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狂歡│伊得×艾德蒙特]短篇集[G] (12/17更新10F：【畫框之外】)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櫺灑進廚房，在兩位忙碌製作甜點的美人臉上灑下一道光影。

　　白色情人節活動結束後，艾德蒙特仍然不時來向八雲請教廚藝，能夠幫助對甜點充滿學習熱忱的艾德蒙特先生，八雲心底也感到高興。雖然他們對甜點的理念不完全相同，艾德蒙特先生還經常做出毀滅廚房的舉動，但看著他懊惱道歉、滿臉誠懇卻越幫越忙的模樣，就連八雲也覺得平常精明幹練的騎士團副團長卻有如此笨拙的一面，實在相當可愛。

　　「啊！」

　　數不清第幾次聽見艾德蒙特的驚呼聲，八雲湊上前查看，「怎麼了嗎？」

　　「不小心倒太多糖了……」

　　「沒關係，那就……咦？」

　　太多糖？八雲困惑地看著蛋液中尚未溶解的糖，以艾德蒙特先生平常的標準，這樣還太少了才對……

　　猜測到八雲的心思，艾德蒙特尷尬地輕咳了聲，「咳、這不是我要吃的……」

　　「也不是給伊得先生的嗎？」

　　「什、什麼？！」一時太過錯愕，艾德蒙特慌張得舌頭打結，「誰誰誰說是要給那個冒牌魔法師吃的！」

　　「但是艾德蒙特先生每次下午做完點心，晚上伊得先生的飯後甜點就會出現一模一樣的點心……」

　　「那、那是因為……做太多了才會叫他幫忙吃……只是這樣！」

　　看著艾德蒙特臉紅得像要燒起來了，八雲善體人意地接受這個欲蓋彌彰的藉口。

　　「如果覺得倒太多，那就再加一點蛋液，多做一些怎麼樣？」

　　「這樣材料就估不準了……」

　　「沒關係，我剛好有多準備一些。」八雲微笑著說，內心默默想著以艾德蒙特的失敗率，其實他每次都有「剛好」準備至少三倍的材料……

　　經過一番漫長的折騰，終於從烤爐取出烤得金黃蓬鬆的杯子蛋糕。剛出爐的甜潤香氣讓兩人忍不住嚐了一下味道，有史以來第一次吃到自己可以接受的口味，讓身為師傅的八雲感動得熱淚盈眶，雖然艾德蒙特先生皺起眉頭，看起來很不滿意的樣子……想到這裡，八雲不禁又好奇起來。

　　「艾德蒙特先生這次為什麼會少放那麼多糖呢？」

　　「因為伊得說他平常不吃那麼甜——啊！」驚覺自己說溜了嘴，艾德蒙特反射性地摀住了嘴，卻也無法收回已經說出口的話，「只、只是……那個……之前生日蛋糕的回禮而已！」

　　明明都已經過完生日不知道多久，期間也不知道做過幾次點心給伊得了……八雲默默在內心吐槽，仍然溫柔地笑道：「伊得先生很喜歡艾德蒙特先生做的甜點，每次都很開心地吃光光喔。」

　　「是、是嗎……但他明明說不吃那麼甜……」

　　看來艾德蒙特先生對於伊得先生的評價非常耿耿於懷，雖然八雲不能理解每次都配著一大壺茶也硬是要吃光的伊得先生，為什麼會告訴艾德蒙特先生這種話。

　　看見艾德蒙特懷疑又沮喪的樣子，想起對方曾經對自己的鼓勵，八雲也試著鼓勵對方：「我想，伊得先生一定是更看重艾德蒙特先生親手製作的心意，所以不管艾德蒙特先生做得好不好吃，伊得先生都會興高采烈地吃掉的。」

　　「嗯……嗯，咳、接、接下來，應該把剛剛準備的乳酪醬和水果放上去就可以了吧？」艾德蒙特掩飾害羞地拿起一旁的擠花袋，眼見難得完美的杯子蛋糕就要受到荼毒，八雲連忙制止。

　　「等等！要放涼之後才能裝飾啊！」

　　伊得回到宅邸時，在房間發現了幾個杯子蛋糕，想到八雲又出賣了自己的行程，讓他看不到艾德蒙特穿圍裙的可愛模樣，不禁惋惜地嘆起氣來。

　　晚餐後他向女僕要了一大壺茶，做足心理準備後，咬了一口至少外表有模有樣的蛋糕——清爽的檸檬乳酪香氣，搭配同樣酸酸甜甜的新鮮莓果，以及口感濕軟蓬鬆、不過份甜膩的蛋糕體——等等、這也太正常了……？

　　伊得狐疑地望向在一旁一起享用甜點的八雲：「八雲，這是你做的嗎？」

　　「是艾德蒙特先生做的。」

　　「咦？但是，這個甜度……」

　　「伊得先生跟艾德蒙特先生說了什麼嗎？他說你說你平常不吃那麼甜，所以就少放很多糖。」

　　咦……？我什麼時候說過……？
　　昨晚品嘗艾德蒙特時的情話閃現腦海，伊得忍不住勾起嘴角。
　　這個傻瓜，只是情話而已，居然這麼認真看待……

　　伊得珍惜地吃著難得口味正常的蛋糕，決定下次見到艾德蒙特時要告訴他還是比較喜歡平常的甜度，還有，別再偷偷趁他不在時才來使用廚房了。

FIN.

　　為了蒐集能夠提升魔力的素材，眷屬們會定期分批前往不同區域探索。這次分配到和奧利文一起前往水之區域時，艾德蒙特不禁鬆了口氣。

　　想到上次和玖夜在闇之區域採集時，對方一點想幫忙的意思也沒有，還時不時捉弄自己扯後腿，就覺得這次能和可靠的祭司先生合作，一定是在彌補他上次的不幸。

　　為了不耽誤他在騎士團的工作，奧利文很配合地和他一起披星戴月趕赴水之區域，旅途中還不斷對他噓寒問暖，貼心地為總是一身輕裝就上路的他提供毛毯、燒煮熱水、烹調熱食，艾德蒙特深深覺得這次能和祭司先生同行，接下來三次都和玖夜同隊也沒有關係。
　　實力堅強又如此溫柔，這也難怪會深受信眾愛戴……在飄著小雨的多霧清晨抵達水之區域，奧利文將多準備的斗篷批在他身上時，艾德蒙特不禁覺得當時錯怪了那些瘋狂崇拜祭司大人的部下們。

　　「我們很幸運呢，雨後清晨的露水不僅味道甘美，也富含水之精靈的魔力，在水之聖堂的後花園就能輕鬆採集到很多。」奧利文笑瞇瞇地說。

　　「這樣啊，祭司先生一定對水之區域很熟悉吧？能和你一起來水之區域採集，一定會事半功倍的。」艾德蒙特露出放心的笑容，奧利文卻謙虛地搖手說只是他剛好在這裡長大而已，祭司先生的品德與修養，完全不下於他的溫柔體貼啊。

　　隨著奧利文來到水之聖堂，奧利文才放下行囊，便又勤快地準備起採集露水的工具。原本以為只是將葉子上的水珠滴到杯子裡之類的，看見奧利文在花園裡架設起種種沒看過的複雜道具時，艾德蒙特不禁覺得自己想的實在太過單純了。

　　或許是因為祭司先生悠然自得的態度給他的錯覺？想起奧利文令人安心的話語，再看看眼前繁複的工作，艾德蒙特完全不覺得這看起來是輕鬆的採集方式。

　　儘管內心有諸多疑問，看著奧利文專心致志的神情和彷彿趕時間般的俐落手腳，艾德蒙特也不好意思打斷對方的工作，只得認真地拿出紙筆記錄下奧利文使用的工具，希望下次自己前來水之區域時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沒用。

　　「呼——這樣就完成了。」奧利文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水，轉頭對艾德蒙特露出溫暖的笑容，「抱歉，沒有時間仔細和你說明，因為天亮後再架設就來不及了。露水是清晨的濕氣在日出後凝結的純淨水源，完全沒有沾染任何地面之物，也因此才能蘊藏大量魔力。架設這些工具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直接捕捉空氣中凝結的露水，這樣獲得的露水最為純淨。」

　　「原來如此。」艾德蒙特認真地點了點頭，「祭司先生可以教我使用這些工具嗎？」

　　「那當然。」奧利文笑彎了眼，「目前只有艾德蒙特有興趣學習呢。」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職責嗎……」奧利文微微一笑，「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那麼首先，這個工具是——」

　　上午忙碌地向奧利文學習採集和淨化露水的方法，下午奧利文又和他一起採擷花園裡的玫瑰花和茉莉花，教他如何蒸餾出玫瑰花的香氣，以及用茉莉花瓣製作精油。突然得學習這麼多從未接觸過的陌生事物，艾德蒙特不禁擔心下次前來水之區域採集時，自己有沒有辦法獨力完成這些工作。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奧利文又溫柔一笑，「不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我也不是一天就學會這些東西的啊。」

　　「但是，如果以後沒有祭司先生的協助，就沒有辦法採集到這些素材了。」

　　「那就簡單蒐集清晨後凝結在葉子上的露水就好，只是蘊藏的魔力沒有那麼多，但也比一般的水源多很多了。」奧利文微笑道，「艾德蒙特可以幫忙將玫瑰純露和茉莉精油裝瓶嗎？一時做了太多，我一個人恐怕得花很多時間才能裝完。」

　　「沒有問題。」艾德蒙特也回以微笑，內心感激起對方細膩的心思。

　　「為什麼是玫瑰花和茉莉花呢？其他的花不行嗎？」忙著裝瓶時，艾德蒙特好奇地詢問，奧利文卻不知為何突然臉色潮紅，他連忙關心：「祭司先生是不是太累了？你休息一下吧，這種簡單的事情，交給我來就好。」

　　「不、不，沒什麼……」奧利文輕咳了聲，「玫瑰花和茉莉花蘊含的魔力比其他花朵更多，尤其是茉莉花，使用茉莉精油後，能夠在短時間內大幅提升魔力，而且——」

　　奧利文突然噤聲，艾德蒙特困惑地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望向他：「而且？」

　　「有其他，很特別的功效……」

　　「什麼功效？」艾德蒙特一頭霧水地望著臉色越來越紅、說話也支支吾吾起來的奧利文。

　　「這個、你還是去問伊得好了……」
　　「為什麼？」
　　「因為伊得……是大魔法師的繼承人，應該比我還要了解。」

　　看著奧利文一臉不想再談的神色，艾德蒙特只得抱著滿腹疑問返回艾斯特宅邸。將和奧利文一起採集的素材交給伊得時，對方看見茉莉精油時發亮的雙眼，讓他更加困惑起來。

　　「這真的是這麼厲害的東西嗎？」
　　「嗯？你說茉莉精油？」

　　「對，奧利文先生說它有特別的功效，還說你相當了解，是什麼功效？」

　　「喔，這個呀……我現在就用給你看看……」

　　看見伊得脫下褲子時，艾德蒙特腦裡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時，又看見對方將茉莉精油搽上性器，讓他又是一陣愕然，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

　　「你、你……！下流！變態！」

　　「這就是它的特別功效呀，」伊得嘿嘿笑道，「奧利文沒告訴你？」

　　「怎、怎麼可能……純潔的祭司先生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事！」艾德蒙特滿臉衝擊，隨即狠狠瞪向伊得，「一定是你污染了祭司先生！」

　　「冤枉啊，這可是奧利文教我的！」

　　「你、你怎麼能為了狡辯污衊祭司先生！無恥！」

　　伊得不忍再破壞奧利文建立的美好形象，況且眼前有更要緊的事情得解決……一搽上茉莉精油，他便覺得莖神一振，艾德蒙特紅著臉斥責的模樣又實在太過誘人……

　　「你做什麼！嗯、誰准你、亂摸……」

　　「副團長大人啊。」伊得將艾德蒙特撲倒在柔軟的大床上，輕輕在對方蹙起的眉間落下一吻，不等對方反駁便接了下去：「我可是為了充分讓副團長大人了解茉莉精油的功效，才這麼做的喔？」

　　「你——！明明就、啊……」

FIN.

　　在市街巡邏時，意外遇見王都的稀客。

　　男子高大的身形很難不引人注目——每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忍不住抬頭看他，面露驚訝的神色，活像剛冒出嫩芽的樹苗驚奇地仰望參天巨木。

　　艾德蒙特好奇地靠近，想看看他在這裡做什麼。巨大的手掌裡抓了一把小小的星形果實，崑西神情專注地揀選著，顯然是為了在他肩頭上跳來跳去的白色雪貂才會如此細心挑選。

　　「啊！」托帕突然朝自己的方向跳來時，艾德蒙特微微驚呼一聲，深知自己坐騎的脾性，他反射性地勒緊韁繩，擔心牠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失控。

　　「嘰嘰！嘰嘰！」托帕跳到了馬的頭上，艾德蒙特緊張地伸手想將牠拎起，卻意外地看見自己的馬友好地用鼻頭蹭了蹭牠。
　　「嘰——」看見托帕笑得瞇起的雙眼，一瞬間連艾德蒙特也被可愛得融化，平常性格倨烈的馬兒也發出陣陣溫柔的低鳴。

　　「牠在跟你的馬打招呼。」崑西面無表情地說，「你的馬呢？」

　　……正常人才不會知道好嗎？

　　儘管內心這麼想著，艾德蒙特還是不甘示弱地開口：「牠第一次見到這種動物，覺得很可愛。」
　　「嘰——！嘰嘰嘰！」

　　「牠說想跟你的馬兜風。」崑西依然面無表情，「可以嗎？」

　　「當然可以。」艾德蒙特說，「但我的馬性子很烈，不讓其他人騎……」

　　「我也不騎馬。」崑西說，繼續低頭盯著掌心裡的果實，「我在這裡等。」

　　艾德蒙特輕夾馬肚，白馬踏著優雅的步伐快步行走，踏出城門時，艾德蒙特伸手將托帕抱進懷裡，以免牠在馬兒奔跑時滑落。

　　「要跑囉。」
　　「嘰！」

　　艾德蒙特壓低重心，身下的馬兒一感受到主人姿勢的變化，便心有靈犀地向前奔騰。出身名貴的牠在短時間內便加速至最高速度，全力衝刺起來，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連托帕興奮的嘰嘰聲都在狂烈的風聲中變得模糊。很久沒有像這樣漫無目的地恣意馳騁了……艾德蒙特輕撫著馬鬃，不知為何心中確信著，此刻的牠一定和他一樣感到難以言喻的舒暢，自由得像是擺脫了所有的煩惱與壓力。

　　不知在城郊外跑了幾圈後，艾德蒙特讓馬兒緩下步伐，漫步到附近的河流啜飲冰涼的河水。微風習習，帶來陣陣濕潤芳香的青草味，馬兒亮麗的毛髮在澄黃的陽光下閃耀著絲綢般的光澤，恍惚間像是回到童年和還是幼駒的牠一起練習馬術的時光。
　　「抱歉啊，修格莫爾，好久沒像這樣帶你出來兜風了。」艾德蒙特伸手順了順鬃毛，馬兒哼了聲，似乎是在說才不需要你的道歉呢。

　　「嘰嘰——」

　　「啊，也謝謝托帕。」艾德蒙特微笑著，拍了拍托帕的頭。內心暗自決定以後要多帶修格莫爾出來溜達溜達。

　　回到城裡時，遠方的天邊已經出現玫瑰色的彩霞，艾德蒙特來到賣果乾的小攤販前，看見崑西早已挑了好幾袋果實拎在手裡。

　　「抱歉，讓你等這麼久。」艾德蒙特滿臉歉意地說。
　　「嘰嘰——嘰嘰——！」

　　「牠說不用道歉，牠很開心。」崑西嘴角微微上揚，習慣了崑西的一號表情，艾德蒙特不禁看得發楞。
　　「你很尊重你的馬。」

　　「咦？那當然。」

　　「當然？大部分的人騎馬像在虐待動物。」崑西說，「你聽過半人馬嗎？」

　　「那是一種幻想的動物吧？」

　　「嗯，傳說是沒看過馬的人看見騎馬的人時，以為那是一種動物。以前覺得荒謬，看見你騎馬時，突然覺得可以理解。」

　　「……？什麼意思？」艾德蒙特不知道究竟是崑西的話真的太難理解，還是自己對於崑西居然能說這麼多話訝異到無法思考。

　　「你和你的馬，身心像是合為一體。」

　　聽了崑西的答覆，艾德蒙特微微一笑，「謝謝你的讚美。馬術最重要的是和馬的默契，技術反而是其次。你想學學看嗎？這樣你從木之區域過來應該也會比較方便。」

　　「我不馴養動物。」

　　「嘰嘰！嘰嘰嘰嘰！」崑西一說完，托帕便激動地嘰嘰叫著，跳回崑西肩膀上，反駁似地伸出前掌推了推崑西的臉頰，艾德蒙特忍不住笑出聲來。

　　「牠生氣了喔。」

　　「……」

　　沉默半晌，崑西緩緩開口，「……是小傢伙馴養我。」

　　「墨菲說今天在街上看到你和崑西聊天，你們在聊什麼啊？」晚上艾德蒙特來到宅邸時，伊得按捺不住好奇地發問，怎麼想都覺得是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啊。

　　聽了艾德蒙特的陳述，伊得不禁摀緊心臟，艾德蒙特怎麼不管和誰相處都這麼可愛——

　　「這麼說來……騎士大人也馴養了我喔。」
　　「誰、誰馴養你啊！」艾德蒙特漲紅了臉，彈了下伊得的額頭，「盡說些不正經的話！」

　　「但我們不是身心都已經合為一體——」

　　「誰、誰跟你……」話都還沒說完，艾德蒙特就害羞得說不下去，伊得摟緊了艾德蒙特的腰，在羞紅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好啦好啦，是我馴養了副團長大人。」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艾德蒙特彆扭地癟起嘴，注意到伊得摟在腰間的手又開始不安分起來，還沒來得及發難，伊得便搶先開口。

　　「話說，副團長有聽過一種叫做『四腳獸』的幻想動物嗎？」

　　「沒有，那是什麼？」艾德蒙特問，見伊得笑得低級，內心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伊得咧嘴笑著，熟練地解開騎士服的暗扣。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FIN.

七夕賀圖衍生

　　「喏、給。」

　　看著笑得像個傻瓜的大魔法師繼承人，艾德蒙特接過對方手中的淡藍色紙箋。

　　「寫完以後掛起來，就可以實現心願喔。」

　　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他當然不可能相信。

　　但就跟慶生一樣，無論他的想法是什麼，都應該尊重別人的價值觀。既然有人相信、還像個笨蛋一樣希望他的願望能成真，他也願意接受對方的好意，一起慶祝來自異世界的陌生節日。

　　「副團長想許什麼願呢？」

　　「當然是國家太平、百姓安康。」他不假思索地回應，理所當然的答案卻惹得對方哇哇大叫。

　　「不行啦，不能許這種願望，要許自己的願望。」

　　「……？」艾德蒙特不解地望向伊得，「這確實是我的願望。」

　　「不對、不對，」伊得搖著食指，「要許和國家、國王、人民、騎士團、家族，通通無關的願望！只和艾德蒙特有關，屬於自己的願望。」

　　自己的……願望……？

　　看著陷入沉思的艾德蒙特，伊得笑了笑，決定給對方一點空間。

　　「啊，那邊的裝飾好像比較少，我去那邊寫。」

　　抓起桌上的羽毛筆，伊得帶著一疊沒發完的紙箋走向不遠處的竹枝，留下若有所思的艾德蒙特。

　　「達令～你看！小八雲和我一起做的千紙鶴！要送給最可愛的達令～」

　　「副團長大人～如果想不到要許什麼願望，就許『希望艾斯特數錢數到手軟』好了。」

　　「副團長，千萬不要為了這個勢利吸血鬼浪費你的願望！」

　　「干你什麼事啊，笨蛋淫魔！你能吃好住好，還不是靠我辛苦賺來的錢！」

　　聽著周遭的喧鬧吵雜，艾德蒙特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

　　如果是過去的他，一定很討厭這樣吵鬧的場合吧，但是現在……

　　他已經明瞭自己的轉變。

　　趁著伊得被突然現身的狐妖糾纏，他執筆寫下願望，接著按照伊得說的，將乘載心願的紙箋高高掛上枝條。

　　明明一點也不相信的，此刻卻滿心期盼能夠實現。

　　將細繩打結固定時，想到自己居然許下這種願望，不禁難為情起來，臉上也一陣燥熱。

　　「咦？副團長寫好啦？」

　　寫滿一疊心願的伊得帶著雀躍的小跳步走來，滿臉訝異地望著艾德蒙特空空如也的雙手。

　　「早就寫完了。你手上那是……？」

　　「喔、我想說，副團長可能不好意思讓別人看到自己的願望，所以想說多寫一點，幫你魚目混珠一下，這樣你就可以放心寫了。」伊得笑嘻嘻地說，「結果看來我想太多了，而且還不小心寫了一堆，你可以幫忙一起綁上去嗎？」

　　「……多管閒事，我又沒許什麼見不得人的願望。」強自鎮定地瞪了對方一眼，艾德蒙特接過五顏六色的紙條，撇過頭裝作專心地將紙條綁上竹枝。

　　清風陣陣徐來，剛掛上的字條在風中旋轉時，不經意看到了伊得工整字跡寫下的祈願。

　　『希望不會再有長期任務。』

　　……這什麼願望？

　　困惑地盯著隨風飄盪的字條良久，艾德蒙特低頭瞥向躺在掌心最上方的紙條。

　　『希望難纏的貴族全都離我遠一點。』

　　難、難道，這傢伙……

　　艾德蒙特臉色青紅地翻看手裡的紙條。

　　『希望每天準時下班』、『希望部下不要再闖禍』、『希望不會吃到不夠甜的地雷甜點』、『希望每天都有空去艾斯特家找伊得』、『希望……』

　　粉紅色紙條上的下流心願瞬間讓艾德蒙特理智斷裂。

　　「你、你寫這些是什麼東西？！」

　　「剛剛不是說了嗎？要幫你魚目混珠的——」

　　「不需要！誰、誰像你，盡許些亂七八糟的願望！」

　　「喔～那讓我瞧瞧副團長許了什麼厲害的願望？」

　　艾德蒙特冷哼一聲，不自在地別開視線，「要看就看。」

　　既然獲得艾德蒙特的首肯，伊得也不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在五彩斑斕的紙片中尋找那紙藍色短箋。找到艾德蒙特的字箋時，伊得不禁大聲嚷嚷。

　　「欸——不行啦，副團長怎麼還是許這種無私無我的願望啦！」

　　「誰像你這個冒牌魔法師。」

　　「幸好我幫你許了很多——」

　　「就說不需要！」

　　即使嘴上罵著，艾德蒙特還是繼續將手上的字條掛上竹枝。仰頭將紙條綁上高處的枝條時，漫天星斗映入眼簾，讓他想起伊得稍早前分享的異世界傳說。

　　能夠和來自異世界的他相遇，應該是比每年在銀河相會一次的牛郎織女、更難得的緣分吧？

　　感覺臉上又是一陣難以撫平的灼熱，艾德蒙特甩了甩頭，只是夏天的夜晚太熱，讓他腦袋也不清楚了……

　　沁涼的夜風吹亂額前的髮絲，艾德蒙特閉上雙眼。

　　竹林間傳來呢喃般的簌簌耳語，像將他們的心願傳達給遙遠彼方的不知名神祇。

　　遇上他，他才有了自己的願望。

　　睜開雙眼時，許願竹上的彩色紙箋在風中翻湧，繽紛絢麗的色彩讓他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許久後才恍然想起。

　　像那男人帶來的光。

FIN.

追夏霓虹祭品

　　有時候——特別是艾德蒙特臉上浮現那抹令人魂牽夢縈的輕淺笑容的時候——伊得總會好奇，艾德蒙特找到那個人了沒。

　　雖然什麼都做過了，但是他從未吻過艾德蒙特。

　　每次湊近那對紅潤誘人的唇瓣時，艾德蒙特總會下意識地摀住嘴。

　　一次、兩次，他以為是害羞；次數一多，他也明白不該掠奪不屬於他的東西。

　　艾德蒙特一定是為誰保留了這個吻吧，他想，那個人不是他。

　　他知道這很合理，他對艾德蒙特不公平。

　　他是大魔法師的繼承者，艾德蒙特是他的眷屬。

　　大魔法師的繼承者只有一個，但眷屬有很多個。

　　他也知道他不是公平對待對每一個眷屬。

　　起初他不覺得這是困難的事。就像過去一樣，他真心對待每一個人，但也明白什麼時候應該後退。

　　他一直以為界線很清楚，直到有一天驀然回首，才恍然發覺界線早已模糊。

　　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回想起來，就是艾德蒙特在一次性愛中抬手掩住唇瓣的時候吧。

　　他沒有再嘗試親吻艾德蒙特。

　　無論是對方卸去武裝、在他身下袒露不為人知的勾人面貌，

　　還是被逗弄得滿臉羞紅、可愛得讓他心臟撲通狂跳的時刻，

　　他總會在慾望支配大腦前強忍住衝動，緊盯著那雙不屬於他的唇，謹守彼此的分際。

　　這樣就不會再被刺痛了。

❖

　　「不見了。」

　　當他盤算著接下來要帶艾德蒙特去哪個攤位玩時，艾德蒙特突然說，語氣透著一絲難得的驚慌。

　　「什麼不見了？」他狐疑地問，艾德蒙特側過頭，撩開垂落在右耳耳際的髮絲，露出底下白皙的耳垂。

　　「耳環。」艾德蒙特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掉的，我想去找。」

　　「我陪你去。」他說。

　　他們在追夏集市擁擠的人潮中一步步走回來時的道路，他握緊艾德蒙特的手，深怕和他走散。艾德蒙的另一隻手拿著吃一半的蘋果糖，在發現耳環不見後，他就一口也沒吃，專心地低頭在路面尋找遺失的那一半。

　　他們走過賣蘋果糖的攤販、撈金魚的攤販、賣巧克力香蕉的攤販、戲台、賣糖葫蘆的攤販——來來回回走了三次。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向精明的副團長會做這種宛如大海撈針的事，只為了一只耳環。

　　「別找了吧？我再做一對給你。」

　　「不行。」艾德蒙特語氣堅決，「可能還沒來集市的時候就掉了，我們回去看看。」

　　他們離開追夏集市，踏上城郊泥濘的道路。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集市裡，前往城鎮的路上空無一人，在月色清冽的銀輝下更顯得冷清。

　　一路走回城裡，仍然沒有看見耳環的蹤影。艾德蒙特擰緊了眉，不放棄地再度往集市的方向走，彷彿他掉的是什麼國家機密文件似的。即使不覺得有必要找回來，自己親手製作的耳環被這麼重視，他不免還是有點感動。

　　「沒關係啦，掉了就掉了，我之後再做給你。」

　　「但是、只戴半邊很奇怪……」

　　「不會啊，我覺得很漂亮。不然這樣吧——」他伸手取下艾德蒙特左耳的耳環，接著忍不住在小巧的耳垂上輕舔一口。

　　「你你你、做什麼——！」

　　「這樣就不奇怪了吧。」他嘿嘿笑道，艾德蒙特的臉蛋漲得通紅，可愛的樣子讓他瞬間心跳加速起來。

　　他再度提醒自己不可以。

　　「我們回去玩吧。」他將耳環放入艾德蒙特掌心。對方低垂著眉，還是很失落的樣子。

　　「嗯。」

　　也許下次別做耳環了，他想，或許可以做項鍊、還是戒指——不像耳環一定要成雙成對。

　　艾德蒙特偏著頭，還是將手裡的耳環戴上去。他想問為什麼，卻被一陣轟鳴打斷思緒。

　　「啊、放煙火了。」他脫口而出，不自覺地牽起艾德蒙特的手。

　　「抱歉，讓你沒辦法在近一點的地方——」

　　「沒關係，這裡視野也很好，而且不用人擠人的。」他笑著說。

　　他靜靜仰望遠方天空盛放的花火，五彩繽紛的火光此起彼落，在如墨的夜空開出一朵朵絢爛的花，隨即曇花一現地消逝於煙塵之中。

　　「你知道為什麼要舉辦追夏集市嗎？」艾德蒙特突然開口。

　　「嗯？和我們那邊的夏日祭典一樣嗎，為了感謝神明之類的？」

　　「是為了提醒人們珍惜轉瞬即逝的夏日尾聲。」艾德蒙特說，「接下來就是繁忙的秋收季節，沒辦法像夏天那麼悠哉了。」

　　「這是要鼓勵大家及時行樂嗎？所以要放煙火慶祝？」

　　「放煙火不是為了慶祝……煙火雖然漂亮，卻很短暫，就像燦爛的夏日一樣。」片刻沉默後，艾德蒙特繼續說。

　　「放煙火是……為了提醒大家珍惜眼前人。追夏就相當於光之區域的情人節。」

　　艾德蒙特的話語猶如煙花在他腦袋轟然炸裂，碎成令人眩目的混亂思緒。

　　所以艾德蒙特一反往年總是在集市值勤維持秩序，難得在這一天休假、和他遊手好閒吃吃逛逛，還有現在在這邊和他看煙火，是因為……

　　他望向艾德蒙特，意外地看見對方根本沒在看煙火，反而雙頰赧紅地望著他。

　　「艾德蒙特……」

　　感覺胸口一陣強烈的悸動，他俯身靠近艾德蒙特。對方緊張地屏住呼吸、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他才發覺已經很久沒有和艾德蒙特靠得這麼近，發覺這次艾德蒙特沒有掩住他的唇。

　　他遲疑了。

　　艾德蒙特張開雙眼時，他感覺自己錯過了什麼。

　　他有點懊惱，但又有點慶幸，他覺得腦袋一團亂，矛盾得自己也無法理解。

　　「伊得，」艾德蒙特垂下眼簾，輕喚他的名字。

　　「你什麼時候……才要解除我身上的詛咒？」

　　他愣愣地望著艾德蒙特，反覆咀嚼對方的問題。

　　這是什麼意思？

　　他不曾忘記這句話，他也能肯定艾德蒙特現在的意思絕對和當初不同。

　　但到底是什麼意思？

　　艾德蒙特是在向他告白？還是想結束他們的關係？還是——

　　「聽說，所有老套的童話故事，都用同一種方式解除詛咒。」艾德蒙特又說。

　　「你想要解除詛咒嗎？」

　　「對。」

　　「如果我不想呢？」

　　艾德蒙特瞪大雙眼。如冰般透藍的眼眸深深望進他的眼底，一瞬間讓他幾乎想逃離那懾人心魂的凝視。

　　但是他沒有。他在冰面上尋找自己的倒影，試圖從千頭萬緒中理出答案，他想看清艾德蒙特眼中的自己。

　　艾德蒙特咬緊下唇，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泛出粼粼水光，彷彿寒冰消融成一汪春水，讓他更看不清自己的影子。

　　「伊得……」

　　他在劇烈的心跳聲中再度聽見艾德蒙特低聲呼喚，突然間他覺得艾德蒙特離他好近好近，感受到嘴唇上溫熱柔軟的碰觸時，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他扣緊艾德蒙特的頸子，阻止對方離開自己，將長期以來的渴望傾注在細膩的唇吻中。

　　即使早就想像過無數次，但他從來沒想過會如此芬芳、如此甜美。獨屬於艾德蒙特的迷人氣息在他的口腔裡綻放，令人上癮。他貪婪地吮吻著，有如蜜蜂以口吻吸食花蜜；他完全遺忘這段時間他是如何戒慎恐懼地行走於冰面上，深怕一不小心就會碰碎他們之間的那片薄冰。現在他知道他們之間再無罣礙，於是他放任自己掠奪艾德蒙特的所有，他要親手摘下他照拂的花。

　　兩人的唇瓣依依不捨地分離時，艾德蒙特仍然雙眼迷離、神情恍惚，似乎還沉醉在初次的甜吻中。

　　伊得將頭埋入艾德蒙特頸窩，用力在對方後頸上狠狠咬了一口，滿意地聽見對方充滿誘惑的低吟。

　　「詛咒解除了。」

　　他在艾德蒙特耳邊輕聲耳語，伸手解開緊繫在纖腰上的腰帶。輕盈的布料滑落艾德蒙特肩頭，宛若花苞初綻，展露出深藏花心的帶蜜花蕊。

　　「……但你還是我的。」

FIN.


【一點點後續】

　　聽見散市後的人潮三三兩兩回城時，他內心不禁咒罵起這個總是不知節制的變態淫魔，但被帶回宅邸後，他還是任由對方予取予求，直到兩人都累得癱軟在床上，情意繾綣地相互依偎著。

　　「我覺得我好像那只不見的耳環。」伊得突然說。

　　「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掉進副團長的溫柔鄉了。」

　　「你又胡說——唔……」

　　數不清第幾次被堵住唇，伊得的吻淺而細碎地落下，他青澀地回應，摸索對方不規則的頻率，彷彿彼此互相追逐、試探。

　　綿密的吻結束後，他揪緊伊得的浴衣，埋入對方胸懷，喃喃開口。

　　「那、我把你找回來了。」

鍍金上流祭品

　　伊得一直以為艾德蒙特的高雅渾然天成。

　　無論在什麼場合，艾德蒙特總是眾所矚目的焦點。不僅是因為他懾人的美貌，更是因為他高貴的氣質。

　　舉手投足，顧盼生姿；遇見艾德蒙特以前，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能夠連一顰一笑都如此優雅迷人。

　　「腰挺直，像剛剛練習站姿那樣。」

　　伊得連忙打直腰桿。貼牆罰站了三小時，他的身體還是無法習慣站得筆挺。

　　「步伐太大了。」

　　伊得小心翼翼地邁出下一步。

　　「這樣又太小了。每一步大約和腳長差不多。」

　　伊得低頭衡量步伐，馬上又遭到嚴厲指正。

　　「抬起頭，不准看地上。」

　　「啊——」伊得崩潰吶喊，可憐兮兮地看向艾德蒙特，單片眼鏡後的審視目光感覺比平常更加凌厲，「只是個宴會，有必要這樣嗎……」

　　「說這是什麼話。宴會是貴族的戰鬥，每次都得用最完美的儀態迎戰。」

　　「但上次我參加你的封爵晚宴也沒有——」

　　「這次你是宴會的主人，全場的賓客都會注意你，難道你想顏面盡失嗎？」

　　「我本來就只是個冒牌魔法師嘛。」伊得委屈地嘟噥，「大家不能用貴族的標準來衡量我……」

　　「既然不能控制別人的想法，就該調整自己的心態。」艾德蒙特說，「再說我已經答應艾斯特要擔任你的專屬指導了，就該負責讓你擁有完美的儀態。」

　　看來他是在劫難逃了。伊得嘆了口氣，開口央求。

　　「那老師可以示範一次給我看看嗎？」

　　「你又不是沒看過我走路……」

　　「艾德蒙特這麼美又這麼性感，注意其他地方都來不及了——」

　　鞭子劃破空氣的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伊得反射性地閉上雙眼，連忙討饒。

　　「不敢了不敢了！我一定會仔細注意老師走路的姿勢，不會看不該看的地方！」

　　伊得發覺這句話實踐起來難如登天。

　　起初他確實認真觀察艾德蒙特的步態，在內心不斷讚嘆。他不明白為何同樣是抬腿、落地，艾德蒙特的動作就是如此輕盈優雅、俐落大方。

　　他發誓他只是想學習艾德蒙特的腿部動作，視線才會沿著那雙性感又典雅的長靴往上移，但看見被皮帶緊勒著、在黑色絲襪後若隱若現的蜜腿後，他就再也移不開目光。緊身褲下的臀肉被強調得更加飽滿緊翹、隨著步履挪動款擺著，伊得不禁看得兩眼發直，回味在掌中放肆揉捏那對翹臀的彈嫩手感，以及豐滿臀肉緊緊包夾自己的——

　　伊得的綺想被一個完美旋身破壞，連聲怒罵讓他嚇得回神。

　　「你、你到底在看哪裡！低級！下流！」

　　「冤枉啊，我只是、呃，想看老師的腿是怎麼動的……」伊得眨著眼，努力裝出無辜的模樣。

　　「是、是這樣嗎……咳、是我誤會了，我向你道歉。」艾德蒙特滿臉通紅，「那你再走一次吧。」

　　「呃……」

　　慘了，他剛剛到底都看到了什麼。

　　伊得努力回想，佔據腦海的只有那對左搖右擺、圓潤性感的翹臀。

　　「那個……」

　　「怎麼了？」

　　「可以再走一次嗎？我剛剛沒看清楚。」伊得心虛地說。

　　「你、你……」艾德蒙特的臉龐再度漲紅，「給我老實說，剛剛到底在看什麼！」

　　「當然是你的屁股——啊！好痛！是你穿得太犯規了，這樣我沒辦法專心學習啦。」

　　「收起你不知羞恥的態度！」

＊

　　為了達成艾德蒙特嚴苛的標準，伊得一連幾天踩著高跟靴、穿上挺拔的禮服，在艾斯特宅邸來來回回地走。每天結束訓練時雙腿都痠麻得失去知覺，就連以前當兵操練他也沒有這麼極限過。

　　艾德蒙特小時候一定也經歷過這樣的磨練吧……伊得想著，欣賞艾德蒙特的眼神多了幾分敬意。

　　「很好。」

　　通過艾德蒙特的驗收後，伊得鬆了口氣，總算解脫了——

　　「接下來就是舞蹈課了。」

　　「什麼？！」伊得晴天霹靂。

　　「有什麼好驚訝的？」艾德蒙特不解，「艾斯特不是說要舉辦舞會嗎？」

　　「老師每天穿得這麼色情卻不給摸、上完課都被操得連做愛的力氣也沒有，竟然還只是學走路而已，那舞蹈課不就是地獄的開始嗎？！」近乎崩潰的伊得口無遮攔地哀嚎，艾德蒙特立刻氣紅了臉。

　　「什、什麼色情！是你思想下流！要不是為了讓你了解貴族的衣著禮儀，我也用不著每天執勤完還要換裝再過來！」

　　「是、是，多虧艾德蒙特老師的用心良苦，我現在已經非常了解了，根本就是情趣衣物嘛……」

　　「你這個無恥、不受教的——」

　　「我哪有不受教……」伊得聲調委屈，嘴角卻狡黠地勾起，「我每天這麼努力學習、又忍得這麼辛苦，老師應該要給點獎勵吧？」

　　「你腦袋到底都在想什麼啊！」

　　「想著老師的教誨啊，」伊得嘻皮笑臉，「你不是說過：『刻苦之後的享受，是受到允許的』，如果老師答應給我獎勵，我會加倍努力學習喔。」

　　「……恬不知恥。」艾德蒙特咬緊下唇，強自鎮定地回應伊得期待的眼神。

　　「如果你宴會當天表現良好……我會好好獎勵你的。」

＊

　　在艾斯特「絕對不能讓人看扁我們家主人」的堅持下，宴會的排場無比浩大奢華。眼前盡是紙醉金迷的浮華場面，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賓客們恣意大啖來自王國各地的珍饈美饌，將名貴的美酒當作開水般狂飲，伊得覺得他就算工作十輩子也負擔不起這一場晚宴的開銷。

　　作為第一次正式在卡萊因社交圈露面的場合，他忙得幾乎一刻也不得閒，不禁再度感慨即使穿越到異世界依然難逃社畜命運，更別說這些貴族比客戶難搞多了——好不容易在艾斯特的幫助下抽身後，他立刻動身尋找那抹藍色的身影。

　　終於在穿著眼花撩亂的貴族們中找到艾德蒙特，伊得意外發現對方只是低調地獨自站在大廳入口處附近的角落。艾德蒙特穿著第一天訓練時那套超像SM女王、腰腹鏤空直達褲襠的禮服，讓伊得臉色一陣青白，後悔沒有多加暗示對方這套衣服到底有多色情。幸好對方手握長鞭、一臉生人勿近的凜冽氣勢讓他半徑一公尺內半個人影也沒有，不然他真的會想當場把艾德蒙特拉去換套衣服。

　　「艾德蒙特！」

　　「咳、你應該稱呼我副團長或是——」

　　「有什麼關係？艾德蒙特就是艾德蒙特啊。啊、這樣會被老師扣分嗎？」他故意歛起神色，端莊地做了個邀舞的動作，「爵士大人願意與我跳一支舞嗎？」

　　「我們都跳過幾百次了……」

　　「那是練習啊，」伊得滿臉笑意，「老師教我這麼久，總該驗收一下吧？」

　　「抱歉，現在不太適合。」艾德蒙特抿起唇，「其實昨天國王臨時指派我擔任護衛，我想說你應該會很忙，就也沒特別告訴你……」

　　伊得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儘管內心有點失落，還是維持著笑容。

　　「不用道歉啦，你現在是在工作嘛。」

　　「嗯。你小心一點，我看到滿多反對大魔法師的貴族來參加宴會。」即使宴會前就說過好幾次了，艾德蒙特還是再次叮囑，「不要離布儡太遠，千萬不能食用曾經離開你視線的食物，可以忍耐的話最好什麼也別吃。」

　　「我知道。我可是把老師的話謹記在心，宴會前就填飽肚子了喔。」

　　「達令是來找小艾德蒙特啊。」布儡提著裙襬突然現身，「啊、小艾德蒙特說過，隨侍任務第七條——任務中不可以聊天！」

　　兩人無語地看著布儡神出鬼沒地再度隱沒於人群，艾德蒙特淺淺一笑。

　　「幸好有布儡在，我很放心。」

　　艾德蒙特的視線仍然停留在人群中，伊得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輕易地看見艾德蒙特的目標：頭頂王冠的國王在人群中格外惹眼，國王身後跟著數名貼身侍衛，正和身旁衣著華貴的貴族把酒言歡。

　　「啊、艾斯特看起來要招架不住了，我去他那裡看看。」伊得善體人意地找了藉口。

　　「抱歉，明明答應你會來參加宴會……」

　　「有啊，你不是來參加了嗎？」伊得意味深長地一笑，湊近艾德蒙特耳邊低語，「比起那個……老師沒有忘記答應給我的獎勵吧？」

　　艾德蒙特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彆扭地清了清嗓子。

　　「咳、我向來信守承諾。」接下來的音量細微得幾不可聞。

　　「執勤完後……我會在花園等你。」

＊

　　伊得最後一次在宴會看見艾德蒙特，是在突如其來的爆炸聲響與此起彼落的尖叫響起時。

　　他驚慌地望向始終跟在國王不遠處的艾德蒙特，發現對方也望著自己。

　　「隨侍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護你的目標對象。」艾德蒙特的授課內容猶在耳際，「絕對不能讓他離開你的視線——」

　　艾德蒙特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接著他撇過頭，大步走向國王。

　　「達令！」手腕被一把抓住，布儡孩子氣的笑容映入眼簾，「隨侍任務第二條——危險的時候，馬上帶達令到安全的地方！」

　　布儡拖走他時，他還是忍不住轉頭回望，人群中已經遍尋不著那抹藍色的身影。

　　他說服自己，艾德蒙特一定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

　　騷亂平息，賓客散去，一切繁華與喧囂落盡後，他在花園裡見到了艾德蒙特。

　　月光柔化了平日精明幹練的身姿，知性高雅的側臉籠罩幾分柔美與含蓄，對方回眸凝望他，水色雙眸裡映著溫柔而深邃的夜色。

　　他屏息走向艾德蒙特，在對方面前停下腳步，微微欠身。

　　伸出右手時，對方眼中一閃即逝的訝異讓他覺得非常可愛。

　　艾德蒙特的手覆上他的掌心，他輕扶對方腰際，旋身起舞。

　　像之前經歷過的幾百個轉圈，艾德蒙特還是那麼優美，但又和之前完全不同。

　　他們維持著合乎禮節的距離，靜謐的花園仍然讓他能清楚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起初他們屏息著，只能聽見步履挪動與衣物摩擦的聲響，幾個輕巧的移步後，他開始聽見輕淺短促的呼吸。

　　他們逆時鐘旋轉，繞著噴水池跳舞。兩人的衣擺飛揚著，在空中先後劃過一道道弧線。簡單的基本舞步過後，他開始嘗試直到昨晚都還跳得不太順利的花式舞步，即使艾德蒙特說過他還不夠熟練、最好不要在舞會上跳——對方驚訝地遲疑了下，跟上他的步伐。

　　幾次飛快旋身後，艾德蒙特的呼吸紊亂起來，隔著手套也彷彿能感受到對方指尖下血管撲通的脈動。艾德蒙特的節拍亂了，他得跟上對方越來越快的節奏。空氣中飄散的香水味混入艾德蒙特獨有的魔力甜香，他聽見劇烈的心跳，分不清是自己還是艾德蒙特的。

　　兩人喘息著停下舞步後，伊得執起艾德蒙特的手，在指節上輕吻。

　　「老師覺得我表現得怎麼樣？」伊得仰頭笑著問。

　　「很好。你從來沒有跳得這麼好……」艾德蒙特雙頰泛紅，垂下眼簾，像要掩飾他難得的失態，「不知道的人，應該會以為你是貴族吧。」

　　「嘿嘿，我只是假裝上流的冒牌貴族啦。就像破銅爛鐵鍍金一樣會閃閃發亮。」

　　「……」

　　艾德蒙特的沉默讓伊得一陣緊張。他說錯話了嗎？

　　他思考著該說些什麼來挽救時，對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冒牌貨。」

　　「欸？」

　　「一個人尊貴與否取決於他的品格與修養……我訓練你的儀態，只是因為大部分的人都只能看見表面的事物。」艾德蒙特眼神真摯誠懇，「比起一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你才是真正的貴族。」

　　「什麼啊，像副團長這麼正直善良的人，才是真正的貴族。」

　　「我本來就是貴族……」

　　「嗯，當了一日貴族之後，才更了解艾德蒙特平常有多辛苦……」伊得收緊了手，扣緊對方的十指，「雖然我一直覺得艾德蒙特很漂亮也很優雅，也覺得這樣的你很迷人，但是我想看到更多你的樣貌……尤其是那些身為貴族和副團長的你，不能在外呈現出來的樣貌。」

　　他捧起艾德蒙特的臉蛋，阻止對方迴避他的視線，「生氣的、害羞的、可愛的……我喜歡艾德蒙特在我面前真實的樣子。」

　　「我也是。」艾德蒙特的音量隨著愈加羞紅的臉龐越來越微弱，「雖然你今晚……英俊又優雅……但太不像冒牌魔法師了，還是像平常那樣就好。」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伊得露出無賴的笑容，將艾德蒙特攬入懷中，輕輕撫摩腰腹間裸露的肌膚，感受觸感美好的肌肉線條與敏感的陣陣戰慄。

　　「我要、收回剛剛的話……你這個衣冠禽獸……」

　　「彼此彼此。」伊得厚顏無恥地迎向對方羞憤的瞪視，手指輕彈在愛撫下漸漸隆起的褲襠，滿意地聽見對方驚叫了聲。他一臉天真無邪地詢問：「所以老師到底要給我什麼獎勵啊？」

　　「看在你這麼努力，還有這幾天對我言聽計從的份上……」艾德蒙特咬緊下唇，事先想好的話語到了此刻卻說不出口。

　　「嗯？」

　　「你、今天……」支吾了半天，艾德蒙特靠上他的肩，在他耳畔輕聲呢喃，「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副團長。」伊得嘆息，「隨便答應別人這種事可是很危險的喔。」

　　「怎麼可能隨便答應別人。」

　　飽含羞澀的瞪視讓伊得喉頭一陣乾緊，二話不說便拉起艾德蒙特的手往屋內走。

＊

　　艾德蒙特雙手顫抖著，解開伊得襯衫的鈕扣，青澀的模樣讓伊得不住偷笑。這傢伙為什麼可以做過好幾次了都還像第一次那樣害羞啊。

　　「還是別全脫好了，這樣看起來比較色。」伊得笑道，「啊，不過褲子還是得脫的，就麻煩副團長囉。」

　　「……」

　　伊得竊笑著欣賞艾德蒙特羞窘的可愛模樣，移向褲頭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對方閉上雙眼、用力深呼吸了口氣，露出破釜沉舟般的神情，一鼓作氣地扯下他的褲子，作戰般的神態讓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笑聲。

　　「你怎麼……」

　　艾德蒙特擔憂的嗓音讓伊得一陣困惑，察覺對方落在他膝蓋上的視線，他連忙解釋。

　　「不用擔心，不是剛剛受的傷啦，是這幾天練舞跌出來的。」

　　「……」

　　見對方仍然一臉擔心與介意，伊得坐起身，環抱艾德蒙特。

　　「艾德蒙特剛剛在宴會上是想保護我嗎？」

　　「……」

　　「我想聽你真實的想法喔。」

　　「明明、不該這樣想的……但是……」艾德蒙特垂下頭，「我……」

　　伊得伸手抬起艾德蒙特的下巴，強迫他注視自己。對方眼神閃爍，最後索性閉上眼。

　　「那個時候……好希望我不是副團長，也不是貴族……」

　　伊得低頭覆上艾德蒙特的唇，就像對方經常不自覺地咬緊下唇那樣，毫不留情地吮咬對方紅潤柔嫩的唇瓣。艾德蒙特輕顫著，伸手環繞他的頸項，主動加深了這個吻。柔軟的舌試探地探入，像是安撫、又像是索求更粗暴的對待，伊得的舌纏上他的，滿室迴盪著唇舌用力吸吮的嘖吻聲。

　　「艾德蒙特說到就要做到。」

　　帶有些許血味的吻結束後，伊得將艾德蒙特的雙手反扣到背後，拿起擱在床頭的長鞭。

　　「今晚的艾德蒙特，不是副團長，也不是貴族。」

　　「是專屬於我的艾德蒙特。」

FIN.

銀羽奇蹟祭品

※現趴，夜店少年伊得X少年保護官艾德蒙特，互相單戀的兩人
　有稍微查資料了，但少年保護官的部分可能還是和實際情形有所出入><
※年操，預設大約是17歲伊得X25歲艾德蒙特
※有部分伊得與抹布的情節

　　艾德蒙特推開夜店大門，昏暗的空間裡萬頭攢動，形形色色的年輕面孔在閃動的霓虹燈光下明滅。他一眼就望見那一閃即逝的銀色。

　　「這樣不是很顯眼嗎？」少年剛染髮時，他嘆氣要少年別染些不三不四的髮色，對方笑嘻嘻地說，「這樣長官一眼就可以找到我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在夜店找伊得了，艾德蒙特想，注視著那縷銀光閃逝的窄門，追了上去。

　　「伊得。」

　　那抹銀色映入眼簾的瞬間，他下意識地出聲叫喚，隨後才遲鈍地察覺他的不合時宜。

　　銀白髮絲在一名陌生男子腿間前後晃動，在他出聲後僵硬地停止動作。伊得和那名陌生男子詫異地望了過來，艾德蒙特只覺得臉頰一陣熱燙，急忙撇開了頭。

　　「抱歉。」

　　他扭身離開，背後傳來一陣輕佻的笑聲，陌生男子在他身後叫喊著：「漂亮小哥，一起來玩啊。」

　　……他到底在做什麼啊？

　　回絕了好幾個前來搭訕的男子後，艾德蒙特在吧台前坐下，混亂的腦袋稍微冷靜了些。

　　他應該要喝斥伊得和那名男子，警告伊得不准再做這種事，要伊得立刻回家，因為他是他的——
　　不對，他已經不是他的少年保護官了。

　　他就是要來告訴伊得這件事的，不是嗎？

　　輔導了伊得九個月，最後他似乎還是沒能改變什麼。

　　伊得一樣縱情聲色場所，一樣隨便和剛認識的人性交或從事性交易，一樣只能在與陌生人的肌膚相親間尋求短暫的溫暖和慰藉。

　　他到底為什麼……

　　算了，一切都結束了。艾德蒙特嘆了口氣，他的確不是稱職的少年保護官。

　　今天是他在少年法院工作的最後一天。他給他所有的個案發了訊息，告訴他們往後將由其他少年保護官輔導，但在發訊息給伊得前卻遲疑了。

　　他覺得他應該當面告訴伊得這件事。現在想來，這個想法或許是個錯誤。

　　旁邊的空位再度被人坐上，艾德蒙特冷著一張臉轉頭瞪視，錯愕地看見伊得一臉倔強地望著他。

　　「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再來這種地方。」艾德蒙特忍不住告誡。

　　「我有不聽話嗎？上次你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伊得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艾德蒙特愣愣地望著，他從來沒看過伊得這樣的表情。「我失戀了，來買醉一下不行嗎？」

　　「失戀？」艾德蒙特反覆咀嚼這個字詞，困惑混雜酸澀在心中蔓延，佔據整個胸口，「你不是早就分手很久了？」

　　「對啊，又喜歡別人了。」

　　「然後又被甩了？」

　　「沒有，連交往都還沒交往，我喜歡的混蛋就想跟我不告而別了。」伊得點了一杯酒，朝他一笑，「所以長官行行好，讓我放縱一個晚上排解一下，可以吧？」
　　「你應該要有更健康的排解方式。」艾德蒙特又忍不住勸誡，儘管他不認為伊得會聽進去。

　　「那你呢？保護官大人來這裡幹嘛？還穿得衣裝筆挺的，大家都在看你。」

　　「我去咖啡店找你，老闆說你已經下班了，還說你穿成這樣，我就猜你又去夜店了。」

　　「所以是——喂，那是我的酒！」看見艾德蒙特端起他點的酒一飲而盡，伊得出聲抗議。

　　「我買單。你要點什麼也可以，但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你來之前我早就喝好幾杯了……」伊得嘟噥，還是乖乖點了一杯無酒精調酒。他滿臉期盼地望向艾德蒙特，「所以……你是來找我？」

　　「嗯。」艾德蒙特在內心沙盤推演伊得可能問他的問題，也點了一杯酒。

　　兩個月前他與伊得會談，由於伊得表現良好，他打算向法院聲請停止保護管束。

　　「停止保護管束會怎樣？」伊得問。

　　「你就不用再做勞動服務了。」他回答，「也不用再被我輔導。」

　　「什麼意思？」伊得又問，「你不會再找我了嗎？」

　　「……對。」

　　直到回答伊得的問題，艾德蒙特才後知後覺地意會到這代表什麼。

　　他一直按照標準流程行事。一個孩子輔導六個月後，如果表現良好、無再犯疑慮，可以提前聲請停止保護管束，他就能花更多心力在其他問題比較大的孩子身上。

　　他已經依照規定聲請好幾次了。他不知道為什麼，結束與伊得的會談後，他卻一點也不想聲請。

　　兩天後，少年調查官告訴他伊得又從事性交易落網，向他索取歷來的輔導紀錄。

　　「最後一次輔導，你說要聲請停止保護管束，怎麼沒聲請？」對方問。

　　「我本來要聲請的，」他覺得喉嚨乾啞，「這兩天在處理其他個案的事，我沒想到他會再犯……」

　　沒想到嗎？他質問自己，腦中浮現伊得掩不住失望的強顏歡笑。

　　一定是他想太多了，他告訴自己，強壓下內心的疑慮。

　　伊得本來就是這樣，六個月來的輔導紀錄也都這麼顯示——伊得不認為未成年人不能性交，也不認為性交易有錯，他只是在這六個月內素行良好——又或者只是剛好沒被抓到。

　　他為心底閃現的那絲慶幸感到罪惡。

　　不能再這樣下去。

　　「我今天離職了。」艾德蒙特說，訝異伊得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以後會由崑西先生負責輔導你。」

　　「你要去哪？」

　　「回去當警察。」

　　「為什麼？你之前不是說覺得少年保護官的工作更有意義嗎？」

　　「我不是這麼說。」艾德蒙特糾正，「警察和少年保護官都是有意義的工作，只是我覺得少年保護官更有預防性。」

　　「你不喜歡當少年保護官嗎？」

　　「沒有。只是……我不是稱職的少年保護官。」

　　「誰說的！」伊得激動反駁，「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少年保護官！」

　　「如果我是，就不會坐在這裡跟你喝酒。」

　　「……」

　　伊得沉默下來，艾德蒙特思考他是不是太嚴厲時，伊得小心翼翼地開口。

　　「是我的關係嗎？」

　　「……」

　　「我、我不會再犯了……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想，我只是還想被你輔導，我不想要停止保護管束……」

　　「……」

　　「很幼稚吧？」伊得自嘲地笑了笑，「對不起，你不要離職了好不好？呃、那個，還有剛剛……我是真的很難過所以才——」

　　「別說了。」艾德蒙特打斷伊得，理不清的複雜情緒與腦中的千頭萬緒攪和在一起，讓他感到頭痛欲裂。他盯著酒杯，試圖冷靜思考。

　　伊得不安地絞緊十指，令人窒息的沉默讓他想說些什麼，卻覺得自己毫無立場。

　　他讓艾德蒙特失望了嗎？該死，為什麼他就只想到自己呢？為什麼他完全沒想過艾德蒙特知道他再犯時會有多失望？還有剛剛、他竟然讓艾德蒙特撞見他在幫別人口——他到底為什麼要再來夜店啊？！

　　伊得煩躁地抓著頭髮，早上群組的其他人收到訊息哀鴻遍野時，就只有他一個人在狀況外，知道實情時他只感到無盡的失落與空虛，隨後便嘲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

　　艾德蒙特本來就只是因為工作才會和他說話、約他見面，他對其他六七十個孩子也是一樣——艾德蒙特要輔導這麼多個案，不小心漏發了他的訊息，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但是艾德蒙特卻來這裡找他、親自告訴他這件事——有那麼瞬間他飄飄然地像要飛入雲端，他是特別的，他對艾德蒙特來說是特別的——結果，原來只是因為他是傷害艾德蒙特的罪魁禍首。

　　「你沒有讓我失望。」

　　「欸？」伊得愣愣地抬起頭，對上那雙清澈如水的藍色眼眸。他在想什麼似乎總是逃不過艾德蒙特的眼睛。

　　艾德蒙特別開視線，優雅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白皙的面龐泛起淡淡的紅暈。伊得想起每次捉弄艾德蒙特時對方可愛的神情，連忙甩甩頭。

　　是因為喝了酒嗎？還是——

　　「知道不能停止你的保護管束時……我也很高興。」

　　「欸？」伊得呆滯地只能發出單音節。

　　「但是我不該有這樣的想法……你因為不想停止保護管束犯法，或因為我離職上夜店，也都是不對的。我們不能維持這種關係。」

　　「不是因為你離職，我、呃……」

　　「不、不是嗎？」艾德蒙特看起來也有點慌亂，可愛的臉龐漲得通紅，越來越小的音量幾乎要淹沒於四周的喧囂中，「我誤會了嗎？我以為……我就是那個不告而別的混蛋。」

　　「沒有誤會！」伊得大喊，隨後連忙澄清，「呃，我不是說你是混蛋，我是說……誤會的是我。如果知道你會來找我道別，知道你的這些想法，我就不會來夜店了。」

　　「……笨蛋。」艾德蒙特小聲囁嚅，「我不是你的少年保護官了，所以……不用訪視我們也可以碰面。」

　　伊得張大雙眼和嘴巴，怔愣的傻樣讓艾德蒙特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

　　「回家吧。」

　　兩人並肩行走於昏暗的街道，冰冷的氣溫將他們呼出的吐息化為縷縷白霧。艾德蒙特記得剛認識伊得時，他幾乎天天都得到夜店逮人，制止他和陌生男人回家或上旅館。無數個夜裡他們也是像這樣在夜色中行走，卻從未感到如此溫暖而親密。

　　「家人一樣會把門閂上？」

　　「就說他們不是家人……」伊得噘嘴，「咦？這裡好像不是派出所的方向？」

　　「嗯，去我家吧。」

　　「欸？欸欸？」

　　「你想去派出所也可以。」

　　「當然不想！只是……」

　　「就說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少年保護官了。」

　　儘管光線黯淡，伊得確信他沒有看錯對方臉蛋上那抹緋紅。先前的鬱悶一掃而空，現在艾德蒙特離職的事實簡直令他手舞足蹈。

　　他大膽地牽起艾德蒙特的手。

☆

　　「喲，警官大人，現在有空約會嗎？」

　　某天下班回家時，艾德蒙特被半路攔截，他轉身打算斥責對方，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忘了正欲喝斥的話語。

　　「呃，很奇怪嗎？」伊得撓了撓剛染成褐色的頭髮，尷尬詢問。

　　「不，以前比較奇怪。」艾德蒙特輕笑，「為什麼要染髮？」

　　「之前為了獲得保護官大人關注常跑夜店，想讓你方便找我才染的嘛……現在想想實在是很中二……」

　　「嗯，沒必要再染成那樣了。」艾德蒙特伸手揉了揉那頭回歸平凡的褐色髮絲，輕輕牽起伊得的手。

　　「我不用再找你了。」

FIN.

春林狂歡宴祭品

　　艾德蒙特在一片暖意中轉醒。微涼的風帶來陣陣陌生的花草香味，與他肌膚相貼的那具身體卻有令人安心的體溫與心跳。

　　他昏昏沉沉地張眼，好半晌才發現自己半裸著躺在草地，身上只披了件罩衫。

　　方才性事的黏膩不知何時已經被清理乾淨，他試圖回想剛剛發生的事，檢討自己怎麼會昏睡成這樣。

　　『艾德蒙特高潮的樣子好美。』伊得溫熱的吐息彷彿還在耳畔，讓他一下子紅了臉，『就像盛開的花一樣美麗。』

　　他當時應該是想罵伊得的，但對方望著他失神呢喃的樣子，又讓他實在罵不下去。

　　『你願意再為我綻放一次嗎？』

　　然後、他就……

　　艾德蒙特甩了甩頭，真是太放縱了。

　　環抱自己的那雙手輕輕在背脊上撫摩著，艾德蒙特有些彆扭地撇開頭。

　　「被我吵醒了？」

　　「沒有，看你好久了。」

　　「……不要說這麼不知害臊的話。」

　　「明明剛剛才做了那麼多不知害臊的——唉唷，痛痛痛……」

　　艾德蒙特彈了下伊得的額頭，沒好氣地推開伊得坐起身，「快起來，回去了。」

　　他一把抓起身旁散落的衣物，一閃即逝的銀光伴隨物體掉落的聲音傳來。艾德蒙特紅著臉撿起，兩只銀製的蝴蝶夾子躺在掌心中，銀閃閃的蝶翼撲騰著，彷彿振翅欲飛。

　　「艾德蒙特喜歡嗎？」

　　「你——！不准再送這種下流東西！」

　　「但我看艾德蒙特剛剛也用得很開心啊、唉唷！」

　　艾德蒙特反擊地用夾子夾了下伊得的鼻頭，對方皺起臉來的模樣卻讓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雖然也不是什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的事情，但跟最初比起來，和伊得的親密行為確實不讓他覺得那麼下流了——他是說，如果對方沒有做太變態的事的話。

　　就像魔力一樣，不知不覺就接受了。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兩人穿著整齊後，伊得解開艾德蒙特的髮辮，溫柔地用手指替他梳理散亂的長髮。指腹每一次摩過頭皮，都讓艾德蒙特舒服得微微瞇起眼。與其說是梳頭，倒更像是被摸頭一樣。

　　艾德蒙特抿起唇，用眼角餘光偷覷伊得的臉龐，感覺心跳加速起來。伊得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難為情，用像是在製作藝術品般的神情、專心致志地為他綁辮子。

　　他記得伊得第一次為他綁頭髮是追夏集市那晚的事。之後偶爾留宿時，伊得隔天早晨便會像這樣替他梳頭，即使只是簡單綁個馬尾。

　　他沒有拒絕過伊得。既然是被伊得弄亂的，他負起責任重綁也是應該的。

　　過去他總是覺得長髮礙事，無論是戰鬥時，還是為了宴會盛裝打扮時，他都會心生想把頭髮剪短的想法。每一次坐在梳妝台前等待僕人將他的頭髮吹整造型，他都感到緩慢難熬、浪費時間。

　　但是伊得為他綁頭髮時，他卻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

　　「好了！」

　　他愣愣望著抬頭燦笑的伊得，近晚的陽光灑落在那張臉龐上，剎那間，他好希望時間凝結在此時此刻。

　　「咳、好了就快走吧。」

　　他別過眼神掩飾他的無措，正欲起身時，發現伊得仍然呆呆看著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抱歉抱歉，因為你實在太好看了。這種別人綁起來一定會像村姑的髮型，怎麼艾德蒙特綁起來就像神仙下凡啊……」

　　「別再胡說八道了！」

　　艾德蒙特面紅耳赤地斥喝，將伊得從草地上拉起。他們往太陽下山的方向行走，伊得手捧艾德蒙特送的花束，另一手緊牽著艾德蒙特。兩人有默契地踩著草地上斑駁的光影前進，親暱的靜謐很快又被伊得的諢話打破。

　　「是說啊，如果艾德蒙特是花，那我是什麼呢？」

　　「採花大盜吧。」

　　「怎麼這樣～～還以為你會說我是你的陽光空氣水呢。」

　　「怎麼可能，又不是沒有你我就無法生存。」

　　「艾德蒙特這麼說好無情——」

　　「沒有你就會死掉的話才有問題吧！」

　　「但是說我是採花大盜，好像你是被強迫的一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艾德蒙特急忙反駁，隨後以幾不可聞的音量繼續說：「我剛剛……只是隨口說的。」

　　「如果我是花，那你……就是花季吧。」

　　伊得一頭霧水地望著艾德蒙特，漸漸轉紅的餘暉也無法掩飾對方臉上的紅暈。片刻後他才恍然大悟，感覺胸口一陣悸動。

　　他捧起艾德蒙特通紅的臉蛋，低頭輕吻上對方緊咬著的薄唇，細細品嚐只為他綻放的芬芳。

FIN.

2023七夕賀文，也慶祝追夏復刻




　　我雙手交疊，提著化妝箱，靜默地佇立在長廊轉角，一如過去每一個盛大宴會前的例行工作。
　　不過，今天是比那些宴會更重要的日子。

　　貼身男僕的身影在長廊另一端出現，男僮跟隨在他的身後，雙手捧著少爺剛換下的騎士團制服。我踏出步伐向前，走到距離貼身男僕三步遠的距離時，他向我微微點頭示意，我則同樣輕輕點頭回應。我們是無聲的影子，一個稱職的僕人必須無所不在，又彷彿從未存在。

　　我走到艾德蒙特少爺的更衣室前，輕輕敲響房門。少爺以一貫高貴沉穩的嗓音應門，我安靜地進入房間，一聲不響地帶上房門。

　　少爺站在穿衣鏡前，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他的手不住輕撫一絲摺痕也沒有的衣袍，像是擔憂自己的衣著不夠完美。
　　少爺身著典雅莊重的藏青色羽夜袍，布料上飾有斑斕的煙花與雅致的白色花卉紋樣。羽夜袍的領口與腰帶以別緻的蕾絲縫製，使整體增添幾分柔美的氣息，削肩與背部鏤空的設計，更襯托出少爺纖細優雅的身姿。

　　這是少爺成年以來第二次訂製羽夜袍。比起去年那套的青春爛漫，今年的羽夜袍顯得成熟婉約。而始終不變的，是少爺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出眾美貌。
　　自從少爺開始出席社交場合，便都是由我為他打理妝髮，即便如此，我依然經常看著少爺美麗的臉龐出神。少爺的美，是無論見識幾次也無法讓人習慣的美。

　　少爺走到化妝檯前坐下，如同往常有禮地請我協助。我低下頭，輕攏少爺披散在肩頭的秀髮，柔順的髮絲流淌過指尖，在燈光下反射出絲緞般亮麗的光澤。我向少爺確認是否為他梳理我們前幾天討論的髮型，少爺說是的，麻煩你了。

　　這並不是常有的事。直到最近一年，少爺才偶爾會請我為他設計髮型。在此之前，每次詢問少爺是否有想要打扮的造型，他總是沒有意見。好幾次我為他梳妝時，他甚至還忙著批閱公文或回覆信件，直到梳妝完成，少爺才漠不關心地朝鏡子瞥一眼，彷彿只是確認他的打扮足夠體面，一點也不在乎好不好看。

　　所有僕人都知道，少爺不僅不在意外表，還很討厭別人談論他的外貌。儘管迷戀少爺美貌的僕人不少，背地裡的討論也不曾歇止，但在少爺面前，一切關於他美貌的形容都是禁語。要是有誰膽敢提起，便會被少爺冰冷的視線刺穿。少爺會不冷不熱地回答「謝謝」，但像我們這些從小看人臉色長大的僕從，都知道他說的是「請別再讓我聽到第二次」。

　　但是現在的少爺不一樣了。不只會請我設計妝容和髮型，少爺還會自己訂製禮服和首飾。少爺訂製的服裝不同於日常穿著的簡約素雅，華美而充滿魅力。少爺的轉變和箇中原因，宅邸上下都心照不宣。大家都很珍惜一向嚴以律己的少爺難能可貴的小小私心，誰也不願意說破。

　　因此當少爺再度自薦擔任接待大魔法師遊賞追夏集市的特使，甚至比去年更鄭重地準備時，我也被少爺期待的心情感染，翹首盼望今日的到來。從裁縫師將羽夜袍送到宅邸的那一刻起，便不斷思考該為少爺設計什麼髮型。

　　我提議用端莊又不失甜美的低髮髻搭配羽夜袍，烘托少爺含蓄高雅的氣質，之前試妝的成果少爺也十分讚許。我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為少爺梳頭編髮，將髮辮盤起固定是最困難的部分，既要維持整齊體面，又要保留慵懶隨性的美感。少爺全程目不轉睛地盯著化妝鏡，為少爺梳妝這麼多年，我從未如此緊張。

　　梳完髮髻後，我插上少爺親自挑選的翠雀花髮飾，少爺微微側頭，垂墜的花飾在他對鏡張望時款款搖曳，將少爺妝點得更為溫婉動人。少爺囑咐我拿另一面鏡子讓他看看後面，我才慌張地察覺自己竟看著少爺出神，連這麼基本的事情都給忘了，所幸少爺看起來一點也不介意。確認少爺滿意後，我打開化妝盒，準備為他上妝。

　　少爺天生麗質，細緻的肌膚毫無瑕疵，呈現自然的膚色最是好看，因此我只為他上了薄透的妝底和眼影。上完妝後，少爺左顧右盼，神情欲言又止。我小心地詢問是否有想要加強的地方，少爺白皙的臉頰頓時浮現淡淡的紅暈。

　　他問我是不是能上一點唇膏，但不要太明顯。少爺從來沒有塗過唇膏，更從來沒有對我化的妝表示過任何意見。我按捺住內心的訝異，問少爺想要有什麼效果。少爺的臉變得更紅了，支支吾吾地說想要看起來水潤一點，像是……好吃的水果那樣。我差點壓抑不下嘴角的上揚，心想少爺一定不知道，他的嘴唇就算不上妝看起來也非常可口。我選了帶有果香味的裸粉色唇膏，少爺優美的薄唇在上了唇膏後色澤更為嫣紅水潤，像是鮮嫩欲滴的花瓣。直到少爺從抽屜拿出一只陌生的首飾盒，我才發現自己又看得出神了，慌忙取來盛裝手套和首飾的匣子。

　　為少爺戴上白色蕾絲手套和藍寶石手鍊後，我打開少爺自行準備的首飾盒。深藍色絨墊上躺著一只我沒見過的耳環，我一眼便看出它不是出自王城知名珠寶設計師之手，看起來倒像是平民市集裡會販賣的首飾。
　　我相信少爺會選擇佩戴它，這只耳環對少爺而言一定別具意義，就像去年少爺在追夏集市戴的那對耳環一樣。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銀色耳環以月光石為主石，鑲嵌了珍珠、托帕石、藍晶石，整體設計低調優雅，和少爺穿著的羽夜袍十分相稱。佩戴耳環時，月光石在我的指縫間轉動了下，我這才注意到原本藍色的光暈轉為彩虹光暈。我收拾化妝檯檯面時，少爺不住撥弄著耳環，藍光與彩光在柔和的水色鬢髮間閃爍著，少爺凝望鏡子的臉龐若有所思，讓我想起他方才的遲疑與擔憂。

　　我問少爺是否還有哪裡不夠滿意，少爺搖了搖頭，停止撥弄耳環。少爺抿起唇，眉宇微微蹙起，我忍不住脫口請少爺不用擔心，他現在的模樣非常美麗，隨後才遲鈍地發覺我犯了大忌，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
　　但是少爺不若以往，嘴角浮現淺淺的笑意，柔聲向我道謝。他望著鏡子的眼眸盈滿我未曾見過的溫柔，剎那間，我心中升起一股複雜矛盾的感慨。

　　——少爺長大了。

　　說來奇怪，當少爺展現超越同齡孩童的早熟與懂事，當少爺肩負守護王國與人民的重任，眼底閃動堅韌明亮的意志，我雖然也會如此感嘆，感受卻遠不如方才那霎那深刻。

　　我想了又想，悄然離開少爺的更衣室。恍然大悟時，我靜默無聲地在心底祝福少爺，並由衷感謝那名讓少爺得以將目光望向自己的人。


FIN.

晶霜副團蜜話衍生


　　艾德蒙特與伊得並肩坐在梳妝台前，冬日午後的陽光斜斜穿過落地窗，在室內灑下淡金色的光影。鎏金雕花的鏡框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裱框似的將鏡中倒映的景象凝結成一幅靜止的畫作。
　　畫中的兩人望著前方，一人坐得挺直，神情不苟言笑；另一人隨意倚靠在桌前，眉眼充滿笑意。時間彷彿在靜謐之中停駐，直到片刻的永恆被聲音劃破。

　　「別這麼嚴肅嘛，艾德蒙特。我想畫你笑的樣子。」
　　「唔……」
　　艾德蒙特微微蹙眉，不太自在地揚起客套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認真堆出笑臉的模樣令伊得不禁失笑。
　　「我想畫的是你平常笑的樣子……算了，沒關係。你的笑容我就算閉上眼睛也看得到。」
　　「又說什麼不正經的話……」艾德蒙特小聲叨念，看著伊得低下頭，在畫布上描繪他的容貌。

　　這不是伊得第一次為他畫像。起初伊得會在徵詢他同意後，坐在他面前為他畫像，後來也有過幾次，伊得趁著他訓練、工作或睡覺時，偷偷給他畫像。他到外地出差、或因公務繁忙，久久未能到艾斯特家拜訪時，也曾收到幾幅伊得的速寫。伊得會玩笑地說那是他昨晚夢到的、吃甜點時突然在腦海看到的，諸如此類不三不四的話。

　　他知道就算他不坐在這裡，伊得也能將他畫得很好。但是，這次伊得提議要畫他穿著冬裝的畫像。

　　「艾德蒙特穿得這麼好看，不畫下來太可惜了。」慶功宴結束後，伊得對他說。
　　「你不是有艾斯特的海報嗎？」
　　「那個不一樣啦，我想畫更真實的你。」伊得笑著說，「而且，艾德蒙特努力完成這麼有挑戰性的任務，不是很值得紀念嗎？」
　　「我並不覺得需要特別用畫像紀念……」
　　「是嗎？但是我很喜歡這麼做喔。」走在身旁的伊得側頭望向他，笑得像能融化冬雪的暖陽。「把值得紀念的時刻留存下來，等到很久很久以後，就可以透過畫像回憶當時的情景。而且啊，也是因為有畫像，我才能看到你小時候的樣子，從中了解你的過去。這時候就會忍不住覺得，艾德蒙特小時候有留下畫像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那……你也會為自己畫像留念嗎？」
　　伊得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流露訝異的神情。
　　「是不會……因為要畫自己不太容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拍照的事嗎？」
　　他點頭回應。伊得繼續說下去：「我以前也滿常拍照的喔。那就跟畫像留念是一樣的道理。」
　　「這次你幫忙迎冬典禮的演出，還和我一起參加慶功宴，並且表現得……咳、可圈可點，我覺得也是值得紀念的事。」他忍著臉頰的燒燙繼續說，「如果你真的想畫……也應該畫你自己。」
　　「好啊。」伊得爽快地答應，「那就畫我們兩個的合照吧。」
　　「你要怎麼畫自己呢？」他忍不住問。
　　「當然是在鏡子前畫啊。」伊得理所當然地說，「我先畫好草稿，然後把你那部分畫好，剩下的就自己在鏡子前畫。」
　　想到自己的部分會在伊得的陪伴下完成，伊得的部分卻要獨自在鏡子前完成，他便下意識地覺得不能如此。
　　「如果我們一起在鏡子前畫呢？」
　　伊得驚訝地揚起眉，似乎沒這麼想過，隨後有些擔心地詢問：「這樣你會很無聊吧？」
　　「不會。」他肯定地回答。「我不會覺得無聊。」

　　他的確一點也不覺得無聊。伊得不時抬頭望向鏡子，他得非常小心，才能假裝自己沒有偷看伊得聚精會神的臉龐，以及畫布上逐漸增加的線條。
　　過去畫像時，他總是坐在畫師對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看著對方一筆一劃將自己畫下來。他覺得很新鮮，又有一股無法啟齒的羞赧。伊得用畫筆描摹他的身體時，他總是忍不住想起伊得溫熱的撫觸，好像那畫筆是落在他的身上。

　　啊。
　　伊得抬起頭，他才發覺自己看得入神，慌張地將視線投回眼前的鏡子。伊得竊笑地望著鏡子裡的他，他只能極力做出鎮定的表情，在腦海揀選合理的藉口。

　　「艾德蒙特喜歡看我畫畫嗎？我很高興喔。」
　　沒有等到預期的調侃，反而被伊得眉開眼笑的模樣感染，有些錯愕地看到鏡中的自己微微牽起嘴角。
　　「想看就盡量看，不用擔心。做出什麼表情和姿勢都沒關係，我只需要參考你的衣服就好。」

　　伊得說完，又低下頭來繼續畫。他安靜地望著身旁的伊得，起初伊得抬頭時他還是會忍不住閃躲視線，但伊得沒有再說過什麼。室內靜寂無聲，只有畫筆摩擦畫布發出的細微聲響。漸漸地，他也遺忘那令人難為情的尷尬，專心看著伊得認真繪畫的模樣。

　　這傢伙……果然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浮現心頭的想法讓他有些害臊，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燙起來。他欲蓋彌彰地將視線轉移到畫布上，那張每天都會在鏡中見到、熟悉又不太熟悉的面龐躍然紙上。他怔愣地望著，就像過去每一次望著伊得送給他的畫。

　　伊得總是把他畫得很漂亮。畫裡的他像是微笑著說了什麼，他從來不曉得自己會露出那樣的笑容，溫柔堅定又充滿神采，他幾乎以為是伊得的幻想。
　　原來他在伊得眼裡是這樣的嗎？

　　這麼想來，他只看過鏡中的自己。
　　只有在打扮和訓練儀態時，他才會面對鏡子。看著鏡子，就會下意識要呈現符合外界期許的樣貌。

　　他想起有過一段時間，每天都得花很多心力，才能將自己喬裝成理想的模樣。那時鏡子裡的自己總是讓他感到遙遠而陌生，像是一個再怎麼努力也無法企及的目標。

　　「艾德蒙特……一直很辛苦吧？」
　　彷彿被看穿心思般，方才一直埋首作畫的伊得突然開口，他才發覺自己不自覺地眉頭深鎖，神色凝重。
　　「為什麼這麼問？我只是坐著……」
　　「因為啊……艾德蒙特認真對鏡子做表情時，看起來高貴優雅，正氣凜然，就像世界上最完美的騎士。」伊得溫柔地笑道，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他不知所措地想退開，反應過來時伊得已經收回了手。
　　「艾德蒙特一直很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喔。」
　　「那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就算是這樣，我也覺得非常了不起喔。」
　　「……」

　　艾德蒙特的臉龐浮現淡淡的紅暈。覺得可愛的同時，伊得也稍微放下心來。他重新拾起畫筆，腦裡卻仍想著剛才在鏡中一閃即逝的沉重神色。
　　他不禁想起艾德蒙特第一次拿劍指著他的表情。那表情他再熟悉不過，是對一切感到厭惡、痛恨對此無能為力的自己，既憤怒又自嘲的神情。

　　曾有一段時間，他總是這樣看著鏡中的自己。

　　他想他和艾德蒙特是一樣的。站在鏡子前，就好像站在別人面前一樣：想要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想要獲得別人喜愛，想用盡全力隱藏那個不完美的自己——

　　「……你也是吧？」
　　「咦？」伊得愣愣地抬起頭，發現艾德蒙特也望著鏡中的他。
　　「你也很辛苦。」艾德蒙特有點難為情，但又無比認真地說：「無論發生什麼事，伊得總是能體貼地為別人著想，我認為很了不起。」
　　伊得呆滯地轉頭望向身旁的艾德蒙特。艾德蒙特眼神閃爍，臉頰上的紅暈越來越紅。
　　「為什麼那樣看我……我只是陳述事實。這是我辦不到的事，我想向你好好學習。」
　　「艾德蒙特，你再稱讚下去，我可是會得意忘形的喔。」
　　「沒關係。」艾德蒙特嘴角浮現淺淺的笑意，側頭迎向伊得的目光。「偶爾也得意忘形一下吧。」

　　他們相視而笑。在彼此的雙眸中，看見鏡子映照不出的自己。

　　陽光逐漸暗沉下來，原先空白的畫布漸漸被草稿填滿。儘管還沒上色，畫中的兩人依然光彩照人，微笑著在長廊並肩前行。畫筆僅僅只是捕捉剎那的瞬間，兩人的雙眼卻像是望向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

　　艾德蒙特專注地看著伊得調好顏料，在黃昏變幻的光影中，一筆一筆為他們塗上斑斕的色彩。向晚的餘暉將畫布染上霞紅，兩人的笑容在金紅的光芒中閃耀著，像無懼即將到來的黑夜。

　　他知道，他會開始習慣，長長的路上有人和他一起攜手前行。走向最深的夜，也走向劃破黑夜的那道光。

　　他閉上雙眼，想見畫作完成的光景。


FIN.


【一點點後續】

　　「咦？這是……」
　　自從發現掛了天使畫像的這面牆，伊得每次來艾德蒙特家，都必定要來到這裡好好欣賞，沒想到卻意外在這裡看見他送給艾德蒙特的畫像。
　　「……咳、母親在我房裡看到，覺得畫得很好，問我能不能掛在這裡。」艾德蒙特滿臉通紅地解釋，「抱歉，我應該先問過你的，雖然是我家，畢竟也是公開的空間……」
　　「既然送給你了，你想放在哪裡當然都可以啊。」雖然這麼說，想到來到艾德蒙特家的賓客都可能會看到這幅畫，伊得還是有些難為情地搔了搔臉頰。「如果別人問我是誰，你會怎麼回答啊？」
　　艾德蒙特不好意思告訴伊得，其實上週已經有人問過了，更不好意思告訴伊得他回答了什麼。
　　「……我會說，這位是冒牌的大魔法師，雖然長得還算人模人樣，但總是滿腦子不正經，思想也非常下流……」
　　「……艾德蒙特啊，雖然聽到你開玩笑簡直就像奇蹟發生一樣，但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伊得無奈地笑道。艾德蒙特雙頰緋紅，欲言又止，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逗弄一番。
　　「……你不可以取笑我。」
　　「絕對不會！」伊得信誓旦旦地保證。
　　「我會說……這是我和大魔法師一起參加迎冬典禮慶功宴的畫像，是大魔法師本人親自繪製的。」艾德蒙特強作鎮定地盯著畫像，越來越紅的臉蛋卻依然出賣了他的心思。「大魔法師他……多才多藝，不僅畫技不輸宮廷畫師，他為迎冬典禮創作的歌曲也受到宮廷樂師的認可。更重要的是……他為了王國的和平，不辭辛勞地四處奔波，盡心盡力維護各地的祭壇。即便是在危急存亡之刻，大魔法師也展現出過人的意志與決心——」
　　「等、等一下！」連番溢美之詞讓伊得也難以招架，窘迫地打斷艾德蒙特。「聽起來怎麼像競選廣告……」
　　「競選廣告？」艾德蒙特轉頭望向伊得。難得看到伊得害臊的模樣，他不由自主地覺得這樣的伊得非常可愛，嘴角也無法抑止地上揚。「我說的是實話，可不是艾斯特那種言過其實的廣告。」
　　「我知道，只是……艾德蒙特應該也要說說我們的事吧？像是你介紹和水之領主的畫像時，也會說到你和領主的回憶，不是一股腦地讚揚領主……」
　　「我們的事……」艾德蒙特再度紅起臉，眼神飄回伊得為他們畫的畫像，吶吶地開口：「但是，有些事……我只想讓你知道……」
　　嗚哇……太可愛了！太犯規了！太讓人想欺負了！伊得在內心連聲哀號，但仍然謹守和艾德蒙特的約定，不發一語地望著艾德蒙特紅透的臉蛋，接著跟隨艾德蒙特的目光，將視線投向牆上的畫像。

　　他們的畫像被擺在最醒目的位置，與其他艾德蒙特的畫像並列在一起。牆面仍有不少留白之處，像等待被掛上更多畫像。

　　他們靜靜地望著，回想那些畫框之內，以及畫框之外的事。然後，幾乎是同時，輕輕地牽起對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