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ほやく│ミス+オエ+チレ] Regression [G] （全文公開）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0-10-21 19:4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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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3 16:53 上傳

　　嗨，真巧，你在這裡啊。

　　你好。來得正好，請問可以問個問題嗎？

　　……什麼？

　　死亡是怎樣的感覺？

　　……死亡的感覺？

　　是的。剛好你很熟練的樣子呢。請告訴我感想，畢竟我沒有經驗。

　　你終於活膩了？

　　並不是。只是突然好奇了，覺得你應該很了解。請問是怎樣的感覺呢？

　　不如立刻幫你親身體會一下？

　　你比我弱吧？請別開這種玩笑。

　　呵。我說啊，關於你想知道的事，咱們好好聊聊吧？

　　好的，非常謝謝你。

　　不客氣。這樣吧，不如從最近死掉的人開始談起如何？例如──

　　淬骨的寒意猝不及防在臉上爆開，將他自打盹中喚醒。

　　他胡亂抹去滿臉的脆裂雪塊，喉中溢出不知所謂的咕噥。樹梢的積雪砸不死人，就是粗糙的冰晶刮在面上有些疼。細雪灑落，濃重的雲層比平日更迫近這片凍原，相較遙遠的大災厄，極致的冰冷總能更快地奪走人的心跳。

　　他有些懵，想不起自己為何在野地裡（雖然北國幾乎無處不是荒野）迷糊地睡下，甚至連個禦敵的結界也沒展開。於是他就仰望著穹窿，直到白雪裡那灘垂死的血窪顫動著掙脫冰霜為止。

　　那堆分裂成塊的碎肉蠕動、爬行、聚集，從被搗毀的內臟開始，逐漸拼湊回他印象中的模樣。

　　佚失的破片被新生的纖維取代，濺在雪地裡冰涼多時的血恢復了溫度流回軀殼，損壞的髮膚急速分裂增殖，分家的肢體自斷面加速抽長，最終接合。

　　屍首化作人形，死而復生。宛若禁斷的奇蹟，即便是最古老的魔法使也無法締造的生命的逆轉。

　　他不是初次目睹這般情景，卻是初次從頭到尾見證這一切。

　　或許根本不曾活著，才有辦法像是器物那般不斷藉由咒法復原吧。他心不在焉地想。

　　乍醒的歐文咳出卡在喉中的血塊，殷紅眼瞳骨碌地轉動，瞪向樹底的密斯拉。

　　他想起自己為何在這枯等了。

　　密斯拉起身，隨意抖落了袍上的落雪。

　　「你說大魔女怎樣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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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2-3-13 22:4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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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3 17:04 上傳

　奇怪的孩子。

　　女人對他露出笑容，再趁他怔住時伸手揉得他滿頭亂髮。

　　請不要捉弄我。他的抱怨逗得她捧腹大笑，隨後更加肆無忌憚地撥弄他的髮絲。

　　奇怪的到底是誰啊，明明就該是騎著掃帚突然現身於湖面的這個怪人──啊，人應該不會飛吧。

　　他餘下的嘟噥沒能說出口。她的手指挾著柔軟的芬芳，流利地梳理他過長的瀏海，陌生的搔癢攀上頭皮，像是髮叢間隨時會開出花朵——他沒見過真正的花，只當是歌謠之間傳唱的幻想，但不知怎地總覺得，與這個女人相關的話，一切皆有可能。奇特的觸感繼續遊走在額際，不時能夠直接觸及她的指尖，異樣的溫度令他不禁瑟縮。

　　他花了一陣子才意識到這是生物的體溫，相較近水之地的低溫以及遺體的冰涼，簡直如同能燒傷皮膚一般熾熱。

　　其實他不太記得女子接著又驚呼了些什麼，只記得那天是個沒有風雪的日子，死之湖罕見地受到冷陽照拂，被撩起了額髮解放了他久未清明的視野，本安藏於髮絲之後的雙目霎時被金光刺痛，分不清景物。他依稀看見面前女性波浪般的長髮彷彿融化的陽光，卻又比他見過最晴朗的天色更加溫煦──該用什麼東西來形容呢？未曾也未能離開過生養自己的湖畔，不知怎地他卻堅信：連雪山的另一頭也找不到足以媲美這種顏色、用以譬喻她的事物。

　　滿腦子淨是這些胡思亂想，最後面對她興奮的詢問，他便不自覺地點了頭。

　　而他直至今日都未曾理解自己應允的緣由。

　　密斯拉跨出門時感覺地上不太踏實。

　　他低頭確認腳邊。未乾的血混合了爆裂的肉沫與骨片融解在雪地裡，以爆裂點為圓心向外緩緩擴散，而他的右腳恰好踩上這片鬆軟的外緣，本該烏亮的鞋尖僅一瞬便陷入濕軟的泥濘裡，被腥羶染紅。

　　密斯拉深感麻煩地撓首，儘管不過一句咒語就能解決，要一再處理也令人煩躁。

　　已經想不起是第幾次了。曾是歐文的屍骸冰冷地塗佈在雪原各處，熱血濺出甚至來不及流入大地就已冰結，唯有勉強保有渾圓外型的頭顱還連著未涼的頸動脈，彷若不知其主已亡一般淌出滾滾赤紅，張牙舞爪地像怒綻的花。

　　大約是方才施放的不知道哪個爆裂魔法命中了吧，範圍過大了，三番兩次弄髒腳確實麻煩。他還不習慣新的魔導具，看來得調整一下輸出的火力──密斯拉懶洋洋地忖度著該怎麼改進，半晌後卻又感到厭倦，打了個呵欠便將之拋諸腦後。

　　說到底根本不是他的問題，要是歐文快點死掉，就不必煩惱這些了。

　　明明看起來就是一堆毫無關連的肉塊，卻還能拼湊回原本的模樣，究竟是怎麼辦到的？真是搞不懂。

　　密斯拉喃喃自語，顯然不期望歐文會回答自己。

　　地上的頭顱卻邪門地顫抖起來，狂亂扭動一陣後總算翻面正向密斯拉（至少密斯拉覺得這是正面），抬起了沾滿雪塊、焦肉、血水與腦漿混合物而幾乎辨別不出身分的面龐，面皮與眼球早已碎爛糊在一起，但依稀能瞧見理應為口部的位置一張一闔，卻未能吐出任何語句，只因半斷的下顎骨僅能仰賴頑強的咬合肌腱黏附於頸側，實際上早已失去原有的運動功能，畢竟整個喉部也早就連氣管與聲帶一起轟爛了，想發出聲音大概得靠魔法，不過顯然對方現在並沒有驅使魔力的餘裕。

　　即便成了這樣，果然還活著，普通地炸爛對方的身軀，也還殺不死呢。他不曉得歐文想說什麼，也不在乎對方想表達什麼，只是對這個稀鬆平常的結果感到些許焦躁。

　　稱不上是失落還是喜悅，為了驅散那份無以名狀的情緒，密斯拉對著已然習慣的異常景象舉起手，以最平穩的聲線道出了他的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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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2-3-13 22:5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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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3 17:06 上傳

　　當容貌與體態再也沒有變化後，他就對年歲失去了概念。

　　不知又過了多久，開始會有不諳風俗的人類聲淚俱下地跪倒，不顧旁人的阻攔拚命揪緊他的褲腳，懇求別將死去的家人帶走。引渡亡者的船夫從不為此動搖，只覺礙事。

　　他的船客通常是沾染屍水或膿血的布團，有些是小小的包袱，再者便是衣衫襤褸的垂死之人，從雪地裡爬到渡船口乞求能抵達毫無病痛的所在，掙扎著上船後在短暫的航行中嚥氣。無論是哪種，外頭披覆的織物總是結著霜，而裡頭都包裹著赤裸的死亡。

　　北國的死亡落在冰天雪地裡，倒也沒什麼腐爛或發臭等困擾，就只是人再也不會活動，安靜地僵直，像是一尊慘白的雕塑。稱不上多好，但也不會更糟。至少不再嘈雜這點倒是讓他很滿意。

　　他會毫無猶豫地抱起那些遺骨，帶回死者之島上。從搖槳直到靠岸，從來不靠魔法。

　　諸如知曉自己身為魔法使以前的作法，像是呼吸一般自然。

　　比起稱職的擺渡人，還更像樂於蒐羅石子的孩童呢？魔女曾在他返回死之湖時這般調侃。

　　他聽不懂，便當作是女人一貫的胡言亂語。

　　只是倘若惦量手裡的屍骨，往往感受不到什麼重量。如果說靈魂具有質量與流動的靈能，足以令肉體豐腴泰然，而一旦失去了性命，剩餘的這副皮囊便微不足道。

　　顯然死亡比落雪還輕盈。

　　他總是親手將沉默的屍體安放在靜謐的島上，屏息凝望雪花輕盈飄落，穿過蔓生的密林，被針葉的間隙篩過，只留下最微渺的、像是灰塵一般的冰絮，而那些小過螻蟻的結晶將緩慢無聲地覆蓋硬直的軀體──最初只是一層細軟的輕紗，反覆堆疊也成了堅實的白塚，隨著天候時而高聳，時而崩解，待雪融時分，底層的死者早已混入泥濘的土裡，腐朽得不成人形，只剩森白枯骨昭示著一場死亡的發生，無人知曉這堆遺骸原先以何等姿態生存過。

　　這個過程發生了幾千，幾萬遍，重複了上百，上千年。平凡到無趣，也平凡得乏人問津。

　　可他的世界卻因此歸於平穩。

　　彼岸的星火數度引燃又熄滅，一切像是不曾改變過，唯有死者之國與日俱增的骨塚在土壤中埋入了光陰的痕跡。

　　如狼似虎的咆哮響徹天際，震顫雪原。

　　三首的猛獸各自怒張著巨嘴向高大的男性撲來，愣在原地的若非不知死活的傻子，便是動彈不得的懦夫。而密斯拉既不笨，也不軟弱，卻沒將迴避與格擋當作選項，正大光明地站直身子，任由背後的水晶骷髏膨脹成龐然巨物，下頷骨不甘示弱地張大，高熱的紫炎自內噴射而出，大有將惡犬與其飼主一同燒盡的氣勢。

　　見密斯拉迎面而上，歐文似乎鐵了心要以同樣的形式一決勝負，他彈指，本還具備實體的三頭犬霎時幻化成更為巨大的犬型靈體，自銳利的獠牙間猛地吐出藍綠色的魔力波反擊，硬生生將戰鬥升級為純粹的火力比拼，兩者在半空中對撞，爆發出刺眼白光，與震耳欲聾的轟鳴。

　　是純以魔力構成的衝擊波嗎？不，似乎又不僅如此，在那之中似乎包含了某種不可視的雜質，隨著雙方魔力的碰撞發散開來。那個東西的質地是輕軟的，像是雲霧，溫和地繚繞周身；倘若解除防護的咒法，卻又彷彿將要把人吞噬掉一般地險惡。總而言之，並非單純的魔法，而是某種具有實體的「什麼」──密斯拉漫不經心地回想著自己是否見過這東西，宛若對眼下的激戰及震天巨響漠不關心。

　　不過，對他而言，思考這些本來就沒有意義。擋路的石礫，一如既往地碾碎即可。

　　密斯拉舉起手，連咒語也沒有誦念，猛然加強了輸出。原先還能勉強抗衡的歐文立即展露頹勢，唯有在熱炎底下苦苦支撐，大概很難再轉守為攻。他只需繼續靠火力壓制即可，如此一來歐文將會被燒成焦炭，他又將取得一勝，且不費吹灰之力。

　　然而不知為何，密斯拉今日並不想這麼做。

　　傳送魔法的光芒倏忽一閃，密斯拉猛然欺身上前，猝不及防得歐文都還沒反應過來，骨節分明的手早已突破所有護身結界，扼住他脆弱的脖頸。歐文實在太瘦了，瘦到密斯拉稍微以魔法輔助，就能掐著纖細的脖子，把人整個提起來。正如逮到兔子的鷹一般，當利爪嵌入喉管，獵物就再也無法逃脫，只能在放血與吸不到氣的苦痛裡等待死亡。

　　作為魔道具的皮箱脫手飛出，犬型魔力體也轉瞬消失。歐文扭動的肢體攪亂了滿布渾沌的空氣，倒讓密斯拉自揚起的塵煙裡嗅著了一絲甜美的芬芳。他終於明白這是什麼。

　　特意將夢之森特產的毒孢子蒐集起來用於實戰，確實很符合歐文狡詐的性子，施放時機也確實是出其不意。然而，以為這種雕蟲小技對他有用，反令密斯拉不悅。

　　那份不快使他打消立即殺死歐文的念頭，轉念收回了匯聚於掌心、本打徹底轟爛對方頭顱的魔力。瀕死之人的表情依然猙獰，瞠目怒視的赤瞳裡滿載說不出口的咒罵，拼命在窒息的絕境裡擠出最後一點力氣構築守護魔法，卻遭密斯拉彈指間毀壞。

　　意識到密斯拉的目的，歐文先是一愣，隨即也顧不得形象，氣急敗壞地伸手扳動、甚至抓撓掐握於頸上的指，卻徒勞無功，只能抿緊下唇屏住呼吸，繼續張牙舞爪地掙扎，但早已無濟於事，反是加速消耗掉剩餘的體力。原本狠戾的面龐漸漸變得扭曲，動靜脈受壓而飽脹，同時泛起蒼青與紅潤，涕淚便縱橫於這張悽慘的臉上，終究在缺氧的閉塞感中神智不清地張口，宛若缺水的魚，試圖汲取對生存毫無幫助的空氣。

　　密斯拉漠然凝視提在手裡的歐文。

　　並非想要玩弄敗者，也沒有折磨對方的念頭。他只是覺得，若能將死亡的過程──或者該說，求生的姿態──看得更清楚，也許就能抹除心底的躁動。

　　那副嗆咳著呼吸的模樣，宛若困獸之鬥。但很快地，歐文踢動的腿腳與抽搐的軀幹都安分下來，明明雙目暴凸，白鞏泛起的血點連起了紅絲，虹膜上卻映照著如夢似幻的光彩；歪斜的嘴角上揚，大概是想要微笑，卻沒能控制失調的顏面肌肉；變得腫大的舌自本就小巧的口中被擠壓而出，流淌的涎水劃過下頷落到密斯拉的指掌間。

　　密斯拉只是靜靜地望著，在那舌背上烙著一朵漆黑的百合。

　　他隱約聽說過：歐文曾經拔掉舌頭，想逃避這份責任。然而即使重生，印記仍揮之不去。紋章銘刻在他們身上，昭示著這條命乃為了賢者而生，要為了世界而死。

　　可是現在的歐文看起來是那麼快樂，那麼無拘無束，彷彿一切皆與他無關。

　　鼓脹的舌根堵住喉頭，聲帶與脖頸都被把持，可瀕死的魔法使依然努力地發出了像是歌唱，又像是笑聲那般的破碎吟哦，直到他的氣息完全停止。

　　密斯拉感覺指尖傳來的脈搏益發薄弱，幾近停止，卻分不清歐文究竟是已經死了，還是仍在作夢。香甜的夢源於甘美之毒，像是塗著砒霜的蛋糕。然而魔法使並不會受困於簡單的陷阱，即使身陷圈套，也知道這只是落入一場短暫的美夢，尤其北國的魔法使更當是如此，歐文一定再明白不過了吧。

　　口吐白沫，面色發紺，尊嚴與肉體皆已崩壞，卻露出了彷彿不枉此生的滿足表情。

　　密斯拉突然好想知道他在此時此刻做了怎樣的夢。 本文最後由 saitsuki0731 於 2022-5-3 17:06 編輯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2-3-13 22:5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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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3 17:08 上傳

　　他對痛覺可謂無感。正確來說，他大部分的感官都非常遲鈍。

　　被雷劈中的下場輕則肢體酸麻無法自已，重則傷可見骨化為廢人。焦黑發脆的皮肉倒好處理，三兩下就裂開崩落，也省得清創的麻煩；然而某些組織並非如此，焦爛的表皮黏著筋膜裹住半熟的肌群，扯也扯不下來，空氣裡充斥著足以使常人發狂的焦臭與肉香。

　　幸虧他們皆非人類。還能有什麼嚇得著長生的魔法使？

　　密斯拉動彈不得，已經感知不到手腕以下的觸覺，卻還能泰然自若地嗅著自己骨肉熟透的香氣，意識飄忽地忖度那些碳化的臂膀不知滋味如何──說不定焦炭都比琪蕾塔那種豪放，或者該說，毫無調理的料理來得更好。茹毛飲血的口感連他也覺得太糟了。

　　哎呀？莫非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饒你一命？也是要真的夠強才有辦法對你手下留情呢。你再這麼亂來，我看之後得喊費加洛過來才救得動囉。

　　他身側的女人吟唱咒語之餘不忘調侃敗者，閒談間手上的動作也沒落下，施予祝福的魔藥被敷於殘破的肌膚，只要最深層的血肉尚未壞死，任憑如何皮開肉綻也能治癒。

　　請別做多餘的事，只是暫時放過奧茲而已，下次我會殺了他。未覺自己多次的挑戰也算仗著魔女的秘藥而有恃無恐，他不滿地嘟噥。

　　也不照照鏡子，看現在半死不活地賴在我身上的究竟是誰？女人莞爾，倒是給奄奄一息的他整了個更舒適的躺姿，讓他枕在她膝上休憩。

　　我家沒有鏡子。

　　呵呵，帥哥真有囂張的本錢，不打理儀容都有女孩願意為你而死。

　　請不要胡說……那只是活膩了而已吧。

　　你這孩子真是的，沒有鏡子也該照照死之湖的水面才行啊。見他還存有拌嘴的力氣，魔女爽朗地大笑。

　　如何？還好吧？低頭直視他，她如茵的碧眸裡生意盎然，可他卻突然感到異常煩躁，早已敷上草藥的傷口像點了火一般熱辣辣地疼。

　　才不好。他垮下臉道。

　　痛死了。

　　問他平時都在幹嘛，密斯拉倒也說不上來。

　　魔法使擁有的時光漫長到趨於永恆，偶爾他以為自己只是假寐，但轉醒時天色已從恆晝化為永夜，他甚至無從確認季節究竟遞嬗了幾個輪迴。可是那又何妨？對他而言，一切都未曾改變，即使有哪裡不一樣了，也都與他無關。

　　湖畔的聚落消失了，就隨便跟琪蕾塔去別的地方晃蕩；湖邊再度建成村落，產生死者，便回頭當擺渡人；有興致時翻書學習一些琪蕾塔講過的術式（然後發現女人簡直教得亂七八糟）；當然，還有三不五時與那群礙眼的傢伙廝殺。

　　雙胞胎曾在調停──實際上是鎮壓──他們幾人之間的混戰時，裝模作樣地斥責：大家要和平相處呀。

　　奧茲聽罷默不作聲，布拉德利聽罷不置可否，歐文聽罷嗤之以鼻，而密斯拉聽罷只覺得莫名其妙。

　　都還沒有人死呢，一直以來他們之間應當算是和平了吧。不如說，他們對各自的脾氣以及習慣甚為熟悉，甚至比那些愛好和樂卻不曾深交的傢伙們更加理解彼此也說不定。

　　也不曉得其他人的感想，反正他覺得自己應該跟歐文蠻熟的，至少是掏心掏肺、兩肋插刀的關係吧。

　　當然，這是字面意義上的。

　　雪經術式壓縮後成了冰錐，如同春筍一般自凍土底下竄生，甫被擊打墜向地面的歐文避無可避，未能反應便已被串刺個正著。

　　目睹對方受到了致命的打擊，並且不再抽搐，連掙扎的力氣都流失後，密斯拉才解除了改變地貌的咒語，來到躺平在地的歐文身邊。

　　赤色雙目裡充斥著最後的愕然，卻再也無法闔上，只能毫無焦距地瞪向虛空。這個眼神再尋常不過，密斯拉沒興趣多看，索性蹲低身子觀察起傷處，邊緣是正圓形，工整得殘忍──巨大的錐體貫通了歐文的胸腔，窟窿深邃過了頭反讓視野變得開闊，直達後背，不只前胸與肋骨，幾乎連半碎的脊柱都清晰可見。冰霜很快凍結了脆裂的骨片與裸露的肺葉，卻凍不住直冒的鮮血。

　　令他訝異的是，縱使貫穿軀殼的空洞差不多將歐文變成死人，他的心臟仍竭盡所能地鼓動著，哪怕橫膈毀壞，心肌早就受損，血管已經碎爛，依舊不屈不撓地想維持生命的流動。

　　見狀他不禁伸手觸碰──密斯拉絕對沒有賞玩人體，或是嘲弄弱者的興趣，單純是出自好奇。畢竟能在他的手下留有屍骸的對手可不多（只要沒有灰飛煙滅都算難得），生命力頑強到甚至能就地復活的更是僅此一位。

　　這就是生物的心臟，帶著濕黏的血水，熾熱無比，而構築它的肌肉厚重又充滿彈性，確保即使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也可以盡可能地運送血液。

　　常言魔法使以心使用魔法，那麼，所謂的「心」到底在哪裡？包裹在他手上的肉團深處？或者埋在腦內？還是如同藏起了靈魂一樣，歐文也把心落在了某個地方？

　　他左窺右探，哪裡都找不到。這段期間，掌中的肉塊依舊跳動著，這下倒是讓他產生新的困惑。

　　密斯拉輕壓變得稍微涼了些的心臟。似乎沒那麼有活力了，卻仍在鼓譟。

　　只要生命跡象沒有徹底消失，再生就不會開始。分明已經沒救了還作這種困獸之鬥，不是很痛苦嗎？歐文無須執著於這條性命，只需死去就能開啟下一個輪迴，重生以後不會煥然一新，但至少還是本來的模樣，比這堆半死不活的爛肉體面得多。趕緊死掉就好了，為什麼仍有掙扎的本能？

　　面對密斯拉的質疑，也許是出於最後的倔強，歐文的心臟猛然搏動，彷彿將要掙脫胸肋的束縛，以及他的掌控，即便力竭而亡也永不屈服。

　　密斯拉感覺那股浮躁又在胸臆隱然湧動，彷彿被掌控的其實是自己的心臟，而非歐文的。他決定打破現狀。

　　為了歐文，也為了自己，密斯拉收緊了指掌，徒手把這顆桀敖不馴的心掐得碎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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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2-6-14 01: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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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6-14 01:17 上傳

　　琪蕾塔和人類結婚時，密斯拉還沒什麼感覺，直到女人臨盆，看著新生的嬰兒，他才大夢初醒地感受到詫異。

　　生產完的女子──哦，現在也算是名副其實的婦人了──還很虛弱，面色蒼白，正在臥床休養，卻還是得意地叫嚷，要求他稱讚她懷中那隻顏面皺縮、毛髮稀疏、全身泛紅的肉塊生物可愛。

　　超痛的，幸好平安無事地誕生了！我很努力啦，看吧，這是我和親愛的愛的結晶！和之前診斷的一樣，是男孩！他叫做路契爾喔！

　　女人神采奕奕，喋喋不休，吵得密斯拉頭痛。

　　好醜，這是怪物嗎──密斯拉難得沒脫口說出自己的心聲，他確信若這麼說，魔女定將拖著產後的身體跳起來揍他。

　　……臉好扁。最終他如此回答。

　　小嬰兒都是這樣的，費加洛說以後下巴會再生長，鼻樑也還會再變挺。呵呵，希望能跟親愛的一樣帥！而且有一部份像我就更棒啦，你看這孩子的髮色跟瞳色！哦，他睡著了呢，什麼時候才會睜眼呢？你再這邊多等一下吧！女人口沫橫飛地講著密斯拉不在乎的事。

　　……皮膚皺巴巴的。密斯拉出神地說。

　　因為直到出生前都泡在羊水裡呀。

　　啊？為什麼這樣都還沒溺死？而且是怎麼生下來的？他好胖。

　　密斯拉活了上千年，卻只摸過嬰兒的屍體，結凍後硬得跟石頭一樣。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思考：這種東西要怎麼從肚子裡跑出來？

　　啊，原來如此，這個是把肚皮切開才拿出來的吧？

　　語畢他的側腹紮實地挨了女人一記拳頭，力道之大完全不像個產婦，疼得他彎下腰，給女人順手擰了下耳。

　　什麼「這個」，他可是我兒子！我是自己努力生下來的好嗎！不過嘛，其實我也說不清呢，生產途中除了疼痛以外幾乎不記得其他細節了。但真的很厲害吧？這麼小的生命為了降生，會掙脫舒適的羊水，離開溫暖的子宮，努力通過狹窄的產道來到世上──我說你啊，有沒有在聽？我覺得生下他的我該被誇獎呢，你倒是說話呀！

　　非常對不起，妳說的事情我實在是難以理解。

　　你這小子！

　　琪蕾塔怒斥，下一秒又莫名露出柔軟的神情，看著自己唯一的弟子語重心長地說。

　　你知道嗎？密斯拉。人類和魔法使，乃至多數生物都是這麼誕生的。

　　一如既往，密斯拉難以適應女人過於迅速的情緒轉變，只是隨口應道：是嗎。

　　啪搭。

　　聽見液體墜地的聲響，密斯拉回過神，已經看見歐文與他迅速拉開了距離，癱坐在雪地上。

　　他無辜地瞥向自己的右手，上頭正沾附著新鮮的熱血。密斯拉終於意識到，是剛才開啟的傳送魔法差點將歐文給切成兩半。

　　歐文似乎在發抖，一手按壓冒血的腹部，一手支撐著身軀，狀似還想起身，卻礙於疼痛而難以施力，只能強忍不適，盡量以兇狠的模樣瞪視氣定神閒的密斯拉。

　　反抗的眼神倒是激起密斯拉進一步打垮對方的念頭。歐文大約也明白密斯拉不會善罷干休，蓄勢待發地弓起了背，屏息感知著周遭，隨時準備抵禦來自四面八方、尤其是視線死角的咒術。

　　然而歐文猜錯了。攻擊瞄準了意想不到的破綻，來自正面，襲來的也並非無形的魔力，而是卡著雪泥的鞋底。

　　利用魔法加速後的密斯拉如同箭弩一般直衝向前，翻飛的白袍遭風壓捲到了後方，露出經常掩於外衣之下的精實腰身及修長雙腿，奔馳並一躍而起的體態宛若猛獸，其中一邊的腳尖豪不客氣地利用自身優勢精準搆著──實際上是踢中──歐文的下頷。伴隨著什麼東西碎裂的可怖聲響，傷者的頭顱扭轉了幾乎半圈，並整個人被撞倒在地。

　　不利用傳送魔法，而是選擇將自己化為武器、彷彿捨身攻擊的戰術，連密斯拉自己都很詫異。他的腿部經過魔力強化，不會因反作用力而自傷，紮實的踢擊仍在腳底留下鮮明的麻痺感，沿著腿脛緩緩爬上膝窩，落地後每邁出一步都令雙腳痠麻。他不太習慣，擊打的觸感卻意外地讓人感到踏實。

　　遭受重創的歐文斜臥在雪地上，一動不動，究竟是死透了還是沒力氣站起來，也早就不重要了。密斯拉總算是得以觀察那道歐文想要隱藏的傷──切口淺而長，自右下腹劃至左髂，並不像貫穿胸膛的穿刺傷會即刻斃命，卻也是幾乎將人攔腰斬斷的致死傷。

　　此時，傷處失去了加壓的那隻手，被剜開的肚子不只滲出赤色，亦流出了其他內臟，宛若水壩潰堤那般爭先恐後地傾洩而出。

　　首先是綻裂的小腸，挾著清黃的消化液滑出體外，附連於腹膜的各種臟器也被一股腦地牽拖而出，層疊的肝膽腸臟落在雪地上看來十分駭人，甚至仍些微蠕動著，消化道內尚存的氣體隨之排出，混合著數種腥臭與羶氣，成了酸腐又令人作嘔的味道。那堆肉臟全都沾滿鮮血，多數都難以辨識，像是派對後扔進垃圾堆的氣球囊，經風吹日曬後黏作一塊，無人知曉原先它是何等飽滿而亮麗。不過單看腸子的話，倒像盤踞於巢的紅蛇，儘管命不久矣，已經散發出屍臭，它的鱗片依舊紅得倨傲，哪怕連起身的力氣都佚失，也要嘶鳴著警告驚擾牠安眠的外敵。

　　密斯拉見狀不禁嘖嘖稱奇。這麼瘦弱的身軀裡面竟能裝入那麼多東西，真厲害。每個人的身體都長成這樣嗎？

　　他歪頭想了想，這次倒是自問自答：大概不一樣吧。畢竟再怎麼說，男人缺乏孕育生命的器官。光是這點就並非每個人都長得一樣了。

　　這麼說來，果然女性的肉體能夠懷孕以及承受生產，是件十分厲害卻又恐怖的事。明明外在與雄性具備著類似的形態，裡頭卻多出了容納他物的秘徑與腔房，即便只是普通的雌性，不依靠魔法，沒有他人助產，也得以誕下新的生命，讓種族生生不息地繁衍。

　　簡直就是奇蹟，與此同時，這種毫無理由存在著的現象，也令人髮指。

　　就跟人類與魔法使一樣──明明外觀差不多，本質卻是不同的東西。而大概就像他對女人能夠懷胎感到不可思議一樣，人類也是因為無法理解，才對魔法使的存在感到崇敬與畏怯。

　　那麼，連大魔法使也難以通曉箇中原理，作為男性無法生育、不能創造新生，卻可以不斷從屍骸裡復甦並自我重塑的歐文，又算是什麼呢？

　　密斯拉不曉得。他只知道，那些溢出的內臟等一下就會被無以名狀的力量驅使著置入腹腔，再怎麼巨大的裂口也會復原如初，歐文將像個沒事人似地甦醒，彷彿他倆經歷過的鬥法與廝殺都未曾發生，一切只是場真實得殘酷的白日夢。

　　還真狡猾。他嘟噥，尾音飄逝於北風之中，連自己也沒意識到究竟脫口而出了什麼。

　　正是因為不死，所以才要去殺掉──這是密斯拉再度於掌中凝聚起魔力時，唯一確實浮現的念頭。

本文最後由 saitsuki0731 於 2022-6-14 01:21 編輯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2-6-14 01: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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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6-14 01:19 上傳

　　密斯拉對於屍骸略有心得，不過比起血肉與內臟，他更鍾情於骨骼。岳嶺夷為平壤，濕原又隆起成為高地，綿延的丘壑之底終究成了矮山繚繞的湖泊，而沉寂的骸骨還是停駐在生命消逝的瞬間。湖畔的人類群聚又離散，魔法使停駐又啟程，化作石頭也很快就會被吃掉，唯有死者之島的時光宛如靜止，拂去層疊的積雪，底下的亡骸歷經千年而不變。

　　他想，這樣很好。

　　所以他詢問過琪蕾塔那副水晶骷髏的來頭。

　　若是工匠所為，是何等精雕細琢的技藝，才能鉅細靡遺還原顱窩裡的曲折，連軟組織的壓跡與生

　　長的囟痕都真實呈現？又是怎樣的魔法使才能抽換質地，令死物保留那副骨架，卻成了這般巧奪天工的美麗姿態，竟讓死亡得以璀璨過任何生命？

　　琪蕾塔從來沒有回答過他，僅是得意地說這是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別太羨慕。

　　老實說密斯拉也不至於醉心於此，只是見女人這麼愛不釋手地寶貝著它，才想知道理由。既然她沒打算回答，也沒再追究過。

　　所以在琪蕾塔死去那一天，他也是遠遠地看著那群理所當然圍繞著衣冠塚哭泣的人們，這樣告訴自己。

　　──這是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別太羨慕。

　　哪怕他也不理解為何要羨慕。

　　密斯拉沒有久留，閃身便回到熟悉的湖心小島，無聲無息地闔上那道傳送門，像是他從來不曾出席過大魔女的葬禮。在水一方杳無人煙，嚴冬之下的湖面凍結冰封，這裡沒有死者需要他的引渡，更沒有生者在此與他相伴。唯獨女人臨終前交予他的水晶骷髏懸浮在身側，與千千萬萬具沉睡在此的屍骸一同簇擁著湖之子。

　　這裡是僅屬於他的故鄉，僅屬於他的魔力領域，僅屬於他的地盤。坐擁的一切未曾改變，他依然是死之湖的密斯拉。

　　密斯拉直視那空洞的眼窩，裡頭沒有深淵，也並非一片漆黑，晶瑩質地透出微弱的光，反射出他的面容，最終只讓他看見了自己的茫然。

　　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密斯拉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

　　他喃喃說道，我不明白啊，琪蕾塔。

　　這片土地上依然屹立的一切都依循同樣的道理存續：不可示弱，亦不可讓己身的軟肋為人所知。

　　但凡是生物，護住傷處與弱點不讓天敵察知皆屬必然。既是出於求生本能，也是不甘示弱的驕傲。而在凶險的北國，唯有自始至終貫徹這個做法才有資格存續。

　　無論飢餓與否，親獸都會咬殺殘疾的幼崽；雪貂柔軟的白毛不是要招人憐愛，僅為將嬌小身軀匿於霜凍的原野；沒有叢生的植被，多是為了避寒而生的矮苔，看似無力，卻頑強地蔓生於最不堪的角落與積雪之下；矗立的峰群披戴白紗，狀似美麗，卻是先有了壯絕的高度，才得以出落得如此凜然。

　　無論草木地貌，或是蟲鳥爬獸，萬物都絞盡腦汁，費盡心思，覆上重重鎧甲，用謊言與偽裝塗抹成強大或適應嚴酷環境的外裝，確保那些軟弱已經悶死在最深處。用謊言與偽裝塗抹成強大而兇猛的外裝，確保那些軟弱已經悶死在最深處。

　　密斯拉想，也許這就是歐文選擇變成這種體質的理由。為了自生存本能的囿禁之中逃離，為了讓死亡不再是成為吞噬意志的黑影，為了直面險惡而不惶然。

　　倘若懷抱這樣的願望就該被稱為怪物，誰又未嘗不是如此？而即使真的成為了怪物，只要強大，那又何妨？

　　然而，即使歐文不惜掏空這具軀殼，卻依然無法抹滅肉身的苦楚。

　　克服了死亡，卻克服不了會死的事實，也沒能克服不願死亡的本能，甚至難以克服在生時面臨的疼痛。

　　只要向著石壁的間隙入鑿，再怎麼堅硬的壁壘也可能一瞬崩壞。而那纖細的肢體依然會在牆壘崩解時，成為壓在斷垣下的一灘無助的血窪。

　　如此一來，復生是為了苟活的機會，還是追求死的延續？

　　為了什麼呢？密斯拉沒頭沒腦地脫口問道，態度散漫，語氣極輕。

　　回應他的是歐文壓抑著顫抖的粗喘。

　　究竟是不想應答，還是沒有餘力回答，都無所謂。密斯拉冷眼俯視歐文──斷折的尺橈輕易撕裂小臂中段，硬生生讓傷處以下的肢端折向常人無法擺弄出的角度；先前遭巨大力道壓扁碎爛的右腿皮開肉綻，膝蓋以下幾乎被輾爛，粉碎的骨片與不成束的肌沫摻和著雪水與血液，深深埋入了地裡，傷者僅能倒臥於這片己身所鑄的狼狽之中。

　　不久前被開腸破肚時還能勉強以手遮掩，此刻被奪去半數四肢的他再也無法支撐軀幹，只能憋住呼痛的本能，紊亂的鼻息帶著少許哽咽，大張的口本已撐至極致，卻硬是忍住了聲，咬牙閉上了嘴並抿緊下唇。歐文費盡僅剩的骨氣擺出平靜的作態，並未為了忍痛而縮起身子，而是高高仰起了臉，直面廢了自己手腳的始作俑者，以及在他倆上空懸浮的眾多岩石──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成噸土石，以及一同被連根拔起的林木幾乎遮蔽了半面天光，置於其下的他們彷彿身處暗夜。

　　要說蕩平山峰倒不至於，可若僅是削下區區一座小丘，對密斯拉而言也不過彈指之間。儘管這只是突發奇想，然而當作大範圍的拋擲工具、甚至是鈍器竟十分好用，且唾手可得，是他難得的新發現。

　　究竟是怎麼想到要這麼做的呢？可能是短時間內看過太多次歐文的死狀，才覺得該稍微盡一些本

　　職的操守。

　　儘管死亡之於他稀鬆平常，他也不在乎死的形式，但畢竟該替死者做些什麼。既然如此，埋起來應該不賴，總是比曝屍荒野更為體面。

　　畢竟，「魔法使的屍身」一詞，即便是在這無奇不有的世上，也意味著虛幻而不存在的事物。魔法使死後只剩下魔力結晶而成的石核，綜觀古今，屍體皆無可留存，哪怕雙胞胎的半身，死後也僅存靈魂的碎片，寄於在生的另一方之上。

　　密斯拉想：為了配得上歐文的特殊性，必須要十分盛大。

　　不過在施行過程中，出了點意外。他本沒打算讓歐文這次死得那麼難看，可對方實在太弱了。並非指魔法造詣不及自己（當然，密斯拉還是強多了），而是這人生了一副隨便就會重傷的皮囊。

　　死者之骸得以長存於變動的地層中，生者之骨輕易被飛來的石礫擊碎。雖說骨骼原本也不是多堅

　　硬的東西，可確實還是死者的骨頭更得他的歡心。

　　那麼，如果剝下這個人的外皮，翻開層層肌肉，被留下的骨頭會像他中意的那樣，安靜且不變嗎？要是歐文真的就這麼死掉，他就能安心了嗎？

　　越是接觸，困惑便越多，也更難以理解。無可解明的一切令密斯拉厭倦，卻又意外地執拗，總得覓著個什麼不可。

　　要是不明白，就嘗試到明白為止。他的計畫並沒有改變，只是提前。

　　隨性地下了決定，他手一擺，巨石輕巧下落，重重砸向歐文的胸肋，擠壓出裡頭最後一絲氣息，讓他變得像是朵被壓扁的玫瑰花──還是那麼標緻而楚楚可憐，但隨時能夾進書頁裡以死狀永存。

　　相較前幾次死去時的失態，面對幾乎輾斃他的重壓，歐文悶聲不吭，唯有一口含不住的黑血自嘴角噴溢而出。可他甚至滿不在乎地擠出微笑，像是在命令：動手吧。從容得彷彿選擇這麼做的不是密斯拉，而是他自己。

　　是啊，當然該笑了，畢竟徹底死亡之後，一切都將重置，或者是會迎向終結。密斯拉想：他們不正是賭上彼此的性命互搏，等待這個荒唐的現象一再重演，接著期望自己押注的結果會發生嗎？如此瘋狂的博弈，絕對值得身處其中的人發噱。

　　因此，密斯拉也莞爾。

　　伴隨他的笑顏，土石轟然降下。

　　歐文那對赤若滴血，卻又如同雪兔一般濕潤的眼睛，持續地凝視著密斯拉，直到被最後一捧土掩去為止。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3-1-7 18:3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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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7 18:31 上傳

　　據說極北之海沉睡著駭人惡獸，遠古以來吞噬了無數不知恐懼的莽夫。

　　這類傳聞壓根阻撓不了密斯拉，不如說，講到這份上反會激發他的好奇。於是他不止一次前去探求那片無垠的水體。

　　他騎乘掃帚飛行，他親身躍入海裡，他開啟傳送魔法，抵達所能想像的世界盡頭。可不管怎麼做，海總像無窮無盡一般，他連自己今次抵達的地點是否較上次更為前進，也逐漸沒了概念。

　　最後他膩了，索性仰躺於水面上，放任洋流帶著自己亂漂。然而大海真的太大了，大到他覺得，搞不好自己自始至終其實都在原處沒有動過。

　　比起海，密斯拉依然覺得自己更喜歡湖，但被浪托起的感覺也不差。

　　湖像是臥榻，而海的晃蕩就像是吊床，又或者像是搖籃那樣，蠻舒服的。

　　並未計算已在鹽水上方沉浮了多久，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睡著了，卻也搞不清楚狀況，究竟是恍

　　神了還是真的進行了睡眠，如果睡了實際上又睡了多久，這些他一概不知。反正時間總能任由他揮霍，他也就無所事事地漂泊。

　　非得抵達某個盡頭不可嗎？

　　只是興起想見識一下，並沒有執意征服大海的決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堅持？

　　他幾乎已經是最強的魔法使，想放棄的話只消一句咒語，他可以立即前往任何地方。

　　他既強大又傲慢，知曉了他需要知道的一切，踏足前人未至的險境，征服眾人畏懼的深洋。誰也不能束縛他，誰也不能強迫他，誰也不能要脅他，再也沒有人會來打擾他的深眠。

　　密斯拉是這世上最自由的魔法使。

　　與他廝殺過的傢伙很多，真正讓他留下印象的倒也沒幾個，畢竟弱到會被他殺死的對象也沒必要記在心上。魔法使的戰鬥風格因個性的差異有所不同，例如雙胞胎總是黏在一塊兒，放出來的陣法古老而樸實無華，也沒什麼花俏的戰術，但匯集了雙人的戰力，接二連三地扔出咒語，光憑力量就能壓制他；歐文的魔力總帶著陰森的氣息，三不五時便會從小地方冒出幾道陰損的咒法絆腳，戰鬥時的召喚物也與本人類似，稱不上強，卻會對盯上的目標糾纏不休；例如布拉德利──好一陣子沒跟那人戰鬥了，除了共同擊退巨大的災厄時會碰面，那人似乎都在服刑？密斯拉卻還記得他講話很快，淨說些莫名其妙的事干擾戰鬥的節奏，論力量不算強大，遠遠地放槍卻十分難纏，真要打起來又東逃西竄，完全搞不懂該怎麼對付；又例如奧茲，除了強大的魔力含量，能夠呼風喚雨不說，實際戰鬥時也具備了與性情迥異的靈活，得以使出他人無法想像的戰法。

　　當然密斯拉不承認那是靈活。他本人的戰鬥風格一向狂野，凡要出手卻定是仰賴咒術攻擊，幾乎不會動手動腳──一來是懶，二來是作為魔法使，以肉身進行物理攻擊實在有失格調。所謂強大的魔法使應當以絕對的力量壓制萬物，空投一道咒法就能毀天滅地，端坐於制高點藐視手下敗將，他的威名將不脛而走。然而他今天並不是為了取勝而與歐文戰鬥，也沒有秉持平時的原則，不止一次親手毆打、甚至是殺了對方，重複了無數次。

　　他明確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很強，搞不好甚至足以戰勝奧茲──平時勉強能與自己周旋的歐文只能一次一次地慘死，迅疾如電又一反常態的攻勢打得對方措手不及，眼下再度自空中被擊墜。

　　狩狼官大概想不到自己也會有被他人狩獵的一日──否則為何到了這個地步，都還沒興起敗逃的念頭？

　　腦中隱約閃過這個困惑，但很快就隨著歐文又一次死去而消失。

　　今日的他戰無不勝，卻有點膩了。他在半空開了道傳送門，門的彼方是無垠的鹹水，接著他讓那具軀殼落入浩瀚汪洋的中央。急墜而下的歐文很快就變成一個小小的點，被大海吞沒，甚至沒能興起任何波瀾，不出數秒就會消失在視野中。

　　現在他只要站在高處俯視遭到放逐的敗者，目送對方的消亡即可。

　　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了，太好了，這是他的勝利──密斯拉以為自己是這麼想的。

　　但他鬼使神差地向著那片深藍跨出步伐，縱身一躍。

　　是想要追擊嗎？還是想要徹底確認歐文的死呢？密斯拉不知道自己所欲為何，甚至想不起最初為何執著於殺死對方，只是聽著耳邊呼嘯的勁風，下一瞬看見浪濤近在咫尺，隨後便無畏地撞入海面，與方才擊落的對手一同墜入了無垠的水裡。

　　一到了海底，聲音都被扭曲，仍有波濤的潮聲，卻被淹入耳內的水分模糊成一片，搔癢得彷彿有小蟲在聽道中攀爬。他振臂，奮力泅泳，如同他擅長的那樣。

　　接著他終於找到了先下水的那人。歐文的體態本就削瘦，四肢斷折後更是抵擋不住水體的重壓，誇張地扭曲並渾身蜷縮起來，由上方遠望宛若負傷的幼獸，伴隨血腥味緩緩沉入深海，彷彿要被這片黑暗吞噬，就此不見天日。

　　龐大的水壓與洶湧的洋流也擠壓著密斯拉的身軀，每當他意圖向下，便逐漸扼住他的拳腳，如同在警告他別妄想以己身之力挑戰這片深不見底的大洋。然而小小的阻力並無法擋住密斯拉的深潛，自幼熟諳水性的他絲毫不懼，沒有遲疑地朝歐文游去，費了點勁，但總算是拽住對方的肩。

　　在觸及的瞬間，感覺彷彿碰到了冰塊似的，不似活物的溫度令密斯拉指尖一顫。

　　歐文已然凍僵，宛若真的成了一塊人形的石頭。

　　──即使還活著，也跟死了沒兩樣。

　　密斯拉突然明白：這可能是歐文最接近死亡的時刻。甚至不需要特別追殺，只要乾脆地放開雙手任其沉淪，或許這次真的可以殺掉這個傢伙，即使歐文保持著微弱的生命徵兆，也不可能在高壓與高鹽

　　度的水底進行重生。

　　這片海將成為永恆的墳場，封存不死者的肉體與靈魂，不會毀壞歐文的一絲一毫，卻形同將他的存在徹底抹消。

　　放手就好了。

　　非常簡單，但這就是他所期望的嗎？這樣就可以了嗎？

　　他不懂自己為何對這樣的結果存疑。也許──也許是他認為自己的勝利理應浩大，而不該如此無聲無息。

　　稍微釋懷了些，密斯拉收緊捉住對方肩膀的指節，拉過那具僵硬的半屍，將之揣入臂彎之中，總算是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

　　拖著累贅游泳有些辛苦，所幸歐文現在完全失去意識，任人拉拽，要帶在身邊也不算費神。密斯拉想也沒想地筆直上浮，這很簡單，放鬆然後適度地踢腿輔助即可。

　　他的速度極快，只花了數十秒便重回海上，浮出水面時密斯拉也不禁暢快地吸了一大口氣。

　　隨後迎接他的並非肺葉充盈著新鮮氣息的安適，而是一陣刺向腦門的暈眩，耳鳴，以及席捲全身的悶痛。密斯拉眼前一黑，甚至沒能搞清楚狀況，便又冷不防被翻攪的波濤給滅頂。升起的浪把他高高拋起，下一波更兇猛的潮又將他捲回海下。被如此翻弄的密斯拉感覺像是全身都被毆打了似的，但比起疼痛，他的腦中反而充斥著今日最鮮明的疑惑。

　　明明結界就沒有出紕漏，為何會這樣？兩眼昏花之間，他倒還記得要揪緊歐文的領子，別讓這人與自己沖散。

　　像是在嘲笑他過於輕視海水的重壓，陡然激湧的亂流扯著密斯拉的衣褂，把他們一齊拉向更深的海裡。單手划水本就較難維持平衡，另一手抓著的歐文更是成了阻礙，密斯拉嘗試恢復平衡，然而方才的不適並未消退，護身結界依然令他保有水下呼吸的能力，然而無論換氣幾次都只感到缺氧與胸悶，他甚至無法辨別海面究竟是在哪個方向，只能放任水流擊打自己無力的身軀，繼續墜往更幽暗的深海。

　　奇異的屈辱與不甘令他奮力甩頭，勉強恢復少許視野，看見歐文依然軟綿綿地被自己拖移著，似乎沒再因方才那波浪潮缺胳膊或少了條腿。

　　──什麼嘛，這人不是好好的嗎，哪需要下來救他？早該鬆手的，就不該做不必要的事。

　　頭疼欲裂之中，他昏沈的腦內閃過了這個念頭。明明該趕緊求生，這個念頭卻充斥了腦內，塞滿了全部，令密斯拉再也顧不得其他。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卻又感覺記不起來的話，不必刻意回想也無妨。

　　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即使對多數現象一知半解也能活下去，世間本來就充斥著諸多不可解的事物，每個人都是這麼得過且過，太複雜的事情會平白絆住前進的腳步，所以只要將自己能夠擁有的力量鑽研到極致就好，畢竟即使想去強求什麼也大多無濟於事。

　　那麼，又何必繼續？明明只要放手就好了。就像面對巨大的災厄，即使也曾因世界消失會很困擾而迎戰，即使別人都說迎擊是賢者的魔法使應盡的義務，即使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正確且理所當然的，但就算真的逃走，也會有誰去解決問題吧。

　　如同想將所有鬱悶都擋在外頭一般，密斯拉閉上雙眼，停下錯綜的思緒，靜靜沉入深沉的黑暗裡。

　　約莫是被捲至過深的海底，翻攪的潮聲與海面的喧囂竟也聽不見了。生與死的界線在呼吸的疼痛間變得曖昧不清，他的氣息從唇角溢散而出，變成細微的咕嚕，成為擾亂死寂的聲響──

　　──他曾在某處，與某個人一起，聽過這種聲音。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3-1-7 18:4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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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7 18:36 上傳

　　他在理解生之前便已知曉了死。

　　但何謂生？又何謂死？

　　溫軟又濕熱，蠕動著，掙扎著，那叫做生；冰涼又僵硬，靜止了，腐朽了，那叫做死。

　　本以為司空見慣的一切，如今竟使他陌生。

　　他在語文方面沒什麼造詣，也不喜歡咬文嚼字，卻能舉出很多詞彙來形容她。率性如野獸一般的，怒放如花朵一般的人；像是草枝尖端輕垂的朝露般純潔甜美，又像穿林打葉的暴雨般叱吒諸國的大魔女；總是浪蕩不羈追求情愛與刺激，卻在最後與弱小的人類成婚的浪漫者；誕下子嗣，甚至甘願為了自己的骨肉犧牲性命的女人，此時此刻僅作為一名母親，哀愁的眼裡依然流露出憐惜與決絕。

　　那樣的琪蕾塔，快死了？

　　稱不上是悲傷或震驚，也沒有興起任何想勸阻她的念頭。他只是看著眼前的光景。

　　南國午後的陽光即便已是秋末仍舊熱辣，越過窗櫺照得滿室金橙，即便身處陰影仍令他感到灼熱，幾乎無法理解女人怎麼有辦法靠窗坐著──女人因分娩在即，無法久站，招呼過他以後便端坐於躺椅上，第一次因為無話可說而垂首。波浪捲的及腰長髮被簡單地挽起，以木髻紮成她以前嫌棄過的老土包頭，髮絲被撩起後才露出的面龐缺少脂粉撲搧而盡顯憔悴，曾妝點著怪誕彩繪的指尖早已卸去那些艷麗的塗色，恍惚亦憐愛地撫觸隆起的小腹，幾乎無法將之與他熟識的魔女視作同一人。

　　這副模樣他未曾見過，又確實是琪蕾塔的一部份。

　　密斯拉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她的種種面貌，接受了她的所有抉擇，哪怕她選擇的未來裡沒有他。偏偏他唯獨無法對女人泫然欲泣的表情視而不見。

　　密斯拉低頭凝視琪蕾塔，即使他已長得比女人高出許多，卻覺得這就像當年的男孩仰望著女人那般。他想，一切皆未曾改變，過去如此，未來也依舊。

　　所以請不要露出與妳不相稱的神情，像一直以來那樣，笑著吧。

　　「我跟妳約定吧。」

　　那是不帶一絲魔力，卻能束縛心靈，同時也能使心靈更為堅韌的，最強大的咒語。

　　每個人都告誡過，魔法使切勿許下約定，一旦違背，將會失去魔力與自由，成為凡人。

　　但密斯拉將那些嘮叨碎語全都拋諸腦後。

　　為什麼要這麼說？你──

　　女人無措地試圖打斷他，可甚至來不及制止，密斯拉已繼續述說約定的內容：他會守護琪蕾塔的孩子們。

　　甚至連對等契約也稱不上，只是他一廂情願地起誓，將要單方面地豁出自身的全部，背負喪失魔力的風險，去救助原與自己無關的孩子。

　　究竟是為什麼呢？密斯拉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說出這些，就能讓女人重拾笑容而已。

　　千年歲月也走不完舉世每個角落，可與她共度的時光已讓他盡覽他想見到的一切。假若琪蕾塔最終是帶著這種表情死去，密斯拉絕對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那不只是否定了大魔女一直以來的人生與選擇，也否定了一直以來與她共度過了那些光陰的密斯拉。

　　與她一起的分分秒秒總是充滿意外，可她總是笑著。莞爾，微笑，淺笑，賊笑，怪笑，哼笑，嗤笑，嘲笑，捧腹大笑，放聲大笑，哪怕是在傷感或狂怒的情緒過去以後，也必會展露笑顏。儘管經常無法理解女人在想些什麼，也知道她有著他不曾見過的面貌，可至少這就是他所知道的琪蕾塔。

　　即使她終將化為石頭，他仍由衷期望：請務必要像是他記憶中最燦爛的模樣，作為大魔女琪蕾塔離去。

　　他不太確定自己後來說了什麼，如同他從來不清楚自己最初與這個人見面時的詳細情景。

　　但她的反應卻令他永生難忘。

　　先是愕然，啞口無言，再接著是晶瑩淚珠自她的面龐滾下，映著金陽勾勒出一道弧光。她向了他伸出手。

　　密斯拉自覺地蹲低了身子，湊到躺椅邊上。這一次，琪蕾塔沒有胡鬧著揍他，也沒有豪爽地拍打他的肩背。她的指尖沒入他的髮叢，如同憐惜腹中骨肉一般，同等溫柔地揉了揉密斯拉的頭，隨後輕輕地梳理他的髮絲，順勢讓他倚靠在她的腹旁。

　　女人沒讓他繼續窺探她的神色，只是沉默，帶著諸多密斯拉無法理解的情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最後她開口。

　　這樣啊。

　　謝謝你，密斯拉。

　　琪蕾塔似乎是笑了，又像是哭泣一般。

　　密斯拉閉上眼。貼著飽滿的肚皮，聽見小小的心跳急促地鼓動，恣意響動，好像生怕世界的善意，以及更多的惡意不知道這裡將誕出一條毫無防備的生命。

　　女人一如既往的笑聲透過空氣，透過腹腔，透過滋養新生的羊水震顫著他的耳膜，然後逐漸模糊。

　　咕嚕，咕嚕。

　　像極了他浸於湖水中經常聽見的，生死交會之間，來自世界的囁嚅──

　　──咕嚕。

　　細小的氣泡拂拭過面龐，搔癢感喚醒了密斯拉。他緩緩眨眼，看見卡在睫毛上的泡囊一顫，便脫離睫尖一溜煙地朝水面直衝而去。

　　明明就連維持結界的力氣也沒了，密斯拉也不曉得自己是哪來的餘裕，竟出神地目送那顆小泡飛速竄升，直至消失在視野之中。

　　海風捎來濕意，潮汐有所漲退，花葉終將落地，碎沫必會上浮，因為自然就是這麼運作的。

　　正如會死的人終究會消亡，不死的傢伙殺了也會再站起來。

　　說到底這根本一點道理也沒有，雖然就連思考這事是否存理本身也不是密斯拉的風格。

　　如果非得要具備理由與意義才得去做某件事，活著也太累了。密斯拉不願作無用的功，卻也不肯成為合理性的奴隸。

　　想做就去做，又怎麼了？他隨興而為，又有誰敢置喙？

　　搞不清楚的事，就由它去吧──雖然多少還是覺得有些鬱悶，也麻煩得要死。

　　密斯拉在缺氧的不適中癟嘴，反而感覺一股無以名狀的力量驅散了先前盤踞於胸口的悶脹，將之化為明確的意志，流入他的四肢。

　　這可是身處水中，自幼生長於湖畔的他沒道理會輸，不可能無法克服這份阻力。

　　再說，他是密斯拉。

　　最強，最厲害，最無所不能的魔法使。

　　在這世上，沒有密斯拉做不到的事。

　　不管是要殺死一個人，或是讓人活下去，只要他想，他都能──不，不只是能，而是他必須得辦到，他一定會做到。

　　密斯拉輕啟雙唇，感受最後的一分氣息也離體而去，令他終於孑然一身。

　　時間彷彿停駐在這個剎那。此時此刻他既未下沉，也沒浮升，周身的水體嚴寒且靜謐至極，體內血液卻奔騰得如同一股熱泉，衝擊著他的臟腑，令心音高鳴不已，顫抖的心臟急促地敲擊胸肺，宛若隨時都要撞破胸腔，還以為能憑藉熱血讓冰海的深處也染上這狂妄的溫度。

　　密斯拉仍然不知道自己為何身在此地，為何還在這個一無所有的、無聊透頂的世界繼續活著。但他知道，放任酸澀卻莫名高昂的興致不管，這種掃興的事他可不幹。

　　隨著他張口，鹹水無情地倒灌而入，彷彿要以千鈞之勢澆滅細碎燭火那般。可他依然無懼。

　　對著迫近的死亡，密斯拉在狹縫之中發出生者的呼喊。

　　「──アルシム。」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3-1-7 18:4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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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7 18:46 上傳

　　積累了千百年的雲層佔盡了垂直高度，狹窄的天地間容不得過多生物的呼吸。無須遠眺，也能知道方圓百里內杳無人煙。

　　歐文了無生趣地放眼四周，近穹頂的視野極佳，然而底下所見依然盡是雪，雪，還有雪。

　　「請跟好我，迷路了會很麻煩的。」

　　哦，差點忘了，還有密斯拉。

　　蜷曲的髮絲比他自己的瞳色來得深，是血液凝結多時後沉澱著鏽色的紅赭，在北國的一片白茫裡依然醒目，想無視也難。歐文瞪著那顆赤紅的後腦，翻身驅著掃帚回到密斯拉背後數尺，不情不願地維持安全距離隨對方騎行。

　　最後一次抓著腳踝把瀕死的歐文從雪堆中跩出時，密斯拉沒有碾碎手裡纖細的腿脛，沒有施加毒咒，也沒有用拿手的空間傳送讓他的腦袋掉下來。

　　請跟我來。他只是這麼說。

　　也不曉得是發了什麼神經，這傢伙才有辦法若無其事地對剛殺死了數次的對象發出邀請。

　　彼時歐文的面孔被攪和著碎雹的雪泥凍成一片白寒，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在這種地方復活，心情正糟，反手扔擲了一發詛咒欲糊到那張俊逸的臉上，甫於掌心凝聚的魔力卻連同半截小臂一同被倏忽開閉的傳送門截成兩半。

　　他眼睜睜地看見自己的斷肢從門的另一端落入密斯拉空著的那隻手裡，過於完美的切面直到此刻才開始淌下汩汩鮮血，淋了歐文滿面，反倒讓他暖和了不少，然而流過臉上的黏稠腥紅還是令歐文皺眉並瞇起眼。

　　請跟我來。

　　男人懶洋洋地複述，連眉毛都不挑。

　　然後？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樣。

　　他可不認為是受到了威脅或屈服於對方的淫威，只是他差不多也膩了這場沒有盡頭的廝殺。

　　打從布拉德利入獄以來就夠無聊了，如果連對方都消失，想必只能鎮日與暴雪或雷鳴作伴了吧。所以這次他決定暫且饒了密斯拉。

　　他正思忖下次該怎麼報復，便瞧見不遠處的前方密斯拉無畏地陡然爬升，像是想要挑戰天空或是忤逆自然一般，駕著那柄枯黑的掃帚便直直闖入頂上那片雲裡，也不管背後的人有沒有跟上。對此歐文著實無言，頗想掉頭離開，最後還是認命地尾隨而上。

　　落雪本無聲，可隨著勁風颳過耳畔，尖銳的呼嘯倒像土地上的精靈在衝著不識好歹的兩人喝斥，狂亂地翻弄歐文掃帚上的鏈條，喀噹喀噹的響聲讓他很是浮躁。迎風飛行非常吃力，之於常在惡劣天候下求生上千年的他們卻算習以為常。歐文抓緊帚柄，讓腳板貼穩了銀鐙並伏低身子減少風阻，暗自施下加速的魔法便一鼓作氣地穿入厚重的雪雲裡，也不知是搖搖欲墜了多久才終於直上雲霄。

　　眼前豁然開朗。天很清朗，太陽高掛，即便身處北國，在翻攪的雲上也存有無垠的蔚藍與安定的陽光，空氣冷冽卻不再刺骨。

　　歐文發現密斯拉甚至沒在原地等他，還在視線範圍內，可駕馭著漆黑掃帚的身影早已遠遠地飄到雲上的另一端，顯然只顧著領頭飛行。對此他決定追上去好好抱怨一番。

　　密斯拉對目的地隻字未提，可歐文意外能夠意會到飛行的終點。歐文本覺得這挺好，他倆也無話可說，但實在是飛得太久了──久到他不禁飄移到密斯拉身側質問：幹嘛不用傳送魔法？

　　歐文懶得對這隻熊咬文嚼字，反正再怎麼修飾語句，添加了多少恐怖的佐料，密斯拉也不會動搖。

　　聽者沉默了數秒，徒留白褂拍打在風裡的撲騰。

　　是啊，為什麼呢？密斯拉傻愣地應道。

　　蠢斃了──歐文沒罵出口，只是不悅地扁嘴，覺得與對方一起冒雪飛行的自己也成了白癡。

　　所幸他們一路直線向南，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兩人又飛了一陣，終於在日光微傾、沒入雲海前開始下降。

　　能阻隔自然的終究也只有自然。山峰是天然的屏障，他們下來的位置正好越過了稜線，幾乎沒有風雪，甚至足以讓人遍覽底下風光。

　　鋪天蓋地的白野像是厚重的絨毯，自周邊的山嶺綿延而下，死之湖則是濺在高級毛料上一灘小小的污漬，千年來安靜且頑強地淘洗著人與獸的骨骸，終究是捱不住北國冬季的霜雪進入了暫凍期，結冰的水面平滑如鏡，透著微微亮光。密斯拉泰然落於湖心的小島上，跟在後頭的歐文瞪著底下逸散出咒力與晦氣的死者之地，雖是隨之降落，仍不免有些嫌棄。

　　針葉林挺拔高聳，孤傲的枝條結著透白的霜露，閃閃發亮，卻愣是飄散著陰森的氣息，只因各類屍骸與骨架凌亂地堆置於樹根，幾乎隨處都能見到裸露出土的骨骸，而土壤中咒術的痕跡與稍早招呼於己身的魔力別無二致。儘管割裂的肢體早已癒合，他對死亡本身依然餘悸猶存，那是一股從指尖到心臟殘存的體溫逐漸佚失的冰涼疼痛，連垂死的肉身都會因此止不住地打顫。

　　真礙眼，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埋掉算了。反正自己都差點被種進凍土裡，報復一下也沒差吧？還惦記著先前的狼狽，歐文陰邪地盤算，可終究是沒能出手。

　　密斯拉的住處屋如其人，陳設盡顯隨便，卻愣是有股怪奇的魔性美。頗為簡陋的壁垣上掛滿濃墨重彩的布幔，毫無品味的垂簾徒增詭譎的壓抑感；而置於牆邊的漆木櫃卻看來精緻得格格不入，也不知是打哪劫掠而來，裡擺滿奇形怪狀的咒具與藥品；地上鋪著魔獸的皮毛充當地毯乍看華麗並彰顯野性，然而這間屋子比起獵戶的家，更像是將戰利品一味裝飾起來的野人巢穴。

　　坐在戶外冰冷的石椅上，歐文耐著跳起來摀暖臀部的衝動，不動聲色地喝下魔法沖泡的熱茶──天曉得密斯拉這種野獸般的傢伙怎麼端得出招待客人用的茶，泡得有夠難喝，還沒有備糖罐，更沒有配茶的點心，爛死了。

　　他嚥下味道索然的茶，覺得這個情境簡直荒謬到可笑的地步。

　　歐文，密斯拉，死之湖，喝茶？這個句子裡鐵定有個詞出錯了，該被挑出來拿去餵三頭犬，連最笨的狗都曉得問題鐵定是出在密斯拉身上。

　　神經病，果然還是把這傢伙殺掉吧──歐文扯了扯嘴角，再度這麼想。

　　可當他們接著來到湖畔，高大的男人理直氣壯地躺下時，歐文才意識到又錯過了放狗的時機。密斯拉彈指喚出不知何種生物的皮草扔在身旁，拍拍那堆軟毛，似是要他跟著落坐。

　　喔，他還記得在附近順便施下阻隔寒冷的魔法呢。真棒，好會招待人。

　　歐文瞪著四周，除卻遍布各處的枯骨毫無特別之處，遠處只有被霧靄繚繞的峰嶺，更別說天際一片蒼茫，完全就是熟悉到讓人想吐的北國常景。他無法理解密斯拉的意圖。

　　現在是怎樣？

　　他咄咄逼人，早已失去耐性，卻不理解自己怎麼還沒炸毀這座死氣沉沉的島，連同這隻我行我素的蠢熊一起陪葬。

　　還要再等一下。

　　密斯拉的語調毫無起伏，甚至沒給歐文一個眼神，兀自凝望著山的另一頭。

　　還要等什麼？這破地方無聊得要死。

　　聞言密斯拉總算轉頭瞟了他一眼。歐文隱約意識到那雙沉綠的眼裡實際上並沒有自己，僅有說不清的、小小的空茫。他不太確定以往密斯拉眼裡是否亦如此空蕩，畢竟除卻巨大災厄襲來的日子，他倆打照面幾乎都是為了爭鬥，不曾相安無事地好好觀察過彼此，而他也幾乎不曾在北國的魔法使眼中見過這樣的目光──不似憤怒、恐懼或悲傷那般顯著地逸散而出，沉靜得像是被剜去了本該存在的事物，卻又像是甜甜圈打從一開始便什麼也沒有的洞口，空得足夠裝下全世界，可彷彿又目空一切，如同沒有什麼值得被納入其中。

　　你會喜歡的。大概。

　　你又知道了？他嗤之以鼻。

　　不，其實我也不確定。

　　密斯拉過於輕描淡寫，反使歐文語塞。沒有繼續出聲嘲諷死之湖的擺渡者，他僅是沉默地在對方身側整了個適合久待的坐姿。

　　等待令人百無聊賴，漫無目的的等待更是令人難以忍受，然而與其為了打發時間而對話，他們都寧可各自發呆。萬幸的是，對長壽的魔法使而言，漫漫光陰裡從不缺乏無聊的時刻，倒不如說，無聊才是習以為常。

　　歐文放空般地瞪著眼前的風景。島還是島，湖還是湖，山還是山，雲還是雲，密斯拉還是一樣蠢。他的視線忿忿地這幾樣東西之間游移，可實在是一成不變，甚至讓他的注意力有些渙散。

　　島，湖，山，雲，密斯拉。島，湖，山，雲，密斯拉。島，湖，山，光，密斯……等等，光？

　　歐文眨眨眼，不確定自己是否看錯了。不，並非錯覺──儘管快要入夜了，四周反倒稍稍亮了些。他抬頭，正好窺見了一絲不屬於凡間的光，來自天上，穿透雲隙落入了這片大地。

　　密斯拉一言不發，歐文卻莫名知曉了，這就是他希望讓自己看見的東西。

　　──唯有在這座孤島歷經無數晝夜之人才能準確捕捉到的、永冬之國稍縱即逝的落日風景。

　　濃稠得泛青的霧靄與鎮日不散的陰霾宛若被驅散似地消失，那道光芒像是在空氣中戳破了無數小孔，而後將冬日陰溼的帷幔給撕裂，僅一瞬便普照了山頭，湖面，以及死者之島，替色澤黯淡的景物找回了應有的顏色。日光映於凍結的湖面，經過反射，將周邊照映得更加閃亮，連盤踞在死之湖的汙濁氣息也因此而淨化一般，空氣冰冷而澄澈，每當呼吸，精神便又益發抖擻。

　　隨著雲的散去，日輪的全身亦逐漸顯露，原先只是鮮奶油的淡白，很快地染上金黃，變得更加鮮豔。亞麻、麥色、琥珀、橙黃、若菊、雀黃、檸檬金──許久不見的強光令他瞇起眼。

　　久違的日曬令湖畔颳起了風，並不刺骨，但依然遒勁。枝頭懸垂的冰晶受到吹拂，相互碰撞產生清脆的叮噹，反射著這片過於壯麗的光景，如同節日期間掛於市街的千萬金鈴同時隨風起舞。鋃鐺聲響曼妙無比，好似歡慶的樂聲，又彷彿誰人敲響了輓鐘。

　　耀眼但虛幻，除了美麗之外一無是處，刺痛了雙目，卻又逼得人移不開視線。

　　如此尖銳的美麗僅是存在，就令他們無處立足。

　　這種景色怎麼會存在？

　　為什麼這種東西可以存在？

　　歐文無法理解自己見到的一切。

　　北國萬物皆乃強大的體現，即使是隨處可見的雪峰，也是先以高聳之姿立於大地，捱過冰霜的洗禮，最終才顯得壯麗，並受人瞻望。

　　這種暖不了身，融不了雪，甚至也無法普照北國，只能在死之湖留下一方金光，隨時都要消逝的夕陽，又能帶來什麼意義？

　　他有些不是滋味，感覺迄今為止秉持的信條被否定。

　　為什麼要給他看這種東西？

　　歐文想做些什麼排解這種鬱悶，至少該對密斯拉說些話，嘲諷、謾罵或是其他的什麼都好。然而當他望向對方，看見密斯拉也凝視著自己時，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光的親吻落在密斯拉的髮絲，臉龐，五官，以及全身，像是在他的輪廓鍍上了祝福。密斯拉眼裡的虛空被填滿，甚至裝不下這麼多璀璨，太多的光輝隨著他眨眼流溢而出，令他薄薄的眼瞼也閃閃發亮，宛如在他的面頰流下了一彎細長的光河。

　　他應該要知道的，這人的髮絲是略顯暗沉的赤紅色，在皚皚雪野裡卻鮮豔無比，任誰都不得不瞧見這個傻蛋；眼眸是湖碧色，宛若浸入水底的玉石，色澤冷冽卻又沉澱著溫潤，像本人性格一般透出懶散又令人生氣；這個人的鼻梁很高，嘴唇很薄，輪廓深邃，側臉看起來讓人厭惡至極。但區區夕陽的餘暉愣是將世界塗抹成不講理的金黃，讓歐文再也無法憶起自己印象中的密斯拉是何種面貌。

　　密斯拉也看不清他自己的模樣嗎？歐文不知道，夕陽照耀之下彷彿連世界都已經遠去，僅存映入雙眼的燦爛，以及倒影在瞳眸裡的彼此，被麥穗般的色澤模糊了輪廓與稜角。

　　歐文感覺不到自身的吐息，卻知道他們正沐浴在同樣的光芒底下，以同樣的頻率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心臟因無以名狀的情緒同樣安靜地鼓譟著，那份過於曖昧的溫柔令他難以消受，卻受到震懾而動彈不得。

　　莫名地，他的喉頭一陣乾渴，銘刻著紋章的舌面連同口咽一起發燙，像是外在的軀殼被融化，血肉直接曝曬於日炎底下一般。他不合時宜地聯想：據說越過了萬重嶂巒，遙遠南國的空氣裡沒有一點水氣，更遑論一絲陰霾，偌大金烏在日正當空時足以炙烤大地，焦熱火球在視網膜上烙印的痕跡會久久不散，倘若直視甚至會失明。置身於那樣的日光底下，在脫水前便會被烘乾、不，會直接被燒盡吧。

　　實在過於炫目了。

　　對他而言，或對他們而言都是。

　　生為立足於極北之地的魔法使，無論生死終究會抱持著孤傲的矜持而存在。

　　他們必須如此，也只能如此。

　　然而為何看著死之湖的落日，竟會使人產生想要追尋那份燦爛而去的衝動？

　　山的另一頭是荒谷，荒谷的另一頭是雪野，雪野的另一頭是針林，針林的另一頭是他國的沃土，沃土外還存在各種各樣的地貌，更外圍還有海，然後在那以外，沒人知道存在什麼。太陽落下後，究竟去了哪？那是他們能夠抵達的所在嗎？

　　不，誰也無法觸及吧，那個地方就是如此遙遠。

　　甚至在此之外必定存在著更多他們無法得知的、世界的奧秘吧。

　　他想著這類不著邊際的事，與此同時，冬末的夕陽轉瞬間已經沉沒，可他們持續坐在死者之島上，坐了很久很久。

　　先是吹起了蕭條的風，接著是吞噬最後那份溫存的夜色，再來是微渺而黯淡的星，最後是巨大的災厄，取代殞落的日輪自遠山的另一端緩緩浮升，飽滿圓潤。

　　灑落的白芒照拂萬物，公平過了頭反而顯得殘忍，卻是他們最為熟悉的存在。冷銀月色反射著冰結的湖面，像是晨光，像是朝曦，像是薄曙，像是懷抱著死胎的慈母一般。

　　──冰冷又無比憐愛。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3-1-7 18:48:24

　　死而復生又是怎樣的感覺？

　　……這是在諷刺我？

　　我是真的想要知道。

　　啊，也是，你並沒有拐彎抹腳的智慧。

　　請問你有什麼執念嗎？

　　……為何這麼想？

　　否則為什麼願意一次又一次地體驗那份痛楚？

　　你明該是最清楚的。

　　歐文沒有發怒，只是淡然應道。

　　並沒有什麼理由。我不記得，不理解，也無法控制。只是如此。

　　這樣啊。

　　覺得很噁心嗎？但即便是所謂自然的誕生與死亡，也是一樣的。

　　密斯拉隔了很久才含糊地應聲，難得聽來像是喟嘆。

　　是的，我知道。

　　死是為了證明生，生卻終將成就死。

　　這些繁瑣又反覆的種種理所當然過了頭，而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世界恣意強加予眾生的詛咒，無可逃脫。

　　仍置身其中的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再度迎來下一個白夜。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3-1-7 18:51:28

　　嗨我是祭月，謝謝你閱讀到這邊！下面是超級落落長的後記可以等真的很無聊再看（。）

　　天體看起來是每日按照規律在前進的，但其實是觀測著這些現象的我們每天都在逆行也說不定！（講出了好ㄙㄦ的話，怎麼會這樣）抱著這種心情寫下了這本的大綱！書名的第一層意思是指死去的歐文會一再倒退回原狀；第二層是指這群北國的大齡男孩們年歲徒長，實際上他們的心早就停駐不前，不進則為退行的概念；第三層取迴歸的意思，指所有人終究還是歸於相同的律則，要面對生死，更要面對自己。

　　原本想標叔叔中心，但大魔女和歐文的濃度都很高所以不知道該定位成ミスオエ+チレ還是ミスチレ+オエ，煩惱了好久還是決定以我期望的未來發展為主（什麼啊)太喜歡大魔女和密斯拉的故事以及密斯拉曠日持久的念舊，也好喜歡意外能在各方面和叔叔人設互補的歐文，尤其他們身上纏繞的生死性對照起來實在太有趣，於是就合併著一起寫了。

　　對於密斯拉而言，即便他自認已經接受大魔女的選擇，大概也沒能完全理解這個事實。「琪蕾塔為什麼死了」與「歐文為什麼還能活著」，兩者大概是指同一件事吧，都包含了對生死的詰問與不解，只是差別在於，他不會想去挑戰琪蕾塔，但會把自己的無能為力以及無處可去的情感投射+發洩在他可以揍的那一方身上（…）。在這個腦補前提下，忍不住腦補了北國魔法使之間的關係──雖不融洽，但好歹也是爭吵著共處了幾百甚至上千年，本來密斯拉身邊有大魔女，平常再和北三一起幹架，偶爾騷擾一下奧茲，但日後布拉德利入獄，連大魔女也死去後，可能密斯拉與歐文才終於在互殺時意識到，啊，原來身旁只剩下彼此了啊……想著他們也許是在這種心境下才成了偶爾會一起眺望夕陽的關係！其實也算不上CP，從頭到尾就只有阿文自己很愛咪咪的那張臉(尊重呢)……咳咳咳，純粹只是想嘗試敘述歷經了殘殺、生死別離以及反覆重生的這兩人慢慢釐清那些無從梳理的情緒，最後終於找到交會點的情節，寫來矯情但已經是筆力的極限……也許不像常人那般沉浸於悲喜，但他們有著僅屬於北國人的默契。

　　作業途中感覺咪咪好常出現「雖然感覺很微妙但不懂自己在想什麼，下一秒覺得太煩了就乾脆算了」以及「為什麼要這樣？嗯算了想也沒用總之殺掉吧」的心理活動，害我有種一直寫出差不多句型的無助感，什麼啊，明明就是他太遲鈍吧不是我的問題！（推託大王）但一方面也覺得對每件事都產生模糊疑問的密斯拉真的很像個大孩子，經歷重大的轉折才終於開始對世界產生好奇……這種似是純真卻什麼也搞不清楚的狀態我覺得非常可愛，也有點悲傷。

　　水是生命的必需品，海是生命的起源，這麼一想又覺得死之湖的文化以及生長於此的叔叔實在很適合這種主題，他的人設真的很浪漫。當他感受到麻煩時就會變強，也可能是因為背負了原本沒有的責任，為了承擔一切才使得出力量，真的是太帥氣又太像寶寶初長成了（…）當初他只是隨性而為，才會出言約定，但既然那些話語確實讓她露出笑容的話，便已足矣。而既然已經約好了，所以他也不能輕率地放開手中的責任。也正因如此，他才能與佛洛倫斯兄弟產生交集，真是太好了呢，叔叔。

　　關於密斯拉的災厄之傷是失眠這件事，印象中好像沒看過劇情特意提及睡眠對他原本的心結有怎樣的影響（？），就擅自設定他神經粗沒事幹的話就一直睡（好隨便）。如果原本可以靠睡眠忘卻現實的改變，卻因為傷的緣故難以成眠，只能被迫體驗那些孤獨的時光，這個解釋不曉得行不行得通？所以就在內文寫了一堆叔叔到處睡的敘述，但想想好像嬰兒喔，果然北國人都是大寶寶，口愛（要說幾次）

　　最後來講一下歐文好了，簡直是本劇的最佳受害者，感謝歐文主動成為咪咪的受氣包，你真是長得好看又心地善良！（好意思講）自己寫一寫發現他真的好喜歡叔叔的臉，那A安捏？而且叔叔從頭到尾對阿文毫無感覺，只是一直想著大魔女，阿文視角的敘述就文情並茂充滿對叔叔外表的喜愛，天哪，阿文幹嘛就喜歡帥的，都說了不要只看臉……（我要被三頭犬咬死了）

　　認真來說的話，或許最初歐文成為現在這種身軀是出於己身的願望，但現在早就不明白為何要記得。他大概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讓密斯拉明白，有些事本就如此，即使試圖違逆自然，或是感到不平、質疑一切，也不會讓世界產生任何改變。然而縱使他們心底某個角落空無一物，一起欣賞的夕陽餘暉必定能照亮部分陰影，即使終有一日生命真正步向終點，也不會忘記。

　　漫無目的的生與死是詛咒，正因此才必須尋找有限生命之中的意義。未來的他們在魔法舍得到許多珍貴羈絆，一定可以讓他們理解自己當初是什麼心情，也會因此成長，還請文太手下留情……（救命）

　　疫情底下想要好好出個同人誌真是太一波三折了，從二一年中搞到二二年的寒假場，再從寒假場窗到冰場，但姑且還是生出來了，耶……希望未來還有機會再舉辦冰場嗚嗚嗚我恨疫情（突然痛哭）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再出法使的本，謝謝讀到這邊的你，衷心企盼以後也能再下一本見面！

　　2022.05.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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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01/07 WEB版公開後記

　　太害怕法使倒閉ㄌ我要趕緊釋出（幹？？？）
　　而且不知為啥我重看一遍腦中只有咪歐兩小無猜的感覺，救命我很雷拍謝ㄋ但咪咪跟大魔女一樣是真的（到底想怎樣？？？？？？）
　　歡迎利用匿名心得箱投遞感想給我，感恩3Q！
本文最後由 saitsuki0731 於 2023-1-7 19:15 編輯

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3-1-7 18: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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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tsuki0731 · 發表於 2023-1-7 19: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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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まほやく│ミス+オエ+チレ] Regression [G] （全文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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