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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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夜光藻[PG-13](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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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櫻 發表於 2023-1-1 14: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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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現代都市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是氛圍黑暗的故事,不想被影響心情者慎入,謝謝~
大綱:曾經被邪教綁架的小愛,憑藉著年幼惡魔的力量逃走。終於回家的她,本該在哥哥的保護之下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卻又遇上哥哥橫死。心灰意冷之下,她去到哥哥生前付出大量心力建造的美好社區「隱士之家」,並在此遇見了哥哥的摯友,並對完美的對方一見鍾情。於是,她決心重整自己,展開新生活。

2024.7.25更新
直到現在才把這個故事重新修訂了一遍,雖然知道當時沒有好好修過這篇文章,但實際看到文章連語句都不順暢,還是被自己嚇到了。
2022年那時寫完,之所以沒有認真潤稿,是因為這個故事好黑暗,連我自己在重看時都覺得很不開心,現在總算是讓它比較整齊一點了。
之後也許還會再潤稿,但寫或讀這個故事都會掉san值,所以短期之內應該不會再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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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風鑽進巨大的鳥籠內,輕拂琉璃的臉。他循著風向望去,有扇窗戶半拉開,外面同樣加了鐵欄杆,妄想從那邊逃走是不可能的。教團的人故意讓他感覺到自由只隔著幾根欄杆,產生永遠逃不出去的絕望。

  距離六歲成年還有一段時間,他的現有知識來自教團提供,加上一點點模糊的童年記憶,儘管他有能力辨認出某些謊言,仍有可能他現有的整個世界都是謊言。琉璃想過或許自己根本不是惡魔,只是個被從小洗腦的人類,但他記得當他咬破母親的肚子呼吸到第一口血腥味濃重的空氣,產房所有的人都在尖叫。他脆弱的嬰兒耳朵受不了吵鬧,於是他將他們全殺了,電線勒斃醫生,接生工具硬生生飛插進護士的眼球,還有那個大叫著「你果然不是我的兒子!你這個怪物!」的男人,琉璃在母親肚子裡常聽到對方的聲音,這個人總是大聲說話,讓母親的身體傳來不適的反應,連帶影響到琉璃。大量蝗蟲從男人身上的各處孔洞鑽出,甚至咬穿他的皮肉另闢蹊徑。在諸人的慘叫合唱中,琉璃靠近母親的臉,試圖抓住她死前的最後吐息。

  「這絕對不是普通小孩的出生方式。」聽完琉璃的敘述,小愛說。

  名為小愛的女奴負責給琉璃送食物及安撫他。根據人類和惡魔年齡的換算法,小愛和琉璃其實年紀差不多,因此是小愛安撫琉璃還是反過來還不好說。琉璃感覺得出來,小愛是唯一在乎他的人,「琉璃」這個名字也是小愛根據琉璃的瞳色取的,她是少數敢把手伸進籠裡撫摸他的人,所以琉璃只和她分享逃跑計畫。

  「拜託,要是你逃跑,我會被殺死。」小愛噙著淚水請求。

  「我會帶妳走。」

  晚上,教團的爪牙會來檢查琉璃的狀況,順便對琉璃傳教。可笑的是,他們自稱信奉惡魔,卻要洗腦惡魔相信他們的教條,同時他們又不信任惡魔。「他是惡魔」,在琉璃表現配合時,教徒總會緊張地提醒彼此。他們是對的,琉璃一旦獲得力量,第一件事就是殺光這些教徒。教徒都用斗篷隱藏住自己的外形,但琉璃記住了他們的氣息。這些人身上傳來恐懼,這是他從小愛身上習得的詞彙。「人們陷入恐懼會變得容易擊潰。」小愛告訴琉璃。

  小愛看似軟弱膽小,卻善用了別人對她的這種印象,收集不少情報。透過她的資訊,琉璃制定了逃跑計畫。


  琉璃問:「妳認識能夠召喚惡魔的人嗎?」

  和他的預期相悖,小愛回答:「我哥。」

  她看起來不像是擁有一個大法師哥哥的人,但是她說:「哥哥什麼都做得到,他一定會來救我。」

  「妳信任他嗎?確定他絕對不會洩漏?」

  小愛堅定地點頭。

  也只有這個辦法。

  小愛把教團豢養的烏鴉搋在懷裡帶給琉璃,籠子限制琉璃使用魔法,但要改寫區區一隻烏鴉背負的指令還是辦得到。那隻烏鴉如期被派出去送訊息,並也回來息:一個明確的時間點。

  到了約定的那天,琉璃裝作失控,讓教團的人把小愛派到他身邊陪著,但就在關鍵時刻來臨前,他聽見有人在找小愛。

  「那個短髮的處女在哪?」

  「籠子那邊。」

  再一下下,再多給一點時間。他想,隔著籠子緊握住小愛的手,小愛被他的手勁捏得痛到喘氣,他依舊不敢鬆開。召喚的儀式已經開始。

  持槍的人們闖入,槍聲如雨點浸溼小愛的衣服。她飽經折磨的悲傷雙眼望著琉璃,像被綁在祭臺上動彈不得的無辜牲畜。她傷處滲出的血快速染紅白衣。

  緊握著她的手,最後還是得鬆開。




  失去意識的女孩平空出現。召喚成功的瞬間,小愛的哥哥,冷,衝進魔法陣,即便不小心踢倒幾根人類脂肪製作的蠟燭點燃他的褲腳,也沒奪走他的半分注意力,他只想著趕快抱起她。

  他差點親眼看著自己的妹妹在面前傷重死亡。幸好他是在他工作的醫院召喚妹妹。這位年輕的醫生心急如焚地把妹妹送去急救,她驚險地撿回一條命。




  「起床了。」

  小愛看著一動不動的冷,心知他想要拐自己去搖醒他,於是刷地拉開窗簾。

  陽光一照,老早就醒來的冷睜開眼睛,對小愛露出一口白牙。「早安。今天的早餐是培根蛋吐司還有咖啡。我的鼻子比狗還靈對吧?」

  「快起床。」

  「拉我一把。」

  小愛扔下兀自嚷著「親一下哥哥的臉頰哥哥就會起床」的冷,坐到餐桌前,在冷過來前把杯中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雖然她兌入的牛奶不多,難保細心的冷不會察覺到咖啡顏色的異樣。相較美式黑咖啡,小愛喜歡拿鐵,還要加入多到能在上唇留下白鬍子的奶泡。可惜她有乳糖不耐症,雖然誤喝到少量乳製品不會嚴重不適,冷依然嚴格控管她的飲食攝取,在冷面前,她只能喝純黑咖啡。她入口的食材要有機栽植,廚具材質精挑細選,只能喝貴得要命的進口瓶裝水。不能怪冷龜毛,小愛對多種物質過敏,小時候因為亂吃東西有過多次身體不適的經驗,冷才會將她當玻璃娃娃看待。也有些食物,小愛寧可冒風險也想嘗上幾口,像是冰淇淋或奶蓋。出國留學期間,她從冷的監看束縛下解脫的,也累積出喝拿鐵的習慣,到現在已經忘記黑咖啡的美味之處。

  洗漱完的冷衣衫不整,睡亂的頭髮也還未壓平,就忙著彎曲手臂展現肌肉。小愛沒有吐槽他的心情,默默嚼著吐司。逃脫後的頭幾天,她覺得每樣食物都無比美味,然而過了一陣子,教團其他奴隸的臉在腦海浮現,想到此時他們還挨餓著,她就感到罪惡,難以吞下食物。這樣下去也許會得厭食症,幸虧有冷帶領她面對心魔,才讓她好過一些。

  冷是個才華橫溢、聰明絕頂的自戀狂,跳級取得學位,年紀輕輕就靠著投資替自己買下一幢豪宅,得閒時會參加鐵人三項輕鬆拔得頭籌,還能開自己的小提琴獨奏會。小愛與他輪廓有不少相似之處,但和偶爾會被身邊人誇可愛的小愛不同,冷是貨真價實的大帥哥,陽光運動的形象很受異性歡迎,從小就情書收不完。他之所以選擇當醫生,是因為小愛希望他可以憑他的天分拯救人,而不是把人踩在腳下。

  一直以來小愛都備受冷的關愛與管束,直到大學畢業小愛選擇出國繼續進修,首度離開哥哥身邊。在異國的陽光下,她的個性變得外向,也結交了一群朋友,後來小愛瞞著冷和一個朋友去別的國家旅行,遇上邪教的綁架事件。妹妹第一次離開他幾千公里遠,就差點客死異鄉,證明他必須把她留在身邊,這是冷的說法,把小愛救回來以後,他比過去都更無微不至關切小愛,幾乎把她當甫出生的嬰兒照護。

  「愛,妳不是說喜歡穿白襯衫的男人?哥哥這樣很性感吧?」

  見小愛毫無反應,冷繼續說:「昨天不是還要我陪妳睡?」

  小愛拋給他冷淡的一眼。

  「說真的,妳在想什麼?昨天還抱著我哭,早上就變冷漠,女人心真難懂啊。」

  「我剛有過一段很糟糕的經歷。」

  「所以我努力在逗妳開心啊。」

  「請你多點同理心。」想想也覺得自己太嚴苛,小愛岔開話題說:「我在想要不要回去學校,把碩士學歷補完。」

  「妳沒必要去上學,我可以養妳。妳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或是像現在一樣什麼都不做整天關在家裡。」

  「你在諷刺我嗎?」

  「當然不是!認真說,我不覺得妳回歸校園是最好的選擇。至少等我們搬到新家再說。」

  「我以為你會賣掉這裡。」

  「妳遲早會回來,要是妳回家後看到房子沒了又要跟我哭。」

  小愛看著冷把早餐狼吞虎嚥下肚,問道:「一定要搬家嗎?」

  「連保全系統都沒有的房子我怎麼能讓妳住。新家有齊全的設施,妳可以整天待在社區裡,安全得亂七八糟,這不是就是妳想要的。」

  「……我不覺得世界上有哪裡安全。」

  「在這裡妳睡不好,我住得又不舒服,新家的床好歹比這邊的大兩倍,妳要和我滾床單也方便。」

  「你很煩耶。」小愛表面上眉頭深鎖,心裡卻已被說動。姑且不論高級社區是否就一定會帶給她安全感,冷總是說,換到新環境是轉換心境的好方式。況且要過慣上流生活的冷回到破舊小公寓,確實是委屈他。冷已經為了她付出太多。

  她問:「今天晚上去看可以嗎?」

  「我直接請假!現在就去!」冷放下叉子。

  「給我乖乖去上班。」



  冷的住宅位於二十八樓,小愛不是第一次踏進這裡,但房內潔淨到如樣品屋的樣子仍叫她驚訝,幾乎沒有生活感。她搬進新家的第一個晚上,冷叫來私廚烹調,又開了名莊酒,讓小愛久違地享受到奢華生活的滋味。飯後他走到落地窗邊,告訴小愛:「風景不錯吧?人活著追求的就是這些。我不算多有錢,現在的生活只是符合基本人權而已。幾年後我們一起移民到妳喜歡的國家,到時候看見的夜景比現在美上幾千倍。」


  「說移民還太早了,說不定這幾年你就結婚。」


  冷笑了笑說:「我現在單身,沒打算交以結婚為前提的對象。」


  小愛微微驚訝,印象中冷自從國中以來就女朋友換不停,他說過沒辦法忍受超過一個禮拜沒女友。雖然他嘴上說著「男人晚一點結婚也沒差」,卻也提過人生規劃是三十歲前結婚。


  她問:「是因為要照顧我嗎?」


  「反正男人到八十歲還是可以娶十八歲正妹,幹嘛綁住自己。」


  小愛瞪到冷舉雙手投降說:「我開玩笑的,別生氣。真正的原因是失去妳後,我發現妳最重要,沒有妳我活著沒意義,我們小時候說過找個地方隱居,乾脆就這麼辦。想要住在人煙稀少的地方也沒關係,我搞一座莊園給妳。」


  「哪來那麼多錢。」


  「別小看妳哥。」


  莊園,小愛難以啟齒,其實她現在很怕空曠的房屋,像是此刻身處的地方。從前她嚮往離群索居的恬淡生活,現在她想把自己關在小小的房間裡,有衣櫃那麼大就好,或像是籠子。


  那段時間裡,鳥籠內反而是她最嚮往的地方。因為有琉璃在。


  她不由得開口說:「我跟你說過的惡魔,到現在還是很想他,那段時間,他是我的信仰,沒有他在,我絕對撐不了這麼久。」


  冷默默聽著小愛被囚禁時的故事,儘管她已經說過不下十遍。他有沒有仔細聽並不重要,她需要說,把想法化為語言令她不感到孤獨。她的故事脈絡混亂,本來是和冷面對面說,不知不覺就變成抓住冷的手腕,然後變成胎兒的姿勢蜷縮在冷的臂彎。直到她喉嚨又乾又痛,冷才把她抱去主臥室。


  拿了乾淨衣服後,小愛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你要陪我洗嗎?」


  冷斷然回答:「不行。」


  「我對這邊不熟,洗澡會不安。」


  「我可以在外面跟妳說話。」


  小愛的朋友經常吐槽冷和小愛之間詭異的「兄妹情」,直言冷是妹控。「哪有正常哥哥會想抱著妹妹睡覺啦!」不過冷只會打打嘴砲,像一起進浴室這種事,他打死都不做,看到妹妹在他面前穿太少也會不高興。


  硬撐著洗完澡,在冷幫她吹頭髮時,她才注意到掛在牆上的畫。「是你畫的嗎?」


  畫框內的景色是俯瞰的海灘,擬真畫風中繾綣著超現實的鮮藍色彩,藍色螢光在岩石間流淌,濃得化不開。


  「我朋友畫的。」


  「畫得真好。有異世界的感覺」


  「這幅是真實景色,馬祖的藍眼淚。」


  「哦。」


  「妳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去馬祖玩嗎?」


  她去過馬祖,也記得有跟家人幸運觀賞到藍眼淚,唯獨不記得它的真貌,也許對小孩而言,海底的發光生物和裝在游泳池底部的燈光沒有區別。知道這幅畫是實景後,她反而不太感興趣。


  「頭髮乾了,我想要睡覺。」她向後倒在床上說。


  冷幫她蓋好被子,輕聲說:「睡吧。」


  「可以關燈沒關係。」她說。


  中途小愛迷迷糊糊醒來幾次,大約醒第三次時,冷就睡在她身邊了,但知道她害怕黑暗的他,一直為她留著全部的燈光。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8-10 23: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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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1-12 00:4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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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學校太困難,況且上學不過只是逃避就業的藉口。釐清這點後,小愛摒絕進修的念頭,把重心放在調整回正常步調上。生活總要過下去,不工作靠人養很丟臉,可也算是情有可原吧!別把自己逼太緊。她照冷的建議,看影片運動,培養新的興趣,養多肉植物,唯獨就是不敢出門,連到樓下和鄰居聊天都膽怯。她總覺得,走出門,就會遇到正在守株待兔的教團成員。琉璃說他會把教團人員殺得精光,可是在冷救走她後,她再也沒見過琉璃。她想她需要琉璃出現在面前,親口告訴她一切都落幕了,她才能安心下來。


  果然,她的不祥預感成真了。看似平靜的日子,很快來到盡頭。


  接到醫院的的電話,她沒感到意外,畢竟冷在醫院工作,然而電話那端傳來的是超乎想像的噩耗。


  冷被車撞到,當場身亡。


  小愛第一次隻身踏出家門,是為了處理他的後事。喪禮上有人搭話,她不願意抬頭看他們的臉,他們便走了。


  比起被邪教抓住時,她留下幾百倍的淚水。在別人眼中,她一定像個瘋子,又哭又自言自語,明知如此她也無法控制自己分崩離析。在腦內上演過幾千萬次自己的死亡,她沒想過哥哥會死,因為哥哥是那樣光彩奪目的人,理所當然會活到一百歲,他把餘生的七十幾年都規劃好了,直到變成皮膚皺縮得像曬乾茄子的老人家都會不羈地活著。拯救無數人命的醫師,卻在二十幾歲就意外身亡,這合理嗎?


  身體好沉重,除了在被榻淪陷,沒有其他事可以做。她和剛逃出來的那段休養期一樣避不見人,只是這次連哥哥都不在了,再沒有說話的對象,每段大哭過後不到五分鐘,又會悲從中來,再度失控落淚。她坐在廚房地板上,覺得身體水分消耗殆盡就撐起身體用嘴接水龍頭的水。站起來和蜷縮在角落的視野高度,是正常與不正常的分界,摔回地面,又回到絕望的深淵。


  等到家裡的存糧都吃光,就去死吧,反正吃東西也不再愉悅,如此一來舌頭和牙齒又有什麼意義?拆開儲藏櫃最後一根燕麥棒時,她聽見門鈴聲。


  門外是一個約三十來歲的女人,她拿出袋狀的果凍飲品說:「我叫海莉,是冷的大學學姐。妳哥說過妳在生病的時候非吃這個牌子的能量果凍不可,這袋東西很重,我幫妳冰到冰箱。我不是他的女友,因為事業上互動關係來過這裡好幾次。」


  擠進門,海莉順手清理髒亂的冰箱後,引領背後靈般沉默跟著的小愛到客廳。她把筆電的螢幕投到電視上,對小愛說:「打擾妳很抱歉,但我得向妳傳達冷的願望。冷有和妳提過大坵島嗎?」


  小愛搖頭,看向海莉的雷射筆指出的地圖位置。


  「這是冷、我、還有一個叫柳洙泗的人在大學認識,成為創業夥伴後,在島上建立的社區。冷說過妹妹的夢想是在看得到海的地方隱居,所以我們把自己的團體命名為『隱士之家』。社區一年多前完工,聽說當時妳因為生涯規劃沒參與到第一批入住,但妳的房子一直為妳保留,冷本來打算和妳一起住進去。」


  畫面從島嶼自然風光切換到社區內部介紹,建築群外觀是溫柔的白色和奶茶色調,共二十四棟二樓高的平房,還有一間同是三層樓的會館,其中有健身房、游泳池、小型電影院、廚藝教室、舞蹈教室,很像是挑剔的冷硬要求在資源匱乏的離島上蓋出的公設,包括會館在內,建築高度皆受控管,為的是不破壞自然風貌。島上大約有一半的土地是梅花鹿生活的區域,和住宅區隔開,但鹿隻親人可以和人互動。


  「我們定期會有私人的船隻運輸物資,隨時要回本島也很方便,可以直接安排司機來接。這是冷想要給妳的『家』,他一直在等適當的時機告訴妳。」


  「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島,和妳。」久未和陌生人談話的小愛聲音嚴重分岔。


  「他覺得妳會捨不得他辛苦而阻止他,所以他想要當作驚喜,現在我不得不代替他說出來。我也失去過至親,在重要的人離去後,才會後悔沒有好好了解過他,很多事想要彌補都太晚了,那種感覺很痛苦。我對冷的認識肯定沒妳多,但我看過他的其他面相,也許是妳所不知道的部分,如果妳來到隱士之家,這個冷想著妳打造的地方,會更加理解他的想法,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為他做的事。」站起身環顧四周,海莉說:「我整理一下這邊的環境,妳這陣子肯定很忙。」


  「不用。」


  「我也經歷過辛苦的時期,互相幫忙沒什麼,更何況冷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海莉像是對遍地雜亂的衛生紙和食物包裝司空見慣,花一個下午的時間,把房子恢復成原來的一塵不染。


  此後,她又數度造訪,送來營養品和溫暖的關心。在海莉鍥而不捨的拜訪下,小愛逐漸軟化,一方面覺得麻煩海莉不好意思,一方面又為海莉的溫柔大方所吸引。海莉比小愛大五歲,耳下兩公分的短髮襯出她大大的眼睛,笑起來時更顯出她的俏皮可愛,她是「哥哥那種人」,對自己充滿信心,這股自信反映在談吐舉止。她的穿著也僅是輕便的細肩帶背心和寬管牛仔褲,和圍繞在冷交往的花枝招展的女生不同類型,冷之所以會和海莉熟識,想來真的不是談感情。冷會有純友誼的異性朋友嗎?或該說,他有任何平起平坐的朋友嗎?


  而海莉提到的和冷的共同好友柳洙泗,也是小愛從未聽過的名字,不過小愛隱約可以把這個名字和冷提過的某個天才同學連結起來。冷鄙視幾乎所有同齡人,僅有「那個人」讓冷興奮地說:「系上總算有一個長腦袋的人!」,不過冷沒說過那個人的名字。


  冷很疼愛小愛,不吝於與她分享心事,但他鮮少告訴她自己的事。她穩坐冷心中絕對的第一順位,習慣冷秒讀秒回她的訊息,世上居然還有兩個人和冷也很熟,知道她所不知的冷的另一面,想著,小愛感到不甘。


  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海莉的話在她腦海中盤旋。


  改變帶來新生,海莉還這麼說。


  沒有對冷付出過什麼的自己,必須要更加努力生活、為了冷向前進。


  於是小愛答應了海莉的邀約,前往大坵島。






  去大坵島要先搭船或飛機再轉乘小艘的船,小愛一行人搭的是私人船隻,少了許多限制,能更快速到達。回想起兒時在船上吐到胃都翻出來的經驗,小愛對坐船頗有牴觸,幸好暈船藥迅速生效,疲憊的她睡去。好久沒睡這麼熟。沒有惡夢,沒有睡眠中斷。


  一覺醒來,已經抵達大坵島。天空藍得像用單管藍顏料塗好的底色。


  與其他離島給小愛的印象不同,大坵島從碼頭就沒有老舊感,自隱士之家入住整修後一直保養得不錯。碼頭連接一條上坡路,坡道尾端的岔路往左通往社區,往右是向下的路,可以通往繞島一圈的觀光道路。整座島約零點七平方公里大,從海上看覺得不過是座小島,踏上來後比想像中大上不少。


  從碼頭到住宅區的距離很短,爬上斜坡就到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開高爾夫球車來幫小愛運行李。來人是一個叫勤智的平頭男生,全身晒成古銅色,肌肉發達。他告訴小愛自己來這裡兩個月了,在島上重新找回人生的美好。


  勤智的衣服上有精美的海藻圖樣刺繡,注意到小愛在看,他說:「這是橋哥幫我繡的,像系服一樣每個人都有一件,可以自選想要的圖,妳想要繡什麼?」


  我也會刺繡,小愛正在想要怎麼說這句話,海莉就說:「給她一點空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


  勤智附和:「冷哥的妹妹一定要好好照顧的!」


  海莉瞪著勤智,直到他後知後覺露出「糟糕」的表情。其實小愛不在意有人提到冷,她的此行就是來增進對冷的了解。


  海莉對小愛說:「島的另一端有廢棄的學校和軍用坑道,都很值得一看,或是在會館活動也不錯。我常跑戶外活動,改天妳安頓好後我再帶妳去別的島玩,來離島不能不浮潛。」


  「島上只有我們嗎?」會不會有奇怪的人溜進來?她想問的是這句話。


  「我們對外說蓋私人民宿,這件事也只有附近島上的人知道,大部分人還以為這座島上只有梅花鹿呢。」


  也是,又不是無人荒島,推理劇中的殺人事件才不會發生。況且這個社區是冷設計的,他不可能沒考慮到安全問題。海盜登陸、殺人魔入侵這些幻想荒謬得可笑,誰會特地跑到這裡幹壞事。


  海莉拍勤智的肩膀說:「覺得不安就讓這小子陪妳,他是這邊的勞力擔當。」


  勤智說:「小愛姐要去哪都可以叫我跟!」


  小愛揚起唇角說:「我第一次被叫姐。好像什麼大姐頭。」


  海莉笑說:「妳笑起來這麼可愛不像是大姐頭。房子後面有露天游泳池、營火場,隔了一段距離,晚上活動不太會吵到休息的人,但過了晚上十一點還是盡量放低音量──我猜妳不會是喜歡晚上狂歡的那種人啦。天黑以後也不要跑到梅花鹿區,那邊沒幾盞路燈,絆倒就危險了。島上的交通工具只有腳踏車和兩輛高爾夫球車,我們大多徒步,透過放慢步調來消除對習慣高效率生活後的壓力,作息也盡量早睡早起。當然妳可以按照妳想要的方式生活,但就得自己處理飲食,我個人推薦和大家一起吃飯會比較方便。公共餐廳出餐的時間分別是早上六到七點、中午十一點半到一點、下午五點半到七點。妳想回去就叫我安排船,反正妳的住處最好安排,不用和別人輪住共住,不然淡旺季的床位規劃麻煩得很。島上人大部分都是來來去去,包括我,休完假我也會回本島工作。」


  和照片中一樣漂亮的房子林立在面前,同樣穿著白色棉T和寬鬆長褲的人們對新面孔十分淡定,微笑揮手後就繼續做自己的事。海莉和勤智替小愛把行李搬到冷的房子門口,便放她認識新居。


  小愛一踏進房門就愛上這裡。房內布置是北歐風的簡潔質感,空間不大,因家具也少,看起來仍寬敞舒適。一樓有客廳和餐廳、小廚房,客廳的鋼琴應該是為了她準備的;二樓的兩間臥房分別掛著寫有小愛和冷名字的門牌,除了兄妹倆的房間,還有一間共用的漂亮大浴室,裡面有小愛夢寐以求的海景浴缸。她的房間也有面海的整片玻璃窗,可以坐在透明圓球吊椅上觀賞海景;某些室內設計又兼混著波西米亞風,有鋪著毛毯和軟枕的閣樓,可以躲在這獨享靜謐;角落的綠色植栽是塑膠的,果然照顧盆栽植物這種事冷絕對不會做。


  冷的房間比小愛的房間還小,看起來比較像普通的民宿房間,小愛無法將冷跩跩的笑容和這間樸素房間連結在一起,光床的尺寸就不符合他的喜好。不過回想海莉說過的話,冷不喜歡島上的生活,最長僅住過兩天,這樣一想就算合理,既然不像勤智那樣甘願在此永遠定居,就沒用心打理房間的必要。這麼說,這裡也只是過渡之地,並非冷想要打造的和小愛的最終家園。或是冷有其他想法?她困惑著,用整理行李來分散專注力。


  收拾告一段落,恰巧勤智過來按門鈴,告知晚上在營火場旁邊的露天用餐座準備了豐盛的燒烤大餐。她出門時,其他房屋的燈都是暗的,炭烤香氣及樂聲引導她走向熱鬧的源頭。


  人們或圍在燒烤爐邊,或端著食物聚在一起聊天。坐在漂流木上彈吉他的海莉向她招手,卻沒站起來迎接,取而代之的是海莉身邊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起身走來,他身穿和其他住民同款的棉質白上衣和亞麻長褲,看起來卻特別出塵,衣物也潔白得完美。凝視著小愛,他微笑說:「歡迎,妳終於來了。」


  看到這個人的瞬間,小愛感覺到,她要的答案,就在這個人身上。


  「我是柳洙泗。」他說。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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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1-15 03: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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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住凝望柳洙泗被火光照耀著的精緻臉龐,他不笑時眼神溫柔,笑時清爽,舉手投足與談吐間俱是貴公子的優雅氣質。這麼說有些失禮,同是名校出身的海莉給人感覺親民,冷和柳洙泗卻有與凡人格格不入的菁英氣場,小愛很好想像冷和柳洙泗勾肩搭背的樣子。


  大坵島上的成員年齡落在二十幾歲到三十幾歲,幾乎都是在學校或工作場合認識柳洙泗後被他引進來,他儼然是此地的精神領袖。柳洙泗也是今天回來大坵島,比小愛晚一點抵達,平常他不常出現在島上,慶祝會之所以熱絡,是因為正逢柳洙泗回來。


  和住民敬過一輪酒的柳洙泗回到小愛身邊,遞給她酒杯。


  「抱歉,我對酒精過敏。」小愛拒絕。


  柳洙泗微笑說:「這是無酒精雞尾酒。」


  聽到「雞尾酒」三個字,小愛下意識產生反感,不過看在柳洙泗特地為她拿來飲料的份上,她還是道謝接過。「沒有酒的味道。」啜一口後,她驚訝地說,之前她喝過的無酒精雞尾酒或多或少會弄出近似酒精的風味。


  柳洙泗說:「只是果汁和糖漿調出來的飲料。我記得妳對很多東西過敏,冷說過他得特別用心照顧妳。妳還對什麼過敏?」


  「蜂蜜、小麥、牛奶,還有其他很多。」


  「不能吃蛋糕真可惜,冷很會烤蛋糕。」


  又來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每當別人說起小愛不知道的哥哥的情報時,她心中酸酸的,渴望聽到錯誤的資訊,再由她糾正。比如冷喜歡烤蛋糕?她從沒聽過,他學習新事物都是為了她,既然她不吃蛋糕,冷怎麼會去學烘焙,難道是為了這些大學的新朋友?


  柳洙泗回憶並說:「冷想要研發不含麩質的甜點,才可以給妳吃。」


  小愛隨即釋懷。果然哥哥還是哥哥。她再次開口時語氣之輕快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哥哥本來打算辭掉工作搬來這裡嗎?」


  「是啊,妳覺得這裡怎麼樣?」


  「很舒服。」


  「妳明天有什麼計畫嗎?」


  「還沒想到。」


  「要不要一起在島上走一圈?認識環境後妳就可以自己出門散步。」


  「這邊用google地圖搜不到嗎?」


  「由我帶妳走一遍比較保險。」


  小愛很難拒絕他爽朗真摯的笑容。


  在隱士之家改建大坵島前,島上沒有特殊的景點,主要以自由生活的梅花鹿為賣點吸引外來客,除此之外就是荒廢的小學校舍和戰地遺跡,散步半天就能逛完整座島。換上島民的服裝後,小愛自在多了。柳洙泗也穿著同樣的衣服,這使得他們之間的差異不再深得像海溝。她的放鬆和他的溫柔也有很大的關連,他待她彷彿是十年不見的老朋友,保有恰好的距離感,不致生疏禮貌到令她想逃跑;但她不禁好奇,柳洙泗的工作是什麼?似乎不是醫生,他常常在外奔波。


  她旁敲側擊問:「大家都是年輕辭去工作嗎?」


  「成員幾乎都有正職,我和海莉定期會回本島工作,有的人到了假期才會來島上。到了冬天剩下不到十個人,甚至五個人都有可能。」


  「五個人生活好像不太方便。」冬天沒颱風,可強勁的東北季風也影響交通,要是食物不夠,可能會變成蒼蠅王的場景。


  「到附近的島只要十五分鐘,這邊不是多荒蕪的地方,我們還有自己的交通工具。遊艇和直升機是有點誇張,但冷和海莉堅持要大排場。」柳洙泗無奈笑說。


  「交通費用也包含在住民會費裡面嗎?」


  「海莉沒告訴妳,妳不用繳會費?」


  「有,但不繳還是有點……。」


  「這個地方從一開始就是冷為妳打造的,從各方面來說都不能向妳收費。本來我們的計畫也是將隱士之家的營運上軌道後,提供更多便宜的休憩處給會員,能夠無償提供當然最好──雖然那是不太可能的。」


  「你的工作是什麼?」小愛終究問出口。


  「藝術家,演說家,流浪醫生,我傾向介紹自己是藝術家,會方便得多。我通常隨心所欲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最近著重的是繪畫。」


  「哥哥的房間有掛一幅藍眼淚的畫,該不會是你畫的?」


  「他還留著?我以為以他的個性,拿到畫的隔天就會丟回收。我之前給他的作品他都丟了,不過那幅畫是他跟我要的,可能他喜歡那片風景。」


  「你畫得很好,我還以為是想像出來的。我小時候看過藍眼淚,印象不深,我覺得你畫的比真實景色更美。」


  「能讓妳喜歡,代表我很成功,但不是我的功力多厲害,只不過剛好我看過天氣絕佳時的藍眼淚,當時的震撼讓我自然而然就畫出來。如果妳也看到那天的藍眼淚,就能理解我的心情。現在過了觀賞季節,明年春天開始我們守株待兔,會有機會再看到。」


  明年她還在這裡嗎?幾個月的時間可以飛快流逝,又像是永遠等不到的未來。


  環島的一路上,他們遇到許多島民,有的在玩耍,有的和他們一樣散步,有的則是維護環境,使他們踩踏的道路不被荒煙蔓草所覆蓋。島上有不少工作需要人處理,除了雇鄰近的居民來協助以外,也有以工作時數抵住民會費的島民,如正在揮汗除草的勤智。


  跨過阻擋梅花鹿的柵欄,島的另一面是梅花鹿的活動地,小愛想要把手上的桑葉束餵給小隻的鹿,遭受成鹿用角衝撞,怕得鬆手。柳洙泗說:「網路上有奈良的鹿對遊客低頭鞠躬,想要鹿仙貝的文章,其實那是鹿在威脅人快點交出食物,否則就要撞人的意思。」輪到他餵鹿時,鹿很乖巧,不搶不撞接受他的桑葉,宛如他是鹿群的主人。


  「妳要摸牠們嗎?」


  「會不會咬人?」


  柳洙泗把手放上鹿的背部,鹿毫不在意嚼著葉子。她模仿他的動作,鹿的毛沒想像中柔軟,她以為撫摸牠們身上的白色斑點會有特殊觸感,但那塊毛皮跟棕色的部位一樣粗硬。


  柳洙泗把她帶到全島最高處,撥開涼亭的紗幔,她一見到軟墊就躺上去伸展四肢。他把帷幔綁在柱子上,她才驚覺自己過度放鬆。眼前這人和她才認識不到兩天,用他奇特的魔力把她順得服服貼貼,令她連皮膚下的腐爛傷口都忘記照看。他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塗抹,順帶拉下她沉重的眼簾,她透過被陽光打亮的眼皮微血管看出去,困惑地想逃出這個粉紅色薄膜包覆的世界。太孤單了,主動要求獨處和被扔進無人宇宙不是同等感受,人們說她自稱呼吸困難是謊言,可若是呼吸順暢,求救也不會卡在胸腔。人的肺部是自主工作的器官,生物學的肺部卻是三億顆肺泡,戳破其中一顆整具身體將隨之塌陷吧。她的肺在想像的過程中被無聊的人玩氣泡紙般逐顆刺破,是尖錐刺入的疼痛,或是無力的鈍痛感?


  「愛!愛!」


  被叫醒的她差點尖叫,及時想起這不是夢才戛然而止。他關切的臉和她隔了一把直尺的距離,「妳睡得不好。」


  「做惡夢了。」她的語氣怯懦得像做惡夢驚醒去找父母同睡卻被嫌擾人清夢的她,那是七歲左右的事,回到房間的她被等待著的冷抱著入睡,做了香甜的美夢。


  柳洙泗喚她愛,那是冷獨占的稱呼,是冷要柳洙四這麼稱呼她的嗎?


  「妳看起來很痛苦。」


  「只是鬼壓床,常發生。」


  「立刻睡回去可能會再遇到相同狀況,不妨起來活動。」


  「沒事,我完全醒了。剛剛我有說夢話嗎?」


  「只有皺眉頭。」


  「你居然能看得出來是做惡夢。」


  「我的直覺特別準。抱歉,要妳走一整個早上,妳肯定累了,要先回去休息嗎?」


  「不用,剛剛補眠夠了。」有人願意陪著她,她可不想主動回去一個人的寂寞世界。「你在畫什麼?」


  他展示筆記本,上頭是鹿的速寫,前幾頁還有植物與房屋的素描,都是島嶼風光。


  「好厲害。」她校正敷衍的口氣。「讀醫學系又會畫畫,真的很厲害!」


  「我的畫技不算好,是來到離島才稍微進步,看到島上的動植物和建築,本來就特別美的事物,就算我是初學者也能畫出水準之上的畫。」


  「你開始練習畫到現在多久了?」


  「第一次認真想要累積作品量到現在,一年左右。」


  那幅藍眼淚是油畫,並不是普通學校美術課會教的技術,也就是說他從零開始學習一年,就能畫出那樣的畫作?無疑是天才。他細膩的觀察力想必也是他出眾畫技的原因之一。小愛知道自己對他的信任來自何處了,他傾聽時會專注盯著說話者的眼眸,還有語氣中的平穩堅定,和他對話絕對不是拿鵝卵石打水漂地漾起波紋就一去不回。


  「在對繪畫產生興趣前,你從事的是其他類型的藝術嗎?」


  「我開了間小店,賣天然石素材和手作飾品,那陣子對金工有興趣,再更早做的是皮件。妳感興趣的話,我們可以找一天來做。」


  「難怪哥哥會說你是他唯一的對手。他很聰明,也不像你樣樣精通。」


  「說精通太誇張了。我的缺點是學到一個段落,就想挑戰新事物,冷說我喜新厭舊成不了大事,雖然我也無所謂,能生活下去就行。」


  「為什麼你會讀醫學系,而不是選其他更自由的科系?」


  「為了應付家裡的人。證明給他們看不當醫生我也能活得很好後,他們沒堅持要我從事本業。我常被朋友說任性,還好冷是更任性的人,我可以光明正大說『你比我誇張』。在我們兩個認識以前,我們都沒有什麼朋友,也跟這點有關係。」


  小愛吃驚問:「哥哥就算了,你怎麼會沒朋友?」


  「我身邊的人,有的是崇拜,有的是嫉妒又想利用我,真心想交流的人都被這些人擋住。我會認識冷,是他直接推開這些人,告訴我『你是少數我認可的人,別理眼前的蠢蛋,來做點了不起的事』。所以我們才成立隱士之家。」


  「隱士之家到底是什麼?海莉說你們是追求心靈富足的團體,這樣的話,跟邪教……性質的團體有什麼差別?」


  他平和地告訴她:「以某個理念聚集起眾人,在不當的操作下的確會變成危險,我們盡力避免給人那樣的形象。隱士之家,是小隱於野,大隱於市的概念,我們不追求隱居山林,像某些團體以回歸自然生活為號召,在現代社會要脫離整個體系,在執行層面上有困難,離開城市也未必就會心靈平靜。我們在做的事是療癒,心的傷口不是短期能復原,可能終其一生都得背負創傷,不過透過定期的聚會和課程,還有像是來到大坵島過慢步調的生活,我們得到了面對現實生活的能量,能繼續走下去。整體而言,我們是入世的團體,不會給予『跟隨我們就能得到救贖』的空頭支票,也不會逼成員們遵守教條,繳交會費基於使用者付費原則,其實和加入健身房會員差不多。我們也有免費的活動,像是我主持的讀書會,純粹是同好聚在一起。」


  「這樣錢真的夠打造這個社區嗎?還要維護、請人打掃,開銷應該很大吧?」


  「冷、海莉和我籌備一段時間,才有足夠的資金建設。我們都是正規醫療體系出身,用過去的人脈和經驗在各地開諮商所,也有出版身心靈健康的書籍,這方面妳問海莉會更清楚,主要由她負責。藝術是我負責的領域,我們鼓勵用藝術抒發內心,有些會員在本島開設相關課程,有些會員的作品會對外販售,像和我合作的橋哥,昨天他沒出席營火晚會,因為忙於創作,他和我都是各種藝術都有接觸,不過他的底蘊遠比我豐富。」


  「原來如此。」


  如此理想的地方,也是真實存在的。要是當初她不要出國讀書就好了,話說回來,當時她僅因「想要獨立生活」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背叛哥哥堅持出國,嘗到惡果也是自作自受。


  晚上她依舊沒動力親自下廚,遂去接待會館的餐廳吃飯。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剛採擷的鮮花香氣,相較於第一晚喧鬧的營火大會,室內用餐靜得多,除了傾瀉而出的鋼琴樂聲,某個角落響起女性銀鈴般的笑聲。小愛害怕別人的笑聲。在她狀態差時,聽到笑聲就覺得對方在嘲笑她,可是在這裡完全不會覺得不自在,大家像是看見家人加入聚餐一樣,對她友善地點頭,沒和她說些會令她感到壓力的話題。


  會館大廳有架純白的鋼琴。柳洙泗正在彈奏它,見小愛到來,他起身。


  很難確切說明,不過小愛從他的眼裡看見指示。她坐在柳洙泗讓出的位置上,彈奏蕭邦的船歌。


  就像年幼時穿上公主洋裝,在親戚的環繞下彈奏樂曲。大家的視線溫暖地集中在她身上,沒有批判的意思,她的一舉一動都是珍貴的。被囚禁的一年多,她未曾碰過鋼琴,休養期間也抗拒音樂。音樂,尤其是古典樂,令她想起教團的聖歌。然而她的手指自然在黑白鍵上起舞,睽違不知幾年,她再度全身心沉浸在演奏中。不是為了比賽而彈,單純是想彈,彈奏過程中稍微回想起在成年後死去的單純與美好。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逝在空氣中,掌聲響起。


  她抬頭,看見柳洙泗微笑著,溫暖的目光直射進她眼底,像被當女奴囚禁的她在小房間天窗看見的陽光。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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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1-23 06:2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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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以後,她對柳洙泗念念不忘。


  把她從惡夢中打撈上岸,以及沉默陪伴的耐心,人生中第一次被這樣哥哥以外的人體貼對待。隨即她又敲敲腦袋對自己說,不行,清醒點,柳洙泗會對她好,是因為她是摯友的妹妹。人們面對新認識的人總特別有包容力,時日一長,他也會像其他的朋友,把她視為理所當然的存在。


  剛好第二天,柳洙泗就去鄰近的島嶼辦事。她的悵然若失和聽到他為她安排活動後興起的希望火苗都很可笑,柳洙泗請她去找橋哥,看是要做手工藝還是繪畫來打發時間。


  橋哥是個冷漠的壯漢,坐著時不像善類,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一站起來壓迫感更驚人。他不像勤智特意練肌肉,靠雕刻等體力活造就的壯碩身軀常被人以為是脂肪堆積,他也自嘲自己是胖子。起初小愛抓不到他的幽默感,以為他在生氣,在他自言天生臉臭但個性懶得起爭執後,她稍微放下戒心。


  得知小愛擅長刺繡和音樂後,橋哥態度熱絡不少,有把她當弟子的意思。首先他教她繡自己的制服徽章,「妳有喜歡的動物嗎?」


  「兔子?也沒有特別喜歡。」有什麼可以代表她的動物或是植物,一瞬間,她想到惡魔的角和尾巴,連忙收起這個想法,問橋哥:「有什麼還沒人用過的動物嗎?」


  「沒有特別想法的話,妳可以用馬祖的縣花。」


  「九重葛。」


  「縣花是紅花石蒜。」


  「我記得是九重葛,以前來的時候有人告訴說的。」小愛當場查手機,發現九重葛的縣花地位真的在十幾年前就被彼岸花取代。「原來改成彼岸花了。我還是想要用九重葛。」


  橋哥不置可否。小愛著手打草稿,繡花的圖樣不難,難在於要怎麼讓人辨識,就算放九重葛花的照片,也沒有幾人能認出,彼岸花確實是辨識度更高的選擇。然而幼時來馬祖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桃紅色花朵及攀在牆壁上的藤蔓,是她跟馬祖唯一的連結,似乎繡上九重葛,她就會比只懂彼岸花的大坵島民高上一層。


  完成作品後,橋哥對她的手藝再三稱讚,她順勢多要求了一些材料。


  隔天一大清早在島嶼制高點的涼亭,她一針一線縫著托特包,不小心刺到手指,食指指尖的破洞湧出鮮紅血珠,宛如警示燈。


  「愛。」柳洙泗帶著午餐走近她,呼喚她的名字。她隨手抽出衛生紙包住傷口,向他打招呼。在島上的飲食幾乎都是以健康為訴求設計,舒肥肉食,手做歐式麵包,翠綠的生菜淋上自製醬料,柳洙泗那份沙拉額外加了點綴的堅果,對堅果過敏的她看得好饞。


  他問:「妳在做給冷的禮物嗎?」


  「你怎麼知道?」


  「他喜歡黃色,妳說過妳喜歡的是白色。」


  「嗯,不過,他不會用托特包。一開始我沒仔細想,這是女生用的包包嘛。」


  「很好看啊,顏色也選得很好。」


  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剛還刺到手,針腳也歪七扭八的。」


  「需要包紮嗎?」


  「刺破一個小洞而已。」


  柳洙泗還是檢查了她的傷口,確定沒大礙後才說:「感覺得出來妳很用心,還繡了海鷗上去。」


  「橋哥說哥哥的代表符號是海鷗,他沒說為什麼。」


  「好像是冷隨便想到的。」


  「他就是這樣,總是很隨心所欲。」


  「明天要去別的島逛嗎?」


  「好。」


  「今天海莉不在,不然她當嚮導比我強得多。」


  「你快要回本島了嗎?」


  「工作上有事,原定計畫我要留兩個禮拜。計畫趕不上變化。」


  「那這兩天你有打算做什麼嗎?」


  「看妳願不願意和我閒逛。」


  她用力點頭,又忽然覺得主動表現出好感的自己很羞恥。做壞事般眼神移到大腿上,她瞥見放在腿上的未完成托特包居然沾到血跡,忙把手交疊在包包上,以免被柳洙泗發現。


  最後,隔天在碼頭與她會合的不僅是柳洙泗,還有海莉。


  察覺到自己居然下意識想要排除海莉,小愛頓覺羞愧,海莉可是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的人。海莉笑嘻嘻招手,她沒穿島民制服,身上是帶小愛來島上那天類似風格的無袖上衣與熱褲,展現出小麥色肌膚和漂亮的肌肉線條。「妳不怕晒傷嗎?」小愛小心翼翼地問。


  「我擦很多防晒乳,妳要嗎?」


  「喔,嗯,謝謝。」


  海莉邊幫小愛抹開乳液,邊問柳洙泗:「你要嗎?」


  「不用。」


  「在家裡你一定死命抹防晒,你其實很怕你的帥臉晒傷吧!」


  「愛,妳想衝浪嗎?」柳洙泗不理海莉,問小愛。


  「還好,我的運動神經不太好。」


  海莉熱切地說:「試試看啊!第一次都不擅長,習慣就好!」


  柳洙泗又問小愛:「妳對浮潛有興趣嗎?」


  小愛點頭說:「有嘗試過,很好玩。」


  海莉故意用調戲的口吻說:「你猜得真準,對她觀察很仔細嘛。」


  海莉是稱職的嚮導,對馬祖景點的歷史瞭若指掌。小愛彷彿回到剛去國外念研究所的那年,當時她積極挑戰戶外運動,把自高中打球扭傷腳後被冷禁止激烈運動的份都補回來。三人的跳島行程相當密集,晚上回家,小愛沒空回味今日的種種經歷,就累癱睡著。


  正式和柳洙泗告別後,她的日子一下子黯淡下來,心情悶悶的,於是婉拒海莉與橋哥的邀約,獨自待在家裡。發呆了兩天後,她又覺得自己該為島民做點事,出門散心時恰好看到勤智要去打掃空屋,於是主動加入他。


  「妳人也太好了,還幫我做粗活。」勤智說。小愛有點尷尬,因為她跟手腳俐落的勤智相比之下,做事速度緩慢到很可笑。做完房務,他們合力把脫色的籬笆重新補刷成純白色,勤智邊工作邊問她:「妳怎麼會突然來大坵島?」


  「海莉找我來的。」


  「聽冷哥說大坵島是為妳設計的,可是他說妳沒有要來住的打算,我其實不懂,妳不來住他幹嘛還要蓋。他有告訴妳為什麼嗎?」


  「他沒說過。」


  「那妳有想要住這邊嗎?感覺女生會喜歡峇里島那種風格的度假村吧!」


  「我自己是沒特別歡哪一種海島,有海可以看就夠了。」


  「難道是冷哥偷偷置入自己的喜好?」勤智開玩笑說。


  「可能是這樣。」


  「但冷哥應該喜歡排場大的豪。」


  「你看過他的家嗎?」


  「沒有。」


  會被冷邀請到家裡的朋友是極少數。勤智不像是冷樂意來往的對象,小愛幾乎可以聽見冷譏笑著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笨蛋。」冷討厭笨蛋,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他眼裡都是笨蛋,尤其勤智這種大剌剌的人。勤智卻對此一無所知,可見冷認真要做表面工夫時,還是很有一套的。小愛問:「你是怎麼來到隱士之家,怎麼認識冷的?」


  「我是參加活動認識冷哥的,後來他介紹我來島上,因為我沒錢,他讓我打工抵房租。」


  「以後我也一起跟你工作吧,不然我覺得自己對這邊沒有付出,白吃白喝白住。」


  「妳住冷哥的房子,本來就不用付錢啊!」


  「但是……我這樣不會占到其他隱士之家成員來大坵島的名額嗎?聽說還有很多會員也想來這裡住。」


  「海莉姐會控制這裡的人數,妳不用擔心,現在房子也沒住滿啊!聽說通常暑假就已經是最多人的時候了,冬天這裡更空。」


  「你還是學生吧,暑假結束後,你也會回本島嗎?」


  「我休學了,之後大概會直接退學留在這。」看到小愛驚訝的表情,勤智說:「反正我在大學也不會去上課,是我家裡逼我讀大學,我根本對讀書沒興趣。在島上生活很好啊,學到的東西比大學還多,我現在連冰箱冷氣都會修,所以我認真想退學。我有跟柳洙泗談,他是叫我先不要立刻決定啦。妳覺得讀大學有用嗎?」


  「我大學學的是音樂。」小愛露出一個「你懂」的苦笑說:「音樂系也是常被說畢業即失業的系所,我研究所讀的是經濟,但沒讀完。」


  「妳很有音樂系學生的氣質欸,妳是練什麼樂器?」


  「主修鋼琴。」


  「喔,妳有彈大廳的鋼琴!我健忘症。我分不出來怎樣算好,但妳彈得很好聽,很厲害。」勤智豎起大拇指說。


  「謝謝。」小愛微笑。


  「妳第一天來幾乎不笑,也不說話,我還怕妳很難溝通,還好妳肯說話了。」


  「一開始還沉浸在哥哥……走了的情緒裡面,來這裡發現到和他的連結,覺得好像他的存在還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下去。」


  「妳可能會覺得我們對冷哥的事太冷血,是因為隱士之家課程裡面有提到這部分啦!我們對於生死的看法和一般人不同。冷哥會打造這樣的環境,就是希望我們可以快樂地生活下去,注重當下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冷是這樣的人嗎?她愈來愈迷惑。倘若是對她,冷是會很寵溺沒錯,可是他不會對其他人抱有關心的,至少她認知中的他是這樣的。或許在她離開的那幾年,冷真的改變了,才會創立隱士之家這樣的地方。


  她問:「你說你是在活動上認識我哥,那是什麼活動?」


  「其實最開始我是去算命的時候遇到海莉姐啦。考上大學後不是都以為可以玩四年嗎,我上大學以後本來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沒想到超慘的,在鄉下我是前幾名,到大學連屁也不是,身邊同學不讀書也輕鬆拿高分,我連兩次期中考不及格,還要打工賺生活費。會去讀私立的大部分都很有錢,瞧不起我這種窮人家出身的,我在系上沒交到朋友,更不要說女朋友。那段時間我要處理學業、家裡的事,生活一團糟,跑去算命改運遇見海莉。她簡直是神,可以說出我家裡的情況和我的想法,知道我成績不好後,她介紹我去上冷哥開的課。上完課,我才知道過去的人生都白活了,金錢名利根本不重要,賺再多錢也不會得到心靈富足。因為我一直跟著冷哥到處跑活動,他認出我以後,就介紹我進隱士之家,後來也很照顧我。」


  「海莉會算命?」在勤智的故事中,小愛比較在意的是這點。陽光外向的海莉,跟她印象中神神祕祕的算命大師一點都不像。


  「好像算太準出事,後來她就封印能力了。妳問她,她可能會幫妳算。」


  晚上,小愛跑去問海莉。海莉告訴她:「我會算。現在不常算,經過一些事後覺得自己功力不夠。」


  「勤智說妳很準。」


  「是滿準的,但算命不只是要準。聽說妳沒去跟橋哥弄藝術?」


  小愛緊張地握緊拳頭問:「……他生氣了嗎?」


  「他沒差,沒人他就搞自己的作品。我是怕妳覺得自己要工作付出,冷說過,妳是很願意奉獻自己的人,有時有點太無私。我們這邊不是以營利為目的,收錢是為了維持營運。既然我們現在營運得很好,收不收錢也無所謂對吧?」


  「嗯……?」


  「不讓妳付錢,不是作為冷的妹妹的特權,是在可以不用讓人付錢的情況下,我們沒必要收費。也不擔心勤智,勞動是我開給他的功課,他整天要是無所事事,心靈也不會感到滿足,他需要一定程度的回饋感,而妳需要的是放鬆。我下午要去玩水,妳要來嗎?」


  「妳會跟誰去?」


  「只有妳。妳不習慣跟陌生人相處對不對?我們兩個去就好。」海莉對她眨眨眼。


  休息是治療,海莉說。被這句話說服後,小愛重新跟著海莉到處遊玩。看著如同太陽般發光發熱的海莉,她不由得羨慕起強大又有自信的對方。每天玩累後回到大坵島上,接受島民們善意的問候,她也漸漸習慣這裡是家。


  從夏天到秋天,不知不覺迎來冬天。冬天的外島寒風刺骨,她躲在溫暖的小屋中,早上起床後盡情作畫、彈奏鋼琴,邊演奏邊大聲唱歌也不會被人教訓;下午她裹著毯子在閣樓睡著,醒來已經天黑,她會出門走動,在人跡冷清而靜謐的社區散步,欣賞不會被吵鬧聲嚇走的滿天星斗。島上居民來來去去,勤智、橋哥則一直都在,海莉來回大坵島與臺灣本島的次數也很頻繁,不想認識太多新面孔的小愛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正以為餘生都可以在大坵島度過,天氣回暖的某天,返回島上的海莉問她:「妳要回本島一趟嗎?我們在本島新開的課需要一位演奏者。」


  小愛慌忙搖手說:「我沒有上臺表演的實力。」


  「別謙虛,聽完妳的演奏後,我知道非妳不可。我現在主要在做的工作是開工作坊或講座,還有一些課程,透過瑜珈、冥想的練習來幫助學員放鬆身心,跟妳合開的課程是我新構想的音樂諮商,以妳的音樂為背景,給學員分享內心想法的氛圍,再進行團體心理諮商。」


  「不是什麼奇怪的靈修課程吧?」小愛不安地問。


  海莉大笑說:「我有諮商心理師和瑜珈教師的執照,絕對不是非法的騙人課程,收費也只比普通諮商服務或瑜珈課貴一點而已。回去我把樂譜給妳,不用有壓力,主要講者是我,妳不用開口。妳先跟著我走北部的課程就好,中南部的活動我先不安排妳參與,那些時間妳可以自己找事做,或妳想先回來大坵島上也行,不過難得回本島,妳應該也有想買的東西。保養品夠嗎?島上很晒,要多囤一些防晒。」


  小愛想了想說:「我可以順便剪頭髮。」


  「對!妳想一想有什麼事要處理,或是有沒有想跟哪個朋友見面。」


  對了,回去本島,說不定海莉會帶她和柳洙泗見面。


  想到這,小愛期待起「工作」。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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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1-26 04: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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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莉在臺北開課的場所在普通的商業大樓裡,捷運站徒步過去約八分鐘,教室窗明几淨,參加課程的學員則以中年婦女為大宗。在島上給人陽光活潑印象的海莉,上課時穿得依舊輕鬆,是針織上衣和牛仔褲,加上長外套,但給人的感覺和戶外跑跳的她相比已有不同,沉穩不少。她建議小愛穿長裙和襯衫上衣,不要太拘謹,也不要像是和朋友逛街到一半亂入的女大學生。衣著給人的印象確實有差,學員們都畢恭畢敬稱呼小愛為「助教」,讓在被邪教綁架期間被當成奴隸的她一時之間難以適應。


  海莉指定小愛彈奏曲子是些舒緩的音樂,不需要高難度技巧,小愛偶有彈錯,也沒人在意。幾次工作後,她開始跟上課的學員一樣,能夠隨著鋼琴聲與海莉的言語引導進入療癒的世界中,讓意識達到一種模糊的飄飄然狀態。因為小愛的身心浸入音樂當中,就算她的注意力不集中在樂譜上,手指照舊能夠自然而然在琴鍵上飛舞,彈奏出的音符像是她思想的軌跡,而且她覺得在場的人都能理解。


  某次靜坐環節,海莉示意讓她也跟著做。她閉上眼,還真的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可能是因為被周遭的人感染,不然靜坐通常會帶給她的是胡思亂想的時間。她感覺到,眾人的內心產生了奇妙的連結,大家的想法有志一同,都是想被愛、想要去愛,心底的渴望透過集體靜坐分享給彼此,產生一體感。冥想結束後學員們分享心得,她在旁傾聽,不時會心一笑。能夠守護別人的幸福真好,現在她可以大聲告訴別人:她做的是有意義的工作。


  在分享的環節,海莉給予學員正面熱烈的能量,引導學員們說出「我想嘗試看看」、「我願意改變」,而她也不是妄談理想,會分析出可以達成目標的方式。小愛在高中時用過學校的輔導室資源,輔導老師都會帶著學生會有的煩惱都千篇一律的預設,給予空泛的鼓勵,海莉就沒給人這種感覺,她也能明確叫出每個學員的名字,以及當事人說過的故事,可見她真的在意每個人。難怪學員中有許多海莉的忠實粉絲,通常下課後,海莉會乾脆開起簽書會。簽完書後要回家的學員們會在臨走前關心小愛幾句,比如問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怎麼這麼瘦,或是告訴她,能跟著海莉這麼棒的老師學習是她的幸運。


  認識海莉,真的是她的好運,小愛羞怯地點頭回應。






  由於舊家的鋼琴被賣掉,小愛希望在回到臺灣後還能天天練琴,只能選擇住在冷浮誇的大廈住處。可能是因為這間豪宅的保全設施確實令人安心,也可能是就住在附近的海莉承諾會做她的後盾,她恐慌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少,開始可以出門走動。某天,她去附近的進口超市買的稍微高級的肉品後,居然不自覺雀躍地小跳步。察覺到這件事,她丟臉地停下腳步。


  一團毛茸茸的觸感在她腳邊擦過,她嚇得尖叫一聲,低頭發現是一隻純黑的貓。黑貓對著她喵喵叫,來回磨蹭她。


  她這才鬆懈下來,笑著蹲下摸貓咪說:「你好可愛。」


  被小愛摸了幾下後,黑貓輕巧躲過她的手,走了幾步後又停下來看她。小愛懷疑自己的精神又不正常了,她居然覺得這隻貓在對她發出邀請,身體更不由自主地跟上牠。


  黑貓帶她走到一間店鋪前,在自動門打開的瞬間,女人的聲音響起。


  「歡迎光臨。」


  門遲遲沒有關上,宛若是在等待她進入。


  她只好跟在黑貓身後,走進那家詭異的占卜店。


  她像是走進超大的香水瓶內,被無孔不入的香氣薰得頭暈。坐在櫃檯後的女人圍著千鳥紋頭巾,一副玳瑁框眼鏡,頭髮綠得像海藻,身披祖父母輩愛用的呢絨披肩,看起來就像個標準神婆。仔細看,這個女人的年齡應該比老氣的裝扮年輕許多,大約四十幾歲的面孔。


  「小愛,我等妳一陣子了。」綠髮女人撐著下頷,微笑對小愛說。


  小愛問:「不好意思,請問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我叫艾蜜莉。」艾蜜莉彈彈手指,櫃檯前的高腳椅自動拉開,「請坐。邀請妳進敝店的是我的招牌店員,『鮪魚肚』。」她又勾動手指,盛滿熱茶的瓷杯滑到小愛面前。


  「鮪魚肚是指……那隻貓?」


  「沒錯。」


  曾經透過惡魔琉璃接觸過魔法的小愛感受得出來,艾蜜莉拉開椅子不是精密的機關,是純然的魔法。那麼她沒有聽從內心大作的警鈴離開這間可疑的店,逃離這名女巫,或許也是女巫對她下咒。


  艾蜜莉說:「自從冷離開以後,鮪魚肚就在觀察妳。能被惡魔放在心上的人,不可能平凡,然而妳卻很普通,跟冷不同。」


  「妳認識哥哥?也認識惡魔?妳到底是……什麼?」


  「冷在我的幫助下,召喚了惡魔,解救出你們倆。他召喚惡魔的代價是七天內必死,要求惡魔的事越多,死亡來得越快。」


  「他是因為我才死掉……」事情都串連起來了,小愛感覺一股椎心的刺痛,摀著胸口喘氣。


  「是我害死他的。」艾蜜莉雲淡風輕地說:「我沒告訴他召喚惡魔的人會死。」


  小愛難以置信地瞪著艾蜜莉,艾蜜莉點頭說:「這對他不公平,沒錯,但我看得出來,假如我說了,他會去騙來個無辜的替死鬼代替他啟動儀式,這和我的理念不符。我認為施法的人應該自行承擔代價,像他那麼聰明的人,更應該知道等價交換的道理。妳想要報復我?」


  小愛搖搖頭,按著心口說:「都是我的錯,要是我不被抓走就沒事了。」


  「妳真如鮪魚肚調查的,是把過錯全攬在自己身上的孩子呢,難怪活得這麼痛苦。我很欣賞妳這種人,妳想要當我的學徒嗎?」


  「學徒?」


  「就是在這裡替我工作,我可以確保妳安全活下去,絕對不會虧待妳,基本上會付妳時薪,再根據業績加成。我的薪水會比海莉給得大方。」


  「我現在是在為社區的大家工作,不只是賺自己的錢而已。」


  艾蜜莉點頭說:「是啊,妳也不缺錢。不過妳真的有搞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嗎?不懂的話,還不如為我所用。我在人界活動的範圍只有這間店,使用魔法的範圍也侷限在此,妳成為我的學徒,這裡也就成為妳的避風港。妳可以選擇,我給妳五秒鐘,五、四、三、二、一。不說話就是放棄了。」


  小愛盯著艾蜜莉,無話可說。


  「也行。」艾蜜莉平空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妳哥哥的事,算我欠妳;妳有需要幫忙時,就呼喚鮪魚肚的名字三次,牠會幫助妳脫離險境。」


  「妳說話太快了,我反應不過來。」


  艾蜜莉皮笑肉不笑挑起眉毛,沒有回應這句話。小愛被看得發毛,收下艾蜜莉的名片。艾蜜莉趁機拍拍她的手背,告訴她:「對了,妳也不用再害怕被追殺。妳的惡魔已經解決一切,他請我轉達這件事。」


  「妳可以幫我聯絡上他嗎!」


  艾蜜莉點了點小愛的鼻子說:「還是不要主動聯繫惡魔吧!惡魔不會真心對人類好的。過去妳和他相處得好,是因為他需要利用妳逃走。」


  小愛輕聲說:「可是他的眼睛很清澈,比其他人都還清澈多了。」


  「他可是惡魔啊,可以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艾蜜莉的這句話,令她頭昏腦脹。她不想懷疑琉璃對她的愛,這是她世上最深的信仰,畢竟若不是相信琉璃給她的承諾,她也沒有勇氣撐過教團的折磨。在無盡的施暴與羞辱之中,清澈如湖水的唯獨那雙眼眸。起初她負責給他餵食,看他吃相節制,她漸漸不再怕他,某天大著膽子把手伸進鳥籠內,撫摸他的臉。那只是個孩子,一個很漂亮的孩子,他不會笑也不會哭,用他碧綠的雙眸凝視著她,沒有抗拒她的觸碰和叨叨絮絮的言語。聽久了以後,他居然就學會人類的語言,但他不多話,通常是傾聽她說話。與他作伴,是她少數不遭受虐打的時間。最後,他也真的帶她逃走,沒有食言。那和冷所給予的愛不同。她對琉璃奉上愛,琉璃給她的愛則是超脫個人的,遠大於她生命的意義。


  後來艾蜜莉再跟她說什麼,她都不記得了。回到家中,沒有開燈,她坐在黑暗之中,數著時鐘的滴答聲。手機跳出通知,她機械性地拿起察看,是柳洙泗邀她今晚一起吃飯。訊息結尾,他為自己提出邀約的倉促道歉,前些日子,他在通訊不佳的部落服務,沒有和她聯繫。


  她猛然驚醒,連忙回覆「好」。


  到了餐酒館門口,柳洙泗已經在等待著她。在島上見面時,大家都穿著棉麻材質的寬鬆白衣,柳洙泗還沒有那麼顯眼;在「文明社會」,衣裝筆挺的他和周遭人判若雲泥,路過的女子都在偷偷討論他。


  小愛迎上前問:「嗨,好久不見。你接下來會在臺北工作嗎?」


  「這個月會留在臺北。」


  走進去餐廳,她胡亂指了菜單上的一道菜後問:「這次讀書會是讀哪類的書?」她問。


  「這週讀的是榮格的著作。妳想來聽嗎?我怕我的招生能力不夠讓位置坐滿。」


  每個禮拜都能看到他,可以跟他共處整整兩個小時,可能還可以一起回家吃消夜。小愛馬上答應下來。晚餐時間,在柳洙泗和緩的語調中度過,她唯一費力的是要避免自己盯著他的臉太久。


  為了想要得到柳洙泗的認可,回去,她把指定讀物翻了又翻,硬吞下生澀的句子。


  也是從教團回來以後,她就喪失了閱讀文章的能力。


  到了讀書會那天,她盡可能早到,現場卻還是已經有工作人員在布置。柳洙泗叫小愛去找的蘇汶是個妹妹頭的長髮女子,紅邊方框眼鏡不怎麼搭她偏長的臉蛋,垂下的嘴角讓她看起來不好親近。小愛向蘇汶拿講義時,被蘇汶不客氣地指證:「領完講義就別卡在這,還有別人要進來。」


  「我可以幫忙發。我認識柳洙泗。」


  「這裡有誰不認識他。沒有事需要妳幫忙,自己找個位子坐。」


  碰一鼻子灰的小愛在講堂最後方的角落坐下,蘇汶的眼神飄過來,小愛讀不懂唇語,她猜蘇汶是在嘲笑她自居柳洙泗的熟人卻坐最後面。她的臉脹紅,頓時想要逃走,可是她跟柳洙泗約好了。


  這次讀書會辦在大學的教室,可容納八十人的講堂幾乎坐滿,有三分之一的人明顯不是大學生。當襯衫和西裝褲燙得一絲不亂的柳洙泗出現時,引起小小的騷動,許多人向他大聲打招呼得到他的回應。在場應該不少人跟海莉的婆婆媽媽鐵粉一樣,都是追隨偶像跑各地的活動,自然和他很熟。


  柳洙泗回以鞠躬後,朝著小愛的方向看來,兩人眼神對上,他溫和一笑。


  小愛拿起講義掩住臉,遮住她爆發的心跳聲。被蘇汶藐視的羞恥,以及進入人群後就嗡嗡作響的焦慮警鈴,都在這瞬間消弭。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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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1-29 12:3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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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去替海莉的課程伴奏時,小愛遇到不太愉快的事。一個陌生的主婦學員一照面就問她:「妳有幾個孩子?」


  小愛愣愣地回答:「我還沒結婚。」對方應該是把她誤認成學員了吧,海莉的學員大多都是已婚婦女。


  主婦才說:「唉唷,抱歉,還是學生嗎?」


  海莉插進來說:「她是冷的妹妹。」


  「冷醫生的妹妹啊!一定也很優秀。現在有男朋友嗎?」


  「沒有。」


  「妳現在幾歲?」


  「二十六歲。」


  「要不要我介紹我鄰居的兒子給妳?年紀和妳差不多,在科技公司上班,很乖的孩子。」


  海莉再次拯救小愛,笑嘻嘻地對主婦說:「她目前還沒男朋友,可是快要有了。」在打發走主婦後,海莉湊到小愛耳邊說:「妳和柳洙泗進行得怎麼樣?」


  「我們沒有怎樣。」


  「妳騙不過我啦,妳喜歡他吧?」


  「那個,妳知道他為什麼沒有交往對象嗎?」


  「他從大學時就是這樣,堅持要找到真正喜歡的人才會進入一段關係,不然以他的長相和條件,早就該有個女朋友。」


  「他從來沒有過女朋友?」小愛自己也沒有談過戀愛,不過那是因為冷會把所有接近她地異性趕跑,實際上,連很多同性都會被冷視為敵人,冷甚至會幹出連續劇裡那種塞錢給對方叫對方遠離小愛的行為。某次小愛和社團認識的男生吃了頓晚飯,回家就得面對冷難看的臉色,被教訓了一整晚。冷比怪獸家長還怪獸,小愛本來以為她出國念研究所的時候冷也會跟上來,現在想起來,他那時應該正好在跟柳洙泗和海莉在構思隱士之家的雛形,所以才會暫時不插手她的人生。


  在海莉的推波助瀾下,小愛和柳洙泗見面的次數增加了。通常他們會在下班後一起吃飯。觀察著柳洙泗俊美的面容時,小愛又想起早上被主婦問的那句「妳有幾個小孩」,令她異常在意。遭受教團折磨的那段日子,她當然不可能有餘裕打理容貌,回來以後,不僅多出許多道細紋,甚至有了白髮,皮膚也非常糟糕。住在大坵島的期間,大家都是自然接受風吹日晒,使用防晒產品是為了避免被晒傷,而不是要維持皮膚的細嫩,當時她沒有考慮太多保養的事。可是她也二十六歲了,站在柳洙泗旁邊,她會不會特別顯老?別人說不定會以為她是他的姊姊。


  她把筷子插進面前的可樂餅,忽然對恐懼不已的教團產生幾分恨意。他們毀了她的人生,也奪走她重啟未來的機會。


  「那個有螃蟹肉。」


  柳洙泗阻止她的筷子,她才想起來,這道菜叫蟹肉奶油可樂餅。「沒關係,只有一點點蟹肉。」她說。


  觀察她吃下可樂餅,柳洙泗說:「畢業後我去過東南亞和歐洲,觀光性質比較重,沒深入了解當地民情。不過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味道。」


  小愛正想就旅遊這個話題深談,一個身材姣好的西方面孔金髮美女卻走過來,打斷兩人交談。「好久不見,洙泗。」金髮美女說,自然地在小愛身邊坐下。


  「愛,她是伊蓮,也是隱士之家的成員。」柳洙泗問伊蓮:「妳怎麼在這?」


  「誰叫你忙著約會,不務正業,只好叫我上臺北幫忙。」伊蓮環住小愛說:「終於交到可愛的女朋友啦,恭喜。」聞到伊蓮脖頸的濃烈香水氣味,小愛整個人僵住。伊蓮的臂彎異常地冷,幾乎像是伊蓮其實是具用死人血、肉、骨拼湊出的假偶一般,她的藍色瞳孔也真的很像打磨出的玻璃珠子。跟琉璃的純粹不同,這對藍色眼眸有著強勢和隱隱的邪氣。


  「有什麼事需要當面討論?」柳洙泗問。


  伊蓮說:「海莉預言中的人還沒出現,我們的下一步進行不下去。」


  「目前還沒有跡象?」


  「連個影子都沒有。」


  「或許本來就沒有預言中的人,她也有失誤的時候。」


  「她是真材實料的預言家,而且我也算到會有一個神祕的女孩,難不成是小八?」伊蓮忽然看向小愛,小愛的扁鼻子幾乎要和伊蓮高挺的鼻梁撞在一起,伊蓮捏著小愛的下巴問:「說不定是她。」


  柳洙泗輕輕撥掉伊蓮的手說:「在得到確切的進一步消息前,不要做沒根據的揣測。」


  「沒什麼不好啊,這孩子比小八可愛多了。小八也要回島上了呢,還得要有人制住她。」


  柳洙泗轉頭問小愛:「愛,妳想回島上一趟嗎?」


  被點名的小愛怯怯地問:「需要我做什麼嗎?」


  「隱士之家有個叫小八的女孩子,之前她惹出些麻煩,我想請妳幫我觀察她,要是她又搗蛋,可能不適合讓她住大坵島,否則其他島民會抗議。」


  伊蓮笑說:「還不是為了和你在一起,她才黏著不肯走。那種活跳跳的小女孩應該去墾丁的度假村,幹嘛來這種養生村?」


  伊蓮的話令小愛生起醋意。小八是誰?柳洙泗從未提過。眼前這位突然闖入的伊蓮又是何方神聖?伊蓮和柳洙泗多次身體接觸,兩人卻都不以為意,似乎很習慣這種互動,雖然伊蓮也會對小愛動手動腳,可能本來就是喜歡碰觸別人的人。


  彷彿理解小愛打量自己的眼神的含意,伊蓮把手疊上柳洙泗的手背說:「我和洙泗的關係不只是普通朋友。」


  柳洙泗推開伊蓮說:「不要開玩笑,愛很單純,可能會當真。」


  伊蓮興致勃勃地盯著小愛說:「她就是你看上的人?」


  「我不用跟妳解釋我的私生活。」柳洙泗回答。


  「這個女生是隱士之家的人,不算是外人,我也是幹部,雖然比不上你們三個的地位,也得管管團體內部吧?」


  「我會照顧她。」柳洙泗這次直接打掉伊蓮越界的手。


  伊蓮的視線徘徊在小愛和柳洙泗之間,就在小愛以為伊蓮要發飆或是打柳洙泗一巴掌,不料伊蓮拋下一句:「你有在認真工作就好。」就走了。


  伊蓮離開後,小愛才敢問柳洙泗:「她是誰?」


  「她是隱士之家的幹部,主要處理臺中那邊的事。應該是最近海莉提到妳,她才對妳有興趣,辦公順便跑來看妳。」


  「為什麼我覺得她很討厭我?」


  「不要在意,伊蓮就是那樣的人,對誰都不禮貌。太過在意這種人的一舉一動,會讓自己很辛苦。我會跟海莉說這件事,她比較管得動伊蓮。」


  「因為都是女生嗎?」小愛像是自言自語。她也是女性,怎麼就跟一般的女生圈子格格不入?「那個叫蘇汶的女生也不喜歡我,我很努力想要加入隱士之家,可是來到本島後,這些事變得更難了。」


  「會去大坵島的大部分是個性比較溫和、喜歡平靜生活的人,剛好跟妳合得來。伊蓮和蘇汶都是我們的人,不用怕她們,如果她們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要知道她們都是不會特別約束言語的人。」


  他都這麼說了,小愛只好更加努力。


  隨著參加讀書的次數增加,她也從一張白紙,變成沾上點油墨的廢紙。埋頭讀不感興趣的哲學、心理學書籍,假裝忙碌地做筆記,討論環節她還是插不上話。她從讀書會學到的,是柳洙泗的女粉絲很多。她猜蘇汶也是為了接近柳洙泗才來讀書會幫忙的,儘管如此,柳洙泗把蘇汶當朋友,小愛也想試著跟蘇汶交好。


  為了表示善意,小愛主動問蘇汶:「妳有去過大坵島嗎?」


  「韓國?」


  「是馬祖。」


  「沒聽過。妳說話可不可以大聲點,含在嘴裡我聽不清楚。」


  「……抱歉。」


  「總是在道歉,怎麼不跟妳哥一樣厚臉皮。」


  「妳認識他嗎?」


  「見過一次。」


  小愛看著蘇汶繃緊的臉,找到她討厭自己的原因。「我哥是不是對妳做過不禮貌的事?他的人品很糟糕,我不會幫他護航。」


  「妳確定妳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嗎?」


  「他是最疼我的人,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有人說我哥把對人的好都用在我身上了。從小到大都有人來投訴他惡劣的行為,我有勸過他好好做人,可是在家裡他的話語權最大,我管不了。」


  「他當著一群人的面說我是連當砲友都沒資格的女人。」蘇汶翻白眼說。


  「對不起,他真的是個爛人。他會交往的女生也是那種妖豔的……」


  「綠茶婊。」


  「賤貨。」


  小愛和蘇汶一同笑起來。


  蘇汶這才緩和地說:「抱歉,他人都走了,我還說他。」


  「那件事是我的錯。」小愛越說越小聲,還是不要對外人說太多得好。「妳也是隱士之家的成員嗎?」


  「我是會員,不是成員。」


  「不就是團內的人嗎?」


  「妳不知道有這個分別?會員有錢或有關係就能加入,成員是核心幹部,聽說有自己的高級度假村。」


  「大坵島算嗎?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隱士之家買下一座島改成的社區。」


  「那就是成員專屬的。妳既然是幹部的妹妹,會住進去也很合理。我是不想當成員啦,聽說要被分配工作,不然就是要繳更一大筆錢。」


  「妳在讀書會工作,應該有拿到薪水吧?」


  「我拿到的普通時薪的三倍。因為我有特殊能力,妳知道伊蓮嗎?」


  「見過一次。」


  「她是最近才來的,不過我更早之前就聽過她。她是真正的女巫,可以跟死去的人通靈的,在圈內很有名。她的薪水就比我高更多。」


  「伊蓮也是講師嗎?」


  「好像是顧問吧,我不清楚職稱。我和她合不來,只知道最好不要惹她,跟她做對的人沒有好下場的。我是連見都不想見她,免得惹禍上身。」


  聽蘇汶的敘述,或許伊蓮對待小愛的方式已經算是很克制了。小愛說:「她對我還好,不過我不擅長應付那種人。妳有聽說過艾蜜莉嗎?她也是真正的女巫,在大直開了一家占卜店。」


  蘇汶搖頭說:「沒聽過。如果妳是想打聽女巫的消息,可以去問伊蓮,女巫之間會有聯繫的網絡。前提是伊蓮真的對妳好。高級的女巫吵架起來都很恐怖的,動不動就下詛咒,確定我是好人後才和我接觸。」


  「我覺得艾蜜莉是是好人,她邀請我進她的店裡,還讓她養的貓觀察我。」


  「妳怎麼認識艾蜜莉的?通常高階女巫不會隨便透露身分,除了伊蓮那種天生高調的。」


  「呃……我哥……」


  「算了,我不想知道跟他有關的事。」


  小愛笑起來。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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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2-1 22:4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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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蘇汶的話作為基礎,小愛認為艾蜜莉應該是好女巫。琉璃也聯絡了艾蜜莉,透過她傳遞訊息給小愛,既然是琉璃信任的對象,小愛也相信她。


  小愛再一次造訪艾蜜莉的店鋪,和上回相同,店看似歇業中,是隨著黑貓鮪魚肚走出來後,自動門才打開,讓她得以入內。身穿紫色連身長裙的艾蜜莉像是等候她已久,拿下老花眼鏡說:「歡迎,有何貴幹?」


  「我想請問妳認不認識伊蓮?」


  「認識。」


  「她是好女巫嗎?」


  艾蜜莉笑起來說:「要看妳對好女巫的定義是什麼。好女巫的定義很廣。」


  「我是想問,我可不可以信任她。」


  「妳信任我嗎?」


  「嗯……」


  「若是不信任我,問我伊蓮可不可信,又有什麼意義?」


  「因為她和我目前在同一個團體裡面,聽說她是真正的女巫,但我身邊有人說她不太能信任,我自己也不太懂她。」


  「她是我介紹給柳洙泗的人。」


  「妳認識柳洙泗!」


  「嚴格來說,妳們的小圈圈,隱士之家?那個團體裡,我認識的只有柳洙泗,妳哥哥可能是從柳洙泗那裡知道有我這個女巫,才找上我幫忙。我和柳洙泗的關係像是母子,後來因為諸多原因,我們才再往來,所以我請伊蓮幫我完成我原本答應要替柳洙泗做的事。」


  「你們的年紀有差到可以當母子嗎?」


  「我超過四百歲了,孩子。」


  「咦!」


  艾蜜莉聳肩笑著說:「我是女巫啊。妳來只是想問伊蓮是不是妳的情敵?」


  「不是,我……」


  「我看得出來。現在我解答妳的問題了,他們純粹是工作同事。」


  「那,伊蓮是好人嗎?」


  「我沒辦法回答妳這麼問題,只能告訴妳,她是有能力的人。」


  在小愛理出頭緒前,艾蜜莉輕快地說:「我回答妳的問題了,作為回報,妳幫我一個忙,幫我把這個東西隨身帶著。」


  艾蜜莉遞過來的是一條項鍊,鍊墜處是小小的玻璃瓶,裝著深紅色液體。


  小愛問:「這是什麼?」


  「我的血。」艾蜜莉對聞言後驚恐萬分的小愛說:「好好收著,無論如何也不能拿掉,要是有人問起,妳就說是哥哥的遺物,絕對不要多加解釋。」


  隨身攜帶女巫的血,聽起來相當不妙,小愛想拒收,但艾蜜莉又說:「它在關鍵時刻能救妳一命。」


  「我不懂。」


  「冷來跟我討召喚惡魔的方法時,沒有告訴過我惡魔的真名。妳曾經跟妳哥以外的人說過惡魔的名字嗎?」


  「沒有。他的名字是我取的。我想除了我哥,知道的人就只有我和他。」


  「很好,維持這樣。用同樣的方式保住這條項鍊的祕密,召喚惡魔需要許多儀式用具,那些準備起來麻煩,但更難找的是這一樣,也就是法力高強之人的血。我希望妳能把召喚惡魔的流程背起來。」


  「但我不會要召喚惡魔。」召喚惡魔的人不是在七天內會死嗎?她沒直說,艾蜜莉也不會笨到以為她忘記這件事才對。


  「也許有一天妳會用到,這就是我請鮪魚肚帶妳來的原因。我不能離開這間店,就算妳能請鮪魚肚幫妳一些小忙,說不定有天妳還是得請妳的惡魔降臨。就當作保險。」


  「妳說要請我幫忙,可是這是妳在幫我忙。」


  「妳以後就會明白的。」艾蜜莉說。她的眼神如此堅定,小愛無法再推辭地收下項鍊,並且在艾蜜莉的教導下學習召喚惡魔的方法。難道艾蜜莉看穿了她死前想再見琉璃一面的心願?也許是吧。在沉到谷底時,她數度想過希望琉璃出現在她身邊,把一切都毀掉,但遇到柳洙泗後她不再這麼想。或許是她的外表看起來依舊太過軟弱,艾蜜莉才會覺得她需要這種自殺式的禮物。


  她想要變得強大。打聽出海莉接下來的行程,她鼓起勇氣問:「我想跟妳去高雄,可以嗎?」


  海莉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驚喜地說:「當然好啊!不要勉強自己喔。」


  「我也想要聽其他講師的課。聽說柳洙泗的課是進階,我常聽不懂。」


  「剛好我這次合作的講師是以通俗性的演講為主,而且她講的主題和女性意識有關,很適合妳。」


  在小愛的想像中,四處奔波的熱血演說家會搭著優惠時段的夜間巴士,用超商的御飯糰解決一餐,過著艱辛簡樸的生活,然而海莉幫兩人買高鐵商務艙座位,出站由私人司機開著名車接送。仔細想想她是沒見過海莉搭捷運,隱士之家本來就不是一個以節儉為主旨的團體,他們講求心靈富足的前提是物質生活不匱乏。也或許祝賀花籃、宣傳布條與立牌等盛大的排場是為了襯托講者的身分。海莉自居「北部王牌」,這次合作的講者是她口中的「南部王牌」,陳津琇。


  小愛平時習慣和平凡的主婦們相處,乍然見到津琇這樣美麗的女人,不禁有點卻步。津琇的年紀可能比海莉大一點,保養得宜的瓜子臉卻不見一絲皺紋,少女般的好膚質配上成熟風韻,展現出輕熟女的明豔動人。小愛拿水給津琇時,看到津琇擦的是薄荷綠指甲油。津琇對她淺笑,優雅地啜飲一口水。


  整點一到,海莉的聲音從麥克風傳出。「感謝大家蒞臨今天的講座,我是海莉,剛剛看到在場有一些我的粉絲,我的人氣在南部可能也不錯吧。不過這個場次的講師陳津琇在南部的粉絲比我更多,相信很多人都聽過她的名字,過去幾年來她致力於推廣自我成長課程。替沒聽過她事蹟的人介紹一下,津琇進入隱士之家前經歷失敗的戀愛和職場上的失意,她放下一切,去嘗試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把心路歷程寫成書。更多的細節就交給她本人說吧,歡迎津琇!」


  當津琇進場時,魚尾裙拖慢了她的步伐,這種裙子非常考驗身材,布料幾乎完全貼合臀部,多幾分肉感就顯得肥胖,扁平沒曲線又不好看,穿在津琇這樣的身材勻稱的女性身上十分性感。相較起海莉,津琇吸引的異性多上不少,甚至有白髮蒼蒼的長者前來聽講,不過也有許多和津琇興同年齡層的女性聽眾。津琇接過麥克風說:「謝謝海莉,也謝謝大家前來。今天的主題是要講我的新書,內容探討單身都市女性的心理。」


  看她列出的過往出版書單,以女性心理和兩性關係為主,難怪女粉絲居多。海莉說過「得女粉得天下」,女粉絲較死忠,購買課程的消費力也不手軟,這是津琇為人氣講師的原因。由時尚、自信的大齡單身女子口中說出「女人不為了愛情而活,要為自己而活」極有說服力,津琇說話時眼裡閃閃發亮,她的情史慘烈,多場感情以被劈腿告終,還遇過以死要脅的恐怖情人,或是到了結婚臨頭被毀婚,然而她雲淡風輕談起,彷彿都是小小的趣事,不能影響她的自信美麗分毫。「經歷過感情上的坎坷和事業不順,我發現找出自己喜歡的事最重要。我辭掉工作,短居在島上,度過人生最快樂也最放鬆的時光。」津琇說。


  小愛對於津琇的人生經歷沒有很強烈的共鳴感,卻無比認同這段話。大坵島上的生活,是她度過最美好的日子,她相信那樣的一段生活可以改變任何人。


  來到簽書環節,津琇像是明星,耐心和粉絲對話,簽下她飄逸字體的名字。直到活動正式結束,津琇才卸下微笑,伸展坐久僵硬的四肢邊問小愛:「妳是冷的妹妹?」


  小愛最怕聽到這種開場白。


  接著津琇說出僅次剛才那句話,第二令小愛想逃走的話:「妳喜歡柳洙泗?」


  小愛輕輕點頭。


  出乎意料,津琇沒有把水杯裡的茶水潑她滿頭滿臉,反倒說:「他在臺中,妳怎麼不去那裡找他?」


  「我的工作是跟著海莉。」


  「難怪她信任妳,過去的小妹妹只會追在柳洙泗和冷後面,不打算好好做事。」


  「謝謝。」


  「聽說冷走了。」


  「……對。」


  津琇輕輕嘆息。從她的眼神,小愛確定她與冷有過關係。波浪捲長髮美女,冷怎麼可能放過。


  「我準備了書送妳,希望下次見面前妳可以讀完,大致上了解隱士之家的出書方向。」津琇忽然靠近小愛說:「妳不化妝?」


  「沒有化妝的習慣。」


  「可惜了這張可愛的臉蛋。妳不會化嗎?」


  小愛搖頭。


  「我可以教妳。」


  和津琇的合作相當順利,小愛不用練琴,充當工讀生在會場幫忙即可,收到的報酬還是很優渥。工作閒暇之餘,津琇還會教她打扮。教團的奴隸之中,越美麗的越會被伸出狼爪,從小她又受到冷的諄諄教誨,說一旦她化妝打扮就是在對男性釋放訊息,表示她可以讓任何人上,所以小愛連擦個唇膏讓氣色變好都不敢。與津琇的互動,稍微抹去了她對「變美」的恐懼,她也想要這樣自由自在表現自己。


  可是女神也有弱點,津琇在休息室出現蟑螂時尖叫跳起來,罕見地對沒管控好衛生的工作人員發飆,連帶小愛也被罵。事後津琇對小愛道歉,苦惱地說:「我的修養還是不夠。」


  小愛說:「妳已經很好了,大家都怕蟑螂。」


  「生氣會讓人變醜陋,再生氣我也會用不傷害人的方式發洩,但碰到蟲我總是會失控。唉,最近又忙新書出版加上巡迴演講,額頭都要生皺紋了。結束後我得放個長假。」


  「回大坵島嗎?」


  「應該是本島的度假村。」


  津琇除了出心靈相關的書,最近還出版詩集。小愛由衷說:「妳好厲害,什麼種類的文體都可以寫。」


  「妳也可以試著寫。」


  「我寫不出來啦。」


  「我也不是專業詩人。不過嘗過戀愛的酸甜苦辣,妳就自然能寫出詩句。」


  津琇不是提倡不需要愛情嗎?怎麼又好像對感情頗有感想?應該是人本來就有複雜的面向吧,小愛想,她不懂的事可多了,一一發問只會顯得自己愚蠢。


  南部課程結束。職位為助理的小愛,體感上覺得自己沒有累積多少辛勞,主事的海莉卻累壞了,迫不及待回大坵島充電。前去偏鄉義診後就鮮少使用社交軟體的柳洙泗,也傳訊息提醒小愛,藍眼淚的季節要來了,正是回去大坵島的最佳時機。


  「呼,累死了!」從直升機走下來的海莉伸懶腰。小愛扶著地面,想吐又吐不出來。她討厭搖搖晃晃的交通工具,小型飛機已經夠折磨人,直升機更慘烈,機身隨時都在呻吟,要解體一般。暈機藥偏偏今天沒發揮作用,幸虧她搭機前未進食,否則胃中有食物,反胃起來會更不舒服。頭暈的她回到房子後,跪在馬桶邊乾嘔。還真是美好的返鄉儀式。


  聽見門鈴聲,小愛洗把臉,下樓開門。門外雙手插腰等著的是個穿超短迷你裙和低胸上衣的漂亮女孩,燙了頭淺褐色大波浪長捲髮,從頭到腳透著青春氣息,看起來連十八歲都不到,是迄今為止小愛看過最年輕的隱士之家成員。


  女孩質問:「妳是小愛?」


  「妳找我嗎?」


  「我是小八。冷的女朋友。我知道他不在這裡,他被妳害死了。」望著錯愕的小愛,小八露出嬌俏的笑靨——是那種小愛在學校敬而遠之的女王蜂女孩的笑臉。把小愛推到一邊,小八硬擠進屋裡並環顧一圈,不屑地說:「亂成這樣,都不打掃。」


  其實是小愛的行李因她趕著嘔吐散落一地沒收拾,小愛默默跟著小八身後,彷若這裡是小八的家,而不是她的。小八把小愛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扔到沙發後面,翹腿坐在沙發上,裙底風光一覽無遺。


  柳洙泗要小愛「觀察」小八,小愛不知從何做起,柳洙泗是要她寫一份關於小八品行的報告書,再以此作為小八是否能住在島上的評判依據嗎?這麼重要的事該由他本人判斷。


  「妳喜歡柳洙泗嗎?」小八忽然問。


  小愛沉默以對。


  小八斜睨她一眼說:「妳沒資格喜歡他。不漂亮又學歷差,現在也沒工作不是?完全配不上嘛。」


  小愛繼續跟她大眼瞪小眼。小八放棄對不會回話的木頭人嘲諷,轉而直接說「把房子還我。我是冷的女朋友,他說過等我成年就要把這間房子登記成我的。」


  天啊,冷究竟要招惹多少女人?如果每個被冷始亂終棄過的女人都吐小愛一口口水,她會被淹死在池塘裡。小愛知道他的守備範圍從少女到熟女都含括,但對未成年出手還是太爛太渣。她對小八說:「島上還有很多空著的房子。」


  「這裡的家具是我挑的欸!沙發!地毯!餐桌!」小八每點到一樣東西,就用力敲沙發的扶手,豐滿的胸部也隨之震動。再次響起的門鈴聲解救了小愛,海莉滿面笑容走進屋內說:「準備好去玩了嗎!」


  小八指著小愛說:「不要她跟。」


  海莉說:「船只有一班,妳們兩個都要來。」


  小愛說:「抱歉,我還有點暈機。」


  海莉拍拍她的頭說:「妳看起來好多了啊。去走走,勤智也要去,他可以幫我們做苦力喔。」說完,不管小愛和小八的抗議,硬是把她們倆拖走。


  SUP行程是小八要求的,勤智這個工具人的存在,讓她的公主病有發洩的途徑。她穿著比基尼擺出各種網美姿勢,雙臂夾胸擠出乳溝,勤智的眼光在那道深溝逗留,像是要被吸進去。相較之下,穿著舊棉上衣的小愛打死也不下水,以免被小八嘲弄。坐在岸邊,她覺得自己又被打回原形,什麼改變人生的正向力量、海莉授課的自我成長訣竅,原來她聽那麼多堂課,根本什麼都沒學起來。她悶悶滑著手機,突然一則訊息通知跳出來。


  妳回島上了嗎?傳送的人是柳洙泗。


  平安抵達!小愛在語尾加了個笑臉。表情符號裡笑得最開的笑臉也表達不出她的喜悅。


  這次一定可以看到藍眼淚。他寫道。


  為了藍眼淚,我可以在這裡一直等到六月。她回覆。


  柳洙泗回覆:要是沒看到,我們就別回本島了。


  放下手機,當小愛再次看向擺出各種拍照姿勢的小八和勤智,忽然一點都不羨慕了,只剩下好笑的心情。


  去南竿吃晚餐的路上,海莉故意放慢腳步走道小愛身邊,比著前方嘻笑的小八和勤智說:「柳洙泗回來的消息不要讓他們知道。」


  「為什麼?」


  「他們倆會纏著柳洙泗不放啊。我會找理由支開他們,讓你們安靜約會。我知道妳喜歡他。」


  「他……也喜歡我嗎?」


  「這麼說好了,他第一次主動單獨邀約異性超過三次,第一次對某人展現出強烈興趣。」


  海莉這句話給了小愛無比的信心。接著,海莉又詳細告訴小愛有關小八的事。原來小八是被冷勾引,一心深信高中畢業後冷就會跟她結婚,甚至還和父母斷絕關係、只為了追隨冷。冷車禍去世後,美好的幻想泡湯,小八在家裡的立場變得尷尬,所以她才想要轉而攀上柳洙泗。小愛本來以為小八涉世未深,因此被情場老手的冷騙走,看來小八也不完全傻,她想跟冷結婚並非只是嚮往戀愛,更想要的可能是隱士之家的地位還有冷的財產。直到不久前,小八都還住在隱士之家設立在臺北的共生公寓。隱士之家提供的住處並不便宜,就算是類似青年旅館形式的共生公寓,一個床位的月租租金也要10000元,小八沒有工作,但憑著家裡的溺愛,就算她和父母鬧翻,也依舊可以拿著家裡的金援吃香喝辣。


  最後,海莉總結:「小八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女孩,我常常會覺得,與其讓她來大坵島,不如送她去花瓶嶼。」


  小愛說:「不過,她是哥哥提過想要結婚的對象,我想要更了解她。小八說,大坵島上我哥的房子裡的家具是她挑的,難怪我覺得裝潢不像是哥哥的風格。我想知道哥哥想跟她結婚的原因。」


  「一時新鮮吧,誰不喜歡青春的肉體。」


  「我哥很愛玩,但他對結婚是認真的,之前他交往過的對象,他都不會拿結婚來當承諾。小八一定有哪裡特別的。」


  「那妳就去多和小八接觸吧。」


  隔天,不知道海莉拿什麼當藉口說服了小八,小八居然來找小愛逛街。儘管相比初次見面的惡劣態度,小八已經有收斂許多,還是掩不住對小愛打從心底的嫌惡,打量小愛的衣著後說:「還好我們在離島,不然我會覺得和妳出門很丟臉。」


  寬鬆的T恤和長褲哪裡錯了嗎?小愛低頭看自己,她可是遵守著大坵島的dress code。


  小八踩著高跟涼鞋,撐著陽傘走在豔陽下問:「柳洙泗看上妳哪一點?」


  小愛回答:「我們沒有在交往。」


  「少騙人了,柳洙泗都說了是因為妳,他才不會和其他女人有進一步的關係。」


  「他真的這麼說?」


  小八沒有回答,好像察覺自己洩漏重要情報給敵人。小愛望著小八走動時扭動的臀部,那雙勻稱的大長腿不輸給冷過去交的任何女朋友。更何況,小八才十八歲,滿臉的膠原蛋白,連語帶酸意的臉孔都很漂亮,年輕就是本錢,倘若小八收斂她任性的面貌,偽裝成好女孩勾引柳洙泗……他會把持得住嗎?


  「聽說妳和爸爸媽媽吵架?」小愛本來是想隨便提個問題,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選錯主題了。


  小八倒是很驕傲地說起她在冷提出私奔要求後,對於不同意的父母所做出的「反抗」:比如刮花父親的名車、和把父母的結婚戒指典當換成私奔經費,小愛聽得目瞪口呆,不禁問:「妳跟爸爸媽媽有深仇大恨嗎?」


  「他們從小就逼我上一堆才藝課,但就是不讓我學真正想學的跳舞,害我不能當歌手。韓國公司難得來臺灣選練習生,他們居然把我關在家裡不讓我去甄選,這是虐童了吧!不反擊,他們不會知道自己是失職的父母。我小時候太聽話了!」


  小愛有不好的預感,問小八:「該不會是我哥叫妳離家出走的?」


  小八瞪了她一眼,眼神證實了這件事。小愛扶著額頭,她又得償還人情債了。自家哥哥怎麼造這麼多孽?


  隨著小八來到馬祖最熱鬧的市中心,想當然耳,在這裡找不到購物中心。小八氣得跳腳。「這裡怎麼連個有牌的店都沒有啊!」


  「天啊,這邊只有菜市場賣的衣服嗎?都是阿嬤穿的。」小八在少數有賣服飾的店裡粗暴地亂翻,最後推開被弄得一團亂的展示架說:「熱死了,找地方喝咖啡。」


  看到星巴克的,小八像是在沙漠中找到綠洲,飛也似地逃進去。小愛特地為了配合小八出門而化的妝開始被汗水融掉,但她慢吞吞走進星巴克,努力減少和小八相處的時間。點好咖啡到座位上,小愛看著狂滑手機的小八,終於忍不住問:「妳不喜歡島上的生活,當初怎麼會想要來?」


  「我又沒打算永遠住在這裡,只是來暫時避難。」


  「避什麼難?妳的父母在找妳嗎?」


  「都是妳的錯!我跟冷約好要在臺北生活,結果妳回來之後,他在訊息裡告訴我他要為了妳而活,就封鎖我。幾天後他就死了,絕對是妳的錯!」


  小愛不能回什麼,因為確實是她的錯。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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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2-8 20:2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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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天,島上的太陽不願探頭,猖狂的濃霧使能見度大幅下降,大坵島上的人不是去會館玩樂,就是待在小屋裡。小愛坐在涼亭裡,阻擋視線的霧氣宛如她用冷留下的入浴劑泡澡時的氤氳蒸氣。泡完澡的她皮膚變成粉色,從頭到腳都沾染上櫻花香氣,的確是適合風景如畫小島的美麗生活方式。


  除了糟糕的天候,她還收到另一個壞消息是:柳洙泗有事纏身,整個藍眼淚的季節可能都來不了。小愛悶悶窩在玻璃球吊椅上,被霧籠罩的灰濛濛視界使人心情低落。柳洙泗說過,低落的情緒可以透過藝術抒發。她去橋哥的工作室,最近在玩陶藝的橋哥沒多言,叫她坐下就去替她取材料。


  比她晚一步進工作室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三十幾歲男性,叫做彥壽,微胖的臉上老掛著汗珠,得不時拿出手帕擦汗,滿布痘疤的臉仍然油亮。他對小愛異常殷勤,問她會不會熱,要不要換張舒服的椅子,並強迫式向她推銷自己的人生,從學生時期的校園霸凌談到出社會後遭受職場霸凌。據說女人尤其討厭他,但他自稱尊重女性。說時,他用舌頭溼潤嘴唇,溼漉漉的泛紫色嘴唇噁心到讓她別開臉。


  彥壽問:「妳覺得我的長相算是什麼程度?以異性的眼光來看。」


  「普通。」小愛盡可能遠離他,她不懂為什麼他要對一個才見面不到一個小時的人問這種話題。


  「不算帥,但也不糟吧?我還有研究穿搭和健身,有房有車。但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身邊的女性寧可選劈腿渣男。現在好人連找配偶的權利都沒有。」


  「你是從事哪類的工作呢?」


  「出版業。工作上認識的女性不少,但都有男友了。」


  「你想找的是哪類的女生?」


  「二十五歲以下,體重正常,會打扮,喜歡小孩。像妳這樣就很完美。」


  「我二十六歲了。」小愛第一次這麼高興地說出這句話。


  「差個兩三歲也還行,我都三十六了,年齡只是數字,保養好的三十歲女性不會比二十幾歲差。」


  「我有認識的人再介紹給你。」


  彥壽不願如此快終結話題,又說:「隱士之家的女成員雖然多,但光是冷就搶走一半,剩下的不是歐巴桑就是柳洙泗的粉絲,當平凡人真辛苦。」


  門口的碰撞聲打斷對話。「來拿東西。」橋哥踢開門,放下一大箱材料說。


  彥壽馬上過去想幫小愛領材料,橋哥諷刺地掃過彥壽,壓著小愛的那份材料不給他,直到小愛親自走過來。捏陶過程中,彥壽頻頻以觀摩為由貼近小愛,身體的熱氣傳到她身上,她想避開又怕給他難堪。出手拯救的又是橋哥,他像尊石像介入兩人之間。


  陶藝課程結束後,彥壽有事先離開,小愛總算可以和橋哥抱怨。聽了小愛的敘述後,橋哥不屑地說:「那張猥瑣臉看了就噁心。妳要小心,他看到女性就撲上去,妳要是不明確表示拒絕,他還會跟蹤妳回家。」


  「聽起來有點可怕!」


  「要不是海莉替他擔保,冷早就趕那小子走了。」


  「他是海莉介紹進來的人啊。」


  「妳去跟海莉說他騷擾妳,海莉說不定會趕他走。」


  「他沒欺負我啦。」小愛笑笑說。既然是海莉帶來的人,那就沒得抱怨了。


  島上一次出現小八和彥壽這兩個人物,讓小愛很不想出門。不得不出門吃飯時,她恰巧目睹兩人的會面,本以為會是場好戲,但年紀是小八兩倍的彥壽在她面前唯唯諾諾,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看。彥壽居然完全沒有對年輕貌美的小八展開攻勢,倒常埋伏在小愛走去藝術工作室的路上,假裝兩人不期而遇再趁機攀談。


  「柿子挑軟的捏,小八太強勢了,他覺得妳比較好攻陷。」橋哥解釋彥壽的行徑。


  一想到自己成為那個頻繁舔嘴唇的男人的獵物,小愛全身不適,乾脆一次搬一箱食物回家閉門不出。就算待在屋子裡,她也擔心彥壽從哪裡窺探她,這時,採光好的玻璃屋變成暴露隱私的櫥窗。當然,比起教團的人,區區一個彥壽算不了什麼,她可以撐到他對她失去興趣的。


  柳洙泗還沒回訊息。他可能又在哪個沒訊號的村落。好想見到他,好想凝視著他溫柔的雙眼。大坵島這個美麗的祕境,怎麼也淪陷成令人不安的地方?


  直到海莉敲門告訴她,自己手頭的事忙完了,島民們要湊一團搭船追藍眼淚,她才不得已出門。她得看到藍眼淚,她跟柳洙泗說好要傳照片給他,她可不想被他知道自己又膽怯地縮回蝸牛殼,逃避人群。


  由海莉當解說員,島民一行人搭上遊艇,吵吵鬧鬧出航。藍眼淚需要刺激才會發亮,他們在近海擾動海水,看到螢藍光芒,小八尖叫起來,看過第二次藍眼淚的勤智也興奮地狂吼狂叫,現場像是大學生的聚會般熱烈,島民隨著音響放出的大聲音樂恣意舞動。她混在之中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就躲回角落。除了酒精,還傳來菸味,夏天島民一多,果然就混亂不少。


  「敬一杯!敬小八成為我們的成員!」海莉豪氣的聲音響起,在外圍的小愛跟著舉起酒杯。小八笑聲刺進她的耳朵。


  彥壽擠出人群,來到小愛身邊,假笑著問:「看到藍眼淚覺得怎麼樣?」


  可能是她夜視能力差勁。她覺得畫中的藍眼淚比實景更美麗。她藉口頭痛,快速抽身。






  得到隱士之家成員身分的小八隨著海莉回本島處理手續,小愛也跟著回去。海莉又交付給她新一輪工作了。在讀書會會場看到蘇汶的瞬間,她的肩膀鬆下來,第一次感覺到蘇汶的臉如此耀眼。蘇汶問了句「為什麼妳心情感覺很差?」,小愛便一股腦把小八、彥壽的事都說出來。


  聽她發牢騷的蘇汶,同情又幸災樂禍地說:「隱士之家哪種人都有,海莉也得照顧新人嘛。這就是我不想當成員的原因。」


  「我還以為大家都是好人。」


  「往好方面想,那兩個人不會常在島上,尤其是那個女生,她根本受不了離島生活吧?男的也是工作有空才度假。既然他們都走了,妳幹嘛跟著回來?」


  想見柳洙泗。小愛當然沒直接說,她說:「有工作生活比較踏實。這邊的工作量不大,感覺我還可以找其他兼職。妳的正職是哪個行業?」


  「我提過我會通靈對吧?其實我是做寵物溝通的。」


  「真的嗎!妳有辦法知道貓狗的想法喔!」


  「飼主坐在我的眼前,我能通靈看見對方家裡的景象,連寵物不懂的物品和顏色都能說出來,接著再說照顧這種動物的基本注意事項,結合飼主提供的環境給出建議。像是我會說這隻狗狗平常被關在陽臺,牠覺得柵欄的空間太小,而且冬天到了外面很冷,想要進屋子裡和妳們一起睡。牠有一條藍色的小毯子,上面有黃金獵犬的圖案。你們家有三個房間,男女主人的臥室不准狗狗進去,狗狗覺得很孤單。其實帶寵物給獸醫檢查就可以得到有用的建議了,但有些人就是喜歡去問非專業人士。我的同行有人想把寵物溝通洗成類科學,我聽教授說過,越不科學的學科,越喜歡在名字裡加『科學』。像是社會科學……」說著,她笑出來。


  「它們還是有科學的部分存在啦。」


  「用一個強勢的名詞定義自己,不過是本身內涵沒說服力的欲蓋彌彰。越Fancy的名字,內容往往不怎麼樣。我一點都不覺得寵物溝通是門科學。更好笑的是,講我是獸醫系,飼主反而不太相信我。他們寧可我懂跟寵物沒什麼關聯的占星學。後來我都走一個神祕的大師形象。」


  「妳做寵物溝通多久了?」


  「一年,明年我國考過後應該就不會再做。雖然比起獸醫,知名的寵物溝通師可能賺更多。但真的太蠢了。」


  「嚴格來說妳不是在騙人,能安撫飼主也不錯。」


  「我還是覺得很荒謬,很多人分不出來,看得見和給出正確建議是兩回事。」


  「通靈,預知未來、和過世的人溝通,那些都是真的嗎?」


  「我知道伊蓮會跟死去的人通靈。」


  「可以委託她嗎?我想要……和我哥說話,想問他關於小八的事。」


  「她不接熟人的案子。」


  說人人到。讀書會的尾聲,伊蓮驚喜現身,緊身短洋裝的身段迷人,踩著高跟鞋睥睨眾人,她和柳洙泗說幾句話後抱抱柳洙泗。擁抱是國外常見的打招呼方式,不要多想,小愛告訴自己,卻又不禁想,柳洙泗和伊蓮這種長相好看的人,談感情有絕對的優勢,小愛也許只是假餌,是情場老手交鋒的小道具。


  由於伊蓮和柳洙泗還在說話,收拾完會場的小愛和蘇汶沒理由繼續待著,相偕走出去。小愛和蘇汶聊天時又找回自己的笑容,並發現兩人有某些共同點,比如都嚮往熱帶海島、喜歡多肉植物、傾向待在家裡度過假日。小愛內心對蘇汶唯一的芥蒂,次兩人都喜歡柳洙泗,而回本島後,柳洙泗不時向她發出約會邀請。和他在一起時,她就覺得有點對不起蘇汶。


  假日的午餐約會後,柳洙泗帶著小愛去畫展。她對於那些畫家的名字一個都不認識,安靜聆聽他的解說。當她看見那幅在走廊盡頭的畫作,豔麗無邊的九重葛在陽光照耀下縱情生長,翻過白牆,天真爛漫地伸向蔚藍海洋,她的心臟忽然一緊,像是有隻手緊緊握住它。


  「妳選的代表物是九重葛,我就想畫一幅給妳。它太大件了,不好攜帶,要是妳願意帶回家,我再請人送過去。」柳洙泗說。


  沉默良久,小愛才輕聲說:「我和哥哥一樣,都有你送的畫了。」


  「畫這幅畫不是為了冷的妹妹,是給妳,愛。我看見的從來都是妳,不是誰的影子。」然後,柳洙泗靠近她,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說出她夢寐以求的問句。


  小愛笑出淚花,發現自己流淚的她覺得更加可笑,用食指指背拭去淚水,撲進他的懷裡。


  柳洙泗送的畫實在和小愛舊家的雜亂不搭,小愛只好聽從海莉一直以來的建議,正式打包所有物品,搬進冷的豪宅。她早就該這麼做,畢竟她對老家其實也沒有多少眷戀,父母帶給她的回憶並不美好,只不過是因為「孝」這個沉重的字,她才覺得自己有義務守著那間房子。


  現在她總算能好好享受高級住宅的優點,視野絕佳,空間大到可以隨時隨地跳起舞,足不出戶也不會無聊,看書、打遊戲、用高級設備練習烘焙,一天就過去了。剛好海莉最近也不需要她。一個人住久了還是會孤單。也許能養隻寵物,房子的空間要養大狗也綽綽有餘,但天天帶狗散步很麻煩,不如養貓。


  貓,小愛從懶骨頭沙發上驚醒,她竟然把艾蜜莉的事拋諸腦後。艾蜜莉的項鍊曾讓她煩惱到夜不能寐,現在居然全忘了。


  門鎖解除的聲音響起,她又扔下有關艾蜜莉的思緒,跑到門口,用大大的笑容迎接柳洙泗。


  「工作辛苦了。」


  柳洙泗撫摸她的頭髮說:「妳今天在做什麼?」


  「打遊戲。還有看一本你推薦的書,講冒牌者症候群的那本。」


  柳洙泗博覽群書,既然她坦承去讀書會是為了見他,其實她聽不太懂指定讀物的討論,他另外帶了一些較好理解的書給她。稍微無禮地說,津琇寫的書多少有心靈雞湯的成分,柳洙泗拿來的書則是研究資料佐證的大眾向心理學知識讀物。徜徉在書海中,陌生又合理的名詞像泡泡填滿她的腦袋,把舊有的自己炸成一灘爛泥。體內激盪著澎湃的被認同感,能夠找到定義自己的詞彙,就代表她不是孤獨的,也不可恥。


  「讀完有什麼想法嗎?」


  「我覺得裡面提到的很多部分都符合我的狀況,別人誇獎我的時候我不會打從心底開心,反而會擔心『我真的有那麼好嗎?』,變成會有要更努力迎合別人說法的壓力。」


  「會有懷疑自己的想法,代表妳認真在生活。現在妳就做得很好了。」


  即便是拿到諾貝爾和平獎,也不會比柳洙泗的笑容更能帶給她自信。他的稱讚每一句都發自真心,也從不會給她加上沉重的期待。每當她流露出一絲對自己配不上他的自卑感,他便會用不同方式告訴她「妳是妳,這樣就夠了」。


  她好想要大聲昭告天下她和如此美好的人在交往,只可惜目前她不敢公開給任何人知道,除了早就知情的海莉。小愛也認為自己該先調整好身心狀態,才不會被別人說柳洙泗的女友不正常。


  正巧此時唸完研究所北上工作的高中朋友約她吃飯,她決心從這步開始,讓自己回復被綁走前的模樣。


  在咖啡廳和友人碰面時,她赫然發覺朋友的外貌她所記得的已是天差地別。剪了短髮,拿掉眼鏡,化韓系濃妝,在街上和這人對到眼,她不會覺得自己認識對方。


  一開口,她才找回熟悉的朋友。朋友興高采烈分享讀完碩士後去紐西蘭玩的事,邊把伴手禮的奇異鳥絨毛玩偶送給她。說到口乾舌燥,朋友才停下來喝茶,並說:「妳氣色很好欸。」


  話語權終於輪替了。小愛高興地說:「我今年也遇到有趣的事喔!」她敘述海莉帶她去大坵島的事,省略教團綁架、冷出車禍、小八、彥壽等不快樂的情節,專講大坵島如詩如畫的風景,以及善良可愛的人們,還有海莉的課程、津琇的講座、柳洙泗的讀書會改變了她的價值觀。


  朋友愈聽臉色愈不對勁,在她滔滔不絕講她學到的正面思考方法時打斷她說:「妳說的……聽起來不像正常團體。」


  「什麼意思?」


  「不覺得有點像邪教嗎?一群人湊在一起想過更美好的人生之類的。還會到處傳教。」


  我怎麼可能進入邪教,我被邪教綁架過,比誰都更清楚邪教是什麼,小愛想這麼說。她的唇扭曲,用比平時低沉的聲音說:「妳不用擔心,這個團體是我哥創的。」


  「哦,妳哥啊。」友人的表情這才好一點。


  「我最近讀了一些書,很推薦妳也看喔。」


  「哪本啊?」


  「談心理學的書,有一本叫做『冒牌者症候群』,一本叫做『發掘真實自我』。」


  「不用了,我對心靈雞湯很感冒。」


  「它們不是雞湯,是研究性質的書,我認識的講師推薦的。」


  「呃,妳該不會被拉去聽奇怪的課程吧?」


  「他們是我哥的朋友啦!總之妳有空可以看這些書,或是來參加讀書會,真的很有趣!前陣子我陷入低潮,靠這些走出來。」


  她的朋友顯得興致缺缺。「聽起來不錯。妳最近除了讀書還有做什麼?」


  「讀書,上課,跑活動。」


  「妳有打工之類的嗎?」


  「跑活動就是工作,彈鋼琴、管理現場。」


  朋友眼睛一亮說:「妳又重新開始練琴了嗎!很好耶,妳說要放棄音樂我覺得非常可惜,都練了十幾年,資質又好。聽說妳沒讀完碩士,順勢轉換跑道進修音樂也不賴。妳以前不是說過想去歐洲的音樂學院。」


  「我不會再出國了。」話題又被帶偏,小愛不悅地說。


  「為什麼?」


  「不適應。」


  「但妳沒去過歐洲啊。南歐的海景很漂亮,對妳這種喜歡海的人是天堂。」


  「我會留在臺灣。」


  她的朋友轉轉眼珠說:「妳高興就好。」


  「那妳最近在做什麼?」小愛勉強壓下內心的煩躁問。


  「工作很忙,瘋狂加班,周年慶的時候回家都凌晨了。然後因為工作很累,下班我就狂吃,現在不敢量體重。壓力大到快得憂鬱症了。」


  「會想辭職嗎?」


  「好好的幹嘛辭職?」


  「妳不是說快得憂鬱症?」


  「只是比喻。」


  「別拿心理疾病開玩笑。」


  望著微慍的朋友,小愛想,該生氣的是我。這個朋友明明是「正常人」,沒見過灰色的世界,在那邊拿憂鬱症當盾牌,是在看輕曾經滿腦子想要了結自己的人嗎?當小愛在低谷的時候,這個人在哪裡?隱士之家的人一直在她身邊,把她當成家人照顧,儘管她跟他們在之前素不相識。這位朋友抱怨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算什麼?對了,當年這個人在她第一次求助身心科時說了句「妳也在跟風得憂鬱症嗎?」,儘管這位朋友後來再三強調是開玩笑,對小愛仍是傷害。此刻,小愛確定,她的朋友對心理健康知識的了解極度缺乏。和柳洙泗、海莉等人相處久了,再遇到如此無知的人,她不禁對這人的低俗感到厭惡。


  朋友說:「對了,我還在找板橋的房子,妳幫我看看哪間好。」


  小愛掃過網站後說:「這間有窗戶,感覺不錯。」


  「可是有窗的房子都很貴,這間木地板的很美,公共空間也大,還比較便宜。」


  「我記得妳說過妳住的地方必須有對外窗,沒有自然光會憂鬱。」


  「是沒錯啦,就是錢的問題。第三間是有養貓的室友,周邊環境也很棒,我喜歡那邊的生活機能。不過第二間離捷運站近。」


  朋友開始分析每間房子的優缺點,但小愛看得出來,她心中意有所屬,只是等待小愛說出對的答案。


  評過一輪後,朋友問:「所以妳覺得我要租哪間?」


  「很重要嗎?」


  小愛看見朋友臉色驟變,才後知後覺說:「抱歉。」


  「我沒租到房子會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很重要啊!」


  「我的意思是這幾間都不錯,租金也只差一兩千塊,選哪間都好。」


  「一兩千塊對我來說很多,我不像妳有個有錢的哥哥。」


  「妳不是才買新眼影盤,又說之前買的沒用完堆在家裡。」


  「我工作上要化妝,不像妳有輕鬆的工作,化妝品的開銷躲不掉啊!」


  「對不起,是我的錯。」當別人面有慍色,小愛就會說這句話,但今天說出口,她格外煩躁。


  「妳今天很心不在焉,我說什麼妳都回答『嗯』,又不是只有妳的事重要,妳有在認真聽我說話嗎?妳是在不爽什麼?」


  看到朋友發怒,小愛竟有些興奮。過去她不小心做錯一件事就會被對方發脾氣,現在她是故意惹對方生氣,不用再忍耐。仔細想想,眼前這人會和自己結交的理由,不過是因為某堂課分到同組。大部分的朋友都是如此,碰巧湊在一起,不特別喜歡或討厭對方,只能共享樂無法共患難。修練身心後,她不再害怕寂寞,也就不需要這等酒肉朋友。


  她跟柳洙泗說過自身的缺點。「我會撈起很久之前的小事,雖然當時對方可能是不夠成熟才做出那種事,也可能她已經道歉過了;但我沒辦法忘記,尤其是對方以為我已經放下又拿出來開玩笑。翻舊帳是我的壞習慣,我想要改掉,跨過自己的坎。」


  柳洙泗這樣回答她:「妳說是小事,但我聽起來並不覺得是小事,妳重視的人說了不該說的話,有些人甚至連口頭道歉都沒有,這讓妳感到痛苦,因為妳是個關心別人感受的溫柔的人。不用責怪自己,妳一點錯都沒有。」


  想起這段對話,小愛對朋友說:「妳說過我醜得不像我哥的妹妹。」


  「那只是我在講幹話,妳不能一直記著我說過的一句話啊!我也誇過妳可愛。」


  小愛阻止她,繼續說:「但我卻不可以說妳醜。妳把我拍醜、妳拍得很好看的照片放上網,說我很可愛,妳的可愛只是用在正當化對我的嘲笑吧?妳私下說妳討厭我哥,在我哥面前妳卻乖得像兔子。對強勢的人卑躬屈膝,對我就敢隨心所欲發脾氣。妳才不是心直口快,是欺善怕惡。妳一直把我當傻子耍。」小愛的眼睛在生氣,嘴角卻忍不住上揚。「我想了想,該把人際關係斷捨離。我會刪妳好友,妳也可以刪我,反正妳本來就討厭我。」


  臨走前,她丟下千元鈔票說:「不用找了。」


  她的朋友沒有追上來。


  走出好幾條街以外,小愛傳訊息給柳洙泗。「我終於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你說的是真的,我的朋友根本就不關心我生病,她覺得我在裝可憐。」


  柳洙泗很快就回訊息。「朋友散去很正常,會留下來的是真正在乎妳的人。」


  「目前我刪掉她的好友,電話和LINE,要封鎖她嗎?可是她跟朋友圈裡其他人說的話,我就沒朋友了。」


  「可以同享樂不能共患難的人不算是真正的朋友,這樣的人隨時都能找到。妳在隱士之家能交到真心的朋友,我也會在身邊一直陪著妳。」


  他說得對,過去的朋友是想要湊人出團玩耍的關係,到了幾年後,各自忙碌就不會再聯絡,頂多會在社交軟體上嫉妒彼此的人生、在背後偷說壞話。邁向人生的新階段,不需要豬朋狗友,她有幸認識柳洙泗和海莉,還有津琇和橋哥,這麼多優秀的人把她當夥伴,還有什麼好怕。想著,她退出一個個和舊朋友組成的群組,並對累積大量通話紀錄的頭像按下封鎖及刪除。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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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2-15 00:4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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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違的音樂諮商課程下課後,新加入課程的學員叫住小愛。


  「助教,我想和妳說幾句話。不方便在這裡說,我請妳吃飯。」


  對方是年約五十幾歲的中年婦女,整體給人感覺非常普通,但曾經綁走小愛的邪教徒也是類似的普通人,小愛現在一聽到搭訕,不論對象是誰一律都會起疑。


  見小愛露出提防的神情,婦女說:「有人想要見妳,她是隱士之家的人的家人。」


  「哪位?」


  問出想見她的人是勤智的媽媽後,小愛赴約了。


  單從外表就能看出勤智和這位女性是近親,他們的下巴一模一樣,勤智桀驁不馴,他的母親看起來也同樣不是會輕易被別人的意見左右的人。她檢視小愛的神色,彷彿在面試前就決定刷掉人的面試官。


  「妳認識勤智?」


  小愛閃避對方的眼神。「是。」


  「所以妳是他們的人。」


  「我是隱士之家的成員。」


  「為什麼妳會想要加入那個團體?」


  「我的哥哥是裡面的成員。」


  「妳了解那個團體是在做什麼的嗎?」


  「知道。」


  「妳也和那群人住在一起過?」


  「是。我和勤智算是滿常說話的。」


  勤智媽媽臉上的緊繃瓦解,語氣剎那間軟化。「妳看來是好孩子,阿姨想請妳幫忙聯絡勤智。我們一年多沒見面了,每次我想到他心就很痛,不知道我們家的教育哪裡出錯,讓他寧可拋棄家人也要去創什麼業。拜託妳了,要他打通電話報平安也好,他不跟我們說清楚就消失,做父母的都會擔心,而且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很抱歉,他跟我說過想要切斷和原來生活的聯繫。不過我想他不是討厭你們,只是我們這個團體追求的是回歸自然的生活。」


  「別傻了,他不是那種人啦!他最愛打電動,哪受得了鄉下的生活。」


  「我看到的他很享受那邊的生活,很努力工作,和大家的關係都很好。」


  「他只是一時興起,從以前他就是這樣的孩子,和我們賭氣說要去做什麼,最後都沒結果,我太了解他了。」


  小愛低聲說:「就讓他做想做的事,有什麼不好?」


  「他拿走家裡一大筆錢……」


  「小愛,我要和妳討論下次上課的事,妳怎麼就跑了。」


  追上來的是海莉,她握住小愛的手臂說。


  「阿姨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要做。」順勢逃離現場的小愛,臨走前匆匆瞥見勤智媽媽的表情,看海莉居然像看到鬼一樣。


  走遠了,海莉放開小愛說:「那位阿姨真會麻煩別人,抓過好幾個我們的人要問她兒子的事。勤智都是成年人了,父母還拿他當小孩子看。」


  小愛問:「要不要請勤智打個電話向家人交代清楚?」


  「我們作為外人,不方便干涉他家庭內部的關係,不過我見過他和父母吵架,因為長久的誤會,雙方都很衝動,所以我們才邀請他到大坵島。我認為他暫時抽離那個環境,沉澱身心有助於未來修補家庭關係。」


  「這麼說也對。他媽媽之前也找過妳嗎?」


  「煩過好幾次,被我兇過以後就不敢來了。」海莉捏捏小愛的臉說:「妳太溫和了,才會被吃定。不過這也是柳洙泗喜歡妳的點吧。」


  小愛笑笑帶過。


  現在他和柳洙泗正式交往了。該什麼時候告訴蘇汶真相?和蘇汶逛街時,她望著櫥窗上蘇汶的倒影想。


  「我們進去這家看看。」蘇汶說。


  她們走進服飾店,小愛粗略掃視,就知道這裡沒有適合她的衣服。陪人買衣服的缺點是會走到腳痠,好處則是不用說太多話。蘇汶買衣服不試穿,單憑肉眼看衣服和自己的合適度,據她所說,她很少失誤。小愛則是連在試衣間鏡子看了滿意的衣服,回家後也會後悔,乾脆請蘇汶幫忙挑衣服,反正小愛耳根子軟,被誇好看就會深信這身好看。


  「小愛。」蘇汶拍她的肩膀叫她看遠處的櫃位。櫃姐在發放保養品試用包。「妳有被她們拉過嗎?」


  「有,我糊里糊塗買了八千元的保養品,總共才四罐,而且我還差點就要買破萬,是覺得五位數太誇張才煞車。」


  「那家是有名的詐騙公司。其實不算詐騙啦,東西本身可以用,只是價格翻幾倍賣。我朋友上次也是經過這邊,平常她有固定買的保養品牌子,但那天剛下班很累,莫名其妙就被推銷一堆用不到的東西。後來她再路過那邊,卻沒有再被搭話過。那邊推銷的人有種特殊技能,會在妳狀態差時趁虛而入。像我這樣絕對不會買沒看過牌子保養品的人,她們也看得出來,不會來搭訕我。」


  「這麼說好像是,我被推銷那天忘記是發生什麼事,總之狀態不好。那天聽到推銷員說要對自己好一點之類的,我就忍不住買了。平常我是用我哥給的保養品,沒自己買過,還以為保養品都是那個價錢。」


  蘇汶把衣服掛回衣架說:「人在狀態好壞的能量、或說是氣場很明顯,其實被騙的人也不是笨,是剛好那天容易被攻陷吧。以後看到這種發試用包的最好遠遠繞開。」


  「嗯,路上遇到傳教的,以前我也不擅長拒絕,現在會低頭走路完全不回應對方,他們自己會走掉。」


  蘇汶瞥了眼她的手機,提醒:「有人打電話給妳。」


  「啊,又不小心關震動了。」看見來電人是柳洙泗,小愛連忙躲到角落接聽。


  「嗨。」


  「嗨,妳是不是在京站?」


  「對啊,你怎麼知道?」


  「我剛好和人約在這邊,看到妳在看鞋子。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我和別人有約。」


  「抱歉,剛剛那句我沒聽到,這邊很吵。我看到妳了。」


  小愛也看見不遠處揮手的柳洙泗,於是掛斷電話和他會合。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就走上前抱住她。


  「這邊人很多。」她紅著臉說。


  他卻做出更令她不好意思的事:親吻她的額頭。


  他在她耳邊說:「抱歉,正想著妳就看到妳,一時太興奮。」


  小愛忙推開他說:「我在和蘇汶逛街。」啊,蘇汶!


  她回頭,看見面色鐵青的蘇汶。兩人眼神對上後,蘇汶步入前往地下街的人潮中,匿去身影。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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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2-26 13: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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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重葛的油畫掛在客廳,小愛常盯著它發呆。


  藍眼淚的畫作是奇幻神祕的氛圍,這幅畫裡的九重葛熱情奔放,像掀去曖昧的浪漫面紗後,進入熱戀時期的情侶看不見彼此缺點。同床共枕時,她想到的不是九重葛的桃紅色,是冰涼的螢光藍。靠近他時胸中狂熱的悸動千真萬確,牽手、擁抱、接吻這些普通戀人能做的事,她都很喜歡,也會被挑動情慾。然一旦越過某條界線,她會徹底冷下來,又一次把他推開。


  透過色情影片讓全身滾燙,也只是在想像的世界中放開自己。現實中就算是帶給她無盡安全感的柳洙泗,也不能跨越防線。終於,在某回又澆熄彼此的熱情後,他平靜地問:「妳是不是有過不好的經驗?」


  於是她將教團的事全盤托出。


  她只是要看異國鄉鎮的風景而已。自助旅行才開頭,她們就被自願替她們指路的人引誘進巷子,被藥物迷倒。醒來後她被迫換上飄著洗衣精香氣的純白連身裙,原來穿著的衣服在她面前被燒掉。教徒撫摸揉捏著她,邊念著不知所云的東西,讓她「變得更好」。


  教團作為基地的建築是廢校改建而成。聚集在這裡的人看起來都很普通,最初的教徒多是中年女性,她們被吸收後再攜家帶眷入教。教內總共三十幾個家庭,透過家人之間情感聯繫的制衡,要脫離教團變得艱難,對教徒而言,教團已然是維繫家庭的一部分。教團對孩子們很友善,從小培養他們對教祖的認同,特別難被「教育」的孩子會遭到毒打,打死也不足惜,把他們當殺雞儆猴的雛雞,用來訓示乖巧的孩子更聽話。和被澈底洗腦的孩子對話,好像聲音撞到水泥牆上,只聽見單調的回聲波。但最可怕的不是孩子們一下就陷入教團的謊言,是他們的父母比他們更深信教團,親身施加壓力予子女。


  小愛眼睜睜看著幼童受罪,卻無計可施,因為她自身難保。教團內的年輕女性不在少數,有自願入教的,或是忠實教徒的親屬。被騙或抓進來的女性無一例外淪為上層褻玩的工具,其中有一人卻被挑選出來作為祭品培養,只有她的身分是奴隸,卻不會遭到虐待。


  她想不通自己被選為祭品的理由。不漂亮,年紀也不算小。既然要求純潔處女,教團裡許多家庭都有乖順的少女,何必要她?


  有一個中級幹部回答了她的疑惑,不過是在無意間流出的情報。


  「『他』指定要妳。」


  她被帶到鳥籠前,籠子裡關了一個孩子。一個金髮綠眼、天使般的孩童。教團成員穿著血一般深紅色的袍服,這個孩子的周身環繞著純潔的光芒,和血腥、殘暴沾不上邊。


  是這個孩子──惡魔選中她的。被強迫看著別的女孩子被姦淫的畫面,她們的哭叫聲烙印在她的腦海中,讓她逃過被蹂躪的命運的,是這個惡魔。他賜予她一線生機。所以她照顧惡魔時,幾乎是敬畏的心態。有次她大膽將手伸進籠內,惡魔也只是摸她的手,和她說話。


  惡魔要她替他取名。她看著那雙綠色的眼睛,說,琉璃。


  琉璃是這個顏色嗎?她並不確定,但是惡魔看透她心的眼瞳,讓她想到這個詞。


  想起被蹂躪的奴隸們,她哭泣著對琉璃說:「要被……我寧願死。」大家會譴責強暴犯,可是又覺得強暴很普通,不像殺人那麼罪大惡極。大家沒想著怎麼讓強暴消失,而希望弱者帶著作為潛在受害者的意識活著。她最害怕的是不能選擇死亡的方式。如果被按住手腳,連動都不能動該怎麼辦?被拍下上傳到網路,一輩子都消不掉,面臨那種狀況,她寧願死掉,但事到臨頭生死又不是她能決定的。要現在就自殺嗎?明天再死是不是比較好?關鍵時刻她下得了手嗎?每天都想著這些,腦袋已經不正常了。」


  「我應該要死嗎?現在自殺?不要讓我變成那樣,拜託。救我。」


  琉璃握著她的手說:「我們會一起逃走。」


  她就這樣,作為無傷的被害者活著,直到機會來臨的那天。


  回到現實,她告訴柳洙泗:「跟我一起旅行的女生當場被殺死。我沒辦法再跨越那一條線,我會一直覺得,如果我不再『純潔』了,我就會像她一樣被殺。她就在我面前,頭被……」察覺到自己正做出模仿鐵槌砸下的手勢,小愛停住手部動作,轉而用力用指甲刮自己的手背,直至出血。對於失貞的恐懼以被害妄想的形式侵入她的日常生活。異性,甚或是陽剛特質的人事物,都使她害怕。


  「聽說人喜歡看的A片類型,和現實生活中自己的價值觀相反。保守的人,反而喜歡看公共場合的暴露狂;崇尚自由的人,卻喜歡看綑綁性虐待。在被救回來臺灣之後,我一看到電影裡面的強暴情節就會吐,但卻常看強暴的A片。雖然都是演的,電影演得太貼近現實了,讓我很不舒服;太真實的A片我也看不了,一定要那種叫得很假、最後還反過來享受的。我想要欺騙自己,就算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也不會感到痛苦。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正常活下去的,不會害怕嗎?那些事情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年幼的女性被迫結婚生子,或是戰爭時被凌虐,也有男性遇到這種事,沒有人逃得開。網路上流傳的影片或照片中,也許有的人是真的受到壓迫,或是在不知情之下被拍,我還點開那些影片看她們受苦,只為了讓我覺得我是站在欺負人的一方,不是被欺負的那方,簡直惡劣到不行。為什麼我卻可以對不認識的人做出這麼惡劣的事?那和我討厭的那種人不是一樣嗎?有人告訴我,『妳不能總把自己設想成受害者』,但我沒辦法把恐懼趕出腦袋。有人說,看拳擊賽時,男性多半把自己設想成攻擊的一方,所以覺得痛快;女性卻容易帶入被痛打的那方,覺得拳擊賽殘忍。教育中反覆告訴女性,『妳們是弱者,要保護自己』,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從小我們就得帶著恐懼成長。在那件事後,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好可怕,好痛苦。」


  「妳壓抑自己情緒的習慣,是因為這件事開始的嗎?」


  小愛咬著嘴唇說:「哥哥是……比我優秀得多的孩子,從小就什麼都做得比我好,爸爸媽媽明顯偏愛他,只有哥哥對我好。我們家的長輩又覺得女生要端莊,我覺得我越努力去符合他們心中乖孩子的標準,犯錯時越會被放大,甚至被覺得是故意作怪。他們一直說我是壞孩子,我也漸漸覺得自己就是壞孩子,陷入不管怎麼做都不夠的低潮。大學的時候哥哥帶我看過醫生,吃了一陣子的藥,因為情緒穩定多了,我就想出國唸書,希望可以改變自己,結果發生那件事。所有好不容易堆起來的東西全倒了,好像永遠都沒辦法再堆起來。我也有資格自稱有童年創傷嗎……大家多少都有關於家庭的負面回憶,這點陰影不算什麼。」


  「妳的家人用錯誤的方式教養妳,言語暴力的傷害未必亞於生理暴力。」


  「你覺得我有資格被拯救嗎?」


  柳洙泗擁抱著她,也許這比任何引導的語言都還有用。從人的身上傳來的體溫熱度,小愛有瞬間把柳洙泗和冷的身影重疊。平復下來後,她問:「為什麼你們會讓小八當幹部?她好像不在乎你們的理念。」


  柳洙泗說:「我認為她的個性不是非常適合隱士之家,但海莉覺得小八年紀輕,有塑造的空間。」


  「我以為隱士之家裡都是好人,結果還是有相處不來的人。小八,還有其他人。」


  「和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也是,生活習慣或價值觀會有不合的地方,我們彼此尊重就夠了,不需要和每個人都變成摯友。其中一定有比較親近和不親近的。合不來的人就別勉強,和各種人打交道是我和海莉的工作。」


  柳洙泗和她聊天聊到深夜,他是絕佳的傾聽者。小愛想起過去和朋友討論未來理想對象,「會願意一直陪我聊天的人」,她這麼說過。大至邪教的虐待行徑,小至兒時在遊樂園被父母丟包的事,柳洙泗都會承接她的情緒,帶她從桎梏的記憶中逃離。


  為了替兩人的未來做打算,柳洙泗已經開始處理手續。討論過後,他們決定,把她的老家賣掉,和家庭的愛恨糾葛道別。之後也不用再買新房,就住在冷的豪宅裡。在他的指示下,她簽署各種不清楚內容的文件,一切都很美好,柳洙泗還會煮飯給她吃,把她寵得像公主。她的植栽長得欣欣向榮,柳洙泗說,以後她可以往園藝方向發展。她每天用鋼琴聲開啟早晨。生活精緻悠閒。


  然而為什麼,身體狀況卻與他的預期背道而馳。儘管睡眠時間充足,又是睡在冷買的昂貴床墊上,她的惡夢卻變多了。柳洙泗說是她未休養完全,要她再試著放鬆。可是她已經很放鬆了。


  和海莉工作時,她的心不在焉被海莉看出。聽了詳情,海莉給出類似的解答:紓壓。把內心想法說出來。


  她努力了,夢境依然紊亂。某天,她首次做了有關身邊人的預知夢。


  下課後,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控制不住自己走過去問:「黃媽媽,今天是家人載您來的嗎?」


  黃媽媽詫異地問:「妳怎麼知道?」


  「您的車子是不是有發生擦撞?」


  「沒有欸。」


  「喔,抱歉,沒事。」


  當晚,海莉傳訊息告訴小愛,黃媽媽要她傳達,回家時他們發生了小車禍。「妳該不會預知到事情會發生吧?」


  「只是巧合。」小愛回傳。


  海莉寫道:「在占卜中有共時性的說法,偶爾我也可以算出精準的未來,有可能妳真的做了預知夢。」


  柳洙泗得知此事後,也說:「預知夢是有可能的,妳也見過擁有特殊能力的人。」


  蘇汶,伊蓮,海莉。蘇汶在她面前展現過能力,她能說出小愛老家房間裡的擺設。就像經歷生死交關後有人獲得陰陽眼,壓力過大生出預知能力,似乎也有道理。


  在柳洙泗的建議下,她每天都把夢寫下來。若夢中出現認識的面孔,他會替她傳遞消息。連日惡夢榨乾小愛的體力,她減少出門次數,專心在處理夢。直到她受不了永無止盡的嗜睡,請柳洙泗陪她看身心科。


  在柳洙泗的關心注視下,她準時吃藥,睡眠不再斷斷續續,但困在夢中的感覺更強烈。


  「吃幾天的藥不會有效果,再觀察一陣子。不能斷藥。」柳洙泗說。


  她載浮載沉,逐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唯有抓緊他的聲音,才能爬回破爛的軀殼。


  「妳睡得好嗎?」他問。


  她迷糊地問:「海莉被老虎咬的夢,不可能是真的吧?」


  「昨天晚上她被情緒不穩定的學員攻擊。妳的夢準確率越來越高了。」


  「雷劈倒樹的夢,也有成真嗎?」


  「目前還沒。」柳洙泗端上煮得軟爛的粥,她看著碗,忽然丟開湯匙說:「我不是病人!」


  柳洙泗耐心地說:「早上妳醒來說想吃鹹粥。」


  「我……有嗎?」


  「可能當時妳還沒睡醒。不重要,妳現在想吃什麼,我可以叫外送。」


  「不用了,謝謝。」她喃喃說。


  柳洙泗為她倒水,她搖頭說:「我不想吃藥。是藥讓我變成這樣。」


  柳洙泗放下水壺,抱緊她說:「相信我。服藥的人常有這種感受,但不吃藥妳的睡眠情況會更糟。上個禮拜妳沒吃藥,整整兩天沒睡,終於睡著的時候做了更可怕的夢。」


  「什麼夢?」


  「妳說妳在宇宙漂浮……忘記就好。不需要想起來。」


  小愛要抗議,強烈的睡意又襲來。瞇一下,她想。


  再睜開眼睛,已是隔天早晨。邊吃著早餐,她看見電視新聞的記者說昨晚在臺東下起暴雨,一道雷劈中當地小學的樹,幸虧無人受傷。


  她夢到的樹好像就是棵榕樹。


  不可能用巧合就帶過一切,那些真實到可怕的夢,很有可能預示著未來。


  筆跡潦草的筆記中,還有許多條未實現的預言,假若不是預測失誤,而是尚未發生……。


  「飄在半空中看島,很大的地震,山都在搖,海嘯淹沒島」,這是寫得最工整的一行字。因為這個夢給她的印象過於深刻,她不用費力回想就能寫下來。


  她傳訊息給柳洙泗,他沒立刻回應,於是她又傳給海莉。


  海莉接到消息後,很快趕到小愛家中,擺出算命陣式,在一塊布上攤開洗好的牌,「抽五張。」她說。


  小愛抽完牌後,海莉把牌都推到一邊又拿出一個皮袋,讓小愛抽出七個木塊。海莉把木塊抓在手裡,再灑在繡有圓陣的墊布上,研究抽出的牌和分布在不同位置的木塊。


  她問:「妳有看到島上的建築物嗎?」


  「好像沒有。」


  「妳認為那是大坵島的依據是形狀嗎?」


  「只是一種感覺。」


  「根據占卜,會是在今年十二月左右發生的事。先有地震,引起海嘯淹沒整座島。是天災,沒有任何人為因素。」海莉公布占卜結果。「我們會處理。」


  「要撤走人嗎?」


  「我會跟柳洙泗和伊蓮討論怎麼處理。謝謝妳,還好妳預知道這件事。」


  「我不確定那是不是真的。」


  海莉拍小愛的肩膀說:「還有我的占卜佐證,成真的機率非常大。伊蓮最近也感到不對勁的起伏,都能連結到這件事上。其實伊蓮和我在討論,妳也許不是普通人。伊蓮和我有法力,這妳知道,我們隱約感覺到妳也有潛力。妳說過妳以前有幻覺,也許那些不是幻覺,是妳在這方面天賦的展現。」


  高中時期有過的幻覺,其實不嚴重,就是她記錯事情,以為某人對她說過某些話,眾人異口同聲說沒發生過這種事。這也算是超能力嗎?小愛感到困惑。這樣豈不是一堆人都會巫術?


  海莉又說:「我有真正的預言能力,能夠看到部分的未來,這就是為什麼我相信妳的預知。伊蓮的信仰中,提到有預言能力的人,她稱之為聖女,妳的能力的實現方法很接近她所說的聖女形象,透過預知夢幫助人,對不潔的事物敏感。伊蓮跟我提過,妳可能是她在尋找的聖女,我本來還在懷疑,看到妳的預知後也不得不信了。」


  「也有可能是妳。」


  海莉搖頭說:「要是是我,我們早就發現了。」


  「我不相信宗教。」小愛這句話說得猶豫,她看過走火入魔的邪教,從此排斥任何跟宗教相關的事物,但她又想起琉璃。有惡魔,有女巫,那有聖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海莉贊同說:「我也不信,可是妳的預言能力不是騙人的。伊蓮所說的聖女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聖人,她就是一個幫助人的存在,善用自己的預言能力帶領人們前進。其實冷跟我說過,他覺得妳有特殊天賦,我那時候不相信,現在想想,他說得有道理。」


  「哥哥說的?」


  「聽到伊蓮提出的聖女概念,冷就說到妳,在小時候他觀察到妳身上有出現類似的現象,對很多東西過敏,脆弱的體質就是因為受不了外界的汙染,用聖女的說法來解釋妳的狀況,是可以成立的。在隱士之家內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這件事,畢竟妳用預言能力幫了不少人,基於保護妳的立場,我不會把妳推出去,但是如果我是妳,應該會想要好好使用能力。也不會很困難,就像妳和大家一起靜坐時一樣,和成員互動,說不定也能改善妳的睡眠問題。」


  「可以不用再吃藥嗎?」小愛只在意這點。她真的好討厭那些讓她成日昏沉的藥。


  「可以慢慢減量,過不久就能停藥。」


  「我不想再吃藥了。」


  海莉同情地說:「那我們往新的方式嘗試看看。接下來我會安排妳和柳洙泗一起出席活動,他會替妳對外發言,妳只要現身隱士之家還沒見過妳的成員知道,真的有妳這個人存在就好。」


  「只有隱士之家的人吧?」


  「只有我們的人。」海莉承諾。「妳說想要回饋大家,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想起大坵島上度過的美好時光,小愛點頭。平白得到被接納的資格的她,必須知恩圖報。


  柳洙泗更忙了。


  忙到幾乎無法回家,小愛在活動上才能和他碰面。雖然他沒公告她是他的女朋友,但兩人走在一塊的事實比大聲宣告更有力。


  換上白色洋裝時,小愛頗有牴觸,但柳洙泗跟她說:「趁機把過去不好的回憶覆蓋過去。」她還是穿上了。


  在人群自動讓開清出的路上徐緩前進,接受四面八方的矚目,要不是柳洙泗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她一定會逃跑。不過柳洙泗說被綁架的她是奴隸,被限制人身自由,現在的她不情願隨時可以抽身,也沒有人會逼她做討厭的事。她當尊洋娃娃坐在柳洙泗身邊就好,柳洙泗和伊蓮會向大家解釋小愛的夢,以及分析配合她的預知能力隱士之家能達成的願景。大坵島會沉沒的消息,經過討論後柳洙泗決定暫不公布,以免這類事關重大的預言會引起團體的人的關注,給隱士之家帶來麻煩。


  「我不確定是不是大坵島。不需要再深入調查嗎?」小愛再度重複。她才是作出預言的人,可是周遭的人都比她更肯定她的預言如何解讀。


  「我們會安排。」柳洙泗只這麼說。


  目前尚未沒有對隱士之家宣布「聖女」一詞,但隨著小愛做為活動主角之一的出席次數增加,她在團體內的知名度日益升高,乃至她去替海莉的諮商伴奏,會有學員想跑來要她的簽名。她本人感到荒謬,海莉卻推波助瀾,問她:「妳想不想出書?寫妳做過的預知夢。」


  「這種內容能出版?」


  「我們從科學的角度來分析,就像是也有人研究神話。在之前我就有考慮過拓展這類書系的領域,這類型的書大眾也會覺得有趣。不喜歡也可以不要掛妳的名字,取個假名,重點是講述妳的案例。這對於也有睡眠困擾的人會是實用的建議,如何去解析夢境對自身狀態的反映,會幫助到不少人。介意我拍妳的做夢筆記嗎?還是妳要自己整理過再給我?」


  「我不想重新回顧。」


  「那就借我妳的筆記囉。分析的部分會由我來執筆,妳提供資料就好,完成後我再拿給妳看論述符不符合妳的想法。在寫之前我們先去和彥壽討論。」


  聽到彥壽的名字,小愛盡力克制臉上的嫌惡,當然是逃不過海莉的法眼。「彥壽怎麼了嗎?」


  小愛坦承:「我討厭他。」


  「為什麼?」


  「他對我的態度很奇怪。」


  「妳是說他追妳的方式讓妳感覺不舒服?」海莉摸著下巴說:「我經歷過,確實不太舒服。不過我覺得是他用了笨方法。他在求學階段被霸凌過,霸凌者用的藉口也是他的態度不好,過去的經驗讓他在談感情這部分有些缺陷。」


  「是這樣啊……」


  「妳真的不想見到他,由我來幫妳談出書的事也行。妳真的討厭到不願意和他談話?」


  「是不至於。」


  「還是由妳本人參與討論比較好,我也不想做出我自說自話的書,畢竟妳是夢的主人。」


  「好吧。」


  在出版社大樓內部遇到彥壽,他並沒有因為人模人樣的衣著變成紳士,依然掛著油膩的笑容,不過目標從小愛變成海莉,把小愛晾在一邊。


  小愛要做的事是簽署文件,這她已熟能生巧,假裝自己讀完又臭又長的合約內容,簽名,海莉幫她蓋章。這陣子她簽過的文書全部加起來,可以讓一臺碎紙機嘔吐。她常被帶去和不同的人見面,共通點是他們都帶著官腔,聽著她就頭痛,沒辦法思考。出版社簽約的流程跑得比她想像中快,彥壽帶她瀏覽出版社過去的出版品,承諾她她的故事能得到一張漂亮封面。其中也有津琇的書。


  「陳津琇,她是我們力推的作者。」看小愛拿起書本,彥壽說。


  「好厲害,能出這麼多書。」


  「出錢捧妳妳也可以暢銷,把妳的照片放出來,妳可以出比她更多本書。」


  「我跟津琇差那麼多,我沒有紅的實力。」


  彥壽哈哈大笑說:「現在早就不是靠實力的時代啦!她是我捧出來的,不然一個素人寫的書誰要看。」


  剛好回到兩人身邊的海莉冷峻地瞪著彥壽說:「少說點話。我不是說過不要扭曲她的想法嗎?」


  彥壽忙說:「對不起,扯太遠了。反正小愛多出幾本書就會懂。」


  「你這傢伙,別得意忘形。」海莉語帶的不屑讓小愛感到不可思議。望向她時,海莉又微笑著對小愛說:「累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謝謝妳們。」


  「我幫妳叫車,我還得跟他談事情。妳有每天吃藥吧?」


  「有。」


  「不能擅自斷藥喔,會傷到腦部。」


  「好。」


  「很快妳就可以不依靠藥物,在那之前,妳要聽專業醫生的建議。」


  「好。」


  拿出藥袋,幾經掙扎,小愛還是服下藥。曾經偷偷斷藥的那段時期,她的狀態確實更差,彰顯出藥物的重要性。


  他們說藥物可以幫助她,她現在卻沒有感覺。哪天才會真正生效呢?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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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3-5 01:4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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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汶打電話給小愛時,沒期望對方會在響鈴一聲就接起。先前打的電話都無人接聽,導致真正接通時,她反而擠不出言詞。


  「現在是早上嗎?」小愛第一句說的話很奇怪。


  蘇汶回答:「對啊。」


  電話那頭就此沉默,「喂,聽得到嗎?」蘇汶問。


  「有聽到。」


  「我是想問妳身體還好嗎?因為妳不回訊息也不接電話,聽說妳生病?」


  「我沒有生病。」小愛這句話稍微大聲一些。


  「那妳最近在忙什麼嗎?」


  小愛仍舊沒回答,蘇汶提高聲量問:「妳有沒有空約出來吃飯?」


  「妳要來我家嗎?」小愛問。


  儘管邀約突兀,擔心的蘇汶依然造訪小愛家。看到她家的門面,蘇汶不禁懷疑自己和小愛是否真的認識。怎麼看,小愛都不像是會住在這種高級住宅的人,不過出來開門的確實是小愛,她形容枯槁,蘇汶不禁問:「妳的病好像很重,要不要我改天再來打擾?」


  「我想要和人說話。」小愛說。


  「妳最近在忙什麼?」蘇汶坐在貴氣十足的沙發問。


  「做夢。」


  「睡得不好嗎?」


  「我做了很多預知夢,幾乎都會實現,所以我要不停做夢,才能幫大家看未來的災難。」


  「我聽說過妳也得到能力了。妳夢到過哪些內容?」


  「有人被車撞,都是不好的事。也有天災,像是雷劈到樹的事,上了新聞。」


  「最近臺北有下雨嗎?」


  「是臺東的事。」


  「最近都沒什麼下雨啊。」


  「我在新聞上看到了,雷劈開樹。」小愛的語氣異常冷漠,蘇汶被搞得有些不悅,賭氣拿出手機說:「我查查看。」


  翻找網頁後,蘇汶問:「妳說在臺東哪邊?我沒看到新聞。」


  「明明就有。」小愛搶過蘇汶的手機。


  今天小愛真的特別莫名其妙,蘇汶從生氣變成懷疑,小愛身邊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嗎?


  小愛急速翻動網頁。「找不到,明明有。雷劈中小學的樹,是榕樹,有人把新聞刪掉了嗎?」


  「這陣子根本沒下雷雨啊。雷陣雨是夏天的事吧。」


  「不可能,我看到的……還是是夢?」


  「妳在說什麼啊?我現在有點怕,妳好像怪怪的。」


  小愛空洞的眼神對上蘇汶的眼睛,她說:「我每天都做很真實的夢,已經分不清楚是在做夢還是現實了。可是我覺得看到新聞是真的,柳洙泗也知道,我也有跟海莉說,海莉幫我算命,是真的,對吧?」


  「冷靜點,柳洙泗有說過妳在家休養,妳可能最近狀態不太好,但有他照顧妳很快就會恢復健康。」


  「我想回老家一趟。」


  「這邊不是妳家嗎?」


  「我想回真正的家。可是我沒有鑰匙。我給柳洙泗了。妳可以幫我進去嗎?」


  蘇汶還是有點跟不上小愛的跳躍思維。「我會的魔法不包含開鎖技能喔。」


  「魔法……對了,艾蜜莉。」


  「她是誰?」


  「是日本吧。天婦羅?壽喜燒?是魚,鮭魚,鮪魚……鮪魚肚。鮪魚肚,鮪魚肚,鮪魚肚。」


  蘇汶驚惶地說:「妳不要嚇我好不好,我真的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喵。」


  「啊!妳有養貓喔?」蘇汶伸手想摸突然出現的黑貓,被牠低身閃過。牠走到小愛面前停下,小愛直視著牠說:「請帶我回我家,你可以幫我嗎?」


  「喵。」黑貓說。


  蘇汶明白自己的通靈能力不過是雕蟲小技,她竟然發現不了名為「鮪魚肚」的黑貓身上承載了法力。


  門鎖隨著貓叫聲開啟,小愛衝進屋內,蘇汶跟在後面。這間房子就有小愛給人的感覺了,是間普通的公寓,家具也不像蘇汶的租屋處設備那樣廉價簡陋,看得出曾生活在此的家庭生活水準不差。


  一手把書架上的東西都掃下,小愛抓住一本相簿,瘋狂翻頁,終於在某頁停下。


  「騙人……」


  蘇汶湊過去看照片說:「這張哪有問題嗎?」看起來是張普通的遊樂園合照,有年幼的小愛、冷,以及一個中年女子。


  「她是阿姨。我記得是爸爸媽媽帶我們去玩的。我只去過一次,但是我記得爸爸媽媽把我丟在那邊,為什麼是阿姨?」


  「妳的阿姨怎麼了嗎?」


  小愛倏地望向蘇汶,眼中的驚恐讓蘇汶想要逃跑。


  在蘇汶奪門而出前,小愛說:「我跟柳洙泗聊過,我印象中來遊樂園是爸爸媽媽帶,因為他們偏愛哥哥,所以把我忘在遊樂園,害我迷路大哭。可是帶我們玩的其實是阿姨,阿姨比較疼我,她不可能把我丟著,這張是玩完要回家拍的照,我看起來很開心,所以我記得的爸爸媽媽的記憶是假的嗎?」


  「呃,妳記錯了,也不會怎樣啊。」


  小愛像是壞掉的搖頭娃娃,左右擺動頭部。「我現在想也覺得有點奇怪,很多印象比遊樂園這個更薄。柳洙泗說我的爸爸媽媽虐待我,如果記憶是假的怎麼辦?爸爸媽媽真的有欺負我嗎?」


  「等等,妳的爸媽虐待妳?妳不是說過妳和家人關係不好,可是沒有到暴力的程度嗎。」


  「我不知道!柳洙泗說那樣就算言語暴力,我好像對他說謊了,因為他不可能對我說謊!」小愛繼續翻照片,不時發出哀叫,最後扔開相簿,遮住雙眼。


  「到底發生什麼事?」


  蘇汶盡力安撫小愛,鮪魚肚發揮的作用更大,牠傳送出一股安穩的力量,幫助發狂的小愛平靜下來。小愛才有餘裕把近來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還沒說完,門鈴就響了。門外站的是面無表情的海莉。


  「我帶妳回家。」她說。


  小愛後退一步,蘇汶走過來問:「怎麼了?」


  海莉說:「小愛忘記吃藥了,我先帶她回家。」


  小愛搖頭,蘇汶說:「能先讓她在這裡待一下嗎?她有東西要拿。」


  「不行,她不吃藥會出現幻想症狀。我帶她回去。」


  在強勢的海莉面前,蘇汶不知道如何攔阻,小愛也沒有反抗,默默跟著海莉走。


  上車後,海莉問小愛:「妳怎麼會去那裡?」


  小愛不敢抬頭,她說:「我突然很想看家裡。」


  「妳怎麼進去的?鑰匙不是在柳洙泗手上嗎?」


  「妳怎麼……知道?」


  海莉嘆氣說:「我和柳洙泗討論過妳的事。不管妳怎麼進去的,放妳獨自往外跑太危險了,至少妳也該打電話叫我們陪妳。」


  「你們很忙。」


  「妳開口我們就會撥出時間啊。妳對我們來說這麼重要。」


  透過隔熱紙,小愛看不清楚車外的風景。蘇汶的話在她心中迴盪,蘇汶說,她沒聽說過有隱士之家的成員出重大意外,小愛那些成真的預言,是否都是海莉和柳洙泗欺騙她的?還有,既然吃了藥還昏昏沉沉無法行動,代表藥根本開得不對,柳洙泗應該帶她看別的醫生,身為醫學系學生的他怎麼會不知道這點?


  面對海莉微慍的面容,以上疑問,小愛都不敢提出。海莉又問:「妳擅自停藥了對不對?」


  「有時候會忘記吃。」


  「就像妳『忘記』回我的訊息嗎?」


  「……對不起。」


  「不回我就算了,連柳洙泗的訊息妳也已讀不回,是為什麼?今天回去妳就收拾行李,我和柳洙泗討論後,覺得妳去大坵島修養比較好。」


  小愛防備地說:「我現在很好。」


  「有很好嗎?妳身體非常虛弱,隨時隨地都可能睡著,要是跟今天一樣貿然出門,在大馬路上昏倒怎麼辦?大坵島至少安全。」


  「不是要沉了嗎?」


  「十二月以前全島都會撤離,算出確切時機就不用過於擔心。禦寒的衣物多帶點,島上很冷。」


  「島真的會沉嗎?我預測的是真的嗎?」


  海莉按著太陽穴說:「我說過了,防患未然,占卜結果是說十二月會發生不好的事,也可能是任何災難,總之我們會撤走。柳洙泗已經在島上了,妳想見他吧?」


  「他在那邊?」


  「對,我剛剛不就這樣說?明天出發。」


  「妳會去嗎?」


  「可以選的話我才不想。好了,讓我休息一下,我不像妳可以天天睡飽。」說完,海莉閉上雙目。


  回到冷的豪宅後,隔著門聽見海莉的腳步聲遠離,小愛便偷偷開門。


  輸入密碼,電子鎖無動於衷。她再次輸入,確信自己沒打錯。


  門文風不動。


  門鎖壞了?


  「她從外面鎖門。」想起方才瞥見到門上多出的裝置,小愛喃喃說。






  接小愛和海莉回島上的交通工具是直升機。小愛依舊不習慣直升機,但她不敢出言抱怨。海莉的心情很差,忙著敲打筆電鍵盤,明顯不會和顏悅色應答小愛的問題。


  到了大坵島,海莉扔下小愛自己走掉,取而代之的是面帶笑容的伊蓮來迎接小愛。「我來恭迎妳了喔,開不開心?」


  是錯覺嗎?怎麼連伊蓮的態度都很怪?島上的高人口密度也很詭異,小八、彥壽居然都在,照理說現在是冬天淡季,而且說好要在十二月前清空島民。越看,小愛越覺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正常,像在嘲笑,又像可憐她。


  「我在做夢嗎?」


  她猝不及防被賞了熱辣辣一巴掌,打她的伊蓮笑笑地說:「會痛吧。那就不是夢。」


  小愛腿一軟,跌坐在地上,被伊蓮拉起來推進冷的屋子裡。關門前,小愛聽到伊蓮自言自語說:「這隻小羊真的不會反抗。」


  聽著伊蓮從外面把門鎖上,小愛焦急地敲門喊道:「十二月以前大家會回去對不對!」


  「沒有給妳回去的船啦。」伊蓮懶懶地說,然後小愛就沒再聽到門後有任何動靜。


  唯獨她的小屋落地窗都釘上木板,像是完善的防颱措施。小愛的腿依然無力,用手撐著爬到離門遠一點的客廳。電源也切斷了。透過窗上木板的縫隙可見外面還是有燈光,不是全島斷電。


  「鮪魚肚,鮪魚肚,鮪魚肚。」


  鮪魚肚怎麼還是不來?艾蜜莉沒有要幫她嗎?


  現在她是孤身一人了。她蜷縮成胎兒的姿勢,抱緊自己。


  直到她聽到規律三下、三下的敲窗聲。


  「小愛?是我,蘇汶。」


  貼在窗邊聽到這句話,小愛瞬間放鬆,帶著泣音問:「妳是來救我嗎?」


  「鮪魚肚帶我見到艾蜜莉了,她真的是女巫!她叫我抓準時機帶妳逃回本島。我是混在運貨的船過,回去的船很難藏人,我要再觀察才能帶妳出來。」


  「我不可能逃走,這邊人太多了。」


  「再忍幾天。艾蜜莉說,要是我沒辦法帶妳走,還有個備案,她要妳使出她教過妳哥哥的那種魔法,還說島上已經布好魔法陣,妳只要有魔力的人的血還有唸出名字。她也沒說是什麼名字,只說妳知道。」


  「為什麼島上有魔法陣?」艾蜜莉教給冷的,不就是召喚惡魔的魔法嗎?


  「我不知道。等一下,有人來了。」


  蘇汶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一會兒,響起的卻是伊蓮的聲音。


  「妳怎麼在這?有誰邀請妳嗎?」


  蘇汶生硬地回答:「我來送貨。」


  「卸貨區不在這裡,外面有封鎖線,妳的這雙大眼睛不可能沒看到。」


  「我迷路了,你們是不是在忙事情?都沒人幫我指路。」


  做得好,蘇汶的聲音很冷靜。小愛在心中幫蘇汶加油,接著聽見伊蓮說:「別傻了,妳跟我的法力是幼稚園和研究所的差別,在我面前說謊可沒用。這幾天來島上的都是成員,不是妳這種閒雜人等可以進來的。來找妳的朋友?」


  「妳在說誰?」


  「妳和小愛感情有好到為她趕來嗎?」


  「我跟她才不是朋友。」蘇汶說完,接著悶哼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掉落。


  伊蓮則莫名愉悅地笑起來。待兩人不再說話一陣子,小愛才敢湊近木板和窗戶間的縫隙偷看。有人倒在地上。突然一片黑擋住她的視線,隔了幾秒她才明白黑中一點發亮的是伊蓮的眼睛。臉貼在窗戶上的伊蓮對小愛說:「回去睡覺。」


  小愛忙不迭跑上樓,用被子裹緊自己。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0: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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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3-12 17:3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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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逢隱士之家核心會員齊聚一堂,海莉的心情低落。因為召集人們前來不是要開宴會,而是應付伊蓮的要求。伊蓮千方百計想取代冷作為掌權者的位置,甚至規劃了一場個人秀,要讓大家見識她的能力。


  當盛裝打扮的伊蓮走過來,海莉表明不想和對方交流。伊蓮嬌嗔:「別不理我。」


  「我幫妳連絡所有人和安排場地,累死了。」


  「樂觀地想,之後妳就可以出國享福。」


  海莉打包好的行李和護照是她的心靈慰藉,再撐幾天,她就可以拋下惱人的一切遠走高飛。再忍受一下這個女人就好,海莉告訴自己。


  偏偏伊蓮還在奚落她。「要是把小愛交給我,她會乖得像小貓。妳連個小女生都管不好。」


  海莉說:「不需要用到魅術那套。」


  「妳們用藥物不比魅術好到哪裡啊。最後還不是要我上場。」


  「我先警告妳,我們可以召集這些人,是因為我們強調和宗教無關,一旦妳用法術,很多人會跑掉。」


  伊蓮聳肩說:「再找新的人就好。」


  「妳會毀了隱士之家。」


  「跟妳又無關。」


  海莉在心中對伊蓮翻了無數個白眼。伊蓮堅信法術才是真正的支配,想用法術控制小愛,進而以小愛聖女的形象打造全新的、宗教性質的隱士之家。或許這確實能將止步不前的隱士之家帶到新高度,而且哪天出事,所有的責任都將歸咎在被視為精神象徵的聖女身上。冷創造聖女的原意是滿足自己的想像,肯定不希望最愛的妹妹變成替罪羔羊,但沒辦法,誰叫他死得早。小愛被他從小摧殘精神,是最好的載體。海莉還算能理解伊蓮的做法,沒有海莉的伶牙俐齒或冷的經營能力,伊蓮必得另闢新路。


  奇怪的是柳洙泗,他不像拿了錢就要抽身的海莉,居然願意留在隱士之家當伊蓮的左右手。追本溯源,創立隱士之家的初衷,海莉要錢,冷要女人,柳洙泗想要的是滿足感嗎?把幾萬人當傻子耍的快感?從冷叫他加入隱士之家開始,柳洙泗就沒發表過個人想法,他會分析營運方針,不吝於貢獻他的魅力吸引群眾,然而他從沒表示過想從隱士之家得到什麼。這是海莉不信任他的主因,柳洙泗加入的理由總不可能是為了支持冷這麼簡單。每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柳洙泗肯定也藏著自祕密。


  走進會館的廳堂,海莉環顧室內,這一張張熟面孔,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他們都是愚蠢的牆頭草。在冷去世後平衡已被打破,與其留下來和伊蓮較勁,海莉寧可另覓出路。有錢無所不能,去國外又是一片新天地,她也預測隱士之家終會被破壞,這並非占卜出的結果,是她個人的預想。在毀壞以前,她要脫離這裡。


  在伊蓮之後來和她搭話的是個她更討厭的人。彥壽,笑起來像隻癩蛤蟆。


  「恭喜,妳的新書賣得比津琇小姐還好。」


  海莉哼了聲,舉杯飲酒。


  彥壽搓著手說:「小愛小姐的書我親自拿去給她。她在哪裡?」


  「你傻嗎?給她看到實體書,她不就知道我們把她寫的內容全改了。」


  「哦,是是。小愛小姐在哪?」


  「明天你就知道了。你有看到柳洙泗在哪嗎?」


  「我不知道。」


  「那傢伙在幹嘛。」海莉煩躁地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超過整點五分鐘。這是柳洙泗第一次遲到,他從來都是最守時的。


  盛裝出席的小八小跑步過來,用趕蒼蠅的手勢趕走彥壽。「海莉!柳洙泗在哪?」


  海莉端起笑臉,告訴小八:「他說會晚點到。」


  「搞什麼,我等很久了欸。」


  「妳昨天不是和他和津琇吃飯?」


  「沒有啊,昨天只有我和津琇。」


  柳洙泗肯定是懶得應付小八而爽約,或是被伊蓮拖去別的地方。海莉問小八:「妳覺得津琇人怎麼樣?」


  「很漂亮。」


  「妳以後要不要去她那邊工作?」


  「我不要工作!」


  受不了,這個小女生真心以為自己可以嫁進豪門變少奶奶。海莉耐著性子說:「妳要做的是繼續經營社群軟體,這本來就是妳想要過的生活。等妳的粉絲基數夠多,要辦活動再交給津琇他們處理,我沒有要妳和津琇一樣跑演講。」


  小八堅持,「我知道,但聖女的位子本來是我的耶,柳洙泗也應該是我的。」


  「他有女朋友了。」


  「小愛?」小八嗤之以鼻。


  「伊蓮。」


  「什麼?他們在交往!」


  實情當然並非如此,海莉心想,卻說:「對,所以妳最好別惹伊蓮。」


  「嘖。」小八瞪著站在不遠處的伊蓮,對方剛好回眸一笑,嚇了小八一跳。


  「妳知道伊蓮是貨真價實的女巫。」海莉覆在小八耳邊說。


  「我知道啦。」小八氣急敗壞地跑掉。要找她搭話的勤智被她甩開幾次,依舊不屈不撓黏在她身邊,兩人一起離開會場。


  「要遲到多久啊,白癡。」海莉繼續碎碎念,隨即有人喊她的名字。


  「海莉。」


  海莉大步走向終於出現的柳洙泗說:「主持人還敢遲到。」


  「臨時有事。麻煩妳了。」


  海莉把麥克風遞給柳洙泗,他走上臺前,對海莉說:「我來的時候聽到小愛的房子有敲打聲,妳可以去安撫她嗎?」


  「這個工作不是該由你做?」


  柳洙泗舉起麥克風示意他走不開,海莉只好接下苦差事。


  和小愛相處是她最討厭的工作之一,她打從心底覺得小愛煩得要死,還得裝成暖心大姊姊。不過這樁計畫中柳洙泗犧牲更多,他可是要扮演小愛的男友。光是被誤會和小愛那種女生交往就是人生汙點了。


  海莉用鑰匙打開小愛屋子的門,一樓沒人,於是海莉直上二樓,不客氣踢開小愛的房門。


  隱士之家的「聖女」就坐在玻璃球吊椅上,海莉冷冷地對著小愛的背影說:「有人投訴妳發出噪音。」


  「我想要問妳關於我哥的事。」


  海莉不耐煩地說:「又來了,妳要問幾次。」


  「最後一件事釐清。」


  「有話快說。我還要開會。」


  「妳知道我哥怎麼死的嗎?」


  「車禍啊!」


  小愛轉過來,臉上的神情是海莉從未見過的。她說:「其實是哥哥因為他才死的。」


  從小愛背後走出的綠眼孩童拿下帽子,被壓扁的鬈髮間露出兩個小小的尖角,尾巴像蛇一樣擺動,純潔的臉蛋像是天使。


  海莉還沒反應過來,琉璃舉起手,一旁的折疊椅飛起砸到海莉的背。這下砸得不輕,海莉痛到跌在地上爬不起來,用手肘撐著向前移動,被瞬間移動過去的琉璃捉住腳,她又重摔回地,姿勢極其古怪。


  小愛看著趴在地上如被宰豬隻嚎叫的海莉,如此陌生,真的那個是高高在上批評人的女人?幾千人的心靈導師,高知識分子,在華廈頂樓鄙視眾生的女人,也不過如此。


  琉璃平靜而響亮的聲音說:「好好回答她的問題,下手會輕一點。」


  小愛顫抖地握住琉璃的手說:「她痛到沒辦法說話。」


  琉璃偏頭,海莉的痛楚似乎瞬間消失,露出鬆一口氣的神色,但安心感只維持一秒不到,琉璃的話語宣告她的死刑。「妳的脊椎斷了,接下來妳能決定的是無痛死亡,或是忍受剛才的劇痛直到死去。回答我,隱士之家為什麼成立。」


  「提出想法的是冷和柳洙泗,他們創第一個『家園』後才找上我。」海莉說得又急又快。「第一個家園是大學附近的分租公寓,篩選有意願加入隱士之家的房客。」


  琉璃問:「他們怎麼找到妳?」






  門鈴響了兩輪,才有人來開門。


  海莉對門縫透出的疑神疑鬼眼光說:「您好,我是XX大學的同學,和您約好今天要見面。」


  屋主拿掉門鍊,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請進,我拿拖鞋給妳穿。」


  女人在第一次門鈴響就躡手躡腳走到門前,透過貓眼觀察海莉。想必自從她被海莉搭訕以後,就期待海莉造訪的日子。「我會看手相,妳的手借我一下。」當初海莉用這句話做為開端,博得女人的信任。透過談話她得知,這位孤單的家庭主婦平時在丈夫小孩都出門後,就待在家裡做家務,生活中能夠說話的對象剩下宅配人員和超市收銀員。因為丈夫和鄰居交惡,連帶她也失去結交街坊的機會,她又捨不得花錢上烹飪班等擴大人脈。這點被海莉抓到,女人也就成為她的籠中鳥。


  女人看似抗拒海莉的登門拜訪,表現出的肢體語言卻很雀躍。海莉聽取她排山倒海的埋怨,表現出關心,女人似乎也感動自己成為某人的傾聽焦點,然而在海莉說出「聽妳分享人生經驗真的很有趣,妳願不願意來我們的聚會玩?」時,還是沒立刻答應。


  「來嘛,我們的團體裡面很多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女性,我先把妳加入我們的團購群組。不用擔心新加入被排擠,群組裡面有兩百多人呢,很多人之間也不熟。」


  不出所料,海莉成功拉攏這位主婦。海莉這個月的業績比起上個月又有增長,這份工作愈來愈得心應手,和她同期進入會裡的人上個禮拜退出了,臨走前問她:「妳不會良心不安嗎?」


  她回答:「怎麼會。」沒有一種錢不是搶來的。窮人被銷售員的花言巧語欺騙,買了華而不實的高價產品,導致家庭失和;大企業壓榨員工的健康促進業績,品牌成功的背後是基層的血汗勞動。不可能有大家都勝利的方法,有人獲得,就有人因此失去。她說:「我們又沒有逼他們買,就算賣的東西比外面貴,至少是可以用的。他們買得高興,我們賺到錢,是雙贏局面。」


  錢,她想要更多錢。錢絕對買得到快樂,有錢可以包養帥哥,可以買名牌衣服包包,可以一年出國玩十次,這樣還會不快樂嗎?


  海莉得自己賺大學到研究所的學費,生活費也須自理。考取名校的其他學生大多家境優渥,打工是累積社會經驗和賺零用錢,和海莉背負的經濟壓力天差地別。出社會就能賺錢,但屆時她又得給家裡孝親費。錢的問題打從她出生就是逃不開的煩惱,高中以前她還沒有強烈意識到不公平,讀到大學後,看著同學花錢如流水,自己卻手頭拮据,她才感到嫉妒。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贏在起跑線,努力翻轉階級的故事,只發生在幸運的天才身上,一般人不要向下墜落就已經很好了。「嫁個有錢的老公啊。」海莉的友人跟她說。這位朋友也確實釣到金龜婿。海莉對此感到不屑。她不只要錢,還要能自在花錢,嫁入豪門卻要步步為營,她寧可保有自由。


  幸好她有天賦,中學時期她就靠占卜的能力及花言巧語賺同學的錢,成年後更是近一步將天分發揮在詐騙上。然而這樣還不夠多,當基層員工的她大部分收入被公司抽取。


  命運迎來轉機的那天,同校的男大學生出現在她擔任社長的占卜社攤位前,傲慢地塞給前一位客人名片說:「想要得到問題的答案,不要用占卜這種沒根據的東西,來這個讀書會聽一場,妳就會知道該怎麼做。好,妳的問題解決了,現在換我。」接著他坐到海莉面前說:「幫我算,不用找錢。」


  海莉沒推拒他遞來的數張千元大鈔,心知這人是來拆占卜師臺的。總是會有無聊人士做這種事,這類人通常和眼前的人一樣是自戀狂。不過他長得滿帥的,讓海莉生起幹勁要給他好看。


  在海莉洗牌時,他問:「妳們算這個有賺嗎?」


  「我們卜卦是為人服務,用意不在賺錢。」


  男生用鼻子哼氣說:「聽說你們社背後的贊助財力雄厚,卜卦收費才很低。」


  「你要問什麼?感情?事業?學業?」


  「算我妹妹半年內的運勢。」


  「非自身的問題要本人來算比較準喔。」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海莉不多爭辯,讓男生抽牌。


  查看抽出的牌面後,海莉解說:「你的妹妹運氣不錯,她現在還是高中生,學業和人際關係都很順利,不過要小心受傷,她新投入某項運動,有因此受傷的風險,不是太嚴重的傷勢,只是要多注意。家庭部分,她只有你一個哥哥。」父母雙亡,海莉在心中想沒說出來。「你很寵愛她,幾乎到溺愛的程度,牌裡面出現的守護角色就是你,你能替她解決掉百分之九十的麻煩,基本上她的生活中沒有什麼障礙。」


  男大學生的表情才產生變化。「妳是算出來的,還是觀察我推理出的?」


  「都有。」


  「妳自稱有預言的能力,是用牌算的?」


  海莉警戒。「你是從認識的人那裡聽到的?」


  「我猜妳不記得他的名字,妳騙過起碼五十個人,不可能一一記肥羊的名字。」


  海莉禮貌地微笑說:「如果你覺得賣符水算騙人,建議你先去檢舉宮廟。我提供服務前都把計費標準說清楚了,沒有逼任何人掏錢。」


  「我叫冷。」男生忽然說。「妳想賺錢嗎?騙幾千塊太小家子氣,要做就做大的。」


  「你看起來不缺錢。」存夠錢誰都能買名牌貨,家庭形塑出的氣質卻裝不出來。冷是沒體驗過貧窮的公子哥兒。


  冷說:「錢是附帶價值,不是我要的東西。」他不屑的表情引起海莉的興趣。


  晚上,冷帶海莉去預約制餐廳。起初海莉懷疑冷要看她出洋相,不過冷帶她見的人讓她放下戒心。包廂內等候著的是個英俊的青年,和冷一樣衣著講究,高貴的氣質和冷則大相逕庭,那份優雅穩重是優良家庭教育之下的產物。海莉一開始覺得冷是帥哥,現在覺得冷不過是隻人模人樣的猩猩。


  「他是柳洙泗。」冷說。


  柳洙泗和海莉握手,身為有特殊力量的人,海莉隱約感覺到柳洙泗的魅力不是外表那麼簡單,客觀來說,海莉喜歡肌肉男類型,沒理由對柳洙泗一見鍾情。他與生俱來的魅力可說是種超能力了,男女老少都會被迷倒,恐怕他隨便指個方向,路人皆會盲目順從走去。


  另外一個讓她放下心防的原因是,看到柳洙泗的瞬間,某個畫面撞進她腦海。是她抬頭望著在臺上發表演說的柳洙泗,底下有幾千乃至幾萬的人在聽他說話,當柳洙泗放下麥克風,聽眾爆出如雷的掌聲,乃至哭著、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全部人的心都繫於柳洙泗身上。海莉和柳洙泗站著,除了他倆以外的人則跪在軟墊上,她看著眾人的後腦勺,想著這些人的姿態彷彿引頸就戮,她手上握有屠刀就能任意宰割他們,而他們會樂意伸出手捧自己掉落的腦袋。


  從小海莉就會冒出「靈感」,通常是些雞毛蒜皮大小的事,明天考試出的題目之類的。但也有過她經過某處預見建築頂上磚石脫落的畫面,之後她刻意避開經過那裡,後來還真的有同學在此處被磁磚擊中腦袋開花。她沒和別人提過自己的預言能力,以免預言不準被找麻煩。她的能力只用在明哲保身,直到在大學這個包容各種怪人的地方,才偶爾運用能力,但也僅限於賺錢或將事情導向自己想要的結果;而現在,這個預言如醍醐灌頂,解開她讀大學以來心裡的那股焦躁,彷若在水缸游泳,距離大海有道看不見的牆壁。不做出改變,終其一生都會在玻璃壁中,但撞破玻璃非一己之力能完成。


  預言是可以被改變的,就像磁磚本來該打中的是她,由於她改走別條路,受害者就換了人。剛剛的畫面很清楚有幾個要點,柳洙泗、人群、作為夥伴的海莉,沒有海莉協助,柳洙泗也許就不會站上眾人景仰的位置。換言之,她跟著柳洙泗,就可以走到想要的未來。


  冷說:「我們是醫學系,妳什麼系?」


  「腦科所。比你們大兩屆。」


  冷用鼻子哼了一聲說:「妳真的會通靈。」


  「廢話。」海莉翹起腿,好整以暇看著兩人。


  這兩個人需要她。他們聰明卻沒超能力,而且團體中總要有個女人。在冷介紹完團體未來的藍圖後,海莉也下了決心。她說:「我加入你們,我想要錢,別的都不在意,賺夠收手。」


  不過,她的物質慾壑沒有填平的一天。以人生為籌碼,她大概會豪賭到全盤皆輸那日吧。


  她問冷:「你家不缺錢吧,為什麼要成立這個會?」


  冷回答:「為了我妹妹。我要把她變成聖女。」


  「你的計畫說了要不跟宗教掛勾。」


  「我們主打心靈富足,沒有人比我妹更適合當代言人。她純潔無瑕的形象,就是『隱士』的概念。」冷滔滔不絕講一大串話,海莉打斷他說:「我要占卜這種未來的發展。」


  這次海莉不是用裝腔作勢的牌卡,她設想著方才看到的萬人崇拜畫面,把自己拖進去那個未來,更加深入地預想。然後她看見穿著白衣裙、頭戴花圈的女子坐在祭壇上,背景似乎是海邊。「給我看妳妹妹的照片。」


  冷秀出的照片中的女孩,正是海莉預測畫面中看到的女子。


  海莉說:「她當作我們的形象代言人可以。不過不要過度神化她。」她看向柳洙泗問:「你加入的理由?」


  他說:「冷是我的朋友。」


  「這麼簡單?」


  柳洙泗說:「跟著他能看見普通生活看不見的東西,算是有趣。」


  「算了,反正扛責任的是你的朋友。喂,你會認真做吧?」


  「當然。一切都是為了愛。」冷說。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1:00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13#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3-15 01:2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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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海莉敘述三人幫聚首的來由,小愛心中的疑問連千分之一都沒解開。


  「他說是為了我,但我又沒有想要這些。」


  海莉冷笑說:「妳還不了解冷的本質嗎?他從小不准妳吃小麥牛奶海鮮,趕走妳身邊的男生,連身高體重都會控制,都是為了做出他自己想像出來的純潔聖女。難道妳從來不覺得奇怪?哪有正常的哥哥這樣管妹妹。而且妳有看過哪家醫院開給妳證明,說妳對麩質過敏嗎?妳當著我的面吃過蝦子,如果妳真的對海鮮過敏,早就送醫了。妳自己也知道,妳偶爾會偷吃『過敏』的食物,產生的症狀頂多是心理因素引起的,我可沒看過妳痛苦到送醫。」


  加大量奶泡的拿鐵、奶油蟹肉可樂餅、鹽烤明蝦,小愛頭昏腦脹,緊握雙手。


  她都知道,不願意承認罷了。


  蘇汶告訴過她,冷是個混蛋。小愛也承認哥哥是混蛋沒錯,兩人的「混蛋」卻是不同意思。


  她最害怕的事,柳洙泗循循善誘要她說出口的,是她可能不愛冷。


  冷小時候會打她──小孩子打鬧很正常;冷限制她的行動──他過度溺愛保護;冷常撫摸擁抱她──但他沒有真的越線。任一片線索都有開脫的說法,累加起來就不對勁得過分。


  「妳不想承認妳哥是爛人。每個人都不想承認自己的家人朋友是爛人,但妳哥就是人渣,他對妳的寵愛都是想要控制妳,說為了妳,也是把妳當成合理化自己行為的藉口,把過錯推到妳身上。他那副玩咖樣騙不到乖巧善良的女人,就要柳洙泗幫他招募年輕女性。妳哥幾乎和隱士之家裡所有女人睡過,我幫他處過掉過多少睡一次就自居女友纏著他不放的女人。看妳那麼崇拜妳哥,我要笑死,妳才是最盲目的!」


  「不要把責任都推到我哥身上!」


  「妳很愛他嘛。雖然妳告訴過我們,妳覺得妳們家的不幸是由妳哥造就。其實妳是知道的,妳討厭妳哥。不是妳嘴上說妳很愛他,就代表妳就真的愛他,他也是,其實根本不在乎妳的感受,硬是加諸給妳他的規矩,那才不叫愛。」


  可是冷沒有把惡魔和邪教的事跟其他人說過。連柳洙泗都不知情,海莉看起來也不知道這事。小愛反駁:「他年輕的時候可能是這樣,但是最後他改變了,他為我而死。」


  「他那種自我中心的人,怎麼可能為別人死,妳又在自圓其說。」


  小愛搖頭,冷一定愛著她,最後他醒悟了,才會犧牲生命解救她。他愛她。


  琉璃中斷小愛雜亂的思緒問:「妳想要她怎麼死?」


  小愛看向海莉,海莉硬擠出微笑──沒半丁點高深莫測,臉部肌肉承受不住再度襲來的痛苦而抽動。「妳需要我幫妳報仇,我們三人死了隱士之家也還是存在。伊蓮會取代我的位置,重新打造更大規模的團體,她不像我只要錢,她還喜歡殺人,除了殺掉妳的朋友蘇汶,她還會殺更多人。我和妳合作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害。」


  「我可以處理。」琉璃說。


  小愛凝視著琉璃,用力點頭。


  眼見大勢已去,海莉對著小愛吐口水,口水卻連小愛腳邊都濺不到。對著動彈不得、眼神怨毒的海莉,小愛深呼吸說:「我曾經覺得妳像是我的姐姐。」


  海莉用最諷刺、最惡毒的微笑說:「要不是需要妳當替死鬼,我根本不屑和妳這種巨嬰說話,妳叫我姐姐,是想要賴著我照顧妳。我討厭妳哥的自大,更討厭妳的蠢,有事發生就一副全世界都該幫妳的可憐臉。都二十七歲了,心智年齡比七歲小孩還不如,非得要有個人來控制妳,妳是犯賤吧!妳說過妳的朋友討厭妳?沒錯,妳就是很惹人厭,所以所有人才都丟下妳,不管是家人或朋友。」


  小愛以為自己麻木,聽到辱罵還是感覺受傷。她阻止琉璃用暴力讓海莉閉嘴,並說:「我想要聽到真相。」


  召喚出琉璃後,她能活的日子也不長了。橫豎都是死,她要聽到她以為親密的人的真心話,再決定如何抉擇。


  海莉繼續罵:「妳這種又醜又蠢的女人,哪來的自信柳洙泗會愛上妳?妳從頭到尾都被他利用,妳是聖女後,隱士之家出了事,我們在法律上要負的責任都會轉移到妳身上,我們會撤到國外,剩下妳代替我們負責。把妳推到這個位置的就是柳洙泗!」


  「他親口說過不愛我嗎?」


  「有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小愛顫抖著問:「他和伊蓮在交往吧?」


  海莉卻說:「我沒看過柳洙泗對任何人表現特別,他這輩子八成都不會愛上、甚至在乎任何人。他像是沒有慾望的聖人,但妳覺得他是好人就太蠢了,他有笨到會真心覺得自己在拯救人嗎?不可能。他放任我們用他的能力和形象害人,絕對不無辜。他才是最可怕的,救人和殺人對他而言沒有區別。」


  「我會問他本人。琉璃,可以讓她失去意識嗎?先別殺她。」聽到門鈴聲,小愛沉穩地說出「殺」這個字,突然感覺自己很陌生。


  琉璃輕揮手,海莉昏厥過去。


  按門鈴的人沒等主人開門,自己開鎖進門,走上樓的腳步聲格外明顯。


  他走進變成拷問室的房間,看都不看趴在地上的海莉,對小愛說:「抱歉,我遲到了。」


  「才五分鐘。」小愛低聲對柳洙泗說。


  在蘇汶被殺、海莉來探視小愛之間的空白時間,柳洙泗打電話給小愛,告訴小愛她得召喚惡魔。「沒有惡魔幫助,妳會成為伊蓮的傀儡,從此以後騙更多無辜的人去死。被關在牆壁都是吸音棉的房間,每天灌藥,伊蓮會用各種方式虐待妳,讓妳的身心維持崩潰狀態,說不定她會切斷妳的手腳讓妳逃不了。現在是妳唯一的逃脫機會,召喚惡魔,在這裡死去,否則就是餘生都過著比妳做過的噩夢更可怕的日子。」說完,他沒有掛掉電話,等著絕望的小愛最終選擇呼喚琉璃的名字。他連召喚的細節都告訴她了。


  「我幫妳帶午餐來了。雖然過了吃飯時間,多少吃一點能補充體力。」關上門,柳洙泗以日常的口氣對小愛說。


  再度見到柳洙泗,小愛有許多問題想問。你站在哪邊?你愛的是誰?海莉說的是真的嗎?你和哥哥的關係是?然而柳洙泗率先說:「我們小時候見過面,就是在馬祖。那時候妳很小,話都說不好。那時妳穿著水藍色的無袖洋裝,妳的哥哥每隔半小時就會幫妳塗防曬乳,所以妳的肩膀一點曬痕都沒有,臉卻很紅。橘子芬達是妳最喜歡的飲料。」


  「我不喝汽水。」小愛說的每個字都糊在一塊。


  「因為妳的哥哥告訴妳碳酸會刮傷喉嚨,被他一直唸到大,妳才會討厭汽水。那時我們躲在陰涼的圍牆陰影下喝汽水,妳說妳不想被哥哥找到,要我幫忙把妳藏起來,最後一天,我們兩個自己搭船到其他島上。妳全都忘了。」


  「不可能,我記得來過馬祖,可是對這些事完全沒印象。」


  「記憶很好操控,尤其冷用一輩子的時間改造妳,長大後,妳就被洗腦成沒自信又優柔寡斷的人。大學時再聽冷提到妳,妳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樣子。冷大學時沒認出我,在島上遇到時,記我名字的只有妳,我也沒跟冷說到我們早就認識的事。」


  褪色的記憶在小愛腦中重映,似乎是有這麼回事,人生第一次暈船,潰堤的淚水、一包十元的綜合糖果,哥哥和另一個男孩。


  柳洙泗的表情淡然得像是他在繪畫時、吃飯時、在路上走著時,除卻演講或扮演小愛的戀人等需要表情演技的情況,他都是這副表情。


  小愛抱著一絲希望,近乎哀求地說:「你記得我,也想再看到我,因為愛我。」


  他打碎她最後的期待。「我大可在遇到冷時聯繫上妳。我沒有,因為我不在乎。我想見到妳,是因為惡魔。冷說他需要召喚惡魔,請我幫忙。」


  小愛說:「所以,那時候你就知道惡魔了。」


  和她同枕共眠時,他假裝第一次聽到邪教與惡魔的事,溫柔地陪伴她。全都是謊言。


  「我很願意親自召喚惡魔,但無論再突破妳的心防,妳還是不肯告訴我惡魔的名字,我只能逼妳召喚。海莉曾經看到穿著禮服的妳在島上進行儀式,那是隱士之家的未來,我利用那個預言倒果為因,說服伊蓮來島上舉行儀式,她們相信要這麼做才會走向正確的未來。」


  他連她們的想法都可以操控嗎?他到底是什麼?小愛想用事前想好的狠話直甩在柳洙泗臉上,看到他的瞬間,氣焰又弱下去。


  柳洙泗平靜地說:「妳和艾蜜莉見過面了吧,她是我介紹給冷的,不把召喚惡魔會死的事告訴冷也是我的主意。艾蜜莉曾經把我當成她的兒子一樣疼愛,幫我完成願望。直到她覺得我走太偏,才介紹伊蓮給我,讓伊蓮接手替我做事。艾蜜莉會幫助妳,有部分是因為這和我的願望不相悖。妳現在要做的事,是把島上的人全部殺光,就像妳夢到的,島裂開沉沒。照著我的規劃,妳可以一一擊破他們。我希望妳把我留到最後,讓我見證惡魔的行為。」


  接著,他說出他們倆最初的相遇。






  晴朗的日子,一望無際的海洋平靜無害到像裝出來的。柳洙泗記得上次去離島,船程顛簸到不會暈船的他也感到不適。今天的天氣好得像在諷刺他,畢竟這趟旅行是他的叔叔嬸嬸為了父母喪生的他準備的。


  周遭的人為了美麗的海天景色歡快地笑鬧,他離開甲板,叔叔嬸嬸看到了沒阻止,美其名是讓他有自己的空間,實則是他們不想直面孩子的情緒。柳洙泗不是常哭鬧的孩子,他天生是這個個性,可是他聽到大人們在背後討論他,說他和父母一樣進教會後變得奇怪,一個小孩子,在父母的葬禮上居然沒哭。那個邪教真可怕,把孩子洗腦到不認父母。


  叔叔嬸嬸八成也是這麼想的。他們鼓勵柳洙泗在這趟旅行多交朋友,期望柳洙泗表現出這個年紀的天真無邪,最好和新朋友玩耍後就可以忘掉父母過世的事。表現得太過早熟的小孩,是會惹大人厭惡的。柳洙泗知道,從今以後的人生,他都會扮演著大人心中完美小孩的形象活下去。和大人起衝突沒好處,表現得愈是乖巧,叔叔嬸嬸愈會覺得對不起他,進而給他較好的待遇。


  船靠岸後,叔叔嬸嬸攜他直奔民宿。在接待處,柳洙泗就看到五、六年齡與他相近的個孩子。由於他的長相在和異性交友方面較吃香,他挑了對姊妹上前搭話。偏偏這對姊妹的父母正好辦完手續,聊沒幾句她們就被帶開。感知到身後叔叔嬸嬸期待的視線,柳洙泗維持予人好感的明朗表情,物色下一個目標。


  「嗨囉。」


  一個小女孩拍他的背,綁著兩顆包包頭的她燦爛笑著說:「你在幾號?」


  柳洙泗愣了一下才理解。「302號房。」


  「我在203,倒過來就是。」小女孩說話時手勢很多,嬰兒肥的臉頰因為酷暑而紅撲撲的,一派天真爛漫。「你會在這裡多久?」


  「五天。」


  「我是四天!我想跟你一起玩!」


  「好啊。」柳洙泗不禁露出真心的笑容。這個女孩實在很可愛。


  以柳洙泗和小女孩──小愛的聊天為契機,兩戶人的家長居然相談甚歡。得知柳洙泗父母的事後,小愛的父母熱心地說要讓小愛陪柳洙泗玩,剛好他們家的兒子暈船嚴重需要照顧。


  「我也暈船。不過哥哥更慘。」小愛偷笑說。


  「休息一下就會好了。」


  「我的哥哥叫做冷。很冷的冷。你的名字是什麼?」


  「柳洙泗。」他補了一句。「小朋友覺得很長。」


  「劉,豬,四。」小愛重複,問他:「怎麼寫?」


  柳洙泗苦笑。「妳記得住嗎?」


  小愛的回答無比真誠。「我會記得,因為是你的名字。」


  柳洙泗在民宿提供的便條紙上寫。「柳,洙,泗。後面兩個字是三點水。」


  小愛也拿筆,學他寫他的名字。寫畢,她仰臉衝著他笑。「我很聰明喔,上次月考的國語數學都是一百分。」


  「好厲害喔。」


  被誇獎的成就感僅維持不到一秒,小愛皺著臉說:「哥哥每次都是每科都一百分。他什麼都比我好,所以大家都喜歡他,不喜歡我,也不覺得我厲害。」


  「我很喜歡妳。」


  「真的嗎!」


  沒想到叔叔嬸嬸打的算盤成功了,柳洙泗真的交到了朋友。當小愛問起他的雙親,他只說叔叔嬸嬸有空帶他來度假,自然而然把話題帶離父母這塊。她問他喜歡吃什麼,要不要一起玩水,「我們可以一起玩!」,她重複這句話。


  「好。」柳洙泗也不厭其煩回應。


  「你真的覺得我很漂亮嗎?」


  「我覺得妳很可愛。衣服很可愛,頭髮也很可愛。」


  小愛笑到眼睛都瞇成兩條線。接著她靠近柳洙泗,親他的左臉。他們在民宿外面的座位,大人們都在民宿裡面吹冷氣,沒目睹他們的互動,柳洙泗不至於不好意思,可是也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愣了一下。


  在他給出回應前,一個年紀比小愛大一點的男孩跑過來,這個孩子的五官輪廓和小愛也有幾分神似,不過瞪大眼睛發怒的模樣和笑嘻嘻的小愛有極大反差。男孩衝到小愛面前,幾乎貼著她問:「愛,妳親了男生嗎?」


  小愛懵懂盯著他問:「哥哥?」


  隨之而來的一巴掌拍歪她的臉,她摸上紅腫的右臉頰,才想起疼痛,哇哇大哭。打她的罪魁禍首冷用看蟑螂的眼神看她,並說:「再哭我再打。」


  柳洙泗在冷打第一掌時愣著,第二次就醒過來,擋在蹲下大哭的小愛面前質問冷:「你怎麼可以打你妹妹!」


  冷用拳頭回應柳洙泗,兩個小男孩扭打成一團,體格壯的冷略勝一籌,柳洙泗聽著小愛尖銳的哭聲,心一橫,往冷的下體踹去。


  「幹!」冷大叫,勉強閃過,卻絆到凸起的路面摔倒。


  柳洙泗拉起小愛就跑。他們跑得很快,彷彿在逃離一輩子都想遠離的事物。


  跑過鋪磚的步道,經過馬路,經過木板的人行道。繼續跑,跑在下坡路的柳洙泗腳步像是飛起來般。回去他們會被大人痛罵,何必要跑?不是要逃離冷,他想遠離一切。


  停下時,他們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在樹下喘氣。幸運的是,小愛被柳洙泗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忘記哭,好奇地張望四周,眼神和柳洙泗對上時,她粲然一笑。


  看到她腫起的臉頰,柳洙泗皺眉,牽起小愛說:「我們去找冰塊給妳冰敷。」


  附近有家雜貨店,沒賣冰塊,柳洙泗幫小愛買了罐她想要的橘子芬達,自己買了可樂。翻過牆頭的九重葛垂落他們頭上,天然的花傘擋住驕陽,小愛把涼鞋露出的腳趾頭也收進陰影,在柳洙泗拿可樂冰敷她的臉時眼睛滴溜溜打轉。柳洙泗打開芬達的易拉環,小愛堅持要柳洙泗先喝一口,自己才喝。在她喝飲料時,柳洙泗隨著她的臉部腫起位置移動可樂罐,兩人的動作默契十足。


  柳洙泗隨口說:「我也喜歡橘子芬達,比葡萄口味好喝。」


  「我沒喝過葡萄芬達。哥哥不准我喝汽水,去爺爺家的時候爺爺才會偷偷買給我。」


  「不是妳的爸爸媽媽不准,是哥哥不准?」


  「哥哥很喜歡管我。不聽話他會罵我,大人也跟著罵我。」


  「妳哥平常就會打妳?」


  「只有在我真的做錯事的時候。」


  「可是剛剛妳沒做錯事。」


  「大家都叫我不可以跟男生摸來摸去,哥哥說我不可以主動和男生說話。」


  「那妳怎麼來找我?」


  「我喜歡你!」


  「我做了什麼讓妳喜歡?」


  「……名字很好聽!」


  柳洙泗啼笑皆非。「是因為臉長得帥吧。」


  小愛不好意思的表情道盡一切。


  柳洙泗牽起小愛的手說:「剩下的時間我們一起玩,不要理妳哥好不好?」


  「不可以,哥哥會生氣。」


  「我有辦法處理。」柳洙泗移開變溫的可樂罐說。


  小愛著急。「你會站在我這邊嗎?不會跑去幫哥哥嗎?」


  「我會站在妳這邊。我剛剛才踢了冷的下面。」


  小愛摀著嘴笑。柳洙泗故意逗她說:「妳討厭哥哥嗎?」


  沒想到,小愛認真地說:「討厭。哥哥叫我不准做這個不准做那個,爸爸媽媽都聽他的話,家裡有人生氣都說是我的錯,明明是哥哥的錯。」


  「像是什麼事?」


  「爸爸心情不好的時候,哥哥會故意說我沒做的事,我生氣到哭了,就會被爸爸大罵,說我只會哭、耍任性。」


  「壞的是他們。」柳洙泗說,並想,小愛確實是天真到不靈光的孩子,他能想像她在大人面前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一個勁哭。不過她的哥哥也沒多大,和柳洙泗差不多年紀而已,有心機挑撥妹妹和父母間的關係也太奇怪了,要不是他親眼見到對方毆打小愛,恐怕也不會相信小愛的話。


  「這是什麼花?桃紅色,好漂亮。」小愛摸垂在眼前的鮮豔花朵問。


  「這是九重葛,是馬祖的縣花,在這邊常常會看到。」


  「有毒嗎?」


  「裡面的汁液有輕微毒性。」


  小愛收回手說:「漂亮的花通常都有毒,哥哥說的。」


  「是這樣沒錯,看到植物最好不要隨便摸。」


  「但是漂亮的花誰都會想要摸。」


  「還是盡量不要。如果妳健健康康的摸了不會有事,但在妳受傷的時候,毒會趁機鑽進傷口。」


  陽光爬向他們,陰影的範圍被驅趕到剩下小小一塊。除了帶小愛回去,柳洙泗沒有別的辦法。他不像小愛不擅長解釋,他有自信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讓他和小愛免於被懲罰。


  不料,一見到焦急尋找他們的大人,砲火便都攻向小愛。「妳怎麼亂跑!害別人家的孩子也被妳帶跑!這邊是大馬路很危險,妳又不認識路,沒有大人怎麼可以自己走!」


  小愛被壓得抬不起頭。她的母親繼續罵:「妳要玩為什麼不找哥哥?認識新朋友就不管哥哥了嗎!」


  柳洙泗看到冷揚起勝利的微笑,心知對方肯定編出一套故事。小愛的父母礙於面子不好連柳洙泗一起喝斥,但他們是不會再讓小愛和柳洙泗玩了。為了阻止事情演變成冷策畫的局面,柳洙泗穩穩地開口說:「對不起,阿姨,我和冷吵架了,因為我們都想和小愛玩。我自作主張把小愛帶走,不過我之前來過馬祖,剛剛走的那條路我走過幾次,有家店我想帶小愛去看,想說沒有跑太遠應該沒關係,就沒跟大人報備。」


  他說時真摯的眼神和語氣,讓大人們動搖,叔叔嬸嬸這時也才出來袒護他說:「這孩子在學校是可以跳級的學生,從來沒闖過禍,應該是他的父母帶他來過這裡,他覺得熟悉。」


  在柳洙泗的說服下,小愛的父母終於捐棄對他的成見,允許他和小愛繼續玩,條件是不能再離開大人規定的區域。唯獨不可避免的是,冷固執跟著他們倆。在大人的施壓下,接下來的時間,三人都一同行動。大人走後,冷搶在柳洙泗責問前說:「我打小愛是因為她以前差點被變態拐走過,我要教她保護自己。她這個年紀的女生學會跟男生接吻,15歲就會懷孕,長大變成妓女。」


  柳洙泗說:「你太誇大了,而且只是親臉頰。」


  冷信誓旦旦地說:「我看人很準,你這種斯文敗類,騙得過大人騙不過我。大人看你爸媽是教授就喜歡你,你一定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從小身邊的大人都把你當寶貝對吧?」


  「小愛,我們去吃冰淇淋。」柳洙泗逕自牽起小愛的手,惹得冷暴跳如雷,指著他的鼻子罵:「不准餵她垃圾食物!」


  「你自己也吃零食。」


  「她不同,她不可以有任何不好的習慣!」


  「管好你自己。」


  無論去到哪,冷和柳洙泗都在吵架。冷首次碰到旗鼓相當的對象,柳洙泗在大人眼中的觀感不亞於冷,甚至還有更勝一籌的趨勢。看冷不滿又困惑的樣子,柳洙泗不禁感到好笑。冷和他一樣,都是利用資優生的形象博取大人的喜愛,然而當大人看到孩子們的互動情形,會認為柳洙泗的成熟應對更令人安心。


  冷對柳洙泗抱有敵意顯而易見,意外的是小愛的態度,在柳洙泗看來,小愛對哥哥帶有討好的意味,通常孩子渴望得到長輩的認同,小愛則想要滿足哥哥的要求更甚於父母的,似乎是從小哥哥就會保護她不受別的孩子欺侮。十歲不到的孩子能掌控家裡的主導權聽起來太荒謬,小愛的主觀意識絕對把哥哥的影響力放大不少,柳洙泗本來是這樣想,不過當他親眼見到冷不著痕跡地「指使」父母改變行程,他不得不承認冷確實與眾不同。


  在學校裡,柳洙泗也有類似的行為,老師有業績壓力,班上要是出一個成績好又能在比賽得獎的孩子,能成為其他同學的領頭羊,也讓教師顏面有光。在這樣的前提下,柳洙泗有力量反制大人,「要是不讓我這麼做,我會變糟糕的學生」,當他想要什麼時,他會暗示出如此的態度,時不時流露天真無邪的一面,給予老師育才的成就感,偶爾再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就成為老師理想中的優秀學生。之後即便他把竊取同學手機的事嫁禍到多次想讓他出糗的同學身上,也沒有人會懷疑他,矛頭都指向那個家境不寬裕的同學。當時,那個同學堅持他沒偷手機,柳洙泗裝作無意經過他身邊,拋下一句:「你上體育課的時候常跟他借手機來玩,會不會掉在體育館或司令臺?」


  覓得一線生機的同學馬上跟咄咄逼人的老師提到這件事,沒想過這句話推翻他先前說過「那天絕對沒有借手機來玩」的說詞。老師搜這位同學的東西時,因為柳洙泗事先提醒老師,「我們要藏東西的話,應該不會放在書包,很容易被抓到」,於是老師在那位同學的便當袋拉上拉鍊的夾層發現失竊的手機,會放在這種地方不可能是隨手放忘了拿走。有了物證,再搭上當事人含糊不清的說詞,老師判斷偷了手機的就是他。


  老師把身為班長的柳洙泗叫去詢問時,他真誠地說:「不可能是他,運動會他的媽媽有幫我拍照,阿姨對我們很好,說她一個人照顧不來他,希望我們可以做他的好朋友。」


  把話題帶到那位同學的家庭背景上,老師更加篤定那個同學是犯人。誰叫那個同學是單親家庭呢?在柳洙泗對老師的「說情」下,該同學被定罪,懲罰並不重,主要是得接受心理輔導,但在班上再也沒有人敢靠近這位同學。柳洙泗不用帶頭霸凌他。他只要在那個同學跟他借東西時,閃過一瞬間的猶豫,讓其他同學看到就好。


  剔除不順眼的同學非常簡單,甚至陷害老師對他而言也易如反掌,柳洙泗的父母在家長會的話語權可不小。若是有心,整座學校都會變成柳洙泗的王國,他之所以不興風作浪,是他懶得做。和柳洙泗有著類似特質的冷,則是最張揚的那種小孩。柳洙泗在他身上看見自己的潛力,若從小就意識到自身的聰明,確實可以連家庭都掌握,不過柳洙泗的父母應該不會像冷的家人輕易被他操縱。他們沉迷的另有他事。在兩年前,父母為了進行社會學的研究,進入不正常的教會田野調查。「我們不相信沒根據的宗教」,潛入之初他們說;「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不會被邪教說服」,臥底一段時間取得教會信任的他們說;「我們是在保有自我意識的情況下,自己選擇的」,把柳洙泗也帶去教會聽講時,他們說。不知何日起,柳洙泗看見父母和顏悅色溝通的畫面,通通在教會。也許是在父親遭受女學生誣賴他性騷擾,而教會的人幫忙處理這件事時之後、也許是母親過度勞累而流產之後、也許是父母間的矛盾逐漸升溫,兩人終於不顧兒子在場大吵一番,首度用難聽的言詞對罵時開始,從父母上教會的次數,以及強迫柳洙泗參與集體活動的頻率,柳洙泗明白到,父母不再當他是他們倆的兒子,而是「他們」的兒子。


  教會的捐獻金流動被媒體爆出來後,國立大學教授身分的教徒成為報導的重點之一,新聞沒把完整姓名打出來,但一上網搜就能找到柳洙泗父母的全名。大眾輿論壓力固然可怕,更駭人的是身邊的人也覺得柳洙泗一家都瘋了,過去相聚時總是和樂融融的親戚換了張臉,以關心的名義明嘲暗諷。柳洙泗父母把一切都扛下來,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仍舊相信自己是對的。他們不再吵架,平和得詭異。


  直到那天,他們罕見地強硬,命令柳洙泗換上正式到像要參加喪禮的服裝,要他非得跟他們出門不可。


  「鑰匙。」柳洙泗發現父母把家裡的鑰匙忘在餐桌上,便拿給在門口急不可耐的父親,不料父親把鑰匙扔在玄關的鞋櫃上,粗聲說:「動作快!」


  柳洙泗不再抵抗,避免給父母更大的刺激。父母匆忙發動汽車。他們駛在熟悉的路線上。


  到了真理堂,他們一家直奔會堂。那裡已經有幾百人跪著冥想,母親把柳洙泗按著跪在軟墊上。母親的力氣大得不可思議,為了掙脫,他忽然放鬆向上頂的力量,身體降低再往旁邊鑽,突然失去對抗力量的母親差點沒站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爸爸講。」柳洙泗說,直接踩過旁人的腳趾,步向尚未進入隊伍的父親。相對之下母親要避開擠在一起的信徒,和兒子的距離很快就拉開了。


  即使那些人被踩到腳,也沒有睜開眼睛或停止冥想。柳洙泗心中的懷疑更加被證實。他得快點找到父親。


  父親在和同為會內幹部的某個花白頭髮男人說話,見柳洙泗跑來,氣急敗壞。「你幹嘛跑出來!你媽呢?」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說。說完我馬上回去。」柳洙泗讓自己的聲音充滿力量。


  花白頭髮男人說:「你們先說。」


  父親怒視柳洙泗,把他帶到無人會經過的轉角低聲而嚴厲地問:「你要說什麼?」


  「我還不能死。」


  父親動搖了。柳洙泗的語調以及肢體動作、眼神,全部傳達著他的堅決。他直視父親的雙眼說:「我也想和大家一樣知道真理,再差一步我就會知道了,在那之前我不能死。」


  「……你怎麼知道?」


  柳洙泗反問:「我們所有人都到齊了嗎?在這邊可以一次結束嗎?」


  「在這裡會結束。」父親額頭上的皺紋彷彿能夾死蒼蠅,這些紋路都是兩年前出現的。


  「不和大家死一起是不好,但是我常常因為要唸書沒參加活動,還不夠了解。這樣不明不白死掉,我沒辦法到和你們一樣的地方。」


  父親抓著他肩膀的手緩緩鬆開。


  他說:「小停車場的那道門沒鎖,我們快遲到時會走的那條路。不要看逃生標誌。」


  柳洙泗以為在這種時刻,會見到父親浮現以前的神情,然而父親說著時,臉孔仍扭曲著。


  不能露出半點不安。柳洙泗堅定地凝視父親說:「我會去和你們會合。」


  「你是不會說謊的小孩。」父親說完,便推了柳洙泗一把。


  柳洙泗以平常的步伐走路,走出父親的視線後,才狂奔起來。


  父親最後那句話,是相信他迄今為止的所有謊言,或是識破了他每回的欺騙?


  打開通往停車場的小門,他沒有停下腳步,往附近的大賣場跑去。


  賣場裡其樂融融推著手推車的家庭,宛若來自另一個世界。他緩慢地跟隨人流前進,大賣場裡重複播送的廣告聲陪伴他前進,最後他獨自穿越收銀櫃臺,從三樓的玻璃看出去。消防車十萬火急闖過紅燈。隔著玻璃聽不見警笛聲,但那些紅色,不斷流動的紅色,好像總在繞圈子,一次又一次從他眼皮子下溜走。






  「只剩一天。」


  舔著冰棒棍上最後一小塊冰的小愛說。


  「你們搭明天早上九點的船,我們可以一起吃早餐。」


  小愛不情願地說:「我會暈船,不吃早餐。爸爸說我們要直接去坐船。」


  「那今天就是最後了。」


  戴著遮陽草帽的小愛臉還是紅通通,不淑女地拿裙擺搧風,若是冷在此,又要罵她了。


  「愛,妳想去跟我去別的地方玩嗎?」柳洙泗對小愛地稱呼切換成和冷一樣的「愛」,也是為了要惹毛冷。


  「想!」


  小愛不疑有他,交出她的小手。柳洙泗帶她登上即將出航的船,混入其他組家庭客。


  下船後,他們往島的另一端走,沿路上小愛繼續談她幼稚園上臺表演的事,一次也沒問起他們要去哪。柳洙泗不時讓小愛補充水分和熱量,把她照顧得妥妥當當,讓她沒意識到他們已經走了幾個小時。


  「沒有大人在,妳不害怕嗎?」


  「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有事。看到你就覺得很安全。」


  看到燈塔才停下,他們已經走到島的尾端。「可以上去嗎!」小愛興奮地問。


  「要爬很多樓梯哦。」


  「算了。」小愛馬上說。


  「都到這裡了,妳想爬樓梯上去,還是我們就坐在這裡休息?」


  「嗯……媽媽會叫我要爬上去,爸爸也會,哥哥也會。」


  「不說他們的意見,愛,妳想要怎麼做?」


  「我……還是上去好了。」


  兩人牽住的手掌沾滿汗水,每爬一段階梯,小愛就要停下來吸一大口氣。待她說「好了!」他們才繼續往上走。


  走到和燈塔一樣高,小愛又說再前進,於是他們走到比燈塔更高的地方。


  俯瞰下方風景時,小愛忽然問:「你喜歡你的爸爸媽媽嗎?」


  「大部分人都喜歡的吧。」


  「可是他們把你給叔叔嬸嬸帶來玩,不是他們自己陪你玩。」


  「因為他們有事要忙。不陪我們玩,不代表他們就不在乎我們。」


  「我討厭哥哥,更討厭爸爸媽媽。」


  「因為他們站在你哥哥那邊?」


  「而且他們總是說我是不聽話的小孩,不停罵我。我有那麼壞嗎?只有阿姨喜歡我,所以哥哥討厭她,阿姨要帶我出去玩,哥哥就會跟上來。討厭家人是不對的,但我還是討厭他們。」


  「喜歡和討厭自己無法控制。」柳洙泗說,想起他逃離那天。他想要說服自己當下他感到的是悲傷,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害怕,憤怒,怨恨,孩子對父母抱有這些情緒是錯誤的,是不孝的。


  他沒親眼看到火焰焚燒,但他想像父母在火舌濃煙中痛苦掙扎,或許他們在死前一刻會後悔,進而產生更大的痛苦。被邪教欺騙的他們有苦衷,這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重點是他被傷害。他應該像小愛一樣坦率地討厭背叛自己的親人。滿口掛著愛的父母,用自以為是的方式「愛」他,算得上愛嗎?愛是糾纏的鎖鏈,為彼此帶來痛苦和不幸,也是壓力的根源。愛是牽繫著項圈的救生鐵索,固定著不讓他墜落萬丈深淵,也是折斷他頸骨的吊繯。


  「愛,如果我是你的哥哥……」


  「很棒!」小愛雙眼閃閃發亮。


  柳洙泗被她的反應逗笑,隨即又想到,他有能力愛她嗎?他已經不知道平凡的愛是怎麼產生的了,就算眼前的小愛再可愛,相處久了,也許也會像他的父母,日益生出嫌隙,再轉化為肉眼可見的恨意,用日常履行的義務,如全家人坐在桌前一起吃飯、固定全家旅行來掩蓋。世界上真正幸福的家庭,佔的比例可能少之又少吧。


  父母死去,他沒有哀傷,是家庭本身的問題,還是他的原罪?他的個性說不定就是如此。


  看著坐在階梯上的小愛看海的背影,這個迄今為止只給他美好印象的女孩,她死掉,他會難過嗎?


  柳洙泗伸出手,對於推她下去抱了百分之五十的決意,以及百分之五十的好奇。恰巧小愛轉頭,他突然覺得徒勞無功,順手拉起小愛說:「走吧,該回去了,天要黑了。」


  小愛噘起小嘴說:「我不想回去。」


  「我們是小孩,不能選要不要回去。」


  「等到長大可以自己決定的時候,還能堅持現在的想法,那一定哪裡都能去。」他說。


  在碼頭看見雙方家人的身影,柳洙泗感到好笑。


  那些怒容和焦急,都是拙劣的演技。大人們真厲害,知道「現在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可以立刻演出,彼此之間有禮貌地不互相拆穿。


  當大人們質問他們溜走的原因,柳洙泗可以編出許多理由,坐錯船、錯認家人、被不知名的人帶走。然而他一個都沒說,只是笑。


  笑著看大人慌成一團,還想要替他找正當理由。


  轉頭看見小愛,她卻流下淚水,縮在冷的懷裡。她終究是個普通人。


  他們因此錯過藍眼淚觀賞活動,旅程不圓滿地結束了。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1: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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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3-20 22:5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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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人來到隱士之家都有自己的原因,在帶小愛見橋哥前,柳洙泗也把他家的情況告訴小愛。


  橋哥加入,是因為家庭狀況。他的父親在橋哥的弟弟過世後,患上死亡恐懼症,每天都會寫一封遺書,遇到風吹草動都覺得自己會死。被診斷出長腫瘤後,他的父親更是陷入瘋狂,把情緒發洩在橋哥和橋哥的母親身上;橋哥的母親要湊丈夫的醫藥費,累到身體出問題,在這種壓力下她加入幸福教會。教會幫忙解決了橋哥父母間的問題,後來橋哥父親的腫瘤也發現是良性的,在新聞踢爆幸福教會斂財前,他們都過得很好。


  教會爆出醜聞的一夕之間,橋哥的家庭又毀了一次,就像柳洙泗自己家曾經遇過的情況類似,被認為是愚蠢邪教徒的橋哥一家,被親戚與朋友疏遠,他們家開的店也被噴漆和砸雞蛋,教會中虐待兒童的事件被遷怒到新聞揭發身分的教徒身上。在那樣的處境下,橋哥的母親接觸到隱士之家,成為海莉的學員,從狼窩又到了虎穴。


  橋哥是家中唯一一個沒有真的相信幸福教會的人,他也知道隱士之家不是什麼慈善機構,不像幸福教會那樣光明正大索取巨額捐獻金,但海莉的課程、書籍、各種活動費用,終究也會蠶食鯨吞掉他們家。於是他聽從海莉的建議,奉獻出他的藝術天賦,成為高層幹部的一員。他協助包裝隱士之家的形象,騙取更多像他父母那樣需要心靈支柱的人的錢財。


  柳洙泗下了結論:「人總是需要有些東西來相信。」


  小愛默默看著他敲門。不久後,橋哥前來應門,推著裝滿儀式用具手推車的柳洙泗告訴對方:「她已經用藥了,現在連我們是誰都認不出來。」


  橋哥點頭,把兩人帶進工作室內,取出他趕製的純白禮服,和柳洙泗一起替小愛穿上。禮服的形式是繁複的裙裝,布料材質偏厚硬,橋哥在裡面給小愛加穿內搭衣物抵擋寒氣,應對十二月的天氣還算過得去,但行動非常不便,她起立坐下都會卡卡的,走動得像古代的貴婦請人攙扶。替小愛調整禮服時,橋哥對柳洙泗說:「那個瘋婆子伊蓮接手後,隱士之家一定會變成瘋人院。」


  「你要退出嗎?」柳洙泗問。


  「我沒有其他選擇。」


  「看她隨意殺人,你不會不舒服?」


  「暴力美學中也可以找到靈感。」


  柳洙泗扣上小愛禮服上的最後一顆袖扣說:「這件衣服像是束縛衣,是海莉叫你做成這樣?」


  「我設計的,儀式中她鬧起來就麻煩大了。」


  「你跟小愛相處得還不錯,現在卻幫忙陷害她,會不會良心不安?」


  「從一開始不就決定要這麼做?而且,真的要說,最該良心不安的也是你。」


  「的確,我和海莉把小愛騙得團團轉。現在在島上的人都是共犯,即使不是騙了小愛的人,也騙過其他人,沒有人清白。」


  橋哥調整好小愛的衣襬問:「是海莉要帶她來,怎麼換成你,我記得你要弄儀式。」


  「海莉出了點事。」


  「什麼事?」


  「她變成這樣了。」柳洙泗走過去翻倒他推來的手推車,上頭的紙箱中,藏在儀式用具底下的赫然是手腳不正常扭曲的海莉屍身,她被硬塞進箱子裡,死不瞑目的臉朝上,兩隻眼睛被挖出來吊在眼眶外。


  橋哥張口看著兩具屍體,做美術的他可能將之誤認成精美的道具了吧。柳洙泗把全身無意處完好的海莉展示給橋哥看,並說:「早上還和你說話的人,現在死了,還是受盡折磨而死,生命無常。這就是你嚮往的暴力美學嗎?」


  橋哥猛地瞪向柳洙泗,柳洙泗冷靜地說:「你相信過的幸福教會說過,神的敵人是惡魔。我們的聖女雖然是人造的,惡魔卻真的存在。看看,還有別人。」他把箱子倒過來,陸續掉出黃褐色、大小不一的物體。


  柳洙泗拿起其中一塊形狀偏圓的物體交給橋哥,橋哥翻看那東西,轉到背面時對上一張臉,他慘叫拋開它。


  那是彥壽的頭,外層裹著層油炸過的麵衣,之所以能認出裡面的人是因為胡彥壽招牌的厚嘴唇。


  「今天的午餐吃天婦羅。惡魔的靈感可能是從那邊來的。」柳洙泗說


  察覺到有一個孩童站在陰影的瞬間,橋哥感覺一股力量扭轉他的手腳,他的視線霎時矮下。理解到處境後,痛覺才隨之而來,關節碎裂的他癱在地上哀號,在自己的嚎叫聲中聽見兇手幼嫩的聲音說:「傷勢不致死,你會繼續活下去,每天除了害怕死亡,再也沒辦法考慮其他事。」


  「不殺他?」小愛顫抖地問撕掉她禮服的袖子和過長褲管的柳洙泗,自己則扯掉荊棘王冠般的花圈,順帶拔掉幾綹頭髮。


  柳洙泗看也不看橋哥說:「對有死亡恐懼症的人來說,不死這比死更恐怖。」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小愛悄聲問。


  柳洙泗對她一笑說:「妳才是有資格阻止惡魔的人,但妳不想,對吧?還有小八和津琇沒殺。殺越多人,惡魔會越早帶妳到地獄。」


  感受著自己被長期下藥而失去活力的身體,現在又因為召喚了琉璃而更加虛弱,小愛知道,自己必然會死。她為了加速自己的死期而指使琉璃濫殺,這樣的意義到底何在?


  琉璃舉起手,倒臥在地上的橋哥的手腳再度扭轉成不可思議的角度。琉璃看向小愛,告訴她:「我也是這樣殺掉教團那個常常用蠟燭燙妳的長老。」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小愛又問了一次。


  琉璃凝視著她,完美的面孔彷彿她想像中的天使。「贖罪。」他說。


  在柳洙泗誘騙伊蓮出來前,小愛和琉璃還得處理掉津琇和小八。化妝臺前的津琇看到小愛帶著一個異國面孔的孩子闖進來,驚訝地站起來,打倒一罐乳液。「海莉呢?」她問。


  每個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海莉在哪?」,他們都想著是海莉沒顧好小愛,沒想過小愛清醒的可能性。想到這裡,小愛突然覺得他們死得有道理。是愚蠢和自大害死他們。


  「妳打著講師的名號,開一堆不知所云的心靈課程,騙走很多人的錢。」小愛宣讀津琇的罪行,感到一股快感。


  津琇反應不大,繼續戴上另一邊的耳環說:「我提供商品,顧客付錢,稱不上是騙。」她大概覺得小愛還未清醒吧。


  「海莉也這麼說,但光是入會費和報名費之類的,妳們就收很多錢,私下還說要建立新的園地要求募款,還有提供會員進行社會運動的捐錢活動。妳們收的錢早就遠超過支出。」


  「冷養妳的錢也是這麼來的。」津琇等於是承認了,小愛的心情降到谷底。她寧可聽到津琇厲聲反駁,如此美麗知性的女人,假若真如柳洙泗所說,形象都是砸錢包裝出來的,那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相信?


  在小愛想出反駁津琇的話以前,琉璃上前一步,舉起手。


  看見第一隻蝗蟲從窗縫擠進來,津琇就放聲尖叫,眼睛瞪大得像要凸出來。接著密密麻麻的蝗蟲鑽進屋內,發瘋地向津琇靠去,她甚至沒力氣逃跑,把臉撐得像滑稽漫畫的人物,任憑蝗蟲在她身上肆虐。


  小愛理應害怕蟲,可是看著蝗蟲啃噬津琇,從她身上任何孔洞鑽進她的體內,宰殺的痛快感蓋過擔心事情發生在她身上的恐懼,她知道現在她是手握武器的人。能夠毫不羞恥殺人的人,就是這種心情吧。


  渾身血洞、嘴巴成為蝗蟲出入通道的津琇很快就只剩下抽搐。


  下一個是小八,總算得到自己的專屬小屋的小八。闖進她的浴室時,小八正在漂浮著新鮮花瓣的浴缸裡泡澡,面對被撞開的門,嚇得抓起水瓢護衛自己。看清撞開門的人是小愛後,原本滑進浴缸的小八直起身體,趾高氣昂問:「妳來幹嘛?」


  小愛盯著她,小八就是會在學校帶頭欺凌小愛的那種人,她們在權力的金字塔中是確切的上下關係,所以即使小愛這樣闖進來,小八也沒有絲毫害怕,直到從小愛背後走出一個五、六歲樣貌的漂亮外國孩童,小八才感到不對勁。


  小愛問:「妳說過妳不怕死後的世界,現在還是嗎?」


  「死後世界有什麼好怕的?」小八反射性護住胸反問。


  小愛搖頭說:「妳沒真的感覺死亡靠近過妳。接近過一次,妳就會怕了。琉璃,殺了她吧。」


  琉璃舉起手,小八的頭被無形的力量按進水裡。嗆進大量水後,那隻隱形的手又揪著她的頭髮強迫抬她頭,等她咳到可以呼吸,頭又被壓進浴缸。


  小愛觀賞著這樣的場面,並告訴琉璃:「她怕滑溜溜的生物。」


  浴缸裡的玫瑰花瓣於是化為一隻隻癩蛤蟆和泥鰍,被拖出水面的小八看清這些生物後,理智線斷裂,撕心裂肺地慘叫,一隻癩蛤蟆趁機跳進她張的大口中,讓她瘋狂想吐卻吐不出來。


  弄死小八的過程,拖得比津琇那邊久。琉璃按照小愛的意願玩弄著小八,最後小八被跳進喉嚨裡的癩蛤蟆噎死,滑落浴缸。小愛走出屋子,風雨漸趨狂暴,灰沉沉的雲層遮住太陽,浪花衝擊岸邊後碎裂。坐在山頂祭壇上的小愛,沒等到會員們出現。應該已經有人發現屍體了吧。他們現在應該正慌張著,集合在會館,或是各自待在房子裡,用棉被蒙著頭打哆嗦。


  隱士之家的規模遠大於她所認為的,在封閉的島上,她所見的都是美好世界,以為所有成員都是為了追求相同的美好而來。她沒見過廉價合租公寓出身的會員,也不知道成為會員的條件是高額入會費。錢財被榨盡,或是本來就被評估為無價值的人,有的被騙去國外賣掉,或是成為伊蓮的實驗品、冷的玩物。之所以能對可疑的一切視而不見,是出於自私。她不想承認新生活的詭異之處,也不想承認哥哥其實不是那麼好的人。


  人都有錯的時候,長大後大家越來越不敢承認自己是錯的,或是自己認為對的理念沒辦法加諸在每個人身上。她也是,為了自尊,無視需要幫助的人。


  遠遠走來的是伊蓮,「是那個婊子幫妳找來的人?」伊蓮問。見小愛沒反應,她又問:「艾蜜莉?」


  小愛點頭。


  伊蓮嗤之以鼻說:「殺了海莉反而是在幫我。」


  「不只是海莉,島上的大家都會死。」小愛輕輕說。「幫哥哥召喚惡魔的是妳,不是艾蜜莉。」


  「現在才知道未免太晚。」


  「妳希望哥哥死掉嗎?妳和他在交往,卻不告訴他召喚惡魔會死。」


  「他也沒告訴我惡魔的真名。我可很想知道,會讓他豁出一切召喚的惡魔長什麼樣子。我告訴妳吧,冷在醫院召喚惡魔還有個原因,是惡魔降世會帶走一批生命,醫院中即使有人大量死去,也不會有太多人注目。為了要救活妳,犧牲了多少人,妳知道嗎?」伊蓮亮出只存在於博物館展覽的長槍說:「不知道也無所謂,反正妳也要死了。」


  小愛身後走出琉璃,純粹的眼瞳內映出伊蓮的身影。


  伊蓮冷笑說:「我是現在世界上最強大的女巫。」


  小愛說:「他不是人,所以他會贏妳。」她撐開傘,而琉璃讓天空降下灼熱的血雨,腐蝕掉伊蓮的防護。伊蓮的長槍產生自我意識般脫離她的手中,反過來刺穿她的腹部。


  「蘇汶就是這樣死的。」被血雨淋得皮肉破洞的伊蓮瀕死也沒求饒,而是給出小愛最後的攻擊。想起蘇汶屍身的駭人傷口,小愛像是被電到地縮了一下。


  在伊蓮倒下後,鏽紅色的濃稠雨水逐漸化為澄澈,洗去地表的血汙。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1: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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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3-3-23 00: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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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愛的父母因車禍身亡。他們兩人最後的爭執被行車記錄器記下。


  母親說:「離婚協議書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要帶走冷。妹妹是你寵出來的。」


  父親說:「女兒跟媽媽親,小愛變這樣是妳的責任,妳別想賴在我身上!」


  「我從冷小學的時候每天都要送他去補習,還要陪他練琴,哪來時間管第二個小孩!」


  「妳把工作辭掉不就得了!」


  「你以為工作說辭就辭嗎?要是你的薪水多到可以讓我們全家過上好日子,我幹嘛還辛苦賺錢!」


  「嫌我賺得少,買車買房的錢不是我出?要不是妳堅持要買透天……」


  「看路!」


  他們的車驚險地閃過一輛小卡車。


  車子穩定後,父親又開口說:「妳別再故意惹毛我!」


  「你先跟我吵的!」


  「隨便妳,我受夠這個家了!」


  「是因為妹妹我們家才會變成這樣……」


  一輛直行車把轉彎的他們撞飛,行車紀錄器的遺言就停在母親的這句話。


  因為妹妹,我們家才變成這樣。


  這句話永遠留在小愛心中,也會刻在她的墓碑上。


  雙親的喪禮上,冷一滴眼淚都沒留。中午吃便當,他把一個便當推給小愛說:「比起雞腿妳更喜歡排骨吧。」


  小愛臉色慘白看著還有心情換便當的哥哥。


  冷的嘴唇緊抿,唯獨對他再熟悉不過的她看得出他眼中的戲謔。


  他並不悲傷。就如他平時開玩笑說的,他真的已經開始計算保險金的運用方式。


  明白她深受母親的遺言及親戚的留言蜚語影響,他說:「妳覺得是妳的錯?才不是。就算有一天我因為妳死掉,也完全不是妳的錯。」


  冷是唯一站在她這邊的人。


  她看著平時不往來的親戚哀戚得可笑的臉,再看向玩世不恭的哥哥。


  只有愛上愛她的人,才能活下去。


  她曾經討厭冷,然後讓自己愛到再也無法離開他。沒有愛,人就活不下去。


  現行法律中還沒辦法斷絕親子關係,「血濃於水」會一輩子纏著她不放。愛著冷使她痛苦,但冷趕走她身邊所有朋友,又驅逐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讓她孤立無援,只能扮演愛哥哥的妹妹。跟別人說冷控制他們一家也沒有人會相信,大人怎麼可能會被小孩控制?妳為什麼要乖乖聽他的話?反抗不就好了。


  要小愛解釋,她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






  傾盆大雨還不足以形容,雨以怒濤之勢擊打地表,閃電和打雷宣洩憤怒。十分鐘前還是狂風暴雨,忽然雨就停了。可能是因她說了句「可以再看到一次太陽就好了」,天空就撥雲見日,


  「現在幾點?」她問。


  琉璃回答:「正中午。」


  「天空不像是正午。」小愛放下雨傘,倒在被洗淨的草地上,等待他出現。


  當柳洙泗來到她身邊,蹲下看著躺平的她,她突然想笑。「你找到答案了嗎?」她問。


  他說:「我猜我只是想看看,讓我的父母能夠笑著活活燒死自己的惡魔長什麼樣子。」


  小愛嘆氣說:「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這個理由爛死了。把整座島布置成魔法陣,就只是為了看惡魔?」


  「那麼,妳要殺我了嗎?」


  他叫她『愛』,勾起她心底最脆弱的回憶,讓她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需要倚靠著希望的火苗活下去的奴隸。她想像中的愛,是全心全意為她付出,接納她的一切,但她並沒有為對方付出。這就是冷教她的愛,更確切來說,他讓她以為自己被接納,實際上不管是柳洙泗、海莉或冷都控制著她的想法。海莉說得不錯,她就是需要有人操縱,才能活得下去。


  「哥哥為了救我,殺了多少人?」


  「醫院幾層樓的電力突然斷掉,使用維生機器的許多患者身亡。同時附近的大樓火災送進的患者全數去世。妳不用太自責,不管有沒有正當理由,他都樂於殺人。」


  小愛眨眨眼睛說:「我幹嘛要自責呢,就算那些人罪不致死,但我又不是聖人。我殺了你,你也不會怪我吧?」


  「要我選死掉的方法,我希望不要是燒死,其他都行,否則我停在那天就好,後面都白活了。」


  「讓琉璃來選吧。」


  柳洙泗看著琉璃說:「原來這是你的名字。」


  小愛說:「是我取的。」


  「到了這種時候,妳會不會覺得活過的歷程終於有意義了?」


  這句話成為柳洙泗的遺言,琉璃手指一劃,柳洙泗的脖子被俐落切開,腦袋滾落地面。


  島的第二波強烈震動傳來,小愛身下的土地怒吼著。


  她撫著胸口說:「就算被傷害,只要我愛著他,就不會害怕。」


  她能保護自己的方式,只有愛上別人,把自己變成不重要的渣渣,這樣一來痛苦也隨著她本人變小。他們最大的錯是讓她清醒,永遠活在那個世界裡面,她就是最幸福的人。


  「也許他說得沒錯。」她注視著琉璃貓一樣熒熒發亮的瞳孔說:「死亡不是結束,是為了生命。在痛苦來臨前安詳結束更好。可能是催眠,但我看見的那些景象要是真的存在的話,死亡就不是錯的。答案可能就在那裡。也可能真的都是我的錯,我竄改自己的回憶,把錯推到哥哥身上。其實真的都是我害的,家人和隱士之家的人都是我殺的。」小愛捧著琉璃的臉問:「現在這些是真的嗎?你是真的嗎?」


  琉璃回答:「是真的。」


  小愛蒼白的臉上凝起微笑。「我根本分辨不了你是不是在騙我。為什麼你要回應我的召喚?」


  「有人召喚,我才可以殺人。」琉璃坦承。


  「我有最後一個問題。看到我死掉,你會難過嗎?」


  「我不知道難過是什麼。」


  小愛笑著吐出血沫:「我不想再被誰愛了。那種罪惡感……不會再有了。」


  隨著字句的力道減弱,她也閉上眼睛,再沒有睜眼的力氣。


  琉璃行使在鳥籠內外時,他們訂下的約定。


  當時小愛碰觸他說:「你是第一個就算不愛我,我也很愛你的人。雖然你不是人。害怕會跟著死一起消失,罪惡感用死也還不清。幸福就是罪惡,我想得到寬恕。」


  「你可以幫我吃掉那些煩惱嗎?」當時的她央求。


  第三波地震傳來時,琉璃割開小愛的脖子,喝進尚溫熱的血液,把她吸得精光。


  血色盡失的她潔白純淨,輕得像成蟲蛻下的外殼。島中央裂開時,她滑進陸地裂開的縫隙,隨著島沉浸海底,像是從來沒存在過般地消失。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25 01: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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