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的孩子〉（1~8）(更新) [普]

    少女瞇著眼，在一球燈火下看著羊皮紙上的一行標題：〈魔女的演變〉，再將注意力轉回另一張羊皮紙上，未乾的墨字是她擬好的畢業題目：〈試論魔女、女巫、巫婆等名詞的不同〉，不由得覺得煩躁了起來。

    平時大概三兩行就寫完的東西，卻要拉成一整張羊皮紙的份量來討論，原本就不是很擅長論述型題目了，此時此刻更覺得字彙量稀少得可憐，只能翻辭典，在連接詞或同義詞上下工夫，雖然感覺技能樹點得有些歪，也顧不上了。

    畢竟，在這之後，所有即將滿十七歲的巫師和巫婆在成年儀式前，都必須到人間進行一次結業旅行，做為測試，看他們是否能遵循規範，並妥善使用自身能力。

    接著少女不經意地抬頭，看見對面窗戶尚透著燈光，唔，那傢伙也還醒著嗎？想到對方那總是冷淡的表情，少女下意識就皺起了眉頭。

    然而沒多久，對面窗戶所透出的光線就滅了。

    可惡！已經要睡了嗎！！！

    心裡升起更大的不快，低下頭，少女加快了舞動手中羽毛筆的速度，在紙上落下一行行濕潤的墨字。

    即將滿十七的蔻拉，有著紅茶色的短髮，大而清亮的琥珀色眼瞳，身形雖然不是特別修長，但動作俐落敏捷，成績也一直都不差，不要跟某人相比的話……。

    而現在帶著簡單的行囊，他們這一屆的學生，將要踏入人間界中，進行自己的修行。

    他們所居住的國度並非所謂的魔界，或另一個世界，更精確來說，就像是在人類世界與另一個世界之間的一個過渡地帶，蔻拉自己稱呼這群人的方式，就叫做夾縫居民。

    吱嘎──

    歷史悠久的古老大門發出聲響，緩慢開啟的樣子如風濕痛發作一般，說實在，這段等待時間，與其說充滿期待，不如說很煩，蔻拉想著，低頭忍不住無聊地踢了幾下地面，揚起塵土。

    「喂，蔻拉……」挨過來的是夏綠蒂，這個比蔻拉更加嬌小的少女所抽中的修行地點是在南美洲的一處山脈，「可別被當了喔。」

    努努嘴，蔻拉不置可否，另一邊又有個人意圖挨近，這回蔻拉迅速地抬起腳並用力踩在對方的鞋尖上，成功地制止對方的行動。

    「唔嗚──」狄肯嘴裡吐出哀鳴，然而就算抱著腳跳也不肯放棄，讓人不知道該稱讚他的決心，還是果斷使出效力最大的咒語來中斷對方的期待。

    「蔻、蔻拉，保持連絡喔──」

    所有人都會有連絡的喔，狄肯。蔻拉試著用眼神表達這樣的吐嘈，不只有主考官負責考核，為了避免意外事故，他們並不以獨立作業為主要訴求，因此也不會禁止進入人間界修行的修業生彼此連繫。

    隱約有光芒閃動，一陣刺目，蔻拉瞇起眼，看見遠遠站著的某人拿出單邊眼鏡在手中把弄。

    「呀──剛剛奎斯特是不是在看這邊！」珠妮發出小小的驚叫聲，她的體態圓潤，皮膚雪白，說實在看上去其實相當地可愛，尤其她的個性相當和善，是少數蔻拉能安心來往的友人，除了她對於奎斯特的種種讚賞與愛慕之外，這點蔻拉和自己的友人並沒有共感，換句話說，在主題名稱是〈奎斯特〉的時候，少女間的友誼便會短暫消失，比施咒還快速，效果還更卓越。

    「一如既往地受到注目呢，堂哥。」波西嘉將手不客氣地靠在蔻拉肩上，另一手慵懶地撥了撥她那頭漂亮的橙紅色捲髮，眼睛明明看向奎斯特，說話卻像在挖苦蔻拉。

    「……我都站到這麼角落的地方了。」蔻拉忍不住嘀咕。

    「離堂哥最遠的地方，就能找到妳啊，蔻拉。」波西嘉那如森林女神般的絕美臉蛋，扯出一個富含嘲諷的笑容。

    明明刻意想避開的，熟識的人卻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好在門終於完全打開了。

    「所有修業生注意！」大長老站在前方說道。「接下來每個人都會拿到一顆球，當你們進入人間界後，這顆球便會顯示出你們個人的測試主題。我期許每個人都能在期限內順利通過考核。」

    太好了，大長老果然講話精簡許多，現在只等領測試主題了。蔻拉覺得前面累積的煩躁就要一掃而空。

    「蔻拉。」

    這個聲音耳熟到蔻拉絕不可能有一絲遲疑，雖然還是習慣性地抬起頭，下一秒就是急速地往後跳了好大一步。

    動靜實在太大，原本鬧烘烘的四周一時安靜了下來，蔻拉頓時覺得眾人的目光非常刺痛，不由得又更恨了幾分。

    「幹、幹嘛！」是說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啊，這人，剛剛不是還很遠的嗎？

    「來看一下。」

    「…………」

    看一下……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到底是想看什麼？為什麼要嚇人！

    沒能這麼質問，對方已經領到球，瀟灑地踏進門裡，轉瞬便消失了身影，而蔻拉卻正好相反，她期待許久的修行之旅，在最後一刻滿滿是灰，灰塵的灰……

    抱著球踏進門之後，沒多久，就是一陣灼熱的空氣撲面而來，說是灼熱，是因為和她們所居住的國度那終年涼爽宜人的溫度不同，那是熱得像是要煮熟人的高溫，她查過資料，知道自己抽中的地區是跨了熱帶與亞熱帶的一島國，但氣溫怎麼會熱成這樣？

    大白天，時間大概是中午，剛進到人間界的蔻拉，發現自己像個傻子一樣站在毫無遮蔭處的柏油路面，太陽的熱度完整地被柏油路面吸收，而傻站在上面的她因此也跟著攝取了不少溫度。

    「好──熱，也太熱！」

    雖然有試著查找資料跟模擬，實際上卻還是跟想像的不太一樣，總之先快點找到住的地方吧。

    正想著，口袋裡的長方物體卻開始叮咚作響，蔻拉不得不分出一隻手掏出在進入人間前被分配到的手機，螢幕上是各方傳來的訊息通知，有群組的，有個人的，夏綠蒂、珠妮、波西嘉(好吧，還有狄肯)，都已經到了自己抽中的地區，奎斯特似乎也是，他傳給蔻拉的訊息只有一張照片，看起來是傳統的建築，那裡跟蔻拉所在的地區一樣是晴天，因為毫無文字敘述，揣測不出奎斯特真意的蔻拉不覺有些惡寒。

    「該不會偷偷傳詛咒過來了吧……」

    雖然依照對方的個性，比起詛咒，大概更喜歡用實力碾壓這種簡單明快的風格，並不是因為不會，只是單純嫌詛咒的效果太慢，但蔻拉還是疑神疑鬼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她的球(測試主題) 往印象中的地方走去。

    住處大致上在過來之前就會先處理好，以往都還需要有接應的人駐紮在當地，自從人間界的科技日新月異後，夾縫的居民們也能透過比如網路、電腦等等用品，進行事前的準備，或是一些交流，人力的需要也就不再那麼緊繃。

    像現在，蔻拉就能透過事先拿到的磁扣一一解鎖，並順利地進到未來這段時間屬於她的據點，以一個人居住而言應該是相當奢侈的空間，有陽台、獨立衛浴，一個房間，客廳，甚至還有能做簡單調理的廚房，其它家具也一應俱全。

    「──森林微風。」

    經過簡短的詠唱後，蔻拉說出指令，清涼的風流立刻生成，將房裡的悶熱消散一空，她將行李往旁邊一放，整個人就往後倒進沙發裡，當然還是好好地抱著她的測試主題，然而直至現在，球依然沒有什麼顯著的變化，也因此蔻拉並不知道自己所要面對的測試到底是什麼。

    「是要用火烤嗎？還是泡水或什麼酸性物質嗎？」蔻拉喃喃道。

    森林的微風清新宜人，讓甫到新地方的蔻拉登時放鬆下來，在前面準備時的緊張與疲勞也就一口氣釋放開來，眼皮跟著變得沉重了，沒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蔻拉是在夢裡先被大量落石追著，跑到最後被落石掩埋，整個人在極度鬱悶的心情中醒轉。

    「──媽媽！」

    蔻拉在一瞬間又閉上雙眼往後倒去。

    「……媽媽？」啪答啪答，小手輕輕拍著蔻拉的臉頰，觸感相當真實，壓在身上的重量也是。

    「……」蔻拉坐起身，發現那顆球像打開似地一分為二，而除了這個憑空出現的小男孩，只有一張紙條：請照顧他。

    嗯，沒了，就只有這幾個字，連多寫兩行注意事項都沒有，蔻拉心裡的無言以對頓時轉換成對主試者的不滿││歷任考試不是什麼扶老太太過馬路、收集魔法素材，就是回收詛咒道具之類的，跟生物有關的，頂多就是保育瀕臨絕種的奇幻生物，怎麼會是──。

    「媽媽……」

    小男孩的無辜大眼裡滲出淚水，即便是不怎麼愛讀空氣的蔻拉，也感覺到『再不做點什麼就要出事了』的危機感。

    「那、那個……」雖然跟一般人一樣也有過幼兒時期，蔻拉對十歲以下的小孩的認知卻貧乏得可以，如果有樹枝或什麼長長的東西，蔻拉大概也會選擇可以不用直接碰觸的方式，但她連行李都沒打開，只能伸出手指，戒慎恐懼地點了點那小小的肩膀，深恐只要多用兩分力，她的測試主題就會灰飛湮滅。「你、好？」

    小男孩含著滿眼淚水，一頭撲進了蔻拉懷裡，成功激起了她渾身的雞皮疙瘩。

    身為一個少女，蔻拉因為懷裡抽抽噎噎的小男孩而開始感到懷疑人生，運作越趨艱難的思考中，她看向自己的手機，滑開頁面，在搜尋網頁上輸入：小男孩、照顧的關鍵字，然後絕望地發現萬能的搜尋引擎也無法提供什麼有用的資訊。

    小孩的體溫似乎比較高，蔻拉覺得自己就像抱著一團小火球，嗯，正在出水的小火球。

    沒有任何應對之策的蔻拉，只能靜止不動，一邊聽著小傢伙含糊不清地叨唸著什麼，一邊等待抽泣聲漸次轉小，最後終於回歸寧靜，懷裡的重量也一下子變沉，小傢伙已經睡著，眼角還有一滴晶瑩的淚水。

    太好了……。

    蔻拉心裡默默握起拳頭，卻發現因為一直維持著同個姿勢，又壓著重物，自己的腿不但麻了，連要轉換姿勢都很困難，蔻拉一點一點調整關節角度，先是小心地把手給抽出來，接著又一點一點慢慢移動，並慶幸自己記得扶著小傢伙的腦袋，免得他真的會滾到地上去，整個過程就花了五分鐘不止，然後是……將小孩子那放鬆後就異常綿軟的小身軀給搬運到臥室去，蔻拉在心中不只一次想著小孩子到底是不是融化了，直到她將他好好地放置到床上。

    明明才小睡過，蔻拉的疲累卻累積得極快。

    事不宜遲，蔻拉迅速從行李中抽出羊皮紙、羽毛筆，還從包包底部撈出一瓶原本是備用的酒紅色墨水，還沒來得及寫些什麼，手機就不斷震動作響。

    和夾縫世界萬用的魔法相比毫不遜色的是人類世界的科技，雖然不間斷的嗡嗡聲著實有些惱人，但不妨礙蔻拉重整心情，再次專注眼前的羊皮紙上──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電話響了，更精確地說是透過通訊軟體播的電話響了。

    正準備做什麼就被打斷讓蔻拉有點火，但傳遞訊息的聲音和電話聲接連不斷、聯手干擾，逼得蔻拉不得不稍稍停下手邊的工作，將注意力分出一點。

    按下通話鍵，狄肯的臉頓時佔據整個畫面。

    「蔻拉，妳在那邊進行得怎麼樣啊？」

    和背景的風雪完全是兩種溫度，無意義的問話加上無意義的笑臉躍入視線中，果然一開始就應該無視，蔻拉心想。

    「不怎麼樣。」然而還是回了。

    「真是冷淡，嗚嗚。」

    聽到這假哭的聲音，蔻拉內心的煩躁感一口氣上升，想順勢封鎖的心都有了，然而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嗚嗚哇啊啊啊啊──」稚嫩的童音，但傳遞的不是天使的福音，而是惡魔的呼喚。蔻拉急匆匆地丟下羽毛筆、拋下手機就往臥室跑。

    「我以為媽媽妳不要我了。」很可愛很可憐，但唯一的小問題就是，蔻拉並不是他的母親。

    「沒、沒有呀。」擠出一個笑容，內心卻在下雨，值得慶幸的是即使不知道如何處理，眼前的小傢伙還是比遠在斯堪地那維亞半島的狄肯來得討喜許多，至少對於不擅長跟小孩相處的蔻拉來說，並不討厭這個小傢伙。

    然而這並不表示蔻拉對出題的主考官沒有半分怨言，畢竟這個修業旅行是為了證明她們這些學生的能力，得到主考官及長老的認同後，在成年儀式後則能晉升另一階段的學習，並獲得屬於自己的「書」。

    這個天殺的傳統歷史久遠，據說可追溯到亞瑟王時代，也因此她們在人間，也不是每天閒閒地進行觀光之旅，而是學習融入生活，解決該死的問題，還不能被發現自己的身份，畢竟人類世界對未知事物的反應依舊未開化，不光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夾縫世界也會面臨危機。

    話又說回來，現在蔻拉的問題就是，她為什麼多了一個孩子喊她媽？她正準備寫信質問到底是哪個出題的王八蛋，好死不死，好不容易才睡著的小傢伙又醒了過來。

    仔細一看，是相當可愛的孩子，白裡透紅的肌膚，大而清亮的琥珀色眼瞳，還有柔順的

紅茶色的頭髮。但身為一個少女，怎麼能出現一個五歲大的兒子呢！那個該殺千刀的混帳主考官，滾去死吧！讓年輕女巫的修行是在人間帶孩子是什麼惡趣味！蔻拉能想到的就有十種以上充滿歧視與偏見的不利情境。

    她牽著小傢伙來到客廳。

    「孩、孩子！蔻、蔻拉的孩子！？」

    不行了，沒救了，狄肯的思維毫無建設性地朝蔻拉預想的方向展開，當然是不好的那方面，蔻拉毫不猶豫地把電話給掛掉。

    「呃、小朋友？」

    不熟，真的是很不熟，蔻拉整個覺得頭有點痛。

    涅恩。

    小傢伙睜著一雙含淚大眼，嘴巴小小開合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嗯，蔻拉不由得覺得一開始還是別知道名字比較好，而且剛剛那一幕實在有種異常荒謬的喜感。

     試著安撫小傢伙，蔻拉重新抓來紙筆恨恨地書寫著，大筆簽下酒紅色的簽名，將信丟進牆上掛鐘的面具嘴巴裡，不到五分鐘，回信自鐘擺處掉出，打開，一個迷你長老替身出現在信紙上。

    「蔻拉是吧。」瞇著眼，長老似乎不是很高興。

    「是，長老。」蔻拉也沒給什麼好臉色，一樣垮著一張臉，不爽都在臉上。

    「聽聞妳對我的安排不甚滿意呀。」

    「自古以來沒聽過有人的考驗是一個小男孩的！！！」蔻拉瞬間怒氣點燃。

    「這可是我給妳的考驗呢，不管如何，妳都必須處理好。」

    這是什麼蠻不講理的態度！

    「那放到紙箱裡，請好心人撿去養。」蔻拉也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長老的恣意妄為從以前到現在都沒好事，每一次！

  「這是小男孩，不是小貓小狗！」老人瞬間瞪大了眼。

  「拍賣拍賣！小男孩一個五萬。」蔻拉更故意了。

  「蔻拉，如果妳不願意成為巫婆的話，我可是很樂意讓妳成為『普通的女巫』，或是『普通人』。」不愧是邪惡混亂的長老，讓人惱怒的功力十分深厚。

  「……」臭老頭死老頭混帳殺千刀的……

  「以後要是沒什麼重要的事，不要再用酒紅色的墨水寫信通知，用黑色的就可以了。」說完，迷你長老『啪』地一聲輕響後，便消失了。

    長老是消失了，但小男孩還在。

    罵，然而蔻拉也只能莫可奈何地接受，身為優等初心巫婆資格擁有者，居然要在人間帶小孩。

    「靠！」看到說明書上的長老繪像，蔻拉還是忍不住先罵一句，再來考慮接下來的事吧。

    看來人間修行的這段時間，很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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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改寫之前的小說，目標就是寫完(欸

    ──這裡是巫婆在人間帶小孩的直播節目。
    蔻拉的心跳漏了一拍，才發現那完全是自己的幻聽，人間的娛樂用具，名為電視的東西，現在正在播放異國的節目，沒記錯的話，就是那個傢伙修行的地點吧。
    他們並沒有嚴苛規定修行期間不能離開自己被分派到的區域，畢竟有魔法可以使用，而人間的環境雖然跟以往相比大不如前，許多豐沛的脈息都枯竭斷裂，但還是有些地方仍保留著濃厚的脈息，再不然，他們也能夠到此次一同進行修行的人的周邊，這個機制當然也是為了讓他們在危急時能夠順利保全人身安全，以及夾縫世界的安寧。
    不過被分派到的都是自己事先抽選到的，因此主考官還是會準備幾項必須要在當地進行的活動作為……嗯，大概是生活的調味。
    蔻拉牽著涅恩的小手，在隊伍裡等待，就是一杯飲料，就是一杯糖水，可是長長的人龍，加上好到要爆炸的天氣，蔻拉實在擔心涅恩會融化，她拿出噴瓶在手帕上噴了噴，然後偷偷使用了小小的凍結咒，說實在冷卻或冰凍相關的咒術她的程度真的是不怎麼樣，但降低一下溫度，讓體表不要過熱這類的效果還是有的，處理完的手帕她拿來擦涅恩紅通通的小臉蛋。
    「媽媽，還沒好嗎？」
    「快到了快到了。」
    好刺，四面八方來的視線感覺好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蔻拉覺得自己和涅恩好像被側目了。
    冬瓜茶。
    蔻拉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要死人的炎熱中，她要牽著脆弱的小生物，只為了完成莫名其妙的指定項目。
    「好好喝喔！」
    砂糖的甜味混著冬瓜的清香，沁涼的溫度讓涅恩笑彎了眼，蔻拉伸手去撥開涅恩汗濕的瀏海。
    不過，吃這麼甜可以嗎？
    砂糖這種東西，從以前就是各種魔藥都應用得上的材料，有些廉價的催情藥就是用砂糖加上果物或是一些穀物發酵製成的。蔻拉自己雖然也會吃甜食，但砂糖的份量減少許多，可沒有如此不知節制。
    至少從網路上搜尋到的各種資料中，並沒有一項指出小孩可以透過餵食糖水就長大的。
    蔻拉的面色凝重了起來，暗暗決定要嚴格注意砂糖的攝取量，避免把小孩養壞。
    趁著涅恩喝飲料的時候，蔻拉翻開清單，上面列著長老希望她幫忙代購的一項物品──一個據說會自行旋轉的圓桌。
    蔻拉想起了某年萬聖節的事情，覺得長老真的是學不乖……，可此時可以賣個人情給長老，對蔻拉來說是非常有用的籌碼。
    「涅恩，要走囉。」蔻拉說道，涅恩用力點了下頭，就過來拉住她的手，幼兒的小手又綿又軟，蔻拉的心臟也好像跟著哪裡崩塌一般，她眨了眨眼。
    「媽媽？」
    「……沒事。」
    蔻拉是沒有母親的孩子。
    又或者該這麼說，蔻拉沒有自己的父母的印象。
    她沒有被揣在懷裡呵護的記憶，沒有被摸頭稱讚的記憶，沒有被誰溫柔地喊過名字、而自己一臉開心地喊回去的記憶。
    她甚至沒有過去自己曾經笑過的記憶。
    蔻拉從很小的時候，就住在長老家，也被長老──的管家太太照顧，他們都是很棒的人，可是研究狂人的長老窩在研究室三天三夜不出現是常態，而長老家太大太需要打理，管家太太還能準時給蔻拉供給三餐已經是過於優秀。
    而她現在，卻在照顧一個好小好小、脆弱的小生物。
    蔻拉不懂那種心裡有一塊變得不像自己的到底是什麼感受。
    「……涅恩。」
    「媽媽。」
    抬起的小臉，有一雙和蔻拉眼珠顏色相同的琥珀色大眼，細軟，髮色要再偏淺金些的淺茶色頭髮。
    這種感覺對魔法研究來說毫無助益，而且這也不是她的小男孩。

    蔻拉勉強趕在晚餐時間徹底過去前將價錢談好，長老給的預算有些苛刻，而且不希望圓桌經過額外的處理。
    涅恩早就等到睡著了，蔻拉沒有自信能將他變成小倉鼠再好好變回來，因此只是讓他睡在自己懷裡。
    小孩子睡著就會變重，渾身軟綿綿的，在大街上，蔻拉沒有任何減省體力的作法，只能老實地抱著小傢伙一步步走回人間的據點。
    「修行到底是要我做什麼啊。」蔻拉開始自言自語。
    「總不可能要我把小傢伙養到大吧。」超過修行設定的一年期間了啊。
    「還是……要把這個說不定是長老拐騙來的小傢伙送去親生父母身邊？」
    這個推測的可信度似乎高多了，畢竟只是在人間當保母，時間到總不可能再把小傢伙一起拎回夾縫世界吧，長老自己也說了這是小男孩，不是什麼小貓小狗。
    「所以，只要我找出涅恩的父母，然後把涅恩交還給他們就算通過了吧。」蔻拉開始相信自己的這個推測。
    回到據點，將小傢伙放在床上時，蔻拉覺得自己半邊身體的知覺都喪失了，而且還被小傢伙的體溫烘得全身都熱呼呼地發著熱氣。
    蔻拉果斷地去沖澡，出來時小傢伙還在睡，而她的手機震個不停。
    「喂？」她滑開手機，裡面是一陣風聲，而後才是波西嘉懶洋洋的嗓音。
    「蔻拉，給我看看小朋友的長相。」
    這種電話怎麼會是妳打的？
    蔻拉內心感到困惑，而波西嘉又說了，「狄肯在我們自己的小圈圈裡都說了呢，真是太有趣了。」那聲調不冷不熱，也沒有半分激情的跡象。
    「所以就算正要進入神秘遺跡，我也要先滿足一下好奇心。」
    不，妳倒是先進去啊。
    給波西嘉看看？蔻拉在心底迅速權衡一下，卻分析不出來這樣到底有沒有用。說起來，她和涅恩的長相雖然不像所謂的歐美人那般突出，但也不若亞洲人那麼平緩，介於兩者之間，瞳色與髮色也不是純黑或咖這種色系，真要說的話，或許是混血吧，不過，夾縫世界的居民原本就是從人間移居的，那麼，會是混血好像也很正常。
    那麼到底要不要讓波西嘉看看呢？蔻拉的腦袋又轉回來這件事上。
    「快點，我想看。」
    「……好啦。」蔻拉沉默了一下，還是將手機的攝影機打開，到房間裡照在涅恩的小臉蛋上。
    「哎呀。」
    「哎呀什麼，難道小傢伙的父母是妳認識的人嗎？」會這麼剛好嗎？但蔻拉還是燃起了一絲能快速通過的期望。
    「呵呵。」波西嘉笑了笑，「我先進去啦。」
    「……所以剛剛不就叫妳先進去了嗎。」
    通話中斷，除了得到呵呵兩聲，基本上算是毫無收獲。
    狄肯的來電被蔻拉早早封鎖，珠妮傳了訊息，但基本上似乎她在自己的區域過得正滋潤，其實真的只是問一聲而已，至於夏綠蒂，進了南美洲之後，大概就只剩三天一次的生存回報，其它時候連已讀都不會跳。
    「你啊，你也是個神秘的小傢伙呢！」
    蔻拉說道，揉亂那顆小腦袋瓜。
    「……媽媽？」
    像是呢喃的夢語，涅恩睜開眼，而原本清亮的琥珀色大眼閃動著奇異的光輝，在感到驚奇之前，引起蔻拉注意的其實是什麼東西就要碎裂的啪嚓一聲。
    ──不妙。
    反射性地，蔻拉伸手就抱住涅恩，用身體把他保護住，同時魔法的防禦即時張開，玻璃的碎片散落一地，室內一片昏暗。

    這是……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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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力的暴走，據說是由於幼兒期尚未成熟的身心與內在膨大的魔力互相磨合所導致，在過去也曾因為對此不夠了解，而引發過事件，但隨著研究的深入以及了解，加強了應對，到蔻拉這世代的巫婆、巫師們幾乎沒有嚴重的暴走發生過，有的也頂多是把青菜變成棒棒糖這種偶然發生，還常常失敗變成山苦瓜的小事件。
    蔻拉腦中閃過這樣的思考，不小心還分神想了些此時毫無用處的補充說明。
    不過既然是魔力暴走了，那麼可想而知，涅恩的體內蘊藏著魔力，他不是一般的人類孩子，而和蔻拉一樣，是屬於夾縫世界的人。
    「……媽媽？」
    涅恩似乎是醒了，用軟軟的童音輕聲喊她。
    「……」
    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最後蔻拉給涅恩弄了杯加了糖蜜的熱牛奶。
    怎麼了呢？發生什麼事了呢？
    這是一位專職當神仙教母，後來在夾縫世界種南瓜的老婦人曾經問過蔻拉的，也是她搜索許久，從記憶角落裡掃出來的可用片段。
    「怕怕……」
    到底是誰怕誰……以燈泡的角度來說，剛剛可是大屠殺啊大屠殺。
    「怕怕……」
    拍拍涅恩的背，軟綿綿的像團棉花似的，真讓人怕把他給拍壞了，蔻拉帶著三分疑慮，不確定地減輕了力道。
    似乎就是作了惡夢，身心都不安穩，蔻拉又沒有留意到要即時去安撫，魔力自然而然就因此暴走了。
    嗯，只是惡夢。
    蔻拉讓涅恩在客廳用小湯匙自己挖茶碗蒸來吃，而她則趁這個空檔整理一團亂的臥房，玻璃的小碎片是最難察覺的恐怖份子，蔻拉不敢大意，用魔法很精細地把整個房間清理一遍。      
    弄完，還有空整整自己的瀏海和髮型，蔻拉照著鏡子，正好可以看到茶碗蒸挖到一半的涅恩，一開始不覺得，可這樣一對照，確實涅恩的髮色和瞳色都與她相彷，猛一看就像看到自己小時候。
    蔻拉突然覺得抖了一下，好像自己發現了什麼秘密。
    而且，不說話時那聰慧的臉蛋，望著什麼出神而面無表情時，看起來實在是……
    蔻拉走到廚房，燒開熱水，泡了杯紅茶，先深吸一口氣，感受一下細緻溫暖的茶香，然後也給自己挖了一大匙糖蜜放進去，倒入牛奶，毫無氣質地喝一大口鮮奶茶後，才終於有一點點勇氣來面對現實。
    奎斯特……。
    對，沒錯，蔻拉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老是掛著單邊眼鏡的傢伙的身影。
    她又看向涅恩，快把茶碗蒸挖完的涅恩開始依依不捨地挖一點就吸一下湯匙，好像這樣可以吃得更久，似乎是察覺到蔻拉的視線，涅恩看向蔻拉，小臉綻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可愛得讓蔻拉覺得心頭一緊。
    嗯，巧合，大概是巧合，畢竟那個人可不是這種可愛的角色。
    「涅恩。」
    蔻拉顫巍巍地走過去坐在涅恩身旁，這個小小身軀著實讓蔻拉不知道如何對待他才好，她試著用手將涅恩環進自己懷裡，像一團暖暖的小棉花。
    「涅恩叫我媽媽的話 ，對爸爸……有印象嗎？」
    「父親大人嗎？」
    為什麼是叫父親大人？蔻拉一時對稱謂的不同感到了落差。
    「父親大人很──帥喔！」小手高舉到頭上用力比劃。
    這心裡感受到的差別感是什麼？
    「父親大人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會喔！而且啊。」涅恩捂著小嘴神秘兮兮地笑了，「父親大人跟我一樣都好喜歡媽媽喔！」
    「…………好喔。」
    就算聽起來言不由衷，蔻拉也顧不上了，什麼媽媽、什麼父親大人，什麼戀愛的酸腐味？這孩子的父母該不會就是一對笨蛋吧？？？
    「涅──恩，知道爸爸的長相嗎？」
    嗯，這個提問怎麼讓人覺得緊張了起來，蔻拉拿出手機，翻起相簿裡的照片，雖然有著先進的設備，但夾縫世界的居民們還是熱愛收藏請畫師到家裡進行寫真的畫像，就連蔻拉自己也有一張，而且表情還不怎麼友善。
    點來資料夾，檔案的方塊整齊地嵌在螢幕上，蔻拉半是掙扎地將手機遞到了涅恩的面前。
    「啊！是父親大人！」涅恩十分開心。
    就讓她來看看到底是──
    「……涅恩，這位真的是你的爸爸嗎？」不抱期望，但蔻拉還是問了。
    「媽媽，妳不認識父親大人了嗎……」
    所以說為什麼那傢伙可以被畢恭畢敬地喊父親大人，而她就是最普通的『媽媽』呢！這也太不公平了！不……等等，先不說公不公平了，為什麼她會是媽媽？那傢伙是涅恩的爸爸啊？為什麼？？？
    「呃……就是想說再確認一下……」蔻拉的內心無比挫敗。
    涅恩察覺到蔻拉的心情似乎不像他如此欣喜，甚至有些沉凝，不自覺地也跟著靜了下來，接著大眼裡蒙上水氣，開始一抽一抽地，像是要哭了。
    「別、別哭啊。」蔻拉的勸慰無比虛弱，連她自己都覺得想哭了。
    而聽了蔻拉的話，涅恩乖巧地想要努力忍住淚水，拼命用小小的右手揉眼睛，從右手袖子中因此滾出一枚小小的金幣，上面以義大利文寫著：佩堤尼‧莫索頓‧錫，並刻著魚形水紋的家徽。
    照理來說，出現這種足以成為線索的物品，應該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時刻，但蔻拉此時只想裝死趴在地上，假裝自己的存在與萬物融合三秒鐘。
    說到佩堤尼‧莫索頓‧錫……不就是那單邊眼鏡混蛋的家族名嗎？還很花俏地以義大利文刻寫在金幣上，雖說他本身確實具有這個國家的血統，但那也溯源溯得太遠了吧？而且，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藏在小孩的袖子裡呀？如果是怕小孩失蹤，應該放更明白的東西在更清楚的位置吧？越來越不懂這傢伙的腦內構成到底是什麼了……算了，不是說天才與笨蛋只有一線之隔嗎？
    但思考完後，蔻拉還是很想趴在地上持續裝死五分鐘，直到涅恩過來用手推她為止，蔻拉都很想一直這麼逃避下去。
   
     


   
   


   
   

    起身順了順髮絲，蔻拉坐回沙發上時，涅恩也乖巧地蹭在她的身邊，雖然蔻拉更想直接癱軟在沙發上，繼續放棄思考，但謎底似乎就近在眼前時，蔻拉也不可能放過可以早早完成課題的誘惑。
    那麼，要主動去聯絡奎斯特嗎？這個想法浮上心頭時，蔻拉的眉頭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結，畢竟只要想到奎斯特這個人，就讓她覺得很討厭、很煩躁，除了冷淡、不為任何事所動的表情，彷彿看透一切事物的眼神，最最過份的是，她沒有辦法踹他、踢他、揍他，總之任何攻擊行動都無法執行！簡直是天敵──！！！
    而且因為那傢伙長相好看，連蔻拉的女性朋友，或是其他女孩子，不是說蔻拉總是對奎斯特太凶，就是維護奎斯特，還常著迷地說奎斯特的頭髮又柔又順，像絲綢一樣。上次明明就是因為奎斯特這傢伙對樹施了魔法，說什麼是在測試，卻害經過的蔻拉被亂舞的樹枝狠狠地揮倒在地，不僅如此，反而被女孩子指責沒在看路！
    雖然奎斯特是有問她還好嗎……嗯……還有幫她處理了傷口……。
    不過不過，還有上次啊，那個傢伙穿了一件綴有流蘇的大衣，卻被蔻拉手上的金屬手環勾到，還因為太晚發現，等留意到時，流蘇早從大衣上拖成細長的線絮，這點她們也怪在蔻拉身上，罪名是粗心大意！
    奎斯特那傢伙總是不說什麼！但偏偏旁邊的女孩子們就是會為了他喋喋不休，這點超令人火大的！可是蔻拉沒辦法自然地面對他，不知怎地，蔻拉就是沒辦法自然地面對這個人。
    啊──不想還好，越想越崩潰！奎斯特那單邊眼鏡混蛋憑什麼有這麼可愛的小孩呀！她要進行教育！可愛的涅恩只要跟媽媽一起就好了啊！！！
    ……看著開心吃著晚餐的涅恩，蔻拉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卑劣，一點也不光明正大。
    果然還是先看看奎斯特那傢伙的意願好了，雖然蔻拉覺得奎斯特大概也只會否認，這是個人的課題，跟他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事情，奎斯特不可能也沒有理由硬要來軋一腳。
    蔻拉是這麼想的，於是她拿起手機，拍下一張涅恩偎在她身邊的可愛畫面，並用手在涅恩可愛的笑臉旁展示那枚家族金幣，說不定奎斯特根本連已讀都懶。
    拍好，傳送，被已讀了。
    速度比傳照片過去還快，蔻拉有些驚恐莫名，而下一秒奎斯特就悠然地現身了。
    「哇啊──」
    蔻拉發出毫無氣質可言的慘叫，並快速跳離沙發，而涅恩卻是開心歡喜地一頭撲上奎斯特的腳邊，充滿敬意又欣喜地喊著：「父親大人！」
    奎斯特的眉稍抽了抽，實在難得看見他繃不住表情的時候，雖然蔻拉這會兒已經下意識地彈開到五公尺外的地方找尋掩護，還是對涅恩效果感到驚奇。
    穿著浴衣的奎斯特十分風雅，原本就是身形修長，加上浴衣的特殊效果，更覺得特別俊美，蔻拉立刻意識到眼前這傢伙的修行地就是在日本，並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穿起浴衣真是該死地好看，單邊眼鏡也完美融合出特殊的和洋氣息……等等，現在可不是稱讚他有多瀟灑的時候，奎斯特讓人忘卻目的的屬性還是一如既往。
    「幹嘛突然跑來！看是要回訊息還是寫信，不然用魔法回覆也可以啊！」蔻拉現在的指責九成九是軟弱的虛張聲勢。
    「這是什麼？」奎斯特問道，並微微皺了下眉，「說明一下。」
    「不是你的兒子嗎？」蔻拉反問，很顯然奎斯特的反應也是完全狀況外。
    「媽媽！不要跟父親大人吵架！」察覺到什麼的涅恩站在他們之間，用力張開小手，一臉認真地想阻止爭吵。
    「媽媽？」奎斯特挑起一邊眉，無聲地反質疑回蔻拉身上。
    唔……真是難纏，蔻拉對奎斯特實在感到棘手。
    「你剛剛也有看到金幣吧，上面可是你們家族的家徽，所以……涅恩跟你們家族一定有關係的。」
    奎斯特的眼神一時似乎充滿無奈，但一閃而過。
    「妳的課題。」不是疑問，而是肯定，蔻拉在聽懂的瞬間不悅地扁了下嘴，「那就不會那麼簡單吧。」
    「……嗯。」
    「父親大人？」涅恩不解地歪著腦袋。
    「涅恩。」奎斯特那總板著的臉孔浮現一絲柔和，微微牽起嘴角，並低下身讓自己更接近涅恩，將手上剛剛拿著的蘋果糖給遞了出去，看到又紅又漂亮的蘋果糖，涅恩雙眼放光，開心得簡直要跳起來──是已經在蹦蹦跳了。
    「謝謝父親大人！！！」
    那宛如慈父般的柔和表情是怎麼弄出來的？蔻拉不禁感到震驚，然而舔了一口蘋果糖的涅恩卻開始眼皮沉重，沒多久就在歪倒在沙發上，整個睡了過去。
    「……對這麼純真可愛的孩子……」蔻拉的聲音都顫抖了，「魔鬼……你是魔鬼嗎！」她悲痛地喊道。
    而奎斯特則淡淡地表示；「只是一點安眠粉而已。」
    「奎斯特……你居然還可以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啊……」蔻拉瞪著奎斯特，那張臉上如同以往冷靜自持。
    「妳現在在說的是妳的個人課題，長老再怎麼奔放，也不至於真的拐一個小孩來當測驗。」奎斯特邊說，邊悠然地整整浴衣的衣襟，「議事會還是有在運作的……」
    後面那句小聲很多的才是真心話吧，奎斯特也不相信長老對吧！而且就算奎斯特推論的不無道理，蔻拉還是覺得非常不開心。涅恩雖然與蔻拉相處不久，可是涅恩的可愛，還有單純，總是黏著蔻拉喊著媽媽，並用全身表現出他的喜悅，這些全部，都讓蔻拉開始相信自己才是涅恩真正的母親，涅恩是一個真實的小男孩。
    「不然妳真的覺得找出這孩子的父母就是解答嗎。」
    「夢、夢相關的魔法太具爭議性，未得認可的女巫和巫師是沒有辦法申請到使用許可的喔。」
    「確實和夢有關的魔法，舉凡偷窺夢境、探究潛意識或是記憶，甚至是靈魂等，都可以歸在此類，但由於爭議性過大，以及保護個人內在世界的安全，除了初級魔法外，其它不是被禁用，就是設下法則，也就是說進入夢中世界，將會有守衛者這道關卡，需要特殊申請，才能通過。」奎斯特對於各種規範與法則的熟悉度比起蔻拉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對於個人意識與潛意識尚未完全分別的孩童來說，初級的夢魔法應該是綽綽有餘。」
    「這樣太卑鄙了吧！」
    「有其它方案？」
    「……如果只是看一下的話……」蔻拉的氣勢一下子又萎靡了起來。
    無法反駁、無法抵抗、無法無視，蔻拉的心情比起因為課題解決在即而亢奮，反而是充滿複雜又低落。
    「涅恩……」
    睡得香甜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像蘋果糖一樣可愛，蔻拉伸出指頭，很輕很輕地撫過那軟嫩的臉頰，因為天氣而微微汗濕的髮絲，這是一個小男孩，蔻拉如此確信。


   
   

    蔻拉是沒有母親的孩子。
    更精確地來說，她並沒有關於自己父母的印象，一個人能回憶到最小是多小呢，對蔻拉來說，那大概是十歲前後的事，更早一點的，過於破碎，恍若夢境。
    她曾經問過長老，她的父母是怎麼樣的人，每次的答案都不太一樣，長老沒有跟她說過忘了、記不起來過，但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樣，只有一次，喝了太多波古果汁的長老醉醺醺地告訴她，妳的母親是很了不起的存在，然而她唯獨做不到傾盡一切只去呵護一個小生命。
    嗯，喔，這樣啊。
    那瞬間，卻覺得這個答案是最傷人的。
    蔻拉拿著涅恩常玩的小球，動作卻有些躊躇，夢魔法的施用需要一件對方的物品，最好是常使用的，她慢吞吞地走到沙發邊，卻發現奎斯特還在。
    「……幹嘛不回去啊！不用跟吧！」蔻拉的心情惡劣，而奎斯特也沒流露出半分被激怒的樣子。
    「去看看也不錯。」
    這算什麼回答！蔻拉瞪大眼，難不成這傢伙還想要在頭等席看戲嗎？一瞬間覺得這人真是討厭到了極點，更何況這是她的課題、她的修行，這傢伙來湊什麼熱鬧呀？
    可以的話，蔻拉實在想一拳揍壞那張臉，可惜基於天敵關係，她也只能在心中默默想像在現實中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
    「那麼，走吧？」
    為什麼是你說啊！蔻拉皺了下眉，但沒掙扎多久，還是乖乖唸出了咒語，並且沒經過多少黑色的空間，就到達了夢的世界。
    涅恩的夢世界，十分繽紛夢幻，感覺也相當熱鬧，說實在，因為平常涅恩只和她相處，蔻拉甚至不知道涅恩對世界的想像和認知有這麼地豐富、活潑。
    「好可愛、這也太可愛了吧！」簡直就像童話世界一樣，蔻拉為此著迷，似乎是很久都不曾像個孩子一樣玩過了呢。
    「涅恩、涅恩會在哪裡呢？」東張西望著，這才發現她和奎斯特都變成十歲的樣子了，蔻拉想起第一次見到奎斯特時，就是在她十歲那年的萬聖節呢。
    對夾縫世界來說，萬聖節可是比聖誕節更加熱鬧萬分、也更具代表性的節日，畢竟那是屬於巫師、巫婆等等被人忌諱的存在的節日呢。
    夢裡的花朵是糖霜做的，樹葉帶著彈性，會讓人一下子跳得好高，水池裡的水清澈得不可思議，彷彿帶著甜香。
    可是蔻拉也漸漸感覺到了異樣，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裡，除了她和奎斯特，沒有任何的動物。夢應該是反映著這個存在經歷的一切，思考的一切、感受的一切，怎麼說呢，就像一個極度精美的娃娃屋，沒有任何生氣，也沒有任何思考的痕跡。
    「為什麼……是這樣呢？」
    這是一個課題，一個為了考驗她的設計，然而蔻拉卻覺得非常地受傷，也很挫折，就像長老對她說她的母親唯獨做不到傾盡一切只去呵護一個小生命的那一刻，好像她在那段時間中，投注的關懷、感受到的溫暖，還有可愛的笑顏，都是虛假的。
    蔻拉不哭，她已經忘卻了眼淚，應該也已經忘記疼痛才是。
    可是她停下了腳步，嘴也抿了起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臉頰的肌肉正用力繃著。
    「蔻拉。」奎斯特並沒有伸出手。「妳覺得他會在哪裡呢？」
    彷彿聞得到青草香氣的原野是糖絲做的，小河流淌著濃郁的牛奶，在繪本般的世界中，蔻拉看著不遠處的火山，覺得心中有些觸動。
    咚、碰、咚、咚咚咚咚──
    遠處傳來像是急雨灑落的急促聲響，然而，那聲音卻又比水滴落到地上的聲音更沉、更厚實。
    「……雨？」疑惑著回過頭想一探究竟的蔻拉，很快地就被奎斯特拉著手跑，一邊難以置信地叫著：「為什麼是下檸檬啊啊啊啊啊──！！！」
    那可不是什麼甜美可愛的碰觸，而是能把整個人都打到變色的暴力份子啊！
    「這就是夢呀。」意即什麼事都會發生。
    檸檬雨的勢頭相當猛烈，先不說那在耳裡叫人心驚膽顫，落地時的鈍響，還有鼻間竄入被打起揚散在空中的粉塵，讓人汗毛直豎，腳步一點也不敢緩下來。
    空氣中揮發出檸檬表皮破裂後的清香，但卻沒有讓氣氛緩和多少，因為夢的世界似乎相當地不穩，連帶著整體空間都顯得脆弱。
    檸檬雨、脆弱的糖絲吊繩、踩了就會往下沉的巧克力浮石，經過了種種不知道該說是難關還是考驗，蔻拉現在瞪著正咕嘟咕嘟冒著泡的火山口，並很肯定那是熬煮得入味的冬瓜茶糖漿。
    那些都是，涅恩和她的回憶，涅恩、涅恩……是一個真實的小男孩。
    啪地，腳下的土地開始碎裂，以此為契機似地，夢的世界瞬間被黑暗籠罩，眼前一片漆黑，唯有被牽住的左手傳來些許溫暖，讓蔻拉不至於被眼前驟變的景色給弄昏頭。
    黑暗中，一個小小的光點正在閃爍。
    「涅……恩。」
    「謝謝妳找到我，媽媽。」涅恩的小臉上綻出一個軟綿綿的微笑。「恭喜妳通過了這次考驗。」
    「是星子啊。」星子指的是是那些等待著要投胎，安住在光中的星星們。
    「父親大人真是聰明呢。」微笑，然而涅恩不再是小男孩，他的靈魂十分成熟，雖然依舊是蔻拉所熟悉的樣子。
    「在時刻來臨之前，長老讓我跟媽媽可以提早見面了！」
    揚起手的樣子非常可愛，蔻拉的內心卻感到十分衝擊，先不講別的，光是聽到長老兩個字，就覺得他一定是想搞事，什麼跟什麼呀！回去先踹那死老頭一腳！蔻拉憤憤不平地想著。
    「為什麼想提早見面呢？」
    「會……期待我的到來嗎？會覺得我很可愛嗎？會……愛著我嗎？」小手掩著嘴的樣子還是跟之前一樣，神秘兮兮的。「而且，長老說妳總是硬梆梆的，這樣可不行呢！」
    「跟我隔壁那個冷血的傢伙比，居然說我比較硬梆梆的嗎！」蔻拉一百萬個不服氣。
    「表面和內在是不一樣的嘛。」
    「……那，為什麼要說是他……和我的小孩啊？」
    禁句，蔻拉問出了絕對不能問的禁句。
    「這個呀……還是不要說得太明白，比較有趣吧。」
    「蛤？」
    不祥的預感，妥妥就是一個不祥的預感在心中滋生，可不等蔻拉再追問下去，涅恩的身影已輕輕消失在光裡，就像他突然地出現那樣，突然地便又消失了。
    蔻拉感覺前所未有的難過和失落，畢竟她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家人』的感受，長老撫養她長大，比較像是義務性的舉動，學校的友人也各有自己的家族，彼此間又有不同的勢力關係，再怎麼友好，也總覺得無法安心。
    或許這就是涅恩口中的『硬梆梆』吧，已經劃好了界線，再也不跟誰親近的蔻拉。
    回到了現實，所有涅恩用過的東西都還在，包括那件蔻拉幫他買的紅色上衣，小小的，軟軟的，唯獨涅恩不在這裡了。=
    「涅恩……」蔻拉落下不知道多久沒有過的，第一滴眼淚。
    「別哭了。」奎斯特說道。「而且涅恩也不是真的不在了吧。」
    「什麼嘛！你這無情的傢伙！好歹他也叫了你好幾聲父親大人耶！」蔻拉氣鼓鼓地罵道。卻又突然想到涅恩消失前說的：「還是不要說得太明白，比較有趣吧。」
    搞得蔻拉除了難過外，又在心裡拼命想說服自己事情應該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十分忙碌。可看見奎斯特那似乎明白一切的臉，蔻拉便覺得拼命想隱瞞什麼的自己真的很蠢、真的非常沒用。
    並忍不住在心中向上天悲嘆：神啊！為什麼總是讓她在這個人面前耍蠢呢？這樣對身心來說，可一點也不健康啊！
   

　　    涅恩回去了。
　　    這麼形容應該比較正確，蔻拉拒絕用任何感覺負面的形容詞來動搖自己，課題也算圓滿達——成了第一個部分。
　　    想到這裡，蔻拉又想把長老嚕到牆壁上摩擦了。
　　    長達一年的測驗時間，蔻拉卻在一個季節都還沒過去的時間內就完成了，長老一直氣呼呼地說如果不是奎斯特的幫助，蔻拉怎麼可能這麼快就達成，喳呼著要蔻拉要再完成其他部分來補點數，不過基本上，蔻拉已經感覺自己像度假了。
　　    嗯，奎斯特也是。
　　    雖說原本測驗的時間就有抓得稍長些（確保所有人都能在時間內達成課題要求），但成績排前的群體幾乎都能在一季至多兩季內完成，剩的時間悠悠哉哉地觀光或是做些收集的大有人在，畢竟大部分的成本都有議事會負責，簡直不能更便利。
　　    說起這個，就想到長老時常緬懷當初他用了大半年時間到處搜羅奇珍異品的風光事蹟，對比現在先不提申請的繁瑣手續，他積欠的工作量已經足以讓他的申請被駁回一百次。
　　    咯滋、卡滋。
　　    細小的破碎聲對思考很是干擾，蔻拉扁了扁嘴，從沙發的背面緩緩探出頭，巧妙地只露出眼睛的部份。
　　    是在幹嘛啊？
　　    她是很想直接問，但又想不到有什麼能一擊必殺的狠話可以備著當大招，只好先默默觀察一下敵方的動靜。
　　    只見奎斯特將同品牌不同口味的洋芋片依序排開，幾只小碟子盛裝著細節不同的薄片，像是什麼美食評比的場景，嗯，事實上就是在評比吧。
　　    蔻拉瞪著奎斯特每吃完一種口味，還會以氣泡水漱口，在小冊子上塗塗寫寫，再接著吃下一種。
　　    「菲莉琳堤女士。」
　　    似乎是察覺到蔻拉的視線，他做了極其簡潔的說明。
　　    啊，是奎斯特的媽媽啊。蔻拉了然地點點頭，不由得投去一個同情的目光，能跟根本是瘋癲老人的長老成為世交的家族，大抵上也不會有什麼正常人，雖然失禮，但蔻拉完全這麼認定，並且至今還沒被推翻這個認知過。
　　    「你也是不容易呢。」
　　    唯有此時，蔻拉會產生一絲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同身受。
　　    「妳也吃。」
　　    不知什麼時候奎斯特已經拿著洋芋片來到她面前，修長的手指捏著薄脆的薯片就這樣湊近她的嘴邊，蔻拉的齒間傳來咬碎洋芋片的觸感，帶著些許刺激的辣味和鮮味在口腔裡擴散開來，她瞪大了眼，被自己順從的反應給驚呆了。
　　   「就覺得是妳會喜歡的調味。」
　　    奎斯特看著蔻拉，並對她臉上的表情做了這樣的解讀，接著又拿起一片準備餵給她。
　　    她是什麼雛鳥嗎？？？
　　    蔻拉回過神來，連忙想跟奎斯特拉開距離。
　　    「夠、夠了！」她伸出手擋在自己身前，同時覺得自己簡直手忙腳亂到可笑的程度，「我還要再確認一次長老的清單呢。」
　　    假公濟私，就是在假公濟私，各種看起來別有深意的古董老件，還不忘列一格給肥宅快樂水，雖然長老不胖，還很細長。
　　    「看來長老是卯足了勁，要趁妳還在人間的時候把他的收藏給增加個夠本。」奎斯特卻沒有回到位子上，反倒是跟著看起蔻拉手上的那份清單來。
　　    「唔呃，長老的收藏⋯⋯」
　　     說到長老的收藏，蔻拉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

　　    「「萬聖節。」」

　　    不只自己，看來奎斯特也對那年印象深刻。

　　    萬聖節，在充滿不可思議力量的夾縫世界裡，可是最最歡騰的節日，不論是長期窩在魔藥室的老巫師、年紀很大又愛穿粉紅色長袍的長老，還是老愛變形成各種傳說生物的生物學老師都會在這一天出現，然後讓人把一年份可以遇見他們的次數用完。
　　    妖精鬼怪、骷髏巫婆、狼人蝙蝠等等，舉凡各種詭異、暗黑的東西都紛紛出籠，在屬於他們的節日大肆慶祝。
　　    不只是一般居民，巫師巫婆們也都會回來參加活動，尤其是每年萬聖夜都要舉行的捉鬼！可是上至貴族下至平民都非常熱中的。
　　    規定上不論是誰只要有意願都能參加，但也不得使用能力，不管是巫師巫婆，或同樣的有特殊能力者也是，一律都以統一的魔法商品決勝負，採積分制，由捉到的鬼的等級來計分，有A、B、C、D四等，100、50、20、10分等，當然也設有隱藏版的加分點。
　　    除了活動本身的刺激有趣外，最吸引人的當然是獎品，不但有獎金和每年由不同商店提供的禮物外，還有能和長老要求一個願望，只要不是違法、要人死、要人活這類犯規的願望，一律都能得到實現。
　　    然而在這熱鬧歡騰的氣氛當中，卻有一個小女孩，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甚至連她是不是真的在看也難以定論，因為她沒有任何表情。
　　    紅茶色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珠子，還有紅撲撲的臉頰，堪稱是一張可愛的臉孔。但一點表情都沒有，或許是困惑、或許是不解這種高漲的情緒從何而生。
　　    「妳不想參加捉鬼嗎？」一個男孩問道，面孔十分清秀，五官更可稱為精緻，男孩的表情雖然冷淡，但並非全然如此，仔細看的話，便能體會到他看向女孩的眼神隱隱有著情緒上的波動，只可惜女孩一點也意會不出來。
　　    「那是什麼？好玩嗎？」她只是平淡地如此反問。
　　    「可以得到很多東西，不過我並不欠缺什麼，也不喜歡和太多人一起。」男孩的回應也是直白得很不可愛。
　　    「妳叫什麼名字？」好像經過了前面的一番鋪陳，男孩終於可以安心地提出這個令他在意的問題似的，女孩不太了解自己的名字跟前面的問題的關聯性。
　　    「蔻拉。」但她還是告訴了對方。
　　    「我是奎斯特。」
　　    接著對話一時中止，蔻拉不得不懷抱著某種使命感來打破此時的靜默。
　　    「你有想要的東西嗎？」她問。
　　    「我沒有。」奎斯特乾脆地回道，「如果妳有的話，那我們一起組隊參加吧。」
　　  「為什麼⋯⋯這麼說？」誰都沒有想要的東西的話，就該就此打住，但這時的蔻拉還沒有學習到如何『友善』、『效率』地中斷對話，她只能又一次提出疑惑。
　　    「我只是突然覺得我們應該做點小孩子會做的事。」同樣冷淡的語氣。在那瞬間，在蔻拉的心裡產生了不悅的情緒。

　　    「是說奎斯特，你幹嘛不趕快回去啦！」蔻拉不悅地說，一邊大口吃了冰。
　　    「我只是想到當初剛認識妳的時候，絕對想不到妳會變得這麼凶悍。」拿著湯匙還順手挖走刨冰最精華的部份，奎斯特理所當然地吃起冰來，當然是吃蔻拉那碗。
　　    「你說什麼！？」蔻拉開始覺得一股怒意無處發洩，但是基於「天敵」關係，再加上奎斯特冷靜無比的態度，更顯得蔻拉完全的劣勢。
　　    「不過一樣不可愛。」亞麻金色的頭髮相當漂亮，幾縷髮絲落在頰邊，還有那個理應過時，卻又跟他十分合適的單邊眼鏡。面對這樣的奎斯特，蔻拉心裡除了恨意以外別無它想。
　　    「那就不要吃不可愛的人買的紅豆餅。」這種距離了五公尺以上的叫囂怒吼實在毫無魄力可言。
　　    「又突然跑遠了。妳真奇怪。」
　　    「要、要你管呀！」蔻拉實在難以啟齒，因為剛剛不小心瞥到浴衣領中奎斯特的鎖骨，嚇得她彷彿冒犯神靈一般，誠惶誠恐地退開五公尺以上。
　　    「明明還一起參加了捉鬼，現在卻像是交惡一樣。」奎斯特淺笑著。蔻拉愣了，對，沒錯，是「笑」，就是竹字頭加一個夭，用來表達快樂愉悅的情緒的某臉部表情。
　　    「捉鬼呀，哈哈⋯⋯長老的九十九之神大集結⋯⋯」什麼電車、吹風機、小提琴的，一個個充滿怨念，凶狠至極，結果她現在就在進行幫長老擴充收藏的工作。
　　    「難得努力呢，不過我對獎品一點興趣都沒有。」奎斯特這麼說道，蔻拉當然一點也沒忘記他一開始就是這麼說的。
　　    「是、是，像你這種有錢有閒有才能又有美貌的貴族大少爺，還真是什麼都不缺喔。」就連愛慕者都為數眾多。
　　    「反正這些條件都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奎斯特說道，「不過蔻拉，妳大概不知道吧⋯⋯」
　　    「知道什麼？」蔻拉一臉莫名其妙，奎斯特沒頭沒腦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呀？
　　    「長老和我們家族是世交喔。」
　　    「那又怎樣？」這哪是什麼新聞？但怎麼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在以前貴族之間的聯姻可是很盛行的。」奎斯特用手指輕輕調整了那枚鑲著金邊的鏡片。
　　    「⋯⋯所以閣下是想說些什麼？」蔻拉，據說比劍士凶悍，比龍還暴躁，然而此時她後退了一步。
　　    「我只是想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暴殄天物吧。」
　　    「⋯⋯⋯⋯」蔻拉無言呆滯了三秒，「去死！去死！你這個單邊眼鏡的混蛋！！！」接著才像連上線般開始劇烈反應。
　　    氣得揮拳頭的她自然無暇顧及原本正在補充糖分這事，事後才發現奎斯特買了一碗新的，還不是放在冰箱，而是用冷凍魔法好好地凍在桌上。

　　    「就一碗刨冰，有必要嗎！？？？？」

　　    冰層凍得太厚，蔻拉鑿了十公分終於吃到了冰。

　　        魔杖、治療藥水及打擊技口香糖，是今年捉鬼的統一配備。魔杖可使用五次高級魔法，十次中級魔法，及二十五次基礎魔法；打擊技口香糖則能賦予約十分鐘左右的卓越體能及攻擊本能。
　　        嚴禁個人魔法，是為了盡可能地減少魔法力的差異帶來懸殊差距，也是為了讓每個參加者不分年齡、能力高低都能樂在其中，這樣的配置特別講求體力及思考的靈活度。
　　        蔻拉偏著頭，看著周圍的參加者雀躍地討論作戰計畫，又或是要許什麼願望之類的，自打她有記憶以來，食衣住行自有管家太太準備周全，她只是一貫地照單全收，在長老又關在研究室裡發瘋時，管家太太在開始一天的工作前通常會把她放在圖書室，定時會有餐點在桌子上出現，蔻拉餓了就能在那裡取得食物和水。
　　        直到這次長老從研究室爬到圖書室看到把厚厚的圖鑑排成階梯以便構到更上層的書架時的蔻拉，才突然大驚失色地對蔻拉說妳應該要有幾個玩伴！！！
　　        玩伴？蔻拉很不解，這不是很多嗎？除了一般的書籍，會動的、會噴火的、會呼呼大睡的魔法書們都是她的玩伴。
　　        然而長老並不接受，並在萬聖節時強制蔻拉出門。
　　        『如果有人邀妳組隊，千——萬不能拒絕！記住了嗎？千——萬！！！』
　　        蔻拉姑且是這麼做了。
　　        「這個給妳。」一旁的奎斯特清點完配備後，丟出一枚小東西。
　　        「什麼呀？」看起來像是金屬製成的，並敲打上細密宛如鱗片的紋路的⋯⋯髮夾？
　　        「這麼長的瀏海，到時候會阻礙視線的。」
　　        奎斯特理所當然的模樣讓蔻拉很想反擊他。
　　        「......像你這種留長髮的貴族少爺才該好好注意吧！」
　　        夾縫世界的居民不論性別都偏好留長髮，不只是因為審美，在訂定契約又或是作為擔保來說，同屬身體的一部分的頭髮具有相當的價值。
　　        「那就...剪掉吧。」然而奎斯特卻乾脆地拿起剪刀，剪下近五寸亞麻金色的髮絲。「雖然是長老的血脈，卻意外有平民囉唆的性格。」
　　        反擊又遭到反擊的蔻拉心裡總感覺不是滋味，她扁了扁嘴，硬是克制了自己想鼓起臉頰表達不滿的衝動。
　　        「是平民的血又怎樣，我和那老頭本來就沒關係。」
　　        這話並非虛言，蔻拉雖然住在長老家，受到長老的庇護，自己也沒有更年幼時的記憶，但無論長相、特徵、魔法屬性等等，蔻拉都和長老一族不甚相似，只能從長老及管家太太的一些反應推測她是因為某些緣由而被放在長老家的。
　　        「或許不是長老那族的血緣，不過也不是平民吧。」
　　        「你又知道些什麼？」蔻拉深深覺得這種要說不說，又一副什麼都了解的樣子真是令人討厭。
　　        「如果妳的分數比我多的話，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妳吧，我一向⋯⋯討厭笨蛋的。」奎斯特檢視著自己身上的裝備，然後從冷淡的眼中，透露出捉弄人的興味。
　　        「 ⋯⋯」這個人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說話呢，真的是很令人不爽，蔻拉深吸了一口氣，然而她還是壓抑不住了。
　　        「笨蛋又怎樣——！！！看不起笨蛋的人，小心會被笨蛋詛咒喔！！！」
　　        聞言，奎斯特那雙眼眸透出的神色似乎變得有些無言。
　　        「不過，能直率地承認自己是笨蛋的笨蛋，似乎是比較討喜一點。」
　　        「你⋯⋯這個大混蛋！！！」
　　        蔻拉給氣得跺起腳來。


　　        「就算一起參加捉鬼，不是一開始就在吵架了嗎？」蔻拉反問。
　　        「咦，是嗎？我們不是和樂融融嗎？」奎斯特淡然的語氣實在缺乏情緒，讓蔻拉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連這點也一起吐槽下去。
　　        「和樂個頭⋯⋯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吃我的存糧了！」才注意到零食急遽地消失在某人嘴裡。雖然同樣在吃東西，奎斯特卻是以十倍優雅的姿態讓食物以一副死而無憾的樣子長眠。這傢伙的優秀光線還真是叫人不耐煩呢！
　　        「不是在回憶過去美好的時光嗎？當初撲進我懷抱的妳不是難得可愛了點嗎？」奎斯特說著，還掃了蔻拉一眼。
　　        「你的說法為什麼要那麼引人暇想！是不小心、是不小心的！」拿起礦泉水拼命喝，這樣似乎能稍稍降低臉上的熱度吧，或許只是心理上的安慰，蔻拉心想。
　　        「這應該算是一種私人的惡趣味吧。」奎斯特又「笑」了，對，是「笑」，就是竹字頭加一個夭，用來表達快樂愉悅的情緒的某臉部表情。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閃耀得有點刺眼，難道除了「天敵」關係外，上天又多追加了「臣服」關係嗎？
　　        「啊、那個時候，剪下了頭髮後，就再也沒留長了呢。」轉移話題，什麼都好，只要不要繼續追究下去！
　　        「那個時候，送妳的髮飾不是還留著嗎？」奎斯特卻又挑起了另一件事。
　　        「為什麼會知道！？」她只是覺得特別精緻又好像很貴才留著的！！！
　　        「因為，我有線民啊！」奎斯特說。
　　        「⋯⋯這該死的世交關係！！！」蔻拉突然了解到，在一個比自己優秀的人的面前，而且身邊所有的人都和對方友好的話，那麼絕對的劣勢是必然性，而不是偶然性。
　　        奎斯特給蔻拉遞上一杯冷飲，還貼心地插好了吸管。
　　        「別灰心。」奎斯特的安慰聽起來跟嘲諷有８７趴像，蔻拉沒有被安慰到的感覺。
　　        「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關於我自己的事情都知道！還都不跟我說！！！」
　　        一連串彷彿繞口令般，連蔻拉都佩服自己能完整說出來。
　　        「不然⋯⋯再打一次賭？」
　　        「好！！！」她一口答應，心裡已經描繪起勝利的光景。
　　         然而十賭九輸，顯然蔻拉並沒有從過往經歷學到任何教訓。

　　    萬聖節的夜空掛著妖豔的弦月，從出發地點的明亮延伸出去光影越見幽微，直至融入一片黑暗之中，帶著詭譎幽邃的氛圍正是適合這一天的完美安排。
　　    蔻拉著了迷地望向遙遠的彼端，奎斯特卻抽走她握在手裡的髮夾，將她的瀏海給別了起來，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
　　    「可別一開始就結束了。」
　　    「才不會！」蔻拉自知自己口氣惡劣，但對上奎斯特無論如何就是好不起來。
　　    「走吧。」
　　    開始抓鬼。
　　    才踏進活動範圍就聽見遠方響起好幾聲發射聲，貌似是興奮過頭的參加者已經按捺不住，對著夜空施放煙火，炸開大大小小的火花。
　　    太浪費了。
　　    蔻拉忍不住想，配發的魔杖能使用的魔法有次數限制，消耗在放煙火上對捉鬼來說百害而無一利，才這麼想著，天空又接連炸開了比先前更大、更亮，顏色也更加繽紛燦爛的煙火。
　　    「好——的！所有的參加者都進入了活動範圍，我宣布今年的捉鬼正式開——始！！！」
　　    被魔法放大的聲音在樹林裡迴盪，彷彿還帶著點回音，蔻拉立馬就認出是長老的聲音。
　　    「除了各個領域的專業人才特別提供的『鬼』以外，今年還有我個人珍藏的特別出場！！！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跟著一起被擴放的還有長老掩不住興奮的蹦跳聲響，光是這樣就讓蔻拉突然很想掏出魔杖對著遠處的舞台來上一發。
　　    「小心。」
　　    奎斯特似乎是不受影響，把注意力放在觀察四周環境，還有餘裕拉住她。
　　    𠳐、𠳐𠳐𠳐、𠳐！
　　    像是有誰將拳頭砸在琴鍵上般，一架老舊的鋼琴發出嘈雜、毫無章法的琴音或許是因爲體積的關係，老鋼琴被安置在相對空曠些的地方，並獨自發出噪音，看上去超級孤僻，蔻拉頓時了解了，所謂長老的個人珍藏說的原來就是這些平常都放在展示間的九十九之神。
　　    九十九之神是人類傳說中器物久置不用經過一百年，或吸取天地靈氣、或積累哀憐怨恨，又或是感受到佛性、靈性因而得到靈魂化身而成的妖怪，也稱為付喪神。
　　    蔻拉回想長老曾經語氣夢幻地向她介紹他的這些寶貝，並因爲不想關起來，一向是採取放養模式，同時間她也想起了長老不在時，管家太太臉上會掛著略顯僵硬的笑容，抽出魔杖宛如踏入烽煙漫天的戰場般，快速用魔法將過於活躍、亢奮的個體給個別安置處理一番，嗯，通常還會加上拳腳並用。
　　    「來了來了來了！這就是傳聞中的魔幻琴音！！！」
　　    蔻拉聽起來倒像是氣到在撒潑的熊孩子發出的噪音。
　　    「炸了吧。」這架鋼琴就沒少夾過她的頭髮，蔻拉舉起魔杖，毫不猶豫地召出一道落雷貫穿那架鋼琴。
　　    「不——！！！」
　　    長老悲嗆的吶喊聲令人心情舒暢，蔻拉開始感覺到捉鬼的樂趣。
　　    奎斯特也沒閒著，從焦黑的殘骸裡翻找出據說是藏寶箱的提示。
　　    開戰大吉，蔻拉心情愉悅地湊近奎斯特的身邊，卻在看見密密麻麻、滿滿是字的提示後發出唔噁的抗拒聲。
　　     「這可是額外的加分機會喔。」
　　    蔻拉也不是不懂，但光解開密碼就不知道要花多久時間，她寧願在森林裡穿梭來回，爽快地打怪。
　　    像是讀出了蔻拉內心的想法，奎斯特瞥了蔻拉一眼，感覺還特別地意味深長。
　　    「⋯⋯幹嘛？」
　　    「沒事，不過反正怪也是會移動的，我們就一邊前進一邊打，也很省事吧。」
　　    蔻拉被說服了。


　　    奎斯特出身的家族在夾縫世界中也算是歷史悠久的名門，遼闊的領土、數不盡的各式頭銜，還有層出不窮的怪胎——請恕他一時還想不到有什麼更貼切的形容詞能徹底表現出這個家族異於常人之處，比起有些家族是懷抱著被人類拋棄那種不見容於人的怨恨，佩提尼家族可是彷彿發現新世界的大門（實際上也確實是）開開心心地來到新天地開始家族歷史的新篇章。
　　    所謂有錢就是任性，奎斯特對這句話的理解就是脫離生存焦慮的人對生命的追求就會越來越畸形，他的家族也是在各種道德邊緣反覆橫跳。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守恆定律的反動，這個慾望深重的家族偶爾會像是突變般，產生像他這樣的孩子，至少他是這麼覺得的。
　　    「嗯？這應該不可能吧。」
　　    他的母親一邊用手指捲著頭髮，一邊懶懶地發表她個人的見解。
　　    「我們的家族血脈應該是超級顯性。」
　　    母親的紅髮相當鮮豔，既強勢又惹眼，而他的髮色和外表都跟父親那邊更接近一些。
　　    「啊！對了，我帶你去看一個好東西！」
　　    母親笑咪咪的樣子只讓奎斯特覺得不安，畢竟母親的『好東西』的定義往往脫離正常標準⋯⋯更正，正因爲脫離正常標準，才會被母親看作好東西吧。
　　    不容他拒絕，母親歡快地拉起他的手就走到——隔壁鄰居家，能和自己家族世代交好的，想當然也不會正常到哪去，小小的奎斯特已經能理解物以類聚的意思了。
　　    「唷齁～伊克茲！我來囉！」
　　    母親熟悉得彷彿走進自家廚房的泰然自若，也不管有沒有人來接待，自顧自地就往裡走，穿過走廊，走下長長的樓梯，從明亮到陰暗，而後是地下獨有的一種潮濕的泥土氣息。
　　    是不是該回去了？奎斯特拉了拉母親的手，再怎麼樣，就這樣闖到人家家裡，還走到隱密的暗室總覺得不好，非常不好。
　　    「啊，到了到了。」
　　    母親說著，伸出手讓門口漂浮的魔法粒子像是掃描般梳理過她的皮膚，接著是他。
　　    「你看。」母親的聲音輕輕的，像是也怕打擾了誰似的。
　　    奎斯特第一個感覺到的是水的聲音，清澈的流水在裡頭循環著，夜光花在其中發出柔和的光芒，飽含靈氣的豐饒土壤還附著著厚厚的苔蘚，在上面的是一顆巨大的蛋，蛋殼上浮動著魔法陣的光紋，奎斯特懂了，這是個大型的循環裝置，看起來都是為了這個蛋而設置的。
　　    「很美吧。」母親發出感嘆。
　　    是很漂亮，可蛋裡的東西更讓奎斯特在意，這個尺寸遠超於一般動物可以產下的大小，然而議事會絕對不可能容許在家自行孵育⋯⋯傳說生物這種事。
　　    察覺到他滿是懷疑的目光似的，母親抿嘴一笑，姿態嫻靜優美。
　　    「放心吧，裏面不是龍、也不是什麼盜獵來的滅絕生物。」
　　    母親的保證沒有讓奎斯特安心多少，他再度將目光定在蛋上，不知道是感受到他的凝視又或是怎麼，蛋裡也隱約浮現光芒，雖然只有一瞬，也足以讓奎斯特辨識裡面依稀是個人形，細細小小的，沒有像嬰兒那樣，也不是像母親那樣的成人，是個和他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人形。
　　    「裡面啊，是小奎的新娘子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