人垂著眼,似在迴避恩不里居的直視,他比她高出一個頭,但她蟾蜍般的身軀足以佔據他的兩倍位置,而畏懼使他看來更加渺小。哈利認得是之前在電梯遇上的男人。

  「我的五歲兒子在生病,我得趕回去看他……」

  「可憐的東西。」恩不里居溫柔說道,就跟蛇無聲張口沒入膚肉一樣,「但你不想讓他更可憐吧,如果爸爸丟了工作,那可就糟了,對不對?」

  男人的臉血色盡失,他的腿不自然地抖慄,彷彿重心是個炙熱刺人的火球。

  「像你這種沒有顯赫家世的可憐人,失去了魔法部的庇佑,你還可以去哪裡?尤其外面充滿那些小心眼的人。啊,我想起來了,你的女兒差不多是到霍格華茲上學的年紀了?」

  魔法部員工的嘴巴細細蠕動,棕髮下的額頭滿佈密汗。

  妙麗咬牙死抑著聲音,如同哈利努力壓住怒火:「她怎可以這麼放肆,這可是公眾地方……!」

  立刻察覺動靜的恩不里居把臉調往他們,扁長的嘴巴慢慢裂開,使那可憎笑容再醜陋數分。

  「或者你想投向另一邊陣營,尼塞爾?」她輕說道,像極那身粉紅的甜語底下塗有惡毒,「但是,不就是他們把你掃出去嗎,亦正是我們的魔法部部長瑞斗仁慈地再給你一次機會?」

  男人緊張吐出稀薄的字句:「……我、我很感激。」

  「那趕快把我交代的事做好,不然你就準備籌錢替你的女兒買校服和課本。」

  聽見恩不里居甩下偽裝的冰冷威脅後,男人逃命般的朝電梯衝去,哈利覺得他有幾次差點就要回頭,望往遠方牆壁不時映現的青色火焰。哈利外表不動聲色,內心憤憤不平。

  「現在,你們兩個,快回去工作。」她竟然用逮住他們的口吻,彷彿她的身份還是政務次長。

  妙麗昂起下巴,並充分運用她穿著高跟鞋的優勢:「當然,桃樂絲,雖然在我的印象中,我不屬於你的部門之下。」

  「格蘭傑,你這個愚蠢的女孩,別以為你的侏儒法案通過了,就可以得意忘形。」她柔聲宣說,然後轉向他,笑容扭曲,「至於你,波特……」

  「你打算對哈利說什麼呢,桃樂絲?」妙麗挑眉,叫喚名字的方式有如揮舞武器,「你一定記得,哈利是魔法部部長的配偶,而他們稍後會聚餐。」

  說真話,這根本不該是大家時時記得的事情,無論是他的婚姻抑或跟瑞斗的日程。但若然能使恩不里居露出現在這副憎恨卻只能隱忍的表情,這刻的哈利選擇合緊嘴巴,放過妙麗去捏造行程。梅林,他也成為以前的自己會鄙視的人了。

  恩不里居努力調整她的笑意,效果彷似吞了顆檸檬:「你誤會了,格蘭傑,我只是要恭喜波特通過正氣師的測試,我自然記得你在霍格華茲時就有這志向──」

  「真慶幸我沒有浪費麥教授半夜起來訓練我的成果。」哈利搶下話來,又想了想,為何不呢,「謝謝你,桃樂絲。」

  接著他頭也不回,跟妙麗一起大步走向電梯。


  (你不應該用拉關係這招,妙麗。我沒想過你是這樣的人,利用我來讓她閉嘴。事後他毫無力度的責備她,當他們在電梯內笑彎了腰之後。噢,閉嘴。她回答。你自己也在笑。)


  比群眾高一截的榮恩揮揮手,讓哈利馬上發現他的位置。他跟雀躍的丹尼.克利維道別,側住身穿過注視平台的人潮,好不容易終於碰到牆邊。出於習慣他飛快環視擠滿人的中庭,認識的與不認識的人相互聚疊,在眼界裡浮顯又掩沒於沉色袍衣之間。

  榮恩歪頭,靠向哈利所站的那端悄問:「我以為你在前面?」

  他回答:「金利會跟瑞斗一起演說,我不用到前方去。他們還不需要我們。」

  「不,我的意思是兩年前跟瑞斗結婚的是你,不是金利。」瞥見哈利瞥來的表情後,榮恩咳了一聲,急忙把手裡的文件塞給他。哈利摸過文件封套有著隙口,細探發現還藏有另一份。榮恩解釋那是妙麗給他的。

  她說你應該會感興趣。榮恩聳肩,又好奇提問。那跟尼塞爾.巴爾比有關嗎?

  應該無關。還有謝謝你幫忙。他低聲道謝,把兩份文件藏到制服袍下。榮恩恰好正在進行疑犯調查的訓練,可以自由查閱正氣師的檔案庫,這比哈利披著隱形斗篷,走進一群警戒十足的正氣師當中翻找資料方便多了。

  你會告訴我們你在查什麼吧?榮恩追問,表情隱含生怕哈利做出什麼衝動事的憂慮。

  等我再確認一些東西,就告訴你們。他說。哈利需要先查出巴爾比是否如同馬份暗示那樣,替瑞斗進行任何謀反陰謀。他看過部分正氣師對他們認定有罪的巫師幾乎偏執,這跟放任黑巫師逍遙法外使他感到同等的不安。

  梅林,他大概是跟一名黑巫師同住太久了。

  榮恩借著制服掩飾用手肘推他:「你看到麗塔.史譏嗎?她不是想把這紀念場合扭曲成什麼陰謀場合吧?」

  哈利喃喃說:「這正是我要避開前方的原因。」她最近針對他跟瑞斗的關係跟正氣師的工作是否存有衝突大做文章,他決心不給她再提供題材,梅林曉得只有瑞斗和他的爪牙覺得那很好笑──

  然後他看到了,矮瘦巫師的臉容於兩位女巫的帽子之間閃過,接著在某位魔法部員工的肩膀附近浮現,他的棕色髮絲因汗貼住額頭,正逐吋朝前方平台前進。

  哈利立即站直,一種邃處萌生的直覺彷如令他驟醒,他緊繃全身,絲毫不敢放開視線,以免在無數張臉裡遺失男人的蹤影。眼見巴爾比將要挪離自己的視線範圍,他繞過榮恩,靠牆趨隨。

  「哈利?」榮恩在後方喊他,哈利沒有回應。

  巴爾比繼續在人群中移動,表面就像尚未找到稱心。哈利留意到他下巴收攏,神情閉闔,整個人流露某種不自然、近如死白的平靜,不好的預感越漸自骨深擴大,使他後頸寒毛直豎。

  他已經相當接近中庭的平台,從牆角一隅能夠盡覽第一排的所有人。麗塔.史譏捉住一面無奈的正氣師局局長羅巴茲講話,其他官員各自與自己陣營廝混,未見任何緊張。魯休斯.馬份佇立於這個圈子外圍,低垂斂默的姿態極為不尋常。金利與瑞斗對站在平台上,剛好交談完畢後的金利挪離轉身,瑞斗略微朝哈利的所在點頭,顯然發現了自己。

  哈利飛快回掃,巴爾比已經不動聲色來到前排,魔杖在袍擺間若藏若現。雙手置在背後,瑞斗冷漠注視前方,完美的五官遮蔽所有情感思緒,亦似沒有為意有人於離他數十呎的距離內握緊魔杖。

  不。他在男人提高魔杖前就先奔出去,因此不知幾時拔出的冬青木魔杖才來得及截停那紅色攻擊。哈利依稀聽到驚呼和尖叫,感覺猶如遠方雷響泛揚的浪潮,血流重鳴充斥他的雙耳。

  巴爾比再度舉起魔杖,滿手顫抖,卻目標明確。哈利立刻在腦海拼湊出整件事。

  該死。瑞斗是盤算這個

  他僅能做當下唯一合理的瘋狂舉動,哈利只知道自己在動,梯級在腳下毫無實感,真正且能傷人與撕裂這個世界的唯有魔法。他想也沒想地撲向前。

  第二次咒語沒被擋下,他被擊中,連同瑞斗一起倒在大理石地板上,平台上的椅子也同樣受害,有一半燒成焦黑,他希望咒語的偏移代表其他正氣師及時抓住巴爾比,他使不出力氣回身反擊,也沒法抗擋魔杖從手裡鬆脫。

  「你這個混蛋。」渾身劇痛裡他不忘咒罵始作俑者,十指陷入對方的肩膀和手臂,比起阻止瑞斗謀反,更像確保男人毫無髮損。

  從歪斜眼鏡的隙口,可以望見瑞斗那張盔甲般的面容露出裂口,正在低頭一臉驚懼凝視他。很好,但不夠好。哈利覺得痛得要命,滿腦子只有我要殺了他的念頭。

  恐慌驚叫驀然放大往他垮下,意識入黑的朦朧之際,哈利感覺到自己要往後翻倒,一雙手牢牢環住,將他拉近。


※     ※


  百合混摻玫瑰與香豌豆的香氣裹入靜謐涼夜,隨晚風和飄散花園的點點微光一起搖曳。他背靠著日曬後變得燥乾的長椅木背,踏在砂岩石板的皮鞋透著悉心鏡亮,同為一套的酒瓶綠禮服卻領帶鬆懸,袖扣卸解。低飛的綴光若明似暗,僅僅照露他的黑髮和疤痕,以及掌心裡撫弄的東西的半個輪廓。

  有人從他身畔坐下,並在兩人之間擱放一杯燃燒的威士忌,哈利的視線立刻轉向,就像他一樣,男人解開的領結垂掛在禮服上。他自口袋掏出銀色菸盒,把菸銜在嘴上,手指執住火柴,俐落點燃。

  「抽菸對身體不好。」對此湯姆朝他投以銳利一眼,哈利心虛似地附上淺笑,「我以為今晚還不錯,有什麼事讓你這麼煩心?上一次你拿出菸來,是蘇珊.波恩出現在和解委員會的時候了。」

  默不作答的湯姆吸一口菸,再漫漫吐出縷煙,宛如薄絲即逝的霜靈,挨近他倆的光點變得朦朧又再閃明。

  「我是出於善意為你而抽,代替你吸入那些所謂危險的黑色物質。」他蹺起腳,直視前方漸隱為絲絨黯黑的花園另一端。

  「我?」哈利眨眼,談話間他的頭挪移微吋,頃下的綠眸彷彿傾入月光。

  「你不是一個難讀的人,哈利,只有眼盲才會沒留意到你的心完全不在宴會上。」湯姆說,手夾住菸輕點,餘紅灰燼落在恰好現身的象白瓷碟。

  「如果你認為我沒聽你的演說──首先這不是事實──等於我整晚心不在焉,就是你過度揣測了,魔法部部長。」他續說,口吻由言詞穩沉換回坐在花園長椅上的放鬆無束,「今晚還不算太壞,有西奧給我帶在身上的玩具,幫我撐過整晚。」

  「是嗎?」年長男人再度把菸送回嘴邊,哈利不再管他,兩人滑入一片緩風穿過的安靜。


  白樺樹林的眾葉幾陣拂動,窸聲窣響隨之越過頭頂,哈利仰首,視線率先落在一樓無燈的那扇寬窗。

  今晚真悠閒。他喃喃細語,拿起酒杯喝下燦亮的琥珀熱液。

  湯姆同意道。家裡許久沒這麼安靜過,可惜不長久。

  至少我們有屬於自己的一晚。玻璃發出觸碰的輕哼,哈利倏然想起似的問。艾柯利斯知道西奧今晚不在家嗎?她在哪裡睡?

  在我們的房間。湯姆晃下菸灰的手停頓,語調平淡。我不認為現在的她能移動太遠,她的身體已經變得僵硬。

  噢。哈利低呼一聲,伸手握住湯姆的。我帶她去斜角巷的奇獸店看看?

  不用。飄離的碎光和燃燒玻璃杯投落曳盪陰影,令回應顯如融夜的冰冽冷溫。我們都知道這遲早會發生。


  他們繼續倚住昏朦光影而坐,掌心與手指貼覆未分,哈利用空出的右手拿著火燒威士忌,偶爾舉杯啜飲,火光照現他膝上小巧的綠色積木。

  「我在想,湯姆,」他無自覺舔過沾了燙酒的下唇,「你還記得自己幾時開始施展魔法?我不是指意外魔法,而是有意識的施展,比如把玩具縮小之類的。」

  「噢,哈利,說今晚屬於我倆的明明是你。」湯姆低喃,他按熄菸蒂,讓灰缸一同消失,煙和酒精濃合的氣味在兩人的空氣之間彌迴,「答案是四歲。」

  「四歲?這麼早?」他驚怔反問。

  「四歲時我讓一些事如我所願的方式發生,這使我意識到自己與眾不同,比孤兒院所有人加起來還要特別。」

  「所以說……」

  「我不吃驚西奧早已展露天份,他有我們過去沒有的優勢,在一個知悉並鼓勵魔法的環境長大。」湯姆接下他的話,詞調篤定如同對哈利的瞥視,「你不可能認為我們的兒子是平庸之輩。」

  「我沒有,我一直知道他是個特別的孩子。」他放輕語氣,像懷裡擱著珍貴的重量,指頭劃過積木上的鐘樓紋線,「說實話,我沒特別去想這些。我只想他快樂。」

  「因為你欠缺一個滿足的童年。」湯姆指出。

  「而你沒有?」

  「你熟知我,快樂不是我追求的目標,我一心要更多、更遠大。」

  「四歲的你不可能已經想著用恐懼統治世界。」哈利乾笑,身軀微微盪動。

  「我會說跟我長大後的志向並沒相差太遠。」湯姆伸長手指,觸摸他額上的疤痕,看似撫慰亦像確認,「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哈利。」

  搖光下的剪影儼若驚醒般驟震,但他人一動不動,對望的祖母綠眼眸昂仰,圈起一鏈兵鎧。

  「我有。」

  湯姆收回了手,卻牢牢穩住凝視:「你在感受事實。在我們之間,才是接受的那位。」

  「你當然覺得自己最懂。」

  哈利諷刺回嘴,嘴唇倔硬,年長男人漠不所動,哪怕原來交疊的手忿忿挪走,他僅把雙手相握腿上:「你知道這是事實。跟你不一樣,從我們的兒子出生一刻我就預想到現在,和將來發生的事。只要我們活著,他便不可避免陷入我們的過去。我底下的人會寄望他承繼我的位置,你的正氣師陣營則會像禿鷹一般盯住他,提防一位新黑魔王的誕生。他的天份和能力將惹來更多的猜忌和利用。」

  他的話語尚未完前,哈利率先把臉埋進雙手。我們不是在談魔法嗎,為什麼要提這些?蒙住的疲倦啞音自指間漏出。

  你真的覺得一般人會把兩者區分嗎?湯姆柔聲地問。你可以築起牆,將一切隔絕在外,當你曾滿心渴望擁有的那種父親,等他到了霍格華茲得知真相後,他不會感謝你。

  夜風再度吹響隱身昏黑的木林,彷如圍幕一般將他們包覆。一點白金綴光落在哈利首前,幽幽徐徐繞他而轉。半晌後,他抬起頭,呼吸沉著,表情與眼神未見任何需要掩藏的痕跡。

  他責備似的說,將酒杯遞給攤開的手掌:「你總是把話說得那麼殘忍。」

  湯姆握住玻璃杯迴晃,浮焰使他的笑意露起鋒邊:「親愛的,如果我說出讓你稱心陶醉的話,你才要當心。」

  聽見的哈利微揚嘴角,神色幾變,像是融化為更堅確,同時亦更柔和的東西:「你說得對,湯姆,應該是由我們告訴他。但不是現在,他還太小。你不可能對一個四歲的孩子談我們的事,談魔法世界發生過的事。」

  誰知道呢,說不定他會因此尋得新的志向,從你或我的事蹟上。湯姆應哼一聲,在哈利的盯視下額眉有所鬆懈。如你所願,哈利。

  他提杯喝下剩餘的酒液。

※     ※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3-12-27 23: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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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foist 發表於 2023-12-27 22:2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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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亟轉(ii)

第五章似乎太長,分兩次張貼。


第五章 亟轉(ii)



  他起身之際不小心撞上擱放攤開古籍的几桌,西奧急忙按住羊皮紙面,防止毛衣外套的衣襬掃到書頁。恍惚間他穿過傢俱和書紙留下的狹道,總算碰到門把。
  「午安。」玫瑰的輕快口吻像個沿著樓梯彈落的巨大皮球,來勢洶洶朝他滾來,「為什麼你沒出現在早餐的餐桌上?」

  「我在忙。」他眨眼後回答,偏身讓她通過,伴隨在後的蠍子使西奧一頓,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約好一起找他?

  玫瑰保持著他跌入陷阱的熟悉笑容:「那麼午飯呢?晚飯呢?第二場早餐呢?」

  他再眨眼,一時語塞。

  「今天是星期天。」蠍子──總是體貼、善良的蠍子──小聲提醒他。

  「啊。」這解釋了為什麼他從鑽研中的理論抬頭時,思緒會這麼遲鈍,「我沒留意時間。」

  「你當然沒有。」玫瑰交叉雙手,甜甜地回諷。

  「我在忙。」西奧重申,用整間房間做為辯解,找出他待了整整兩天渾然不覺的坐位並不難,就在窗前未被書本和筆記浸沒的椅子隙間。

  蠍子彎腰閱讀沙發椅柄上的厚本,忍不住提問:「為什麼你在看破解記憶阻礙的咒語?難道你覺得自己有記憶被修改?」

  「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西奧快快帶過,他忍住過去把書本蓋上的衝動,這只會招來再多懷疑。

  「給他一點空間,他就會把整個地方弄到好像聖誕大減價後的書店。」玫瑰幾近嘆怨的喃話傳來,說得就似以前她沒一起將榮恩和妙麗家的客廳變成第二個書房似的。她同時把整齊包好的吐司交給他,西奧覺得自己最好聽話,乖乖坐在迅速清空的椅子吃早餐,放任她和蠍子去研究堆放了整個起居室讀到半途的書籍,「你有找到新線索嗎?」

  西奧翻開餐巾,暫時先專注在烘好的吐司。玫瑰知道這幾個月來他們毫無收穫,拋出的餌寂沉水底,幾乎令人懷疑那次闖入事件是三人的幻覺。儘管西奧不認為對方有尋得想要的東西,沒有後續動靜或可以追尋的痕跡就沒法探查下去。他的心思轉而重拾荒廢半年的學業,麥教授認為她們的進度不算落後,如果他繼續保持專注──也就是說,不像他爸爸當年那樣不間斷地捲入麻煩──她會讓他今年參加考試。他還答應孚立維教授做一些符咒研究。

  今早卻起了動靜。

  他嚼著仍然溫暖的牛油吐司,綠眼瞄過閉緊的寢室房門才開口:「事實上,今早寄來一封你們會感興趣的信,就在書桌上。」

  桌面只有一封信,他的全名以極其銳細的黑亮墨水勾勒,儼如信件內容的一種預兆。西奧納悶那筆尖為什麼沒有刺穿紙封,也許妖精使用的文具不太一樣。

  玫瑰將信翻後時眼睛瞪大:「古靈閣今早寄信給你?在星期天?」

  「所以我才以為今天還是星期六。」他順口回應,其實自己完全沒有為意日子。

  「如果這不是很重要,就是他們很憤怒。」蠍子接著說。

  或者兩者皆是,西奧心想。是時候不再驚訝自己收到古靈閣的突發信件了。

  玫瑰依循拆開的蠟印打開信封,攤過信紙時望見保持禮貌距離又一臉好奇的蠍子,於是她將信紙挪過一點,讓蠍子湊近一起閱讀。西奧看著金髮男生耳朵尖染上淺粉,絞著兩手小心翼翼靠向玫瑰。這讓他想起上一次勸說蠍子的對話,西奧儘量溫和地列舉他與玫瑰的不同之處,由兩人的家族歷史數到性格差異以至魁地奇球隊的喜好,一臉陷入單戀的男生只表示至少現在他們有了一層連結,即使那個連結自覺是一顆特大的尷尬電燈泡。

  「『……基於缺乏持有六百八十七號金庫的資格證明,我們拒絕了對方進入金庫的要求。我們在這裡再三保證及申明,在金庫持有人的你成年之前,該金庫將會保持封閉。如果你有任何緊急需要,請事先來信詢問,並在信裡包括你所有監護人的同意……』」玫瑰讀出信的內容,然後抬頭,「有人要求進入你的金庫,他們卻寫一封十足警告信的通知信給?」

  「說不定他們認為是我找人幫我提取一些金幣,畢竟我還未成年,無法打開金庫,上次是特例。」西奧嘲說,挨往椅背伸長雙腿,手搭著椅柄。

  「這不好笑,他們不應該懷疑你。」她皺眉。

  「他們有理由擔心,玫瑰,畢竟我的兩位父親都有闖入和偷竊紀錄。」他不在意聳肩,揮動魔杖為他們三人準備熱騰騰的茶。

  玫瑰的神色有所變化,彷彿照亮那張臉龐的不是淺金的冬日陽光,而是更柔和的事物。

  「你不是他們。」她的語氣如此篤定,像他們談的是日落月起一般不可推翻的事物,「你不用活在他們的影子下。

  西奧握住馬克杯喝了一口,放下時嘴邊仍噙著笑意,只是比茶溫冷冽不止一點。

  「或許你可以跟旺司教授談談。」

  還想說什麼的玫瑰吸氣,準備跟他辯說下去,旁邊的蠍子輕輕搖頭勸止,對人們情緒敏銳的他總是明瞭什麼時候不進逼。儘管西奧明知玫瑰說的沒錯,亦知道她對這話題的堅持跟泰迪一樣,都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他還是仰賴蠍子避過自己不想面對的事情。

  「信上沒有說明是誰要求進入。」蠍子接過羊皮紙低聲提出,以馬份家的手法不帶痕跡掠開話題。玫瑰投降般的去拿冒煙的茶杯。

  「我有留意到,這代表他們不知道是誰問的?」

  「或是他們不能明說是誰。」蠍子猜測。

  「比如來自魔法部的人。」西奧隨之推演,古靈閣的信洩露一道縫口,緩緩剝開藏在他心底裹封緊實的疑忌,「一個位居權重,他們不敢說出名字的人。」

  玫瑰慌亂地看向他,正要放下的馬克杯差點滑落桌邊。

  「你不可能認定是你的父親。」

  「我一早知道他在找某個東西,自從爸爸的葬禮之後就開始了。」他立刻答道,彷為自己幾近某種背叛和透露秘密的想法辯護,並裝作不在意般的,拂去那段門隙窺見的兒時記憶,「或許當我從古靈閣拿出隱形斗篷時,讓他想起還有這個地方。」

  假若父親直到他去過古靈閣後,才得知爸爸的遺囑有這一段,根本不難推想他的下一步(以及反應,他再次壓制門隙記憶引發的恐懼)。父親一直在尋找的東西,跟有人把他房間弄得翻天覆地想搜出的,絕對是同一個。西奧正是確信如此,當時才認定蠍子是替水仙行事──亦即替他父親行事。

  哪怕他們身處霍格華茲,在他施以保護魔法的房間內,蠍子還是習慣地謹慎四望,吞吐幾下才講出話來,低首盯著杯子不敢朗聲宣訴:「他們沒在你這裡找到,所以回頭嘗試進入金庫。」

  玫瑰後靠椅子,手指捲起一撮頭髮,神色在憂慮和思考之間跳轉:「花這麼大力氣,到底那是什麼東西?」

  西奧搖頭,這是少數自己仍未解開的謎題。這些年來獨自一人時,他總沿著回憶逐吋追溯,撥弄猜敲又推翻剔去,一路毫無成果。可以肯定的是,無論那是什麼,都與金錢、權力,或是波特家的傳物無關,它也肯定不是放在家裡,不然整棟房子被掀翻時早就被找出來了。爸爸從未提及一字,至少不在西奧的記憶內。

  卻是足以使父親流露狂怒和偏執一面的物品。

  「完全沒頭緒,我只知道他還未找到,也還未放棄。」他緩慢說道,隱隱覺得那東西永不見光對大家都最好,就像地牢裡那個收滿文件檔案的房間之於八歲的西奧。偶爾他寧可自己從未打開那道門,至少不在那一天。

  「你知道?你有多久沒見過你的父親?」

  瞪圓灰瞳的蠍子猛抽一口氣,顯然對玫瑰絕不轉彎抹角的提問又驚又敬,她的反應和果敢遠在馬份家族的教養所能想像之外,他更沒想過把某些問題直接甩到西奧臉上──西奧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時刻需要的,雖然自己不一定喜歡那些提問。他突然想到一種詭異但準確的比喻,玫瑰和蠍子就如同他的鞭子和糖果,確保自己不走錯路。他們的陪伴和信任,是他的磐石。

  他拾起茶杯,心裡對玫瑰懷著親近的感情,嘴上說的是另一回事。

  「我有我的方法,會佈眼線的不止他一人。」

  玫瑰揚起眉毛:「你可以使喚而對方不會被整得慘慘的,是蘿蜜吧?」


  不要小看家庭小精靈,爸爸的教誨他記得清楚。特別是照顧一整個家庭生活起居的家庭小精靈,西奧會再補充,她們記在心上的感情,能透露遠比直接刺探還多的事。

  他到霍格華茲後,蘿蜜非常開心,雖然西奧懷疑,他做什麼她都會露出一樣的寵愛神情,在那雙渾圓晶亮的眼中,他可能仍是那個不比她高多少,溜到廚房討餅乾的男孩。

  西奧問過蘿蜜,他不可能是她第一個在巫師家庭照料長大的孩童,為什麼她表現得他像是她的第一個那般。穿著藍裙白圍裙的蘿蜜耳朵稍動,先小心翼翼在矮几放下為他焗製的糖漿餡餅,才回答他的疑問。噢,小主人。她尖軟喚他的方式不曾變過,讓西奧想起暖好的牛奶,還有被陽光曬過的沙發。小主人是蘿蜜第一個自己選擇的巫師家庭的孩子。當蘿蜜得知主人和哈利主人的新家需要家庭小精靈,蘿蜜便去自薦了!她回憶的臉溢滿純粹快樂,不知道當時做了一個勇敢異常的決定。蘿蜜很高興有這樣做,才可以在房子裡為主人和哈利主人工作,還看著小主人出生、長大……

  但是現在房子安靜了許多。蘿蜜坐在與西奧對望的椅子,雀躍歡揚的尖耳朵倏然哀傷垂下,她抓住裙緣嚅嚅細語的模樣惹人憐惜。主人總是很少在,不然就是深夜才回家,每次蘿蜜詢問要不要準備晚飯,主人都說不用……蘿蜜很久沒做晚飯了,小主人幾時回家一趟?蘿蜜來做小主人最喜歡的菜式?

  他略過回答,只是靠前蹲下,柔聲哄著近同家人的家庭小精靈,歡迎她隨時來找他。


  「她提到自己好一段時間沒做晚飯,如果跟蠍子的父親所知的行程對起來,就能知道我的父親每天離開魔法部後,花多少時間在外面,不知道在做什麼。」他說。

  「我可以翻翻信件,父親常常提到他在魔法部的見聞,和出席了什麼聚會,不然我也可以裝作好奇寫信問他。」蠍子點頭。

  「等等!西奧,即使你的父親有出夜門的習慣,這不能等於就是他闖入古靈閣,我還是覺得有些地方說不通。」而且你對他帶有偏見,西奧。玫瑰的目光鎖定他,眼神複雜。

  到其他人的家遭殃時,你就有不同的想法。西奧藏在幽暗的那一面想著。不找出那東西,他不可能罷休。

  但他僅僅聳肩:「我們可以直接問蘿蜜,昨天晚上他有沒在家。」

  「你不能現在喚蘿蜜過來。看在梅林的鬍子份上,今天是星期天,她在放假!」

  鞭子與糖果。他的比喻一點不錯。


  他的皮鞋順著視線,沿住一排靠牆堆疊幾層的陳舊椅桌挪踏,直至停在矮小的符咒學教授前,西奧刻意讓斗篷下的綠眼再環一圈,才打趣道:「教授,我以為我們要佈置聖誕裝飾。」

  心情不錯的孚立維教授笑道,揮一下衣擺掏出魔杖:「這依然是今天的任務,詹姆先生!只是我們必須先清理這些桌子和椅子,才有空間讓給聖誕樹。老霍格華茲偶爾會耍耍惡作劇,你很快便會習慣。」

  孚立維教授跟他解釋,霍格華茲戰役當晚(他的心不免偷偷一沉),學校有一間房間著火,本身具有魔法的房間立刻自行封鎖。教授們再也無法開啟那間房間,也不確定大火已經撲滅抑或仍在城堡某處燃燒,然而每隔一段時間,大堆好幾百年沒用過的木桌椅會一夜間出現在走廊上,聞起來還有冷卻的焦味。他們今早在七樓走廊又找到一批。

  「克利維教授和巴爾比教授都先檢查過沒有問題,才把它們移到大門這邊,方便給海格的火蜥蜴添柴。」

  西奧走近,燒得深焦只剩幾面木紋的椅陣散發古老房間和濃塵的灰燼氣息,他用魔杖輕輕推過一個夾於椅背木腳當中的巫師半面雕像,餘下臉邊的黑灰隨之崩散,落在一串難以辨認原貌的炭絲上。

  「或者可以把它們都變成聖誕裝飾,移動百多個聖誕玻璃球,比移動百多張椅子容易。」他仰頭看往雜椅堆放的頂端,與尖窗底座同高。

  「這主意不錯!」孚立維教授尖聲贊同,他的魔杖朝最近的木桌堆比劃,開始施法,「我們最好在這堂結束前弄好──梅林,他們已經下課了嗎?」

  一群吱喳不停的學生推開大門走進來,活像一團跳入暖處喧鬧活潑的麻雀。這應該是剛上完奇獸飼育學的四年級生,西奧在一張張凍得頰紅的臉瞥見雨果,紅髮男生把手探出口袋,向他打了個靜悄悄的招呼。他輕微頷首回應,再把兜帽拉下一點,背對似乎停住腳步,可能滿懷興趣盯著他們看的學生。

  一縷異光從他眼角爍滅,回覓追尋時西奧的左手手腕突然撕痛,彷彿癒合三個月的傷口再次裂開。

  他低嘶一聲,本能地甩手想擺脫痛楚,同時眼界詭然染亮,恐懼的尖叫四處環響,西奧匆忙抬頭。

  惡魔之火。

  孚立維教授一邊飛奔一邊揮動魔杖,用強大的魔法馴降逐漸化形的咆哮火獸。西奧卻只看見被烈炎拋高的椅子,拋出閃曳焰光的弧線直至隨時驟墮。壓碎。

  他想也沒想往後跑,趕忙擋在四年級生跟前,兜帽擋住的視線迅速闊開,西奧反射性探入口袋,即使毫頃間記起魔杖已經握在手中,但手指也同時抓到需要的東西。

  他舉起手,伸向彷似正朝他們墜落的燒灼半空,吼唸咒語。

  掙扎復燃的火舌、散解的焦木和其他東西立刻懸於凍結一刻,在場其他人像同樣被施咒凝滯在地,除了以魔杖繁複舞劃的孚立維教授,以及因衝擊跌在冷硬石地上的西奧,但他執住兩根魔杖的手不曾偏離。

  另一驚喊在高狹的大廳內迴響,接著新的銀白魔法加入孚立維教授,被包圍的魔火逐漸被縛控、抑制,最後壓熄成消逝的煙息。西奧等到符咒學教授垂下魔杖,才放開凝結咒語,並將化為雜燼的東西擱在角落。

  旺司教授踩著重步從他側旁走過,朗聲指示驚慌的學生在餐廳等待,確保他們乖乖照辦後才轉身跟孚立維教授快速交談,她的神情凝重得近乎嚴酷。借賴角度西奧悄悄將冬青木魔杖收回口袋。

  「西奧,」留下的雨果來到他身邊,那雙被嚇過一遍的眼睛再度瞪大,「你流鼻血了。」

  「我沒事。」他從另一個口袋掏出手帕,掩蓋口鼻,順便把雨果從頭到腳掃視一遍,「你和你的同學呢?」

  看來沒受傷的雨果搖頭,西奧撐身起來,整個世界突然一濛旋轉,令他蹌踉半步才站穩,雨果立刻伸手扶他。

  旺司教授的凌厲眼神這時朝他橫來。


  「我就在想什麼時候會看見你。」龐芮夫人冷哼一聲,把西奧按在硬梆梆的學院長椅上,甚有像要把他綁起來的氣勢,「你知道你爸在醫院廂房曾有一個專屬床位嗎?整整八年!每一年都出現在醫院廂房!他唯一一次沒住進來,就是他回來給學生講解正氣師工作的那一次。」

  謝謝了,爸爸。他心裡抱怨,坐好任由護士長進行檢查。剛剛他僅能抗議一句,認為一群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又飽受驚嚇的四年級生應當優先被照料,但拉著他來的孚立維教授明確要求龐芮夫人先看西奧,自己則跑走望顧那群學生。

  「謝謝你,帕琵。」麥教授走過來,她看完待在餐廳另一端的四年級生,現在輪到她的學徒了,「詹姆先生的情況是?」

  「魔法消耗得太急太快,這個年紀的巫師負荷不來。他需要休息。」龐芮夫人量過脈搏,再查看他的眼睛,然後輕揮魔杖,西奧沒有感覺,他的頭早已不再昏轉,但鼻血應該是停止了。

  他的嚴格導師揚起眉,直往他盯的目光尖銳無比,讓西奧想起站在一堆煙燼瞇眼看他的旺司教授。

  「剛才我同時使用兩根魔杖,校長。」他供認,龐芮夫人發出不認同的嘖嘖聲,恰巧有人在遠處呼叫護士長,她馬上急步離開。

  「我應該擔憂你有兩根魔杖嗎?」麥教授肅然續問,灰髮在她緊整髮髻上透泛穆亮。

  「我使用的是懸鈴木魔杖,教授,另一根只是帶在身上。」他安靜補充,不禁垂下目眼,「那是爸爸的魔杖。」

  女校長一滯,他猜她很可能憶起自己學生的葬禮當日,還記得他冰冷的遺體雙手交握,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因為在那之前西奧就藏起了魔杖,連同起居室裡的備用眼鏡。八歲的他想留住爸爸最為近身的物件。

  麥教授把手搭在他的肩,默然半晌後的話語平穩:「你應該知道,詹姆先生,同時用兩根魔杖施法不一定事半功倍,更有可能的下場是突然耗盡魔法而無法作出反應,不要再犯這錯。」

  她輕輕握了他的肩膀一下,在他抬高目光時恰巧別過頭,朝小聲討論的幾位老師所在走去。


  不用等太久,他便望見揹著側肩書包的玫瑰跨進餐廳,她那蓬鬆褐髮的頭焦慮地四處搜探,最後停在隆巴頓教授佇站的葛萊芬多餐桌,她匆匆跑去,沉重書包轟聲砸到桌上(西奧相信裡面一定放了十本書),一把將弟弟抱緊。

  「西奧?」

  專心在兩姊弟的他轉頭,看見克利維教授一面歉意,在他鄰旁的位置坐下。黑魔法防禦術教授略帶困難地屈起長腿調整姿勢,看來很久沒坐過學生長椅。

  「我必須跟你道歉,竟然沒發現還有潛伏的惡魔之火,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吧?」克利維教授苦笑。

  西奧的注視稍微自玫瑰和雨果身上拉闊,附近是在跟麥教授解說的巴爾比教授,他並沒戴上跟克利維教授相若的表情:「完全不會,教授。惡魔之火本來就狡猾難纏,些許殘屑便能復燃。」

  「你懂得不少惡魔之火的知識。」

  西奧表情平淡不變,全身卻似拉弦僵緊,他肯定前正氣師的克利維教授一眼看出:「在書上讀過而已。」

  「不用緊張,」克利維教授露出親切微笑,彷如他們初遇時的那般,「只是跟目擊證人談談,畢竟我是教黑魔法防禦術的,跟理事會彙報和寫報告的也是我。你應該知道你爸爸以前的工作流程?」

  「我了解,教授。」

  「有學生看到,在惡魔之火爆發前,你的手動了一下。」

  克利維教授所坐靠近教職員餐桌的那一頭,代表西奧與他相視,就等同背對學生。他猜想頭顱後面那群因恐懼而烙記畫面的四年級生,也許正因為距離偷偷朝他窺探,或在圍攏聚首時蔓延私語,這使西奧自脊深感到蝕寒。

  他輕巧回應:「是嗎?」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西奧。就像你所說,惡魔之火在最微小的火屑也能復燃,它只是在等逃離萬應室的時機。」克利維教授安撫說道。

  西奧卻聽到句尾未完的餘音,像一道腳尖前突墜的懸崖:「但是?」

  「你的手曾因為黑魔法受過傷嗎?」

  「這是你需要向理事會報告的細節嗎,克利維教授?」

  「西奧,你可以相信我。」克利維教授對他說,灰棕髮下的深色眼眸清澈,當中飽含的耐性是一位導師多年應對學生累積灌成,特別會展現給不知道老師剛從大禍邊緣把自己拉回來的學生,「身為黑魔法防禦術教授,關心霍格華茲內的事與人基本上是跟批改作業一樣附帶的工作,我也樂於負起這職責,這也包括你在內。」

  他保持禮貌聆聽,等待這個話題引往的方向。克利維教授與西奧相望短頃,接著發出虛弱的笑聲,並緊張地伸手撥過頭髮。

  「天,這可真尷尬不是嗎?這話題不可能以我們兩人都感到舒服的方式進行,我只好直說了。」

  我擔憂你。克利維教授轉入的語氣溫摯真切。不是現在才開始,哈利……你的爸爸很偶爾會在辦公室提起你,所以我覺得自己早已認識你了。那件事後。教授的聲線透出一絲沉啞。我沒想到我們初次見面是在他的葬禮上──不,抱歉,我想說的是,後來我還是會偶爾想起,不知道哈利的兒子怎樣了?那個在葬禮上,渾然不知道自己被丟進什麼政治把戲的安靜男孩後來怎樣了。

  西奧看進克利維教授的表情,那份關心裡摻有一絲懷念和悲傷的混合。

  「我知道政務次長格蘭傑─衛斯理夫人和榮恩擁有你的監護權,他們跟哈利總是形影不離,所以一定全心愛護你。但是你的家本來就跟平常家庭不一樣,若不是我不願對哈利的決定有所置喙……」黑魔法防禦術教授搖頭,「我從不擔心哈利的兒子會成為黑巫師,我憂慮的是你在家裡遭到傷害,特別是在泰迪房子裡發生那樣的事後……」

  西奧打斷他話問道:「你知道在泰迪家發生的事,教授?」

  「別看我這樣,我在魔法部還是有些聯繫。」

  他點頭接受了克利維教授的說法。後來西奧翻過資料,得知接下霍格華茲的教職前,克利維教授曾出任正氣師局副局長。魔法部數十年來維持光明和黑暗陣營的平衡對弈,貌似未來也會持續下去。每年都有舊人由更年輕一代替上,好比鄧不利多領導的鳳凰會成員已經剩留不多。他好奇,身為象徵承繼的DA成員,克利維教授選擇回校教書的原因。

  「克利維教授,你想知道,」他緩慢地說,予人邊思考邊斟酌字詞的印象,「我手上的傷──基於學生的證詞,你懷疑那是曾跟黑魔法接觸,因而與惡魔之火產生共鳴反應──是否由我僅餘的家人造成?」

  丹尼.克利維沒有立刻回應,然而他湊前的姿態就告訴了西奧想知道的一切。

  「即使這跟今日的惡魔之火毫無關係?」

  「我只想確保你沒事,西奧。如果你受到傷害,我一定幫你。」

  西奧默不作聲,他腦內撥弄克利維教授方才的那番說詞。他當然記得,八歲喪親被父親利用作為保住權力工具的感受,現在只是被另一個陣營又當是一個沒有血肉的器皿罷了。

  至少克利維教真心關懷他,他嘲諷地想,根本不敢去思考父親把自己看成什麼。

  西奧挪身,像是從某種隱形束制解脫,從這裡可以望見一面無奈的雨果被玫瑰嘮叨轟炸,卻沒甩掉姊姊搭住自己的手。他做出不費力氣的決定。

  他站起來,把斗篷掛到手上,朝對方露出有禮的微笑:「克利維教授,如果有需要,我會交出我的魔杖,讓你檢查它先前施展過的魔咒,其他教授也可以一起見證,這應該足夠證明惡魔之火不是我放的。」

  我該去找麥教授了。他點頭致意,沿住餐桌走向門口時彷如毫不為意從另一端投來的無數目光,克利維教授就在他身後喊道。

  「西奧,你的爸爸救過我哥哥一命,我沒忘記。我也會救你。」


  第二天房間外傳來一陣堪比雷響的敲門聲,他恰巧對住鏡子打好領帶,然而在準備回應之前,他的門口就被狠狠撞開。西奧翻白眼,一把打開寢室房門。

  「玫瑰,看在梅林的襪子份上,這是男教職員的起居室,現在是早上換衣服的時間──」

  結果站在那裡,喘得像跑完城堡所有樓梯的是蠍子,一看西奧就衝上前。

  「我父親的貓頭鷹直接飛進地窖,他在交誼廳門口狂叫直至有學生出來,他要我在早餐前知道這件事。你必須看!」

  極速講了一串的金髮少年把一份報紙塞進西奧手裡,他翻過來,報紙華麗的花體名字下有一張西奧熟悉的黑白相片,使他不禁揚起眉。

  「你父親寄一份七年前的《預言家日報》給你?」

  「看日期!」蠍子難得提高嗓子叫道。

  西奧看了,同時瞄到頭條標題,心上宛如堆起昨天那些被魔焰拋高的燃燒木椅,他開始閱讀。


  『那個不能被知曉存在的男孩』?

  昨天霍格華茲魔法與巫術學院發生嚴重的戰時黑魔法失控,再次將這所二十四年前曾遭受戰火的魔法學校的安全問題,以及現任校長麥米奈娃的無能管理公諸於世。本報特約記者麗塔.史譏報導。然而記者在調查時卻發現,這宗凶險的黑魔法之火攻擊,竟揭露了另一個魔法世界亟需知道的秘密。

  這場足以引發學生傷亡的惡魔之火,必須追溯至二十四年前的霍格華茲戰役(詳細請看第二版的專題報導〈被麥米奈娃隱瞞二十四年的惡魔之火〉)。領導該場戰役兩邊陣營的,分別是被稱為『被選中的人』的傳奇人物哈利.波特,與當時以黑魔王身份懾震魔法世界的湯姆.瑞斗。就在巫師和女巫紛紛為自由和正義付出生命時,源於令人費解的原因,理應帶領眾人反抗黑暗勢力的波特最後選擇與瑞斗停戰。他與成為魔法部部長的瑞斗進行政治婚姻,締結下終止戰爭的和平協議。無論是巧合抑或命運,如今惡魔之火再次肆虐的現場,出現了兩人的獨生子:西奧多.瑞斗。

  魔法世界對西奧多.瑞斗所知極少。一般而言,兩位巫師之間的政治婚姻絕少生下子裔,考慮到魔法部部長瑞斗精通黑魔法,亦是目前世上最強大的巫師,這不禁令人猜測,小西奧多的誕生是否涉及不可告人的黑暗儀式。如此一來,他的兩位父親對他的存在三緘其口的舉動,也就不難理解了。據記者理解,大眾從未知道他的存在。直到波特七年前在一件疑點重重的事件因公殉職,這位神祕兒子才首次在公開場合出現。

  《預言家日報》刊出的是我們所知唯一一張西奧多.瑞斗露面的照片,攝於波特的葬禮上。相片中,小西奧多與瑞斗站在第一列,面無表情看著去世的親人下葬,無法令人忽視的是,那張臉孔與他身旁的父親簡直如出一轍。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儀式魔法專家表示,『這只可能是黑魔法儀式的結果。』魔法世界的巫師與女巫,可能就在失去他們的英雄的同一天,見證下一位黑魔王的現身。而與波特關係親密的衛斯理家就有人早已察覺西奧多的不尋常,『那個孩子一看就知道不對勁。』被敬愛她的姪孫們暱稱做牡丹姑婆的年長女巫回想,『整場葬禮下來一滴眼淚也沒掉過,跟他父親一樣陰險邪惡。』

  即使西奧多.瑞斗沒有施展霍格華茲裡的惡魔之火,這次攻擊事件也揭開了他與黑魔法的密切聯繫。記者獲得來自魔法部內部的獨家情報,八月尾曾發生一宗未被大眾知悉的黑魔法事件,在事件三天後,西奧多.瑞斗便來到霍格華茲,成為校長麥米奈娃的學徒,接受她的親自指導。對於作出這個未有把學生安全列入考慮的決定,麥米奈娃未有回覆本報記者的提問。然而被黑魔法嚇得膽戰心驚的學生透露,當時親眼看見西奧多.瑞斗的手明確地揮動,惡魔之火馬上在他面前燃燒。惡魔之火復燃(假如它真的是戰時遺留下來的魔法,而不是出自一位野心勃勃的少年巫師用來嚇怕年輕學生的話)已交由現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丹尼.克利維調查。不少人相信,曾經出任正氣師局副局長的克利維將會把調查方向鎖定西奧多.瑞斗。

  霍格華茲戰役結束的這二十四年來,大眾對『那個活下來的男孩』哈利.波特的評價仍存爭議。有些人覺得他當年的舉動是一種犧牲,或許更多人認為是一種懦弱,甚至是背叛。不管如何,若果這位將生命奉獻給追捕黑巫師(卻同時與前黑魔王育有一子)的父親得知,自己的兒子似乎正步上危害他人的毀滅性道路,不知道會有何感想。



  西奧盯住報紙,抿唇不語好一會兒。蠍子在旁邊焦慮乾等,不安得只能扭動鞋裡的趾頭,似是隨時便會一手拍在報導上,來引出他的反應。

  「如果明天有人發現她躺在自家的正門地板上死掉,至少我們不會驚訝。」西奧最後平靜說道,把報紙摺起,蓋過葬禮的照片。

  「你覺得,該不會……」蠍子睜大眼睛,面色蒼白得有如極冬灰雲,「要不要寫封信阻止這──」

  「你的意思是,我該寫一張便條請我那位不聽人話的父親不要衝動?」他提手準備爬梳頭髮,才想起稍早時用過定型水,「還是寫一封回信給史譏女士,告訴她十二種常見的巫師懷孕魔藥名字,全部都能在斜角巷買到,而我知道自己是在正常情況下受孕的。」

  看見蠍子不敢置信的臉瞬間由白轉紅,令西奧心情變好一點點。我說認真的,西奧。他的好友急聲低說,雙手按在桌上,與《預言家日報》相差毫距。

  「現在你怎樣辦?早餐時所有學生都會知道這件事!」

  「他們全都知道了,昨天我一放下兜帽,隱蔽咒就失效了。」他聳聳肩,繼續保持淡然,「事已至此,再藏下去也沒用。」

  一晚過後,他明白到無法永遠將自己的姓名埋進土下,像個小孩以為看不見就不存在。他不是小孩許多年了。

  (這不會是爸爸想要的,西奧知道。他會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抬頭挺胸活著。)

  他僅希望取回監護權的父親不會又要求他搬離,這幾個月西奧漸漸適應、融入霍格華茲繁鬧不已的節奏和流潮,這座城堡在他心裡成為一個比預想更有份量的地方,一個隔絕外間怨尤和內心黑暗的護壘。想到可能要回那個早已空蕩無溫的家,西奧只覺得身體一陣僵冷。

  蠍子仍在擔心他:「如果有人找你麻煩呢?」

  微彎起嘴角,他朝蠍子露出安撫淺笑:「不用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如果需要用上最後手段,我還可以扣分數。」

  「你可以?!」

  「對,教職員的權力。」他瞄了窗外的濛白天色,學校差不多完全甦醒,即將迎接《預言家日報》的驚喜,「在我扣史萊哲林的分數前,你趕快回去地窖,或是直接去餐廳吃早餐。」

  他叮囑蠍子暫時不要來找自己,裝作他們互不認識也可以,免得被牽連進誰也不曉得會成什麼模樣的混亂。皺著眉的蠍子咕噥一句別開玩笑了(可見玫瑰無法無天的影響力與日俱增),才轉身離開。

  西奧的笑意倏刻全退。

  他回頭看了一下半開的寢室房門,蹙額而若有所思,一會後他從裡面召喚巫師袍,在起居室穿好,並換上擦亮的皮鞋。外邊無人通過的走廊仍舊靜寂,他卻彷彿感覺到城堡的磚石逐層醒躍。衣履整齊的西奧越過懸掛斗篷的衣勾,握上黃銅把手。他深呼吸數下,直至身姿挺立,再扭動指下的門把。



To be continued

朋友:(麗塔.史譏的部分)不夠聳動 wwww
我:始終是預言家日報的頭條,寫法跟女巫週刊不一樣
朋友:多加一頁專題是前黑魔王魔法部長及前正氣師部長的極祕婚姻生活之類w
我:這完全是在找死路上尋求棺材釘上最後一顆釘wwww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4-1-22 00: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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