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似乎太長,分兩次張貼。
第五章 亟轉(ii)
他起身之際不小心撞上擱放攤開古籍的几桌,西奧急忙按住羊皮紙面,防止毛衣外套的衣襬掃到書頁。恍惚間他穿過傢俱和書紙留下的狹道,總算碰到門把。
「午安。」玫瑰的輕快口吻像個沿著樓梯彈落的巨大皮球,來勢洶洶朝他滾來,「為什麼你沒出現在早餐的餐桌上?」
「我在忙。」他眨眼後回答,偏身讓她通過,伴隨在後的蠍子使西奧一頓,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約好一起找他?
玫瑰保持著他跌入陷阱的熟悉笑容:「那麼午飯呢?晚飯呢?第二場早餐呢?」
他再眨眼,一時語塞。
「今天是星期天。」蠍子──總是體貼、善良的蠍子──小聲提醒他。
「啊。」這解釋了為什麼他從鑽研中的理論抬頭時,思緒會這麼遲鈍,「我沒留意時間。」
「你當然沒有。」玫瑰交叉雙手,甜甜地回諷。
「我在忙。」西奧重申,用整間房間做為辯解,找出他待了整整兩天渾然不覺的坐位並不難,就在窗前未被書本和筆記浸沒的椅子隙間。
蠍子彎腰閱讀沙發椅柄上的厚本,忍不住提問:「為什麼你在看破解記憶阻礙的咒語?難道你覺得自己有記憶被修改?」
「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西奧快快帶過,他忍住過去把書本蓋上的衝動,這只會招來再多懷疑。
「給他一點空間,他就會把整個地方弄到好像聖誕大減價後的書店。」玫瑰幾近嘆怨的喃話傳來,說得就似以前她沒一起將榮恩和妙麗家的客廳變成第二個書房似的。她同時把整齊包好的吐司交給他,西奧覺得自己最好聽話,乖乖坐在迅速清空的椅子吃早餐,放任她和蠍子去研究堆放了整個起居室讀到半途的書籍,「你有找到新線索嗎?」
西奧翻開餐巾,暫時先專注在烘好的吐司。玫瑰知道這幾個月來他們毫無收穫,拋出的餌寂沉水底,幾乎令人懷疑那次闖入事件是三人的幻覺。儘管西奧不認為對方有尋得想要的東西,沒有後續動靜或可以追尋的痕跡就沒法探查下去。他的心思轉而重拾荒廢半年的學業,麥教授認為她們的進度不算落後,如果他繼續保持專注──也就是說,不像他爸爸當年那樣不間斷地捲入麻煩──她會讓他今年參加考試。他還答應孚立維教授做一些符咒研究。
今早卻起了動靜。
他嚼著仍然溫暖的牛油吐司,綠眼瞄過閉緊的寢室房門才開口:「事實上,今早寄來一封你們會感興趣的信,就在書桌上。」
桌面只有一封信,他的全名以極其銳細的黑亮墨水勾勒,儼如信件內容的一種預兆。西奧納悶那筆尖為什麼沒有刺穿紙封,也許妖精使用的文具不太一樣。
玫瑰將信翻後時眼睛瞪大:「古靈閣今早寄信給你?在星期天?」
「所以我才以為今天還是星期六。」他順口回應,其實自己完全沒有為意日子。
「如果這不是很重要,就是他們很憤怒。」蠍子接著說。
或者兩者皆是,西奧心想。是時候不再驚訝自己收到古靈閣的突發信件了。
玫瑰依循拆開的蠟印打開信封,攤過信紙時望見保持禮貌距離又一臉好奇的蠍子,於是她將信紙挪過一點,讓蠍子湊近一起閱讀。西奧看著金髮男生耳朵尖染上淺粉,絞著兩手小心翼翼靠向玫瑰。這讓他想起上一次勸說蠍子的對話,西奧儘量溫和地列舉他與玫瑰的不同之處,由兩人的家族歷史數到性格差異以至魁地奇球隊的喜好,一臉陷入單戀的男生只表示至少現在他們有了一層連結,即使那個連結自覺是一顆特大的尷尬電燈泡。
「『……基於缺乏持有六百八十七號金庫的資格證明,我們拒絕了對方進入金庫的要求。我們在這裡再三保證及申明,在金庫持有人的你成年之前,該金庫將會保持封閉。如果你有任何緊急需要,請事先來信詢問,並在信裡包括你所有監護人的同意……』」玫瑰讀出信的內容,然後抬頭,「有人要求進入你的金庫,他們卻寫一封十足警告信的通知信給你?」
「說不定他們認為是我找人幫我提取一些金幣,畢竟我還未成年,無法打開金庫,上次是特例。」西奧嘲說,挨往椅背伸長雙腿,手搭著椅柄。
「這不好笑,他們不應該懷疑你。」她皺眉。
「他們有理由擔心,玫瑰,畢竟我的兩位父親都有闖入和偷竊紀錄。」他不在意聳肩,揮動魔杖為他們三人準備熱騰騰的茶。
玫瑰的神色有所變化,彷彿照亮那張臉龐的不是淺金的冬日陽光,而是更柔和的事物。
「你不是他們。」她的語氣如此篤定,像他們談的是日落月起一般不可推翻的事物,「你不用活在他們的影子下。
西奧握住馬克杯喝了一口,放下時嘴邊仍噙著笑意,只是比茶溫冷冽不止一點。
「或許你可以跟旺司教授談談。」
還想說什麼的玫瑰吸氣,準備跟他辯說下去,旁邊的蠍子輕輕搖頭勸止,對人們情緒敏銳的他總是明瞭什麼時候不進逼。儘管西奧明知玫瑰說的沒錯,亦知道她對這話題的堅持跟泰迪一樣,都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他還是仰賴蠍子避過自己不想面對的事情。
「信上沒有說明是誰要求進入。」蠍子接過羊皮紙低聲提出,以馬份家的手法不帶痕跡掠開話題。玫瑰投降般的去拿冒煙的茶杯。
「我有留意到,這代表他們不知道是誰問的?」
「或是他們不能明說是誰。」蠍子猜測。
「比如來自魔法部的人。」西奧隨之推演,古靈閣的信洩露一道縫口,緩緩剝開藏在他心底裹封緊實的疑忌,「一個位居權重,他們不敢說出名字的人。」
玫瑰慌亂地看向他,正要放下的馬克杯差點滑落桌邊。
「你不可能認定是你的父親。」
「我一早知道他在找某個東西,自從爸爸的葬禮之後就開始了。」他立刻答道,彷為自己幾近某種背叛和透露秘密的想法辯護,並裝作不在意般的,拂去那段門隙窺見的兒時記憶,「或許當我從古靈閣拿出隱形斗篷時,讓他想起還有這個地方。」
假若父親直到他去過古靈閣後,才得知爸爸的遺囑有這一段,根本不難推想他的下一步(以及反應,他再次壓制門隙記憶引發的恐懼)。父親一直在尋找的東西,跟有人把他房間弄得翻天覆地想搜出的,絕對是同一個。西奧正是確信如此,當時才認定蠍子是替水仙行事──亦即替他父親行事。
哪怕他們身處霍格華茲,在他施以保護魔法的房間內,蠍子還是習慣地謹慎四望,吞吐幾下才講出話來,低首盯著杯子不敢朗聲宣訴:「他們沒在你這裡找到,所以回頭嘗試進入金庫。」
玫瑰後靠椅子,手指捲起一撮頭髮,神色在憂慮和思考之間跳轉:「花這麼大力氣,到底那是什麼東西?」
西奧搖頭,這是少數自己仍未解開的謎題。這些年來獨自一人時,他總沿著回憶逐吋追溯,撥弄猜敲又推翻剔去,一路毫無成果。可以肯定的是,無論那是什麼,都與金錢、權力,或是波特家的傳物無關,它也肯定不是放在家裡,不然整棟房子被掀翻時早就被找出來了。爸爸從未提及一字,至少不在西奧的記憶內。
卻是足以使父親流露狂怒和偏執一面的物品。
「完全沒頭緒,我只知道他還未找到,也還未放棄。」他緩慢說道,隱隱覺得那東西永不見光對大家都最好,就像地牢裡那個收滿文件檔案的房間之於八歲的西奧。偶爾他寧可自己從未打開那道門,至少不在那一天。
「你知道?你有多久沒見過你的父親?」
瞪圓灰瞳的蠍子猛抽一口氣,顯然對玫瑰絕不轉彎抹角的提問又驚又敬,她的反應和果敢遠在馬份家族的教養所能想像之外,他更沒想過把某些問題直接甩到西奧臉上──西奧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時刻需要的,雖然自己不一定喜歡那些提問。他突然想到一種詭異但準確的比喻,玫瑰和蠍子就如同他的鞭子和糖果,確保自己不走錯路。他們的陪伴和信任,是他的磐石。
他拾起茶杯,心裡對玫瑰懷著親近的感情,嘴上說的是另一回事。
「我有我的方法,會佈眼線的不止他一人。」
玫瑰揚起眉毛:「你可以使喚而對方不會被整得慘慘的,是蘿蜜吧?」
不要小看家庭小精靈,爸爸的教誨他記得清楚。特別是照顧一整個家庭生活起居的家庭小精靈,西奧會再補充,她們記在心上的感情,能透露遠比直接刺探還多的事。
他到霍格華茲後,蘿蜜非常開心,雖然西奧懷疑,他做什麼她都會露出一樣的寵愛神情,在那雙渾圓晶亮的眼中,他可能仍是那個不比她高多少,溜到廚房討餅乾的男孩。
西奧問過蘿蜜,他不可能是她第一個在巫師家庭照料長大的孩童,為什麼她表現得他像是她的第一個那般。穿著藍裙白圍裙的蘿蜜耳朵稍動,先小心翼翼在矮几放下為他焗製的糖漿餡餅,才回答他的疑問。噢,小主人。她尖軟喚他的方式不曾變過,讓西奧想起暖好的牛奶,還有被陽光曬過的沙發。小主人是蘿蜜第一個自己選擇的巫師家庭的孩子。當蘿蜜得知主人和哈利主人的新家需要家庭小精靈,蘿蜜便去自薦了!她回憶的臉溢滿純粹快樂,不知道當時做了一個勇敢異常的決定。蘿蜜很高興有這樣做,才可以在房子裡為主人和哈利主人工作,還看著小主人出生、長大……
但是現在房子安靜了許多。蘿蜜坐在與西奧對望的椅子,雀躍歡揚的尖耳朵倏然哀傷垂下,她抓住裙緣嚅嚅細語的模樣惹人憐惜。主人總是很少在,不然就是深夜才回家,每次蘿蜜詢問要不要準備晚飯,主人都說不用……蘿蜜很久沒做晚飯了,小主人幾時回家一趟?蘿蜜來做小主人最喜歡的菜式?
他略過回答,只是靠前蹲下,柔聲哄著近同家人的家庭小精靈,歡迎她隨時來找他。
「她提到自己好一段時間沒做晚飯,如果跟蠍子的父親所知的行程對起來,就能知道我的父親每天離開魔法部後,花多少時間在外面,不知道在做什麼。」他說。
「我可以翻翻信件,父親常常提到他在魔法部的見聞,和出席了什麼聚會,不然我也可以裝作好奇寫信問他。」蠍子點頭。
「等等!西奧,即使你的父親有出夜門的習慣,這不能等於就是他闖入古靈閣,我還是覺得有些地方說不通。」而且你對他帶有偏見,西奧。玫瑰的目光鎖定他,眼神複雜。
到其他人的家遭殃時,你就有不同的想法。西奧藏在幽暗的那一面想著。不找出那東西,他不可能罷休。
但他僅僅聳肩:「我們可以直接問蘿蜜,昨天晚上他有沒在家。」
「你不能現在喚蘿蜜過來。看在梅林的鬍子份上,今天是星期天,她在放假!」
鞭子與糖果。他的比喻一點不錯。
他的皮鞋順著視線,沿住一排靠牆堆疊幾層的陳舊椅桌挪踏,直至停在矮小的符咒學教授前,西奧刻意讓斗篷下的綠眼再環一圈,才打趣道:「教授,我以為我們要佈置聖誕裝飾。」
心情不錯的孚立維教授笑道,揮一下衣擺掏出魔杖:「這依然是今天的任務,詹姆先生!只是我們必須先清理這些桌子和椅子,才有空間讓給聖誕樹。老霍格華茲偶爾會耍耍惡作劇,你很快便會習慣。」
孚立維教授跟他解釋,霍格華茲戰役當晚(他的心不免偷偷一沉),學校有一間房間著火,本身具有魔法的房間立刻自行封鎖。教授們再也無法開啟那間房間,也不確定大火已經撲滅抑或仍在城堡某處燃燒,然而每隔一段時間,大堆好幾百年沒用過的木桌椅會一夜間出現在走廊上,聞起來還有冷卻的焦味。他們今早在七樓走廊又找到一批。
「克利維教授和巴爾比教授都先檢查過沒有問題,才把它們移到大門這邊,方便給海格的火蜥蜴添柴。」
西奧走近,燒得深焦只剩幾面木紋的椅陣散發古老房間和濃塵的灰燼氣息,他用魔杖輕輕推過一個夾於椅背木腳當中的巫師半面雕像,餘下臉邊的黑灰隨之崩散,落在一串難以辨認原貌的炭絲上。
「或者可以把它們都變成聖誕裝飾,移動百多個聖誕玻璃球,比移動百多張椅子容易。」他仰頭看往雜椅堆放的頂端,與尖窗底座同高。
「這主意不錯!」孚立維教授尖聲贊同,他的魔杖朝最近的木桌堆比劃,開始施法,「我們最好在這堂結束前弄好──梅林,他們已經下課了嗎?」
一群吱喳不停的學生推開大門走進來,活像一團跳入暖處喧鬧活潑的麻雀。這應該是剛上完奇獸飼育學的四年級生,西奧在一張張凍得頰紅的臉瞥見雨果,紅髮男生把手探出口袋,向他打了個靜悄悄的招呼。他輕微頷首回應,再把兜帽拉下一點,背對似乎停住腳步,可能滿懷興趣盯著他們看的學生。
一縷異光從他眼角爍滅,回覓追尋時西奧的左手手腕突然撕痛,彷彿癒合三個月的傷口再次裂開。
他低嘶一聲,本能地甩手想擺脫痛楚,同時眼界詭然染亮,恐懼的尖叫四處環響,西奧匆忙抬頭。
惡魔之火。
孚立維教授一邊飛奔一邊揮動魔杖,用強大的魔法馴降逐漸化形的咆哮火獸。西奧卻只看見被烈炎拋高的椅子,拋出閃曳焰光的弧線直至隨時驟墮。壓碎。
他想也沒想往後跑,趕忙擋在四年級生跟前,兜帽擋住的視線迅速闊開,西奧反射性探入口袋,即使毫頃間記起魔杖已經握在手中,但手指也同時抓到需要的東西。
他舉起手,伸向彷似正朝他們墜落的燒灼半空,吼唸咒語。
掙扎復燃的火舌、散解的焦木和其他東西立刻懸於凍結一刻,在場其他人像同樣被施咒凝滯在地,除了以魔杖繁複舞劃的孚立維教授,以及因衝擊跌在冷硬石地上的西奧,但他執住兩根魔杖的手不曾偏離。
另一驚喊在高狹的大廳內迴響,接著新的銀白魔法加入孚立維教授,被包圍的魔火逐漸被縛控、抑制,最後壓熄成消逝的煙息。西奧等到符咒學教授垂下魔杖,才放開凝結咒語,並將化為雜燼的東西擱在角落。
旺司教授踩著重步從他側旁走過,朗聲指示驚慌的學生在餐廳等待,確保他們乖乖照辦後才轉身跟孚立維教授快速交談,她的神情凝重得近乎嚴酷。借賴角度西奧悄悄將冬青木魔杖收回口袋。
「西奧,」留下的雨果來到他身邊,那雙被嚇過一遍的眼睛再度瞪大,「你流鼻血了。」
「我沒事。」他從另一個口袋掏出手帕,掩蓋口鼻,順便把雨果從頭到腳掃視一遍,「你和你的同學呢?」
看來沒受傷的雨果搖頭,西奧撐身起來,整個世界突然一濛旋轉,令他蹌踉半步才站穩,雨果立刻伸手扶他。
旺司教授的凌厲眼神這時朝他橫來。
「我就在想什麼時候會看見你。」龐芮夫人冷哼一聲,把西奧按在硬梆梆的學院長椅上,甚有像要把他綁起來的氣勢,「你知道你爸在醫院廂房曾有一個專屬床位嗎?整整八年!每一年都出現在醫院廂房!他唯一一次沒住進來,就是他回來給學生講解正氣師工作的那一次。」
謝謝了,爸爸。他心裡抱怨,坐好任由護士長進行檢查。剛剛他僅能抗議一句,認為一群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又飽受驚嚇的四年級生應當優先被照料,但拉著他來的孚立維教授明確要求龐芮夫人先看西奧,自己則跑走望顧那群學生。
「謝謝你,帕琵。」麥教授走過來,她看完待在餐廳另一端的四年級生,現在輪到她的學徒了,「詹姆先生的情況是?」
「魔法消耗得太急太快,這個年紀的巫師負荷不來。他需要休息。」龐芮夫人量過脈搏,再查看他的眼睛,然後輕揮魔杖,西奧沒有感覺,他的頭早已不再昏轉,但鼻血應該是停止了。
他的嚴格導師揚起眉,直往他盯的目光尖銳無比,讓西奧想起站在一堆煙燼瞇眼看他的旺司教授。
「剛才我同時使用兩根魔杖,校長。」他供認,龐芮夫人發出不認同的嘖嘖聲,恰巧有人在遠處呼叫護士長,她馬上急步離開。
「我應該擔憂你有兩根魔杖嗎?」麥教授肅然續問,灰髮在她緊整髮髻上透泛穆亮。
「我使用的是懸鈴木魔杖,教授,另一根只是帶在身上。」他安靜補充,不禁垂下目眼,「那是爸爸的魔杖。」
女校長一滯,他猜她很可能憶起自己學生的葬禮當日,還記得他冰冷的遺體雙手交握,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因為在那之前西奧就藏起了魔杖,連同起居室裡的備用眼鏡。八歲的他想留住爸爸最為近身的物件。
麥教授把手搭在他的肩,默然半晌後的話語平穩:「你應該知道,詹姆先生,同時用兩根魔杖施法不一定事半功倍,更有可能的下場是突然耗盡魔法而無法作出反應,不要再犯這錯。」
她輕輕握了他的肩膀一下,在他抬高目光時恰巧別過頭,朝小聲討論的幾位老師所在走去。
不用等太久,他便望見揹著側肩書包的玫瑰跨進餐廳,她那蓬鬆褐髮的頭焦慮地四處搜探,最後停在隆巴頓教授佇站的葛萊芬多餐桌,她匆匆跑去,沉重書包轟聲砸到桌上(西奧相信裡面一定放了十本書),一把將弟弟抱緊。
「西奧?」
專心在兩姊弟的他轉頭,看見克利維教授一面歉意,在他鄰旁的位置坐下。黑魔法防禦術教授略帶困難地屈起長腿調整姿勢,看來很久沒坐過學生長椅。
「我必須跟你道歉,竟然沒發現還有潛伏的惡魔之火,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吧?」克利維教授苦笑。
西奧的注視稍微自玫瑰和雨果身上拉闊,附近是在跟麥教授解說的巴爾比教授,他並沒戴上跟克利維教授相若的表情:「完全不會,教授。惡魔之火本來就狡猾難纏,些許殘屑便能復燃。」
「你懂得不少惡魔之火的知識。」
西奧表情平淡不變,全身卻似拉弦僵緊,他肯定前正氣師的克利維教授一眼看出:「在書上讀過而已。」
「不用緊張,」克利維教授露出親切微笑,彷如他們初遇時的那般,「只是跟目擊證人談談,畢竟我是教黑魔法防禦術的,跟理事會彙報和寫報告的也是我。你應該知道你爸爸以前的工作流程?」
「我了解,教授。」
「有學生看到,在惡魔之火爆發前,你的手動了一下。」
克利維教授所坐靠近教職員餐桌的那一頭,代表西奧與他相視,就等同背對學生。他猜想頭顱後面那群因恐懼而烙記畫面的四年級生,也許正因為距離偷偷朝他窺探,或在圍攏聚首時蔓延私語,這使西奧自脊深感到蝕寒。
他輕巧回應:「是嗎?」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西奧。就像你所說,惡魔之火在最微小的火屑也能復燃,它只是在等逃離萬應室的時機。」克利維教授安撫說道。
西奧卻聽到句尾未完的餘音,像一道腳尖前突墜的懸崖:「但是?」
「你的手曾因為黑魔法受過傷嗎?」
「這是你需要向理事會報告的細節嗎,克利維教授?」
「西奧,你可以相信我。」克利維教授對他說,灰棕髮下的深色眼眸清澈,當中飽含的耐性是一位導師多年應對學生累積灌成,特別會展現給不知道老師剛從大禍邊緣把自己拉回來的學生,「身為黑魔法防禦術教授,關心霍格華茲內的事與人基本上是跟批改作業一樣附帶的工作,我也樂於負起這職責,這也包括你在內。」
他保持禮貌聆聽,等待這個話題引往的方向。克利維教授與西奧相望短頃,接著發出虛弱的笑聲,並緊張地伸手撥過頭髮。
「天,這可真尷尬不是嗎?這話題不可能以我們兩人都感到舒服的方式進行,我只好直說了。」
我擔憂你。克利維教授轉入的語氣溫摯真切。不是現在才開始,哈利……你的爸爸很偶爾會在辦公室提起你,所以我覺得自己早已認識你了。那件事後。教授的聲線透出一絲沉啞。我沒想到我們初次見面是在他的葬禮上──不,抱歉,我想說的是,後來我還是會偶爾想起,不知道哈利的兒子怎樣了?那個在葬禮上,渾然不知道自己被丟進什麼政治把戲的安靜男孩後來怎樣了。
西奧看進克利維教授的表情,那份關心裡摻有一絲懷念和悲傷的混合。
「我知道政務次長格蘭傑─衛斯理夫人和榮恩擁有你的監護權,他們跟哈利總是形影不離,所以一定全心愛護你。但是你的家本來就跟平常家庭不一樣,若不是我不願對哈利的決定有所置喙……」黑魔法防禦術教授搖頭,「我從不擔心哈利的兒子會成為黑巫師,我憂慮的是你在家裡遭到傷害,特別是在泰迪房子裡發生那樣的事後……」
西奧打斷他話問道:「你知道在泰迪家發生的事,教授?」
「別看我這樣,我在魔法部還是有些聯繫。」
他點頭接受了克利維教授的說法。後來西奧翻過資料,得知接下霍格華茲的教職前,克利維教授曾出任正氣師局副局長。魔法部數十年來維持光明和黑暗陣營的平衡對弈,貌似未來也會持續下去。每年都有舊人由更年輕一代替上,好比鄧不利多領導的鳳凰會成員已經剩留不多。他好奇,身為象徵承繼的DA成員,克利維教授選擇回校教書的原因。
「克利維教授,你想知道,」他緩慢地說,予人邊思考邊斟酌字詞的印象,「我手上的傷──基於學生的證詞,你懷疑那是曾跟黑魔法接觸,因而與惡魔之火產生共鳴反應──是否由我僅餘的家人造成?」
丹尼.克利維沒有立刻回應,然而他湊前的姿態就告訴了西奧想知道的一切。
「即使這跟今日的惡魔之火毫無關係?」
「我只想確保你沒事,西奧。如果你受到傷害,我一定幫你。」
西奧默不作聲,他腦內撥弄克利維教授方才的那番說詞。他當然記得,八歲喪親被父親利用作為保住權力工具的感受,現在只是被另一個陣營又當是一個沒有血肉的器皿罷了。
至少克利維教真心關懷他,他嘲諷地想,根本不敢去思考父親把自己看成什麼。
西奧挪身,像是從某種隱形束制解脫,從這裡可以望見一面無奈的雨果被玫瑰嘮叨轟炸,卻沒甩掉姊姊搭住自己的手。他做出不費力氣的決定。
他站起來,把斗篷掛到手上,朝對方露出有禮的微笑:「克利維教授,如果有需要,我會交出我的魔杖,讓你檢查它先前施展過的魔咒,其他教授也可以一起見證,這應該足夠證明惡魔之火不是我放的。」
我該去找麥教授了。他點頭致意,沿住餐桌走向門口時彷如毫不為意從另一端投來的無數目光,克利維教授就在他身後喊道。
「西奧,你的爸爸救過我哥哥一命,我沒忘記。我也會救你。」
第二天房間外傳來一陣堪比雷響的敲門聲,他恰巧對住鏡子打好領帶,然而在準備回應之前,他的門口就被狠狠撞開。西奧翻白眼,一把打開寢室房門。
「玫瑰,看在梅林的襪子份上,這是男教職員的起居室,現在是早上換衣服的時間──」
結果站在那裡,喘得像跑完城堡所有樓梯的是蠍子,一看西奧就衝上前。
「我父親的貓頭鷹直接飛進地窖,他在交誼廳門口狂叫直至有學生出來,他要我在早餐前知道這件事。你必須看!」
極速講了一串的金髮少年把一份報紙塞進西奧手裡,他翻過來,報紙華麗的花體名字下有一張西奧熟悉的黑白相片,使他不禁揚起眉。
「你父親寄一份七年前的《預言家日報》給你?」
「看日期!」蠍子難得提高嗓子叫道。
西奧看了,同時瞄到頭條標題,心上宛如堆起昨天那些被魔焰拋高的燃燒木椅,他開始閱讀。
『那個不能被知曉存在的男孩』?
昨天霍格華茲魔法與巫術學院發生嚴重的戰時黑魔法失控,再次將這所二十四年前曾遭受戰火的魔法學校的安全問題,以及現任校長麥米奈娃的無能管理公諸於世。本報特約記者麗塔.史譏報導。然而記者在調查時卻發現,這宗凶險的黑魔法之火攻擊,竟揭露了另一個魔法世界亟需知道的秘密。
這場足以引發學生傷亡的惡魔之火,必須追溯至二十四年前的霍格華茲戰役(詳細請看第二版的專題報導〈被麥米奈娃隱瞞二十四年的惡魔之火〉)。領導該場戰役兩邊陣營的,分別是被稱為『被選中的人』的傳奇人物哈利.波特,與當時以黑魔王身份懾震魔法世界的湯姆.瑞斗。就在巫師和女巫紛紛為自由和正義付出生命時,源於令人費解的原因,理應帶領眾人反抗黑暗勢力的波特最後選擇與瑞斗停戰。他與成為魔法部部長的瑞斗進行政治婚姻,締結下終止戰爭的和平協議。無論是巧合抑或命運,如今惡魔之火再次肆虐的現場,出現了兩人的獨生子:西奧多.瑞斗。
魔法世界對西奧多.瑞斗所知極少。一般而言,兩位巫師之間的政治婚姻絕少生下子裔,考慮到魔法部部長瑞斗精通黑魔法,亦是目前世上最強大的巫師,這不禁令人猜測,小西奧多的誕生是否涉及不可告人的黑暗儀式。如此一來,他的兩位父親對他的存在三緘其口的舉動,也就不難理解了。據記者理解,大眾從未知道他的存在。直到波特七年前在一件疑點重重的事件因公殉職,這位神祕兒子才首次在公開場合出現。
《預言家日報》刊出的是我們所知唯一一張西奧多.瑞斗露面的照片,攝於波特的葬禮上。相片中,小西奧多與瑞斗站在第一列,面無表情看著去世的親人下葬,無法令人忽視的是,那張臉孔與他身旁的父親簡直如出一轍。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儀式魔法專家表示,『這只可能是黑魔法儀式的結果。』魔法世界的巫師與女巫,可能就在失去他們的英雄的同一天,見證下一位黑魔王的現身。而與波特關係親密的衛斯理家就有人早已察覺西奧多的不尋常,『那個孩子一看就知道不對勁。』被敬愛她的姪孫們暱稱做牡丹姑婆的年長女巫回想,『整場葬禮下來一滴眼淚也沒掉過,跟他父親一樣陰險邪惡。』
即使西奧多.瑞斗沒有施展霍格華茲裡的惡魔之火,這次攻擊事件也揭開了他與黑魔法的密切聯繫。記者獲得來自魔法部內部的獨家情報,八月尾曾發生一宗未被大眾知悉的黑魔法事件,在事件三天後,西奧多.瑞斗便來到霍格華茲,成為校長麥米奈娃的學徒,接受她的親自指導。對於作出這個未有把學生安全列入考慮的決定,麥米奈娃未有回覆本報記者的提問。然而被黑魔法嚇得膽戰心驚的學生透露,當時親眼看見西奧多.瑞斗的手明確地揮動,惡魔之火馬上在他面前燃燒。惡魔之火復燃(假如它真的是戰時遺留下來的魔法,而不是出自一位野心勃勃的少年巫師用來嚇怕年輕學生的話)已交由現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丹尼.克利維調查。不少人相信,曾經出任正氣師局副局長的克利維將會把調查方向鎖定西奧多.瑞斗。
霍格華茲戰役結束的這二十四年來,大眾對『那個活下來的男孩』哈利.波特的評價仍存爭議。有些人覺得他當年的舉動是一種犧牲,或許更多人認為是一種懦弱,甚至是背叛。不管如何,若果這位將生命奉獻給追捕黑巫師(卻同時與前黑魔王育有一子)的父親得知,自己的兒子似乎正步上危害他人的毀滅性道路,不知道會有何感想。
西奧盯住報紙,抿唇不語好一會兒。蠍子在旁邊焦慮乾等,不安得只能扭動鞋裡的趾頭,似是隨時便會一手拍在報導上,來引出他的反應。
「如果明天有人發現她躺在自家的正門地板上死掉,至少我們不會驚訝。」西奧最後平靜說道,把報紙摺起,蓋過葬禮的照片。
「你覺得,該不會……」蠍子睜大眼睛,面色蒼白得有如極冬灰雲,「要不要寫封信阻止這──」
「你的意思是,我該寫一張便條請我那位不聽人話的父親不要衝動?」他提手準備爬梳頭髮,才想起稍早時用過定型水,「還是寫一封回信給史譏女士,告訴她十二種常見的巫師懷孕魔藥名字,全部都能在斜角巷買到,而我知道自己是在正常情況下受孕的。」
看見蠍子不敢置信的臉瞬間由白轉紅,令西奧心情變好一點點。我說認真的,西奧。他的好友急聲低說,雙手按在桌上,與《預言家日報》相差毫距。
「現在你怎樣辦?早餐時所有學生都會知道這件事!」
「他們全都知道了,昨天我一放下兜帽,隱蔽咒就失效了。」他聳聳肩,繼續保持淡然,「事已至此,再藏下去也沒用。」
一晚過後,他明白到無法永遠將自己的姓名埋進土下,像個小孩以為看不見就不存在。他不是小孩許多年了。
(這不會是爸爸想要的,西奧知道。他會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抬頭挺胸活著。)
他僅希望取回監護權的父親不會又要求他搬離,這幾個月西奧漸漸適應、融入霍格華茲繁鬧不已的節奏和流潮,這座城堡在他心裡成為一個比預想更有份量的地方,一個隔絕外間怨尤和內心黑暗的護壘。想到可能要回那個早已空蕩無溫的家,西奧只覺得身體一陣僵冷。
蠍子仍在擔心他:「如果有人找你麻煩呢?」
微彎起嘴角,他朝蠍子露出安撫淺笑:「不用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如果需要用上最後手段,我還可以扣分數。」
「你可以?!」
「對,教職員的權力。」他瞄了窗外的濛白天色,學校差不多完全甦醒,即將迎接《預言家日報》的驚喜,「在我扣史萊哲林的分數前,你趕快回去地窖,或是直接去餐廳吃早餐。」
他叮囑蠍子暫時不要來找自己,裝作他們互不認識也可以,免得被牽連進誰也不曉得會成什麼模樣的混亂。皺著眉的蠍子咕噥一句別開玩笑了(可見玫瑰無法無天的影響力與日俱增),才轉身離開。
西奧的笑意倏刻全退。
他回頭看了一下半開的寢室房門,蹙額而若有所思,一會後他從裡面召喚巫師袍,在起居室穿好,並換上擦亮的皮鞋。外邊無人通過的走廊仍舊靜寂,他卻彷彿感覺到城堡的磚石逐層醒躍。衣履整齊的西奧越過懸掛斗篷的衣勾,握上黃銅把手。他深呼吸數下,直至身姿挺立,再扭動指下的門把。
To be continued
朋友:(麗塔.史譏的部分)不夠聳動 wwww 我:始終是預言家日報的頭條,寫法跟女巫週刊不一樣 朋友:多加一頁專題是前黑魔王魔法部長及前正氣師部長的極祕婚姻生活之類w 我:這完全是在找死路上尋求棺材釘上最後一顆釘wwww
本文最後由 Efoist 於 2024-1-22 00: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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