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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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別補了,已經爛了(全文完)[PG13](微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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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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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校園生活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文案:「當有一個人罵我,我可以揍他。可是當所有人都對我指指點點的時候,我是沒辦法揍所有人的。」
           「所以我才不討厭你們,因為討厭不完。」

            謝子絃的父親由於吸毒殺人被逮捕後,他被叔叔阿姨一家人收養。

            被他們漠視的同時,也不停遭到輿論指指點點。
            在上了高二後,卻莫名的和他一直看不透的堂哥有了交集。

           「你許了什麼願望 ?」   「我什麼都沒寫。」
           「因為沒有願望?」  「因為不會實現。」


           如果上帝是公平的,關了一道門會再開一扇窗,
           謝燃一直很好奇謝子絃的窗被開在哪裡。
           不過他後來發現了,
           有人就算什麼都沒有依舊光明磊落,
           有人明明什麼都有卻爛到泥裡。



          情感缺失偽善攻×面癱暴力悲慘受
          謝燃×謝子絃


          作者的話:舊文搬運。可能有一點陰暗?然後看清楚攻受不要站錯了,部分細節不要太考究。OK的話就往下滑吧。








    時間直指下午四點十分。
    天色雖不至昏暗,卻也開始不明晰了起來。
    夕陽光苟延殘喘的在天邊流動,灰暗的雲層是灰髒的嘔吐物。
    電話聲在此時突兀的響起。
    「喂?媽。」謝燃放學後,忽然接到了謝母的電話。
    「小燃?」謝母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沙啞。
    「媽媽的身體不太舒服,可以順道去藥局幫我買感冒藥回來嗎?」
    「現在嗎?」謝燃皺起眉頭:「可是我還在等……」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著措辭。
    「你是說謝子絃啊。」謝母的語氣不如方才溫柔,甚至是微涼。
    「他是不能自己回家嗎?媽現在真的不太舒服。」
    「……」謝燃安靜了一下。
    「不去診所嗎?」雖然有些猶疑,謝燃已經選擇走向校門口。
    又或者是說,媽和謝子絃,從來都不是在同一個選擇層次中。
    「去診所多花錢啊,而且這種小感冒看個病就好了啊。」謝母囁嚅道:「可是我現在是真的不太舒服,小燃你就不能趕快回來嗎?」
    「好好好。」謝燃選擇不拆穿她敷衍的謊,聲音明明是哄著要對方放心的語氣,臉上卻面無表情。
    「我現在回去。」

    謝燃在藥局挑了一盒感冒藥,他其實在這方面也沒懂很多,眾多牌子對他來說都大同小異,他幾乎閉眼盲挑。
    「小朋友,來幫弟弟妹妹買感冒藥嗎?」結帳人員是位看起來挺熱心的小姊姊,看著謝燃制服外套上的小學名稱,眼神是掩不住的和善。
    「不是。」謝燃搖搖頭:「是幫媽媽。」
    「這樣啊,小朋友好乖呢。」
    「謝謝姊姊。」謝燃也笑得彎起眼楮,白淨的臉和五官,看起來還真的有幾分乖乖牌的味道。
    他沒說的是,他為了幫媽媽買藥,把小學三年級的弟弟放鴿子留在學校。
    拿了藥走出診所時,謝燃皺了皺眉頭,覺得自己貌似忘記了些什麼。
    感覺可能還挺重要?

    「我回來了。」謝燃將手中的塑膠袋放在桌上。
    「你還好嗎?媽。」他見家裡沒人出來,又拿起了藥袋,走到了謝母的房間門前,敲了兩下。
    「媽?」
    「回來啦,小燃。」過了幾秒,他聽見謝母回應的聲音。
    謝燃想了想,開門走了進去。
    「媽,身體還好嗎?」
    他看見躺在床上的媽媽,看起來像是剛睡醒。
    「沒事,睡了一覺好了很多。」謝母接過了藥袋,微微笑了下。
    「剛回家是不是很累,要不要先去洗澡?媽媽等一下去煮飯。」
    謝燃遲疑了一下,他想起謝子絃還在學校,對方沒有手機,所以自己無法連絡他。
    不過沒關係吧?他等了一會兒發現沒人去接他就會自己回家了。
    謝燃如是想。
    「好啊,那我去洗澡。」謝燃說完後又補了一句:「如果媽真的累了的話,今天可以叫外送沒關係。」
    「沒事啦,吃完藥後真的好很多了。」
    謝燃看了她幾眼,最後嘴角揚了揚,準備回房間拿衣服。
    自從兩年前謝子絃住進來後,因為沒有多餘的空房,所以兩人一直是睡同間房間同張床。所有人都沒意見,貌似唯獨謝母還是不太開心。
    不過。
    謝燃放下書包,看了眼床鋪。
    其實床鋪還算挺大,謝子絃又瘦小,雖然兩人睡一張床,說不定連手指頭都沒碰過一下。
    他打開衣櫃,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
    他好像知道自己忽略了什麼了。
    貌似也是哪天,他打開衣櫃再拿衣服時,謝子絃和他說過的。
    「最近班上好像有人知道家裡的事了,下課有幾個人常常來堵我。」謝子絃貌似猶豫了很久才說出來,仰著臉向著他,目光卻有些飄忽。
    「喔,那你被欺負了可以來找我。」他當時聽得漫不經心。
    「……」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敷衍,謝子絃沒再多說什麼。
    「好啊,謝謝哥哥。」
    然後他現在把他一個人丟在學校?
    謝燃忽然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太妙。
    謝子絃平時一個人好好的是不會出事的,但是最近會發生什麼事還真的不好說。
    失策了。
    思及此,謝燃關上衣櫃,謝母還在房間,反正還沒出來煮飯。
    他拿起鑰匙,盡量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跑出去。

    時間是下午四點五十分。
    希望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還來得及。
    謝燃默默想著。
    遠遠的,他看到了學校校門口。
    平時他都是慢慢走著上下學,連快遲到了都未曾衝那麼快,第一次發現到學校的時間可以縮得那麼短。
    不過若那傢伙真的被揍了還是被殺了的話,再短也是白搭。
    他氣喘吁吁地停在校門口。
    前面是警衛是,再來不遠處有個荷池,旁邊就是孔子銅像……
    孔子銅像!
    謝燃眼尖得看到了銅像巨大的陰影下,坐著一個小孩。
    又白又細瘦,像是發育不良的豆芽菜苗。
    「謝子絃!」他朝對方大叫了聲。
    細瘦的小豆苗抬眼看了看他。
    沒事啊,沒事就好了……
    才有鬼。
    謝子絃甫抬頭,他就看到了對方嘴角青紫的瘀痕。
    原本黑色柔軟的頭髮被汗水凝得一塊一塊的,十分凌亂,臉上也沾了些灰。
    還是來晚了嗎?他在心中嘆息。
    不過換個角度想,人還能好好地坐在那裡也算不錯了。
    謝燃走到他面前。
    畢竟還是個六年級小孩子,出了這種事不可能無動於衷,表情看起來有些扭捏。
    「抱歉。」
    走進了他才看到,謝子絃的手上和膝蓋上有著深淺不一的擦傷,其中右膝還染了一片血。
    「那些人打你了?」謝燃蹲下來,想端詳他的傷口。
    「嗯。」謝子絃猶豫了一下,給了肯定的回答。   
    「我來太晚了。」謝燃平靜的陳述。
    他已經做好了謝子絃會問他為什麼要放他鴿子,甚至已經先想好了藉口。
    不過謝子絃什麼都沒有問。
    「我腳扭傷了,所以剛才才沒有自己走回家。」謝子絃面無表情地解釋。
    「還好嗎?」謝燃盯著他腿上的傷口皺起眉頭,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那不是我的血。」謝子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小。
    「是他們的。」
    謝燃的動作驀然頓住,幾秒後看向他的臉,似乎在等他進一步解釋。
    「我之前沒打過架。」謝子絃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安靜了幾秒後終於敗下陣來。
    「真的沒辦法才還手的,沒想到他們那麼好揍。」
    謝子絃盯著自己的手,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
    如果沒真的還過手,又怎麼能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贏?
    謝燃聽到他的話,也不知道該回些什麼,畢竟這個結果乍聽之下貌似還不錯。
    如果是有人敢堵他,大概早就被揍了,也輪不到對方出手。
    「……好吧,沒事就好。」
    「可以不要告訴叔叔和阿姨嗎?」
    「嗯,我不會說。」
    謝燃又瞄了眼他膝蓋上的血,嘴唇動了動,終是沒忍住。
    「對方沒事嗎?」
    「跑了。」謝子絃看出了他的意思:「其中一個流鼻血的時候臉磕到我的膝蓋上。」
    聽起來真慘烈。
    謝燃發現自己居然完全不想好奇當時的畫面。
    「上來,我背你回家。」
    謝燃背過身去,彎下腰來:「不是腳扭傷?」
    「不用了,你扶我慢慢走吧。」
    「這樣等回家就天黑了。」謝燃看了眼天色。
    「反正你那麼輕,加個書包也沒問題。」
    「……真的會太重吧。」謝子絃想了想,放下了書包。
    「吶,我們回家。」
    「你回家不寫作業?」
    「沒關係,明天早點去學校也趕得完。」
    「……好吧。」
    謝子絃聞言,乖乖爬到謝燃背上。
    他真的好瘦。
    謝燃默默地想。
    纖細的小腿雖然還不到手掌可以直接握住的誇張程度,但以一個小孩來說還是太瘦了。
    夕陽完全沉下去了,只留下細細碎碎的光暈,謝燃頓了頓,他看見了黃白色的路燈驀得亮起,將兩人重疊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慢慢地向前移動著。
    「哥。」 謝子絃忽然說話了,雖然聲音小得令人幾乎聽不見。
    「你對我真好。」
    天邊彷彿要熟未熟的荷包蛋汁,綴著幾片灰雲。
    是染了塵埃的光。   


    九年後。
    謝子絃回家時,客廳的燈已經關了。
    謝父和謝母今晚不在家。
    昨天兩人有告訴謝燃和謝子絃,叫他們回來後晚餐自己解決。
    然後謝子絃就乾脆整晚沒有回家。
    謝燃從報告中轉移了注意力,看了下現在時間。
    十二點十五分。
    自己是不是該管管他?畢竟他還未成年,直接在外頭混那麼晚實在有點過分。
    謝燃上大學後沒有去住宿舍,他的學校在捷運站附近,又和家在同一個縣市,通勤其實還算方便。
    雖然沒有很想一直待在家,但綜合種種條件以後又覺得搬出去很沒有必要。
    所以他和謝子絃現在依然睡同一張床,這是最尷尬的地方。
    總歸還是那句話,幸好床夠大,不然兩個身高一米八左右的大男人擠一起睡真的很勉強。
    房門打開了。
    謝燃動了動嘴唇,正想開口問他怎麼那麼晚回家,忽然就聞到了對方身上的酒味。
    他愕了一下,改口說道。   
    「你還未成年。」
    謝子絃瞟了他一眼,脫下了外套,沒理他。
    他累到不想動彈,卻終究礙著謝燃的面,把外套掛好後癱在床上。
    「起來,你還沒洗澡。」
    謝燃存了檔,走到謝子絃面前。
    謝子絃仰著臉和他對視,約莫是醉了的關係,眼尾看起來紅彤彤的,眼神也不怎麼清明。
    而且他平常是不會這樣對謝燃的。
    「干你屁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嗓子如同被沙礫磨過似的,粗糙帶著點性感。
    謝燃還不至於對一個醉鬼計較,他聞言確實有點不開心,但也沒有表現在臉上。
    「起來,我給你倒杯水。」
    謝子絃還是沒有動。
    謝燃等了幾秒,也沒什麼耐性,就直接離開房間倒水去了。
    他沒有照顧醉鬼的經驗,不過貌似在哪裡聽說過喝蜂蜜水能醒酒?
    ……算了好麻煩,他喝醉了活該。
    他倒了一杯涼開水後走進房間,把杯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彎腰扶謝子絃坐了起來。
    「你管太寬了。」他還是那句話。
    「我好歹還算是你哥。」他回答。
    然而他感受到他說出這句話後謝子絃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沒有多想,轉身的玻璃杯遞給他。
    謝子絃卻遲遲沒有伸手。
    一秒,二秒,三秒。
    謝燃微微皺起眉頭。
    對方終於接過了玻璃杯。
    然而,方向一變,將杯子朝謝燃的臉砸過去。
    兩人的距離並不算遠,但謝燃還是堪堪避過了玻璃杯,玻璃杯砸到身後的地上,碎成了渣屑,還有到處流淌的水。
    謝子絃的動作沒有停頓,丟出水杯後,接著又是他的拳頭。
    這一下謝燃只來得及避開臉頰,拳頭揮到他的脖子,引起一陣痛麻,謝燃忍不住咳起嗽。
    他是真的惱了。

    謝子絃還想踹他一腳,卻被謝燃一拳打向腹部,跌回床上。
    謝燃正要趁著此時壓制住他,卻又被一腳踢到腹部,後退時順便撞到衣櫃。
    「哥?」謝子絃歪著頭,看起來竟有些無辜。
    「那阿姨把我一個人丟在百貨公司的時候,你怎麼沒管管我?」
    「她讓你把我留在學校的時候,你怎麼直接回去了?」
    「她叫你不要跟我走太近的時候?還有叔叔直接假裝沒看到她做的事的時候?」
    他站起身來,沙啞的聲音其實很平靜,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起來卻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你怎麼不管管我?」
    他向謝燃越走越近,謝燃目光依舊冷靜地看著他,內心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麼。
    出乎他意料的,謝子絃將額頭抵在自己的額頭上,眼角彎彎的微微上挑,竟是笑了。
    先前蓄在眼中的眼淚在眼睛彎起來的那一刻掉下來,他的表情卻沒有想哭的樣子。
    驀地,他的兩隻手掌抓住了謝燃的脖子,緩緩收緊。
    「去死一死好不好,哥?」
    「你死了我也會乖乖去陪你的。」謝子絃的目光看起來很認真。
    謝燃的嘴唇有些發紫,他想扳開謝子絃的手卻無法。
    瘋子。
    那是他腦中唯一閃過的想法,可是他好像又沒資格這樣說他。
    畢竟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自己清楚,他可從來沒有把謝子絃當成一個對等的弟弟看待。
    他只是一個選擇,一個取捨。
    可是我沒有對不起你,謝子絃。
    百貨公司那次我跟著媽走了,但我趁她去上廁所的時候,拜託了門口櫃檯的姊姊,在你要離開時幫你叫車,還告訴了她地址。
    把你丟在學校那次,我在覺得你可能會被其他人霸凌時又趕了回來,而且你本來就知道回家的路怎麼走。
    媽叫我不要跟你走太近,我有哪次真的不管你了?
    至於爸媽的態度什麼的,就不在我能努力的範圍內了。
    我沒有對你不好,我只是從來不會優先選擇對你好而已。
    「這種事,你在清醒的時候敢對我說嗎?」謝燃的氣息已經微弱了,卻也彎起眼睛笑了下,謝子絃是真的想殺他。
    腿腳沒什麼力氣反擊,謝燃伸出手也卡住對方的脖子,力氣雖不如謝子絃的果斷,卻是用指甲用力扣進去,指甲印越來越深,甚至謝燃覺得自己摸到了黏黏膩膩的血跡。
    謝子絃的手掌終於鬆了些,謝燃立刻利用極為小的距離給了他一記頭槌。
    「砰」
    謝子絃看起來怔忪了一下,謝燃趁著此時將他的領子提過來,按著他的頭去撞了牆。
    那是一聲更大的悶響,他看到謝子絃的頭軟軟的垂下去。
    暈了。
    謝燃接住他的身體,慢慢把他拖進浴室。

    謝子絃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漫長的夢。
    他曾經以為他的童年就是一個漫長又難熬的回憶,直到許多許多年以後都依然會記得的恐懼和苦痛。
    可是最後他發現,其實他大概是個很健忘的人,當時父母對他的種種打罵什麼的,他幾乎都要忘光了,記得的只有某天雨夜,爸爸不知道是去開毒趴還是酗酒的晚上,媽媽悄悄收拾行李,留下一個被拉得細長的背影,一床凌亂的被窩,以及被窩旁邊盯著她的自己。
    他發不出聲音。
    上小學的第二年,爸爸被抓了,貌似被警方破獲他們的基地。
    他好像還殺了人。
    謝子絃當時有點恍惚,原來爸爸是那麼糟糕的人啊。
    他小時候總喜歡幻想,可不可以現在的一切只是一場夢,一場特別特別長的夢。
    總有一天夢會醒,會雲開見月柳暗花明。
    自己也見到了除了爸媽以外的親人。
    叔叔,阿姨,還有謝燃。
    他以為自己要醒了。甚至想著,可惜媽媽受不了爸爸先跑了,不然他們可以一起和叔叔阿姨住在一起,應該會很開心吧?
    可是為什麼他們感覺那麼怕他呢?
    他忽然反應過來。
    還沒,他還沒醒。
    他被困在夢裡了。
    於是他空有了以成長的軀殼,內心身處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晚上,盯著媽媽離開的小孩。

    「嘩啦啦啦啦啦啦」
    冷水當頭澆下,謝子絃激凌了一下,醒了過來。
    對上了謝燃看不出喜怒的臉。
    「醒了就自己洗澡。」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冷不熱。
    「……」謝子絃沉默了一下。
    他自然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氣,自然沒有忘記他在同學的慫恿下喝了幾口酒。
    「我做了什麼?」謝子絃面無表情地回望:「我什麼都想不起來。」縱然表面上波瀾不驚,他覺得自己現在說的話,就像對他哥做了什麼混帳事的渣男。
    「不好說。」
    「……」謝子絃覺得自己皮都繃緊了,他連自己怎麼回家的都沒印象,更何況是後面的事情。
    謝燃原本緊繃著的臉皮卻在此刻忽然笑了出來,像在變戲法似的。
    「行了你沒做什麼,別那麼緊張,就是一直對我說你還要喝,然後被我打暈了丟進來而已。」謝燃看著他如臨大敵的表情,彷彿是在看著什麼珍稀生物。
    「你的脖子上有點紅,是瘀青嗎?」
    謝子絃委婉的戳破他的謊話。
    「我們不小心打了一場。」
    「我不可能還想喝酒。」謝子絃斬釘截鐵的說:「那東西難喝死了,開什麼玩笑。」
    「……」
    謝燃的笑僵在臉上。
    這個小孩真不可愛。
    「我揍你了。」謝子絃說道,語氣十分篤定。
    是肯定句。
    「......對。」謝燃嘆了口氣。
    「抱歉。」
    謝燃沒有回答,他不知道這句道歉摻了多少水分。
    謝子絃是小學二年級搬過來的,一直是乖小孩的形象。話不多,聽話,好控制的感覺。
    但自從小學六年級那年知道謝子絃以一己之力打跑了欺負他的學生,他就知道,謝子絃絕對不是一個好糊弄或好欺負的人。
    他只是會隱藏。
    謝子絃坐在浴缸裡,衣服都還沒脫下,但是露出來的皮膚白得彷彿會發光。
    他看著謝燃若有所思的樣子,越來越好奇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打了謝燃?
    為什麼要打他?
    自己會不會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平心而論,謝子絃覺得自己是不討厭他的。
    小時候曾經覺得他是很難懂的人。
    在學校放他鴿子後又跑回來找他,在他被叔叔阿姨打的時候不聞不問,回到房間後卻又會偷偷拿藥給他。
    一個壞和好都無法定義的人。
    說他好,明明在他被打的時候稍微勸說一下,自己可能就不會那麼慘,但他只是旁觀。
    說他壞,其實他對自己的態度也沒有差到哪裡去。
    甚至挺和善的。
    謝子絃瞇起眼睛,謝燃的臉似乎清楚了起來。
    其實長大後就會發現謝燃沒有那麼難懂。
    他只是會取會捨。
    雖然謝父謝母答應收養他。
    但是一個父親吸毒家暴母親的家庭,能長出什麼好小孩?
    在他初來乍到,謝燃就摸清了自己父母的態度。
    為了維護一個跟自己完全不熟的堂弟,和討厭堂弟的父母對著幹?
    沒必要。
    所以謝子絃成為了捨棄方。
    但是又不能真的眼睜睜看著他因為被打而出了什麼事、因為被放鴿子而遭遇什麼意外。
    所以就出現了很多前後矛盾的舉動。
    他只是對謝子絃施行有必要的好。
    或許謝燃是個好人。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捨棄了謝子絃。
    所以自己才不討厭謝燃,謝子絃想。
    自從他爸成了罪犯,所有人都在與他保持距離,包括他的媽媽。
    他很早就被所有人捨棄了,謝燃也只是其中一個人而已,所以自己真的一點也不討厭他。
    因為大家都一樣。

    雖說謝子絃問他發生什麼事的時候,謝燃的第一反應是說謊帶過。
    他看著謝子絃面無表情的臉。
    但是既然騙不過的話……
    謝燃漫不經心的加深了笑意。
    錯又不在他,況且那是謝子絃自己要問的。
    「你說你想殺我。」
    他很好奇謝子絃的反應。
    謝燃彎下腰與謝子絃對視。
    「你說你討厭我,要我去死。」謝燃的氣息溫柔的噴在謝子絃的臉上。
    一如他的語調。
    「可惜我把你敲暈了。」
    謝子絃那一瞬腦中全部空白。
    「不可能,我又不討厭你。」這是謝子絃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話。
    饒是謝燃聽到以後也愣住了。
    「我從來沒有想要殺死你的想法,你在開玩笑吧。」謝子絃看起來很認真。
    謝燃抿起唇,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雖然這樣形容別人感覺就像動漫裡的大變態一樣。
    謝子絃,客觀來說,你真的很有趣。
    但是謝燃又偏偏是對什麼都沒有太大興趣的人。
    「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想啦。」時間很晚了,謝燃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不過剛才那種情況下,如果不是你特別恨我的話……」你那種執著的表情。
    「難道是特別喜歡我嗎?」謝燃百無聊賴的丟出這句話,完全不指望謝子絃會回答。
    謝子絃安靜了下來,謝燃也沒打算繼續和他說話。
    轉過身,打開門,準備回去睡覺。
    「嗯,我喜歡你。」
    謝燃的腳步停了下來。
    後面的聲音也停了。
    沒有下文。
    謝燃忍不住又笑了,只是輕輕彎起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你真無聊。」

    自己昨天那句話到底是出自於什麼心態?
    謝子絃面無表情的轉著筆。
    藍色原子筆一圈一圈的劃過空氣,與白皙的手指一同晃得人眼花撩亂。
    『難道你是特別喜歡我嗎?』
    謝子絃閉了一下眼睛,又復睜開。
    他覺得自己被那句話魔怔了。
    他是不會喜歡任何人的,因為一個人應該只會喜歡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吧。
    在謝燃說出那句話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有些困惑。
    喜歡一個人,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曾經在電視上隨便轉台時看到某部電視劇,男女主角告白後情不自禁的吻在一起。
    那如果他說他喜歡謝燃,謝燃會陪他嗎?
    會不再把他視為一個可以丟棄的選擇,認真看待他嗎?
    可是他沒有喜歡謝燃。
    在脫口而出「我喜歡你」的瞬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
    或許自己是真的很無聊。
    謝子絃擰起眉頭,筆喀啦一聲落在桌上。
    「謝子絃!」老師的聲音忽然清晰了起來。
    「可以複述一下我剛才說的話嗎?」
    誰知道。
    謝子絃的目光移向了一下黑板,這節是英文課。
    既然說不出答案,他乾脆不說話了。
    「站起來!」
    英文老師的聲音很嚴肅沉悶,如同他鼻樑上厚重的黑框眼鏡。
    「像他這種整天不思上進的人到時候毀的是自己的人生,不是老師要說你們,每個人來學校的時候搞得好像所有老師都欠你們八百萬一樣,我告訴你,你如果不想上課就滾出去!老師才不會攔你......」
    驀地一聲巨響,謝子絃靠上椅子,手指勾起外套搭上,面無表情的走出教室。
    教室傳來一陣吹口哨和起鬨聲。
    「你還真的走出去!謝子絃你給我滾回來!」
    謝子絃當然不會回頭。
    反正學期初班導要他填的通訊錄他不知道丟到哪去了,老師再不爽也聯絡不到家裡。
    他看了一下錶,十點四十五分。
    早了。
    他沒有翻牆出校,反而往學校天臺的方向走去。
    將外套隨意丟在樓梯間,謝子絃打開了天臺的門。
    門後的三個學生令他腳步頓了一下,仍繼續往前走。
    「來得真早。」他不鹹不淡的評價了一句。
    「畢竟是學長啊。」為首的男學生笑得有點扭曲,他前幾天才被謝子絃揍斷了門牙。
    「讓學長等著不太禮貌吧。」
    是提前動了場地嗎?
    謝子絃沒有理他的廢話,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周圍。
    角落有不起眼的木棍和碎酒瓶,還有轉角不排除有另外躲著人。
    大致瞄了一下可能的威脅,謝子絃鬆鬆的彎起嘴角,看起來皮笑肉不笑,聲音低低軟軟的,帶著點傲氣:「真乖啊,學長讓你十秒?」

    謝子絃從天臺走出來的時候意外看到外面站著一個人。
    其實好像也不太意外。
    「我沒事。」謝子絃盯著她,早就料到她想說什麼。
    「對不起。」眼前的學妹雖然帶著口罩,眼神掩不住愧疚:「也有一部分是我的關係。」
    和謝子絃有交集的人真的不多。
    小學和國中的時候因為家庭背景原因被排擠,高中後同學分散各地,真的知道他的事的人已經幾乎沒有了。
    可是他已經成為了一個不擅長與人交談的人。
    沒有到內向害羞的地步,只是不知道怎麼和人攀談聊天。
    上星期他上廁所時,這個學妹被一個男的扯著頭髮揪進廁所,被威脅著要脫衣服拍照。
    當時離放學時間已經很久了,他會到這時間還沒離開也只是因為他最後一節課直接睡死又沒人叫他。
    他猶豫了一下選擇了揍人,然後就被人下了天臺的戰書。
    謝子絃動了動嘴唇。
    如果那群傢伙因為他的緣故對她變本加厲就完蛋了。
    不過他又不想和這個學妹有什麼牽扯。
    謝子絃想了一下,還是留下了自己的電話。
    「被打的話就打來。」
    那個學妹看起來有點受寵若驚。
    「謝......謝謝學長。」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卻發現謝子絃已經走人了。

    另一頭,由於謝燃早上沒課,他就順理成章的睡到了將近中午才起床,隨便吃點東西準備去學校。
    昨天的事情如水滴似的,劃過後留下一條不輕不重的痕跡。。
    『嗯,我喜歡你。』
    雖然有些失禮,但他那一瞬間真的很想笑。
    謝子絃是不會喜歡他的,如果他喜歡的話,自己早就察覺了。
    拙劣而不打草稿的謊。
    所以謝子絃,你是想有人陪伴,還是想把自己從小到大缺失的愛,從我身上找回來?
    不論是哪個,謝燃從未放在心上。
    他拿起手機,然後忽然發現了十條未讀訊息,他往旁邊的名字看過去。
    江羽涵。
    謝燃的臉色終於變了一下。

    「謝燃,你來了啊。」謝燃走進了教室,意外看見了一個女生坐在他平時的座位旁邊。
    女孩子眼睛大大亮亮的,臉上精心畫了妝,柔順的長卷髮蓬鬆漂亮的披在肩頭。
    「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飯嗎?」江羽涵為他拉開了椅子,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謝燃總覺得她笑得令自己發怵。
    「今天怎麼忽然過來?」
    江羽涵抬頭,謝燃剛好低頭看著她。
    謝燃的瞳色和髮色都偏淺,是柔和的棕色,他笑著坐下來,眼睛就像溫涼的麥茶。
    江羽涵笑了笑:「我想說下午沒什麼事就來陪你上課。」
    「不會聽不懂嗎?」謝燃看著她,他可不認為法律系會聽得懂電機系的課。
    「沒關係嘛,之前又不是沒聽過。」江羽涵挽住他的手:「最近你趕報告那麼忙,我們都沒見到面。」
    「我們昨天下午不是才講過電話嗎?」要不是和她講電話,他其實也不至於趕報告趕到謝子絃回來。
    「那不一樣嘛。」
    妳可是講了三個小時啊。
    謝燃心裡有點無奈。
    他和江羽涵是大一下開始交往。
    不是真的很喜歡她,就是覺得上大學交女友好像天經地義。
    高中時就已經有人告白了,不過他那時候想著唸書就沒答應,上大學幾個月後江羽涵忽然開始追求他,他想說課業也應付得來就順勢說好。
    ……不過女朋友都那麼麻煩嗎?
    謝燃想起最近每兩三天就會有的一通電話,還有爆多的聊天記錄,不由得有點頭痛。
    還好高中沒有交。
    「不過你最近訊息都回覆得比較慢了呢,你不愛我了啊?」江羽涵湊近他,看起來半開玩笑的問道。
    「昨天怎麼不回訊息?」
    來了。
    謝燃可不認為她是在開玩笑。
    「接近期末的時候報告都比較多,我有幾次沒注意到。」
    謝燃側過頭,看起來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妳生氣了嗎?」
    「怎麼會?」江羽涵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知道你很辛苦啦。」
    「那就好。」謝燃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
    「最近可能有點疏忽,抱歉了。」
    又來了,江羽涵安靜的盯著他的側臉。
    謝燃的睫毛安靜的微垂,很認真的看著她。
    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江羽涵心想,可是總是這樣。
    他太乖了,太好說話,總是能縱容自己的脾氣,反而不太真實。
    雖然現在可能有點言之過早,她沒看過謝燃生氣的樣子。
    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能從容的解決,雖然可能很帥,可是......
    江羽涵忍不住會想,如果她提了分手,他是不是也會是一樣雲淡風輕的態度。
    越是在一起,就越是感覺他不是自己的。
    就越是想知道他在幹嘛,越是想把他和自己綁在一起。





TBC




本文最後由 穗理 於 2023-2-14 23: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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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2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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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真是夠了!」後方原本趴在桌上補眠的同學忽然跳起來:「要放閃的話就給我滾出教室啊。」
    「哎呀。」謝燃懶懶的拉長了語調:「剛剛怎麼都沒注意到你?」
    「滾啦。」李堯安扒了一下謝燃的頭:「你們自己坐我前面的,我昨天趕報告趕到一點,你們就不能安靜一點嗎?」
    「好閃啊。」他的聲音充滿怨氣。
    「你有一整個早上可以睡。」謝燃扒了回去:「早上又沒課。」
    「啊對了。」李堯安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側過頭看他。
    「你是不是現在還在跟你弟睡啊?」
    此話一出,江羽涵的臉忽然沉了下來。
    李堯安的聲音卡在喉間,似乎有點疑惑現在是什麼狀況。
    「嗯。」謝燃不著痕跡的瞄了眼女朋友:「畢竟家裡離學校不算遠,還讓學校排宿舍感覺不太必要,又懶得租房子。」
    「可是你不是說你弟高中了,你們兩個作息不會互相干擾嗎?」
    「其實好像還好。」因為他們幾乎把對方當空氣。
    「我說啊,其實我有在外面租房子,他一起來的話也夠住,又離學校更近。」江羽涵瞟了謝燃一眼:「結果他一下跟我說他習慣住家裡,一下跟我說他放心不下他弟。」
    「不會吧,謝燃你居然是個弟控!」
    謝燃笑而不語。
    他確實有說過那些話,不過只是藉口。
    他和江羽涵性格上已經沒有很合了,平常她黏自己黏得那麼誇張,他可以假裝不在意,如果無時無刻不在一起的話,他會瘋掉吧,謝燃淡淡的想。
    然而「習慣住家裡」這種謊並不能被對方接受,所以他又編了一個。
    比起離不開爸媽,放不下他弟聽起來應該好多了。
    「可是平時你也不太常跟我們聊起你弟啊。」
    謝燃暗罵了一聲李堯安的敏銳。
    「他要是知道我一直向同學提起他,應該會害羞吧。」謝燃穩定的發揮自己滿嘴跑馬車的功力:「而且我一直提到他你們也會很煩,雖然這樣......」
    他笑笑的說出違心的話:「我是真的覺得他超級可愛喔。」
    「矮額好噁心。」李堯安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那表情傳神到謝燃真的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用力過猛成為一個變態弟控。
    江羽涵沒有出聲,謝燃知道她已經不開心了。
    等等再哄吧。
    教授走了進來,他便沒有再將心思放在女朋友身上。

    兩人下課後,準備去吃晚餐的路上,謝燃忽然開口問道:「你在生氣嗎?」
    「沒有。」
    謝燃看著江羽涵緊繃著的臉,忽然把她拉到一邊去。
    「對不起,是因為不喜歡我提我弟的事情嗎?」
    「你喜歡你弟跟我有什麼關係?」
    江羽涵面無表情的看回去。
    「你們兩個又不一樣。」江羽涵看見謝燃長長的睫毛下藏著笑意。
    「不要生氣好不好?」謝燃放軟了聲音。
    江羽涵盯著他的臉,沒有說話。
    不是這樣的,她不想生氣。
    她當然知道女朋友和弟弟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人。
    可是她總忍不住會想,謝燃在別人面前會像剛才那樣提到自己,說「雖然可能有點難為情,但是我覺得我女朋友真的超級可愛」這種話嗎?
    感覺不會。
    事實上本來就不會,畢竟江羽涵不知道謝燃在說謊,他從來沒有覺得謝子絃可愛過。
    江羽涵覺得有點沮喪,又覺得自己有點無聊。
    她甚至有點想看看謝燃的弟弟是什麼樣的人,會讓謝燃這種感覺對什麼都不上心的男生對他好。
    雖然謝燃真的幾乎沒在自己面前提過他的弟弟。
    江羽涵覺得更煩躁了,她難道還沒和謝燃熟到可以和她說這些的程度嗎?
    她繞過謝燃,很不爽的走了。
    謝燃覺得莫名其妙,只能也追上去。
    他覺得累的地方大概就在這裡了。
    很黏他不說,他自認為從小就大概能懂身邊的人的想法,包括他爸媽,知道他們的糾結,知道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除了謝子絃和他女朋友例外。
    謝子絃整天繃著一張臉都不講話,鬼才知道他在想什麼。
    江羽涵其實她應該不複雜,感覺上並不心思深沉,可是他覺得自己好像常常跟不上她的腦迴路。
    他把這歸結為他不是女人的緣故。
    「所以妳到底為什麼要生氣啦?」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
    謝子絃走出校門的時候居然破天荒地看到謝燃在門口等他,身邊還有一個女生。
    一個漂亮的女生。
    謝燃現在滿腦子都在懷疑人生,從江羽涵對他說「如果你帶我去見你弟,我就和你和好」開始。
    他從一開始會編弟控這個謊,是建立在謝子絃和朋友完全不會遇到的前提下。
    沒想到打臉來得那麼快。
    現在怎麼辦?
    他十幾分鐘前就有傳簡訊給謝子絃叫他有心理準備。
    可是看他現在一臉警戒的樣子一定是沒看到簡訊。
    謝子絃在兩人面前停下了腳步。
    旁邊這個女生是……
    朋友?女朋友?來了不講一聲?
    謝子絃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拿出了手機,果然看到了置頂訊息。
    「等等我和我女朋友會去找你。」
    「幫我個忙。」
    「假裝和我關係好一點。」
    靠。
    謝子絃已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了。
    昨天掰扯出的什麼「我喜歡你」已經全都被忘到腦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算想強裝也是裝不來。
    他們兩個人根本不熟到他連謝燃有女朋友都不太清楚。
    謝燃也忽然想起昨天那驚悚的對話。
    明明兩人之間什麼都沒有,卻莫名感到有點心虛。
    他從來沒有在意過謝子絃的想法。
    不過他現在後悔了。
    早知道就對他好一點,看他看見簡訊時的表情有多僵硬就知道自己的謊言大概是維持不下去了。
    「你好,我是謝燃的女朋友。」
    「你好。」
    江羽涵不知道現在兩人的心理如同百萬隻草泥馬呼嘯,抬起頭認真打量了一下謝子絃。
    他長得很好看,但絕對不是謝燃所說的可愛。
    眼睛大而狹長,膚色很白,就是臉繃得很緊,看起來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抱歉剛才沒看到手機。」謝子絃沒什麼和女生說過話,覺得自己都要結巴了。
    「請問來找我有什麼事嗎?」謝子絃從頭到尾沒有看一眼謝燃,關係好什麼的他演不出來,真的有需要的話讓謝燃自己發揮好了。
    「我在想,我還沒見過謝燃的家人呢,今天好不容易謝燃帶我來找你,我們要不要一起吃飯?」
    謝子絃不太想。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謝燃的女朋友盯著自己的感覺有點熱切。
    換句話說就是有點可怕。
    「我剛好知道附近有一家火鍋好吃,一起去嗎?」謝燃看起來很自然地問了兩個人。
    「就是上次我們兩個去吃的那裡。」他向江羽涵說道。
    「那裡啊,的確還不錯,可是你弟沒吃過嗎?」
    「他沒有,因為他怕熱。不過最近天氣蠻冷的,你應該不介意吧?」謝燃笑笑的看向謝子絃。
    「……嗯,不介意。」果然都給他講就夠了。
    「你知道嗎,我已經期待看到你很久了,我一直在好奇謝燃覺得可愛的會是什麼樣子的人。」
    「可愛?」謝子絃沒有反應過來。
    「對啊,謝燃說你超可愛的。」
    謝燃忽然覺得今年冬風特別特別冷。
    果然是報應。
    其實和江羽涵同居也沒什麼不好,他為什麼要自作孽?
    「……」謝子絃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要相信他說的。」謝子絃的聲音很僵。
    「他看到年紀比他小的人都覺得可愛。」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他想去看謝燃的表情,可是又不太敢回頭。
    「哈真的假的,他可是個弟控喔,我和他朋友都知道。」
    「別說了他要害羞了。」謝燃連忙止住他她的話。
    「我平常說他可愛他都會生氣,他說他又不是小孩子。」
    「怎麼那麼可愛。」江羽涵笑出聲來。
    謝子絃覺得自己遇到了兩個瘋子。

    這一餐對於謝子絃來說不好也不算壞。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當然不想跟那兩人一起吃飯,但是真的要說的話也不算太尷尬,因為幾乎都是謝燃和他女朋友在聊天,自己只需要偶爾回答他們的問題就好了。
    「我說,你跟你女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人的家近在眼前,兩兄弟自從和江羽涵分頭走後一路無話,直到現在謝子絃才忽然開口。
    「什麼怎麼回事?」謝燃反問:「是想問我們怎麼會忽然過來?」
    「剛剛你女朋友說過了。」冷風吹過來,謝子絃皺了皺眉頭,把手插進口袋裡。
    「為什麼要告訴你女朋友我們關係好?」
    謝子絃覺得這一點也沒必要。
    他還真是個不好糊弄的人,謝燃默默想,問題都淨往難回答的挑。
    並不是自己應付不了,只是有點麻煩。
    「我想要多一點私人空間,所以拿了你當藉口。」
    天氣越來越冷,謝燃看到謝子絃的鼻尖都凍紅了,料想自己應該也是。
    「你不喜歡你女朋友嗎?」
    謝燃掃了謝子絃一眼,像是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沒不喜歡。」他淡淡地回答。
    應該說,他正在努力的適應對方,等到某天他能夠接受她偶爾突如其來的脾氣和黏人,他大概就會搬過去和她同居了。
    「......」
    謝子絃不太懂沒不喜歡是什麼概念。
    沒有感情?那幹嘛不分手?
    可是他明明覺得今天那個女生人還不錯。
    謝燃見他沒再說話,自然也不開口了。
    他從來就沒想著自己能夠喜歡上什麼人。
    從小開始他就知道了。
    他的心思比別人更敏銳,更能透過一些表情或者肢體情境猜透別人的想法,不論是愛意還是恨意。
    他也因此避開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取而代之的,他對周遭的感知近乎冷漠。
    被褒獎了不會興奮,考試砸了也不會懊惱。
    他的選擇總是趨於理性。
    對別人的敏銳與對己身的鈍感。
    有心理疾病與沒有的灰色地帶。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應該沒有辦法喜歡江羽涵,但是他想要努力成為一個好男友。
    這就是他雖然沒有喜歡江羽涵卻還是沒有分手的原因。
    或許在遙遠的某一天會喜歡上她吧?
    畢竟她算是個好女孩。
    他默默想。
   
    距離期末的日子越來越近,成績開始結算,事情也開始繁雜了起來。
    但對於謝子絃來說差別不大。
    課聽得懂的就聽,聽不懂的就別強求。
    課本上的看得懂的就記一下,看不懂的反正題目一變化還是不會寫。
    不過自從他上次明目張膽的離開英文課後,來找他說話的同學倒多了不少。
    他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難過,畢竟以他的社交能力,十有八九是把天聊死。
    譬如現在。
    「誒等一下又是英文課喔,你有打算要翹嗎?」
    說話的是坐在他前桌的男生,最近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常常找他說話。
    「沒有。」謝子絃抬起頭來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那你上次怎麼忽然翹課了啊,老師直接氣炸。」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起來比謝子絃還要興奮。
    謝子絃猶豫了一下,打架什麼的還是不要說出來好了。
    「沒為什麼,想翹就翹了。」
    「挖靠跩爆。」
    他只是想說可以早點去天臺打架而已,其實他也不想像現在一樣被英文老師瘋狂關注。
    話題就此停在這裡,當謝子絃想要趴回桌上,就這樣等到上課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拿出手機,是不認識的號碼。
    他原本想放任它響完,忽然想起了什麼,還是接了起來。
    「喂?」
    「是學長嗎?我是那天你在廁所救的學妹。」
    謝子絃聞言,眉頭皺了一下。
    不過對方的語氣聽起來很平穩,感覺不像是遇到危險了的樣子。
    那她打電話來幹嘛?
    「我是,有什麼事嗎?」他站起身來,走出教室。
    「學長可以來一趟校門口嗎?我沒遇到危險,只是想要謝謝你。」
    「那就不用了,妳直接回去上課。」
    「可是我點心已經訂好了,學長沒拿的話就白費了。」學妹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我是真的想要謝謝你。」
    「……好吧,我現在過去。」謝子絃拐彎走下樓,兩人掛了電話。
   
    謝子絃到校門口的時候,剛好看到對方付完外送員錢,外送員遞給她一個塑膠袋。
    「學長嗎?」學妹感到有人走近,回頭時剛好看到謝子絃。
    真的要形容的話,她看起來就是一個大家閨秀。
    比起臉,一般人會更先注意到她的氣質。
    尾端微微蜷曲的長髮,白皙的臉上戴著口罩,露出大而平靜的眼睛。
    謝子絃第一次注意到了她的長相。
    看起來其實不算好欺負,不過如果她的個性如同她的外表和聲音一樣都輕輕柔柔的的話,好像發生那樣的事情也不違和。
    學妹遞過了一碗放在塑膠袋裡,熱騰騰的粉圓豆花。
    「我也不知道學長喜歡吃什麼,不過我一直覺得這家不錯吃,希望你也喜歡。」
    「謝謝。」
    末了,謝子弦又補充道:「自己注意安全。」
    「雖然好像沒有必要,但是還是說一下好了。」她的眼楮彎起好看的弧度:「那些人前陣子已經解決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拖到現在才來向你道謝。」
    「嗯?」謝子絃眨了眨眼,不由得發出了疑惑的音節。
    解決了?真的假的?
    「你嗎?」他又追加了一個疑問。
    「算是……差不多嗎?」她遲疑了一下,如此回答。
    什麼跟什麼?
    可能是交給老師處理了吧?
    謝子絃發現自己的腦袋第一時間閃現的是對方一下子把那些混混打趴的場景。
    如果她真的有那個能耐,當初也不用自己出手了。
    總之沒事了就好,她是用什麼方法跟自己無關。
    「沒事就好,謝謝你的豆花。」他抬起手中的塑膠袋,輕點了一下頭示意。

    謝子絃後來沒再回頭,所以自然沒有看到他背後的光景。
    學妹眼看著他走遠後,也要回教室了,繞過轉角時,轉角另一側竟還有一人。
    「竟然特地來向他道謝了啊,我以為妳只會用電話說一說。」少女倚在牆上懶洋洋的忽然出聲。
    學妹看起來依然波瀾不驚,彷彿早已預料到少女躲在牆角後的樣子。
    少女留著黑色直髮,略略長於肩頭,額前細碎的劉海撥向兩邊,與前者的平靜相反的是,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無論何時都蘊藏笑意。
    「你說,他會不會是對你一見鍾情,不然為什麼要救你?」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嗎?像個居心叵測的變態。」學妹的表情依然淡淡的,但少女莫名的覺得對方隱藏的口罩下的嘴角一定是揚起的。
    「變態嗎?」少女輕聲反問道。
    「那麼妳就是在大庭廣眾下和變態接吻的人。」少女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看起來似笑非笑。
    「我那是被強吻。」學妹白了她一眼:「我會被妳的追求者拖進廁所都是妳害的。」
    「誰知道他會那麼激動。」少女的臉色沉了下來。
    「果然從長相和性格到眼光都不怎麼樣呢。」學妹淡淡地吐槽。
    少女自然聽出對方在拐彎抹角罵她,竟然難得的沒有反駁。
    「和變態在一起的人只會是瘋子。」少女瞟了一眼對方,說道:「其實我也很好奇,我們的事情應該全校都知道了,那個學長看到你的表情……」少女想了想:「雖然如果是他太淡定好像也可以解釋,可是真的就像是完全不知道我們的八卦一樣。」
    「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學妹往自己教室的方向走,示意少女自己跟上。
    她走出長廊來到操場,風揚起了蜷曲而細軟的髮絲。
    「他看起來就像是個超脫世俗的混混。」
           
    謝子絃是踩點進教室的,踏進教室的那一瞬間他和英文老師對上了眼。
    「呦,那麼囂張啊,都快上課了還去拿外送。」
    「……」
    自從他上次直接走出教室後,英文老師上課就常常點到他,連帶其他老師也知道了他的事蹟。
    其實他平常真的不會那麼明目張膽。
    只是那天被罵心情不太爽而已。
    ……好吧,這好像也不能成為理由。
    「給我去教室後面罰站!」
    「……」謝子絃頷首,將豆花放到桌上,自己一個人到後面罰站去了。
    「再這樣的態度下去,人生都毀了,還吃什麼豆花?」
    或許這些年來英文真的越來越重要,但是一直強調不念英文人生就毀了好像也太超過了吧?
    謝子絃不動聲色的瞄了一眼他。
    他小時候一直承受著異樣的眼光,確實有一陣子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爛掉了,全沒了。
    現在這種感覺的確被沖淡了不少,雖然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未來能有什麼出路。
    真的不行的話就去工地搬水泥好了,也挺符合殺人犯的兒子的人設的。
    想到這裡,他微微抿起嘴角。

    自從謝燃帶江羽涵去看過謝子絃後,對方果然不再賭氣了。
    「你弟感覺是個酷哥啊,跟你的形象也差太多了。」不過江羽涵時不時會感嘆。
    「什麼?你都見過他弟了!」李堯安驚恐:「以謝燃是個弟控來說,這和見家長差不多意思了吧?」
    「你想太多了。」謝燃吸了一口手搖杯:「你好奇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學校,你坐捷運自己去。」
    「果然朋友和女朋友就是不一樣。」李堯安酸溜溜地說:「朋友想看就給地址讓他自己去,你這個雙標糟糕人。」
    「不會吧你真的覺得我會給你嗎?」謝燃一臉驚訝的樣子:「我怎麼可能讓你去打擾他?」
    「……靠。」
    一旁的江羽涵忍不住笑了起來,同時臉也有些紅了。
    「不過你感覺跟他弟不會合得來。」她想了想當天的場景:「他的話很少,看起來就很安靜的樣子。」
    「說真的,謝燃說他可愛的時候,我以為他是那種很矮很軟,很靦腆的弟弟。」
    「結果正好完全相反。」謝燃笑著接下她的話。
    此時他的思緒忽然飄了一下。
    很矮很軟很靦腆,正好是謝子絃剛搬來他們家的樣子。
    很乖很安靜的豆苗,他一直記得,要不是那天他喝醉打人,他幾乎都沒意識到對方已經長大了。
    雖然他的情緒爆發成那樣,自己可能也有一部份責任。
    「原來謝燃你喜歡這種的啊,那你對可愛的定義好像有點獵奇。」李堯安的話將他拉了回來。
    「要不然是和你一樣嗎?」謝燃象徵性吐槽:「整天看後宮番的宅。」
    「那真的很可愛,沒有人能拒絕亞斯娜好嗎?」
    「看吧。」謝燃看了一下江羽涵。
    「好啦。」江羽涵安撫性的安慰了一下李堯安:「還蠻可愛的。」
    「……好敷衍。」
    三人在校門口分道揚鑣,謝燃要送江羽涵回家後再去坐捷運。
    夕陽西下,江羽涵看著謝燃的臉,斜陽光將謝燃臉上細細小小的絨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看我幹嘛?」
    「你好看啊。」江羽涵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撒嬌。
    「你也好看。」謝燃笑了笑,看起來很溫和。
    「最近會很累嗎?」謝燃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補了一句問題。
    「是有點吧,跟你們一樣事情有點多,不過只要一想到要放寒假了就覺得好開心喔。」
    「我也差不多,期末結業式那天要一起出去玩嗎?」
    「嗯?」聽到謝燃提出邀約,江羽涵有些受寵若驚:「好啊。」
    「你想去哪裡?」
    「那……去看電影?」
    「好,你有想特別看哪一部嗎?」
    「沒有,我不挑。」

    江羽涵看著謝燃離開的時候,正好是夕陽幾乎完全沉下去時。
    距離期末還有兩個禮拜。
    江羽涵輕輕閉上眼睛,又睜開。
    「謝燃!」江羽涵忽然大叫出聲。
    「你喜歡上我了嗎?」
    謝燃停下了腳步。
    明明只有一瞬間,江羽涵卻覺得彷彿有幾十年之久。
    謝燃看著眼前來來去去的人,以及店家亮起的燈,抿起了嘴唇。
    他可以對她好,假裝自己是喜歡她的。
    可是在這方面他無法說謊。
    「還沒。」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過頭。
    或許是有點距離的緣故,他有些看不清江羽涵的神情。
    「你還想給我時間嗎?」他輕聲問道。
    江羽涵看著他的臉。
    他一直是那麼溫柔的人啊。
    「到期末吧。」江羽涵聽見自己說道。
    「結業式再說。」
    「好。」
    過了幾秒,兩人背過身,走向不同方向。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因為她已經開始喜歡謝燃了。

    「回來啦。」
    謝燃一回到家,就聽見了謝母的聲音。
    還有廚房在炒菜的香味。
    謝母走出廚房,看到謝燃手裡拿著的外食,看起來恍然大悟似的。
    「啊,忘記跟你說我今天會回來煮飯了。」
    「沒關係,那我就不吃了。」謝燃連忙搖頭。
    「可是我好久沒有下廚的說。」謝母看起來有點懊惱。
    「今天想說比較早回來啊,好不容易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吃飯。」
    小時候他們家裡四人的確會聚在一桌,吃謝母煮的飯,但後來父母兩人工作越來越忙,四人也開始會再外頭解決午晚餐。
    謝燃看著她的表情,想了想,說道:「不然……我買的明天再當午餐吃好了。」
    「真的嗎?」謝母看起來喜出望外,但隨即又看到謝燃帶回來的是麵條。
    「會糊掉吧?」
    「沒關係。」謝燃笑笑地推著謝母回到廚房:「我又不介意,我也好久沒有吃到媽煮的菜了。」   
    「啊。」謝母想起什麼似的:「不然把那碗麵給子絃好了。」
    「嗯?」謝燃愣了一下。
    「他今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還沒買晚餐,不然你把麵給他,你吃家裡的飯,我少炒一樣菜就不會吃不完了。」
    「但是他也很久沒吃家裡的菜了吧?」謝燃問道。
    「有什麼關係?」謝母的臉色一如往常:「這裡又不是他的家,他不知道多久沒吃過他媽媽煮的菜了,對他來說有差嗎?」
    末了,又補上一句:「我跟你說的話你可不要告訴他。」
    講了根本也沒關係吧。
    謝燃默默想,你對他的態度簡直不要更明顯。
    「喔。」

    謝子絃看到謝燃放了一碗麵在他桌上時,正在寫今天的國文總複習考卷。
    「我今天多帶回來的,媽叫我拿給你吃。」
    「喔。」謝子絃只瞄了一眼就移開視線:「那我要去外面吃還是在房間就好。」
    其實他今天是不想吃晚餐的,豆花已經吃飽了,誰知道謝母剛好今天早回來?
    他已經完全把自己從這個家摘除了,謝燃想。
    「去外面吧,不然我媽……」會嫌你在房間吃很沒禮貌。
    謝燃把這句話的後半段吞了回去,改口。
    「算了沒事隨便你。」
    如果要謝子絃出去和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吃飯,應該也很尷尬。
    反正他爸媽嫌棄謝子絃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也不差這一次。
    他不論做什麼都不會被喜歡。
    謝子絃聞言瞟了他一眼:「你是想說什麼?」
    「沒什麼,你不想出去可以不要出去。」
    謝子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如果可以,他的確不想跟那一家三口共進晚餐。
    不過一個人在房間吃完也很失禮。
    算了,在房間吃吧。

    到了晚餐時間,謝子絃沒有出來。
    餐桌上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
    「抱歉啊,有點久沒煮了,有點生疏,還害你們那麼晚吃。」
    「沒關係,媽忽然煮飯讓我有點懷念了。」謝燃主動幫三人擺好碗筷。
    只要他願意,他就是個無懈可擊的乖兒子。
    「子絃呢?」
    謝父注意到家裡少一個人。
    「他在房間裡吃了,我不小心多買一碗麵,就讓給他。」謝燃邊添飯邊解釋。
    「連招呼都不出來打一下。」謝母冷哼了一聲:「從回家以後就直接栽進房間沒出來,看到你們兩個回來也不來迎接。」
    「是他先這樣的,也不能怪我們不關心他。」謝父一邊看同事傳來的訊息,一邊問道:「最近忘了問你,大二過得還習慣嗎?」
    「還不錯。」謝燃回答:「課業都還應付得來。」
    「同學呢?」
    「也還不錯。」
    「這些有什麼好問的。」謝母莫名其妙的看了謝父一眼:「他從小到大什麼時候有讓我們操心過?」
    謝燃將添好的三碗飯放在桌上。
    「小燃啊。」謝燃直覺性的抬頭,對上謝母的目光時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上大學相較高中應該沒那麼累了吧?」
    「……差不多吧。」
    謝燃直起身來,看著母親的臉,鏡片後的眼睛,透露著好奇……
    和八卦的味道。
    謝燃忽然就知道她想問什麼了。
    「上大學後,有交女朋友了嗎?」
    謝燃斂去了笑意。
    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和江羽涵道別時的對話。
    『你喜歡上我了嗎?』
    該說,還是不該說?
    他有預感,自己快要分手了。
    說的話,之後萬一分手了,爸媽問起會很麻煩,但是不說的話,很不尊重女朋友。
    謝燃垂下眼睫,默默思考著,但在他父母眼裡看來像在尷尬或害羞。
    「不會吧?真的有?」
    「嗯。」謝燃輕聲說道。
    「有交一個女朋友,感情還沒到太穩定...」他拿起筷子遞給父母,眼楮微彎:「不過她人蠻好的,如果你們真的好奇,我也可以找機會帶她回來。」
    「這樣會嚇到人家吧?」謝母聽了趕緊擺擺手:「等你們兩個真的定下來,她也願意的話再帶回家就好。」
    「人家才第一次交女朋友,就搞得跟結婚一樣幹嘛?」謝父的表情像是無法理解:「你自己說小燃沒讓你操心過,難道他看上的女朋友會差到哪裡去嗎?」
    「他沒交往過,我會好奇也是正常的吧?」
    如果忽略房間裡還有一個人,他們看起來就像正常又快樂的家庭。
    謝燃坐了下來,嘴角還虛虛掛著笑意。
    畢竟對家人和對外人是不一樣的,他現在還是無法把小時候謝父把謝子絃扯出房間毒打的畫面和現在的樣子連接起來,那是謝子絃的家和他的家的差距。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兩副以上的面具,有的人知道,有的人沒有察覺。
    其實謝父和謝母都算是挺冷血,缺乏同理心的人,不然謝子絃不會有那樣的童年。
    而他們的漠然和冷眼旁觀,加上一點點偽善,就是謝燃的模樣。

    他們很吵。
    謝子絃吃完了最後一點麵條。
    如果條件允許,他連垃圾都不想出去丟。
    不過他也不可能宅在這間房間直到死。
    窗外的天早就黑了,路燈早就亮起來,遠處盈盈燈火閃爍。
    他忽然有點好奇。
    如果他的爸爸是個正常人,媽媽沒有丟下他離開,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會像謝燃他們那樣嗎?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不論如何,他想像不出來。
    他還記的小學一年級,他還沒轉到謝燃的學校時,老師出了一篇小短文作業,叫做「我的媽媽」。
    那大概是他想像力最豐富的時候了。
    「我的媽媽是個溫柔的人。她會去學校接我上下學,回家煮晚餐給我吃,她在家裡很辛苦,要忙各種家事。」
    她在我大班的時候離開了。
    最後一句他當然沒寫出來。當時老師看到他的作文還打趣道:「敘事很平板,感覺就不太愛你的媽媽,你每天連絡簿都不簽名是這個原因嗎?」
    後來發現他家裡是真的有問題,老師就再也沒說過那樣的話。
    那些補不好的缺口,早就爛了。
    碗底的湯汁被喝得一乾二淨,謝子絃將注意力拉回到他的作業上。
    其實大部分的他都不確定,不過不能真的交白卷上去。
    他盯著乾淨纖細的白紙黑字,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
    睡一下好了,就一下。
    他往床的地方走去,大概是他才洗完澡沒多久的緣故,還在犯懶的身體以及冬天溫暖的被窩,一沾床就起不來。
    九點的時候他應該醒得過來吧。

    時間點已經快遠到令人記不清了。
    謝子絃上學後第一次打架是在小學三年級,他一個人在校門口等謝燃的時候,忽然有三個人找上來。
    這陣仗他還沒見過,他那時遇到的只有同學會在他面前竊竊私語,有意識的疏遠他。
    但那麼明目張膽地來嘲諷的還是第一次。
    為首的那個人長得特別高,三個人直接把他拉到角落哩,砸到牆上,嘴裡一直念著「可怕」、「噁心」。
    當時他不知怎麼的就打趴了那三人。
    他那天沒有和謝燃說的是,他將那三人打倒時,腦中不停迴盪著的是父親酗酒後將母親壓著打的畫面。
    基因是一代傳一代的,他明明沒有特別訓練過,打架卻從來沒落過下風,說不定就和他那老爸有關。
    果然是殺人犯的孩子。
    後來那三個孩子回家告訴了家長,家長告狀告到學校,把謝父謝母都叫來了,夫妻倆被對方罵得狗血淋頭,還賠償了醫藥費。
    紛爭解決後,夫妻倆說公司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晚上他和謝燃在房間寫功課時,謝父忽然闖了進來,拉著頭髮將他扯出房間。
    「叫你亂打人!現在害我們丟盡了臉你滿意了嗎?全辦公室都知道你是犯人的小孩了,很得意嗎?」
    他的頭被扯去撞上了桌腳,可能流血了吧。那一撞讓他的腦袋都是懵的。
    恍惚間,他聽到了謝燃錯愕的聲音。
    「爸?」
    他餘光掃過去,看見謝母伸手遮住了謝燃的雙眼。
    「乖,小燃不要看。」
    拳頭落在了他的背部、腹部甚至頭部。
    他幾乎都要沒知覺了,只覺得自己的頭很暈。
    畫面一轉,來到了房間。
    他倒在床上,死魚似的。
    不是故意,是真的動不了。
    謝燃在門外,依稀間他還聽到謝母問道:「小燃今天要不要來跟我們睡?謝子絃他好像有暴力傾向,媽媽怕你們再睡同間房間你會有危險。」
    把他打成重傷,再把暴力之名扣在他頭上。
    可是他好像也無法反駁。
    謝燃好像說了什麼,他聽不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的燈光暗了下來,改開小燈模式。
    大概是謝燃寫完作業,要去睡了吧。
    迷迷糊糊中,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雙手撐了起來,剝掉了上衣。
    「你的傷口有點多,等一下如果會痛的話不要叫出來,會吵醒爸媽。」
    謝燃冷靜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身上是涼涼的藥膏抹開的觸感,還能聽到謝燃小聲的嘀咕。
    「應該沒有腦震盪吧?」
    與此同時,耳邊嘈雜了起來。
    他覺得有好多道目光在注視著他。
    冰冷如毒蛇。
    「畢竟是犯人的孩子,這樣好像也不奇怪。」
    「真的不用送他到特殊學校讀嗎?」
    「條件又不夠。」
    「他從小就和他爸爸住在一起,誰知道他腦袋裝的是不是和他爸一樣的東西?」
    「你在學校離那個同學遠一點好不好?」
    都是他今天在學校聽到的話。
    好吵。
    謝子絃覺得頭越來越重,快要裂開了。
    他直覺性的往身邊的溫暖源鑽過去。
    世界清淨。

    謝燃原本以為謝子絃大概九點多左右就會醒來。
    他吃完晚餐回來時,看到他攤在床上睡得很熟的樣子。
    可能太累了?
    他一直在書桌前做自己的事,直到九點多,身邊的人動都沒動。
    他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空紙碗,去廚房洗乾淨了丟回收。
    不然一直放著也蠻噁心的。
    接下來,十點,十一點。
    將近十二點了。
    該把他叫醒去刷牙嗎?謝燃自己也要睡了。
    他走近對方時朝謝子絃的書桌瞄了一下,是還沒寫完的複習卷。
    國文嗎?他再細看了一下,發現答對率大概才一半。
    好吧別人的考卷自己就別太干涉了。
    正要移開視線準備上床睡覺,他的腳步忽然頓了一下,視線移到謝子絃的後頸上。
    布滿細細密密的冷汗。
    他往對方的額頭一探,溫度還正常。
    做惡夢了?
    算了,沒生病就好。
    他上床關了燈。
    冬天時,被窩是最舒服的。
    軟軟的棉被貼著全身,謝燃覺得他舒服到可以秒睡。
    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有什麼東西拱到他的胸口。
    他低頭一看,是謝子絃軟軟的黑髮。
    他睡歪了。
    謝燃伸出手推了推他的頭,謝子絃的脖子一僵,幾秒後,像是被什麼嚇醒了似的彈起來。
    「還好嗎?」謝燃在黑暗中問他。
    「沒事。」因為剛睡醒的緣故,謝子絃的喉嚨乾啞。
    「現在幾點了?」過了幾秒,他又問道。
    「應該快十二點了吧,你睡了很久。」謝燃拿過一旁書桌上的手錶拿給他。
    雖然很暗,但謝子絃依然看到了現在時間是十一點五十五。
    「你要不要先去刷牙?」
    「我作業還沒寫完。」剛才睡太久,導致謝子絃現在精神好得不得了。
    「好吧那你開檯燈寫。」
    「嗯。」

    也許是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的緣故,謝子絃面對謝燃時有一點不自在。
    小時候確實有這件事發生過。
    他當時在被上藥時悄悄伸出手,又悄悄縮回來。
    這段記憶對於謝子絃來說著實有點羞恥,不論是他光著身體只剩下一條內褲讓謝燃上藥,還是上到一半差點哭著抱上謝燃。
    他揉了揉原本就睡得凌亂的頭髮,目光移向桌上的考卷。
    把剩下的題目猜一猜吧。

    由於鄰近期末考,班上老師沒有進度壓力的大多安排自習。
    還有七天。
    謝子絃看著手機上的日期,雖然他也不知道倒數期末考有什麼意義。
    如此行為大概是好學生專屬的。
    他瞪著桌上的社會科講義。
    國文有唸和沒唸一樣,課外題太多,數學物理化學主要看老師的善良程度。
    英文只要有背單字有看課文基本上可以及格。
    生物和社會科能背就盡量背,雖然好像也背得鬆鬆散散。
    成績已經沒救了,只是補考很麻煩。
    謝子絃看著桌上自己隨意圈的重點,忍不住打起呵欠。
    還是……再睡一下?
    待謝子絃再醒來時,已經是英文老師的課。
    ……他又看到了英文老師不爽的臉。
    「整間教室就剩你還在睡,給我站起來!」
    靠。
    謝子絃環顧了一下,還真的沒人在睡。
    而且……
    他看著有些同學隱隱抽動的嘴角,懷疑他們把最近自己一直被英文老師針對當成樂趣在看。
    謝子絃面無表情的站起來。
    「老師我想上洗手間。」他剛剛下課沒去。
    「不准!」


TBC

使用禮物 檢舉

3#
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2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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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堯安在圖書館自習時,旁邊的桌子忽然被敲了兩下。
    「我就坐這裡了可以嗎?」
    李堯安回頭時,看到是江羽涵,著實愣了一下。
    「謝燃呢?他沒跟你一起嗎?」李堯安壓低了聲音。
    「我跟他說我今天有急事先回家了。」
    「誒?」李堯安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回答。
    畢竟江羽涵一開始還好,交往幾個月後忽然越來越黏謝燃,幾乎是謝燃和她沒上課的時候都黏在一起。
    他一開始以為江羽涵是個有點煩、有點難纏的女生,但是當三人真的開始熟識以後,反而覺得江羽涵也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差,只是一個普通的活潑女生,愛漂亮又會撒嬌而已。
    不過這種放棄和對方相處的時間的時候還真是罕見,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你們吵架了?」
    「沒有。」江羽涵的回答出乎他意料。
    「我只是有些問題想問你。」她拉開椅子坐下來:「你先看書沒關係,等一下可以一起走嗎?」
    「額,喔,可以啊。」李堯安愣愣地答道,雖然江羽涵叫他先看書,但他不禁也有點好奇她到底想問些什麼,書反而有點看不下去了。
    不同於平時有些嘻皮笑臉,江羽涵現在的樣子有點猶豫,又有點嚴肅,他也不太敢隨便開玩笑。
    時間大概七點。
    「你吃晚餐了嗎?」李堯安闔上書本問道。
    「來之前有吃過一點東西。」江羽涵來的時候大概是六點。
    「那妳可以順便跟我去買晚餐嗎?還是你急著回家。」
    「沒關係,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兩人並肩走出圖書館。
    「你覺得……謝燃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離圖書館有一段距離後,江羽涵忽然開口。
    「誒?」李堯安皺了一下眉頭:「你們兩個真的沒發生什麼事嗎?」
    他朋友的女朋友晚上跑來問他這種問題真的超級怪的啊!
    「真的沒事。」江羽涵忙澄清,想了想,還是改口:「好像……也不完全沒有。」
    「應該說,我覺得我好像真的沒辦法懂他。」她的表情看起來很複雜。
    「我們從大一開始交往,那時候我是覺得他長得好看,成績又好,可以交往看看也不虧,反正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然後妳發現妳沒辦法喜歡他?」
    「沒有,如果是這樣還比較簡單一點。」江羽涵看起來有點心累:「我覺得他好像沒辦法喜歡我。」
    事實恰好的相反。
    李堯安覺得天氣又更冷了一點,把下巴縮進了圍巾中,只露出凍紅的鼻尖。
   他的聲音悶在圍巾中:「可是我覺得他對妳蠻好的。」
    「我也這樣覺得。」江羽涵忍不住看了看天空。
    冬天的七點,天色早就暗下來了,城市光害多,天空也陰沉陰沉的,看不到一顆星。
    「可是那不是喜歡。」她靜靜地吐出這句話,接著又回過神:「啊,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覺得謝燃對我的好沒有愛情的感覺。」
    這番話讓李堯安這個單身宅男有點苦惱。
    他略一思索,開口:「我可能知道妳的意思了。」
    「謝燃感覺是對什麼都不太上心的人對吧。」
    兩人走進了便利商店,李堯安在貨架上挑選著微波食品。
    「那種東西不太健康吧?你天天吃嗎?」江羽涵的注意力被岔開。
    「當然沒有。」李堯安反駁:「偶爾懶得想要吃什麼,就乾脆在這裡解決而已。」
    「其實偶爾謝燃也會給我這種感覺。」他挑了一盤牛肉咖哩。
    「明明是朋友,他也會開我玩笑,可是好像就是有距離,好像他對我也還是有保留的樣子。」
    「不過妳是他女朋友,這樣的感受應該會更強烈,是嗎?」
    「差不多吧。」兩人走出便利商店。
    「到底是哪裡不對我也說不上來。」江羽涵皺著眉頭:「總覺得我看到得不是全部的他。」
    她嘴唇動了動,忽然好像明白了會有這樣的感覺是什麼原因了。
    謝燃感覺太穩重,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有辦法的感覺,會不自覺的越來越依賴他的樣子,可是自己也只有看到那一面的感覺。
    他會不會也因為什麼灰心過,他會不會也討厭遇到什麼事情。
    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
    「我在想,我是真的適合他嗎?他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嗎?」
    「妳想分手嗎?」李堯安反問。
    「我不知道,可是我喜歡他啊。」
    說出來的那一瞬間,江羽涵忽然有點想哭。
    謝燃是一個好人,可是絕對不是一個適合喜歡的對象。
    「我是覺得妳可以不用想太多誒。」說實在,李堯安覺得自己好像懂了她的感受,又好像完全不懂。
    「說不定交往再久一點,謝燃對妳會比較不一樣。」他也不會希望看到謝燃和江羽涵分手。
    江羽涵就不用說了,謝燃雖然情緒不怎麼外顯,分手了也還是會難過吧?
    「可是還是要看妳自己的感覺啦。」李堯安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只是覺得還不用分手,這些問題應該只是時間問題才對。」
    捷運站近在眼前,兩人停下腳步。
    江羽涵站在階梯前,明明穿著羽絨服,看起來卻有些單薄。
    「謝謝,抱歉還佔用你那麼多時間。」
    「對我來說根本沒差吧?」李堯安反駁:「是妳陪我走到捷運站的。」
    江羽涵沒有回話,眼睛彎彎的笑起來。
    「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謝燃,妳應該也不希望他知道吧?」
    「謝謝你。」
    兩人在這裡分道揚鑣。
    江羽涵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拿起手機開始查電影。
    『找到了,我們到時候就看這一部吧。』
    發送給謝燃。

    時間來到了期末考第二天。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鐘響起,全班一下子嘈雜了起來。
    監考老師點完答案卡:「全班可以下課了。」
    班上直接炸鍋。
    考了整天的試,謝子絃覺得自己注意力都無法集中了,好像一閉眼就可以一覺不醒,可是班上要大掃除。
    他離開班上去熱食部想要買一瓶飲料。
    熱食部在地下一樓,比起樓上溫暖了不少,大概是考完試的關係,人比他想像的多了一點。
    他大概看了一下,拿了一瓶巧克力牛奶。
    玻璃門後映出了他身後還有一個人在等。
    見狀他沒有關上玻璃門,便直接離開。
    「呦,原來是你。」
    謝子絃停下腳步,回頭。
    眼前是個黑色中長直髮的女生,手插在口袋裡,明明是漂亮的長相,卻又有種隨興、痞帥的味道在。
    他先環顧了一下左右,確認那個女生是在對他說話,此舉大概是逗笑了她,少女的嘴角彎了彎。
    「你應該沒看過我。」她走向謝子絃,向他暗示我在說的就是你。
    感覺是個很自來熟的女生。
    「你還記得你在廁所救過的女生嗎?」
    「嗯。」大概是那個學妹。
    「她是我女朋友。」少女拿了一旁架子上不同牌子的奶茶:「她有告訴我廁所發生的事情,所以我知道你,那天我來不及趕到,你有出手真是幫大忙了。」
    謝子絃先是被「女朋友」三個字有點嚇到,才反應過來。
    「主要還是她自己解決的,我只是幫她打了一架。」謝子絃三兩下和自己撇清了關係,因為他覺得真的是這樣。
    「確實沒錯,但是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周遭的人一直在看他們。
    少女的視線忽然停格在謝子絃背後的某一點,連她自己也不自覺地加深笑意。
    「妳來啦。」
    謝子絃回頭,看到了送他豆花的戴口罩學妹。
    「學長。」相比少女,她顯得文靜得多。
    謝子絃向她點頭示意。
    「我剛剛看到妳說的學長,所以向他打了個招呼。」
    「看得出來。」學妹走到她身邊。
    「我可以問一下。」謝子絃忽然開口:「妳是怎麼知道我的長相的嗎?」
    「你們約在校門口那次,我在旁邊等著。」
    「是她自己跟來的。」學妹淡定的拆她的臺。
    「好啦也算。」少女依然嘻皮笑臉。            謝子絃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和她們走到了一二年級教室的岔路點。
    幾乎是少女說了一路,明明謝子絃話少如斯,硬是沒冷過場。
   
    分開後。
    「怎麼忽然想去搭話?」學妹偏頭問對方。
    「單純想說就說了。」她們考了一整天的試,少女累得打了個哈欠。
    「只是有點好奇妳說的『超脫世俗的混混』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而已。」
    「……妳確定妳沒嚇到他嗎?」
    「我也不知道。」少女又喝了一口奶茶:「我平常就是跟人這樣聊起來的,不過我說了那麼多,他只回答那幾句問題也是很少見。」
    「‥‥‥」
    「我剛才跟他說妳是我的女朋友了。」
    「所以?」
    「他的反應挺好的,我喜歡。」
    「他就是個面癱,還能有什麼反應。」學妹莫名其妙地反問。
    「……」
    「不過他是個好人沒錯。」學妹嘆了口氣。
    雖然當時如果謝子絃沒有出手,她們可能也有辦法解決。
    那時候另一人正在趕來的路上,離她不遠的地方也剛好有馬桶刷和水桶,她本來已經想伸手去搆它們反擊了,不過謝子絃的動作更快,。
    而且後來他又為了她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天臺約架,雖然看起來沒有受傷,也不是一碗豆花就能報答的事。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什麼能幫上他的忙的地方。

    結業式當天,謝燃和江羽涵如之前所約定的去看了電影。
    早上兩人有先去逛了街,下午看完電影時已經四點。
    今天的江羽涵好像情緒特別高漲,整天下來話說個不停,笑的次數也比平常更多。
    不同於平時穿的羽絨外套,她今天穿了淺粉色大衣,整個人看起來修長了不少,妝容也比之前更精緻。
    雖說早就見識過女孩子約會和平日打扮的不同,謝燃今天還是被驚艷了一下。
    相比自己套了個帽T和外套就出門,對方明顯用心多了。
    他們現在在市中心,幾乎是整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來來去去的人也比平常更多。
    「好多店家都還沒把聖誕節的裝飾拆掉。」江羽涵小聲吐槽:「都過多久了。」
    「每年不是都這樣嗎?可能覺得過年跟聖誕節的裝飾都是紅色的,就懶得動了吧。」
    「剛剛爆米花有點吃太多了,我們晚點吃晚餐好不好?」
    「看妳,我都沒意見。」
    後來兩人逛了一下後,找了一間餐廳解決晚餐,謝燃一如往常送江羽涵回她的租屋處。
    「妳大概什麼時候要回家。」
    「明天收拾一下東西,後天就會回南部過年了。」
    「要我去送妳嗎?」謝燃想起去年他們放暑假,江羽涵要回南部的家住的時候,他是有去送她的。
    「不用啦。」江羽涵擺擺手:「我可以自己去坐車。」
    兩人快要到租屋處時,江羽涵忽然開口。
    「我們去那邊的小公園待一下好不好。」
    這附近的確有一個很小的公園,只有簡單的滑梯和鞦韆,以及兩張長椅,也許是時間對不上,謝燃很少看到公園裡有小孩玩耍。
    路燈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得,長到有點變形,
    江羽涵輕輕吐了一口氣,坐到長椅上。
    身邊的謝燃卻沒有跟著坐下,他站在江羽涵面前,很安靜地看著她。
    江羽涵看著謝燃的臉,輕輕笑起來:「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
    謝然沒有回答。
    「早就猜到我想說什麼了,對不對?」江羽涵還在笑,眼眶卻已經紅了。
    答案其實一直都很明顯,早在謝燃被江羽涵叫住,問了那句話,以及她比以前約會都還隆重的穿著打扮,答案都已經呼之欲出。
    謝燃只是在等那個最終的結果。
    「我們分手吧,謝燃。」
    最可怕的猜想已經被證實,謝燃的臉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低垂著眼簾,默了幾秒。
    「好。」
    他是不可能會說不好的,因為他幾乎對所有事情都順著她了,除了同居。
    「你坐下來吧。」
    謝燃的樣子像是在等著審判,她不想要這樣。
    「你會想問我為什麼嗎?」
    謝燃坐在她身邊,聞言頓了頓。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因為他沒有喜歡上她。
    大概沒有女孩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不愛自己。
    謝燃從一開始就低估了自己的冷血,也高估了江羽涵的忍受程度。
    溫柔、和善是演得出來的,但是喜歡沒有辦法。
    真正喜歡一個人時,就算閉著嘴,眼睛也會說出來,同理,當沒有喜歡一個人時,就算對她再怎麼好也沒有用。
    因為喜歡偽裝不來。
    「為什麼?」但是謝燃還是說了,就算他知道原因,因為江羽涵應該需要一個宣洩口。
    「因為我等不起。」她盯著眼前被風吹得微晃的鞦韆,努力把眼淚逼回去,乾冷的風使眼睛的澀意越來越重。
    「成績好,長得帥,個性也好。以這樣的人來說,說不定沒有愛也可以過一輩子,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
    「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你了,你卻還沒有。」
    「說不定到了大三、大四我就會有感覺了。」謝燃閉上眼睛,又睜開。
    這是他一開始的打算,他只是情感淡泊而不是情感障礙,大概吧,等交往久了以後,應該就會有感覺了,就算沒有,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生在一起他也可以。
    「可是我不想等了。沒有愛卻在一起、結婚,那是我爸媽的案例,他們透過相親認識,直到結婚前相處模式都和朋友沒兩樣,這當然也不是不行,可是那時候他們都已經三十了,我才十九歲。」江羽涵頓了頓:「我想要找一個真心喜歡我的人,趁著年輕好好談一場戀愛。」
    從國中開始她就對愛情充滿憧憬了,想體會談戀愛、被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不過國高中要忙著考試,她的眼光又高,自然是不了了之,直到大學時遇到謝燃。
    他符合一個正常女孩喜歡的所有條件。
    「對不起。」
    「你不要這樣講,這是我的決定,你沒做對不起我的事。」
    江羽涵還是不太敢看他:「有時候的確覺得你很可惡,既然沒辦法喜歡那當初又為什麼要答應呢,可是……」她頓了頓,說道:「我現在終於了解你當初明明那麼多人追,卻只答應我的原因了。」
    不是因為她一開始以為的覺得她條件好,而是……
    「因為其他女生說的都是『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而我說的卻是『我覺得你人不錯,請試著和我交往看看吧』。」
    謝燃沒想到她居然觀察那麼仔細,瞳孔一縮。
    當然如果只憑這兩句話的差別也不太夠,謝燃當時還多問了一句江羽涵:「那你喜歡我嗎?」
    然後江羽涵回答:「沒有,可是可以試試看。」
    於是他們兩人開始交往。
    江羽涵顯然也想到當時的對話,忍不住又笑了笑:「其實說你冷血,好像還真的有一點,可是當初要不是知道我沒有喜歡你,你也不會選擇和我交往的,對嗎?」
    之後空氣安靜了幾秒,謝燃發現她在等自己回答,連忙應了聲。
    「那時候只是想著大學時期交往是大部分人都會做的事情,可以試試看,而妳剛好好像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他當時以為是同個想法的人,但江羽涵最終目的是想談戀愛,而不是覺得它天經地義。
    他只是好奇,從國高中時期就一直有人嚮往,或者因此起鬨的戀愛會是什麼感覺而已。
    「代表你也還挺慎重的嘛,有時候想到這點又覺得討厭不起來了。」
    其實江羽涵還沒說的事情還有一個。
    她覺得自己對謝燃的心態已經越來越不正常了,由於掌控不住的不安全感,使她越來越黏謝燃,不放心讓他離開自己,這也是謝燃會越來越覺得不耐煩的原因。
    她可不想變成一個恐怖情人。
    「好啦總之就是這樣。」江羽涵笑著眨眨眼:「我要去找一個真正喜歡我的人,就算他沒你帥,沒你優秀都沒關係。」
    「好。」良久,謝燃輕聲道。
    江羽涵頓了頓,忽然轉過身來,給謝燃一個大力的擁抱。
    「雖然如果哪天知道你喜歡上了一個人,我應該會覺得不太甘心,可是做為一個朋友的角度來看……」
    「我想要看你真正因為喜歡一個人而覺得開心的樣子。」
    那一瞬間,謝燃感受到有什麼濡濕了肩膀。
    「我倒是無所謂,這應該對你來說比較重要。」謝燃溫聲說道:「如果妳願意的話,以後交到男朋友以後,可以來找我或李堯安吃飯。」
    「很抱歉浪費妳那麼多時間。」
    「所以我一定會帶我新的男朋友去閃爆你們。」
    「李堯安會哭喔。」
    「他已經有亞斯娜了。」
    說到這裡,兩人忽然都笑了起來。
    「好啦,我要走了,你也快點回家。」
    「嗯。」
    謝燃看著江羽涵站起來,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一絲心慌。
    他緩緩撫上自己的胸膛,裡面的心臟還在平穩的跳動。
    他現在感覺非常平靜,平靜得可怕。
    他以為被提分手後,他應該還是會有點難過,可是他現在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腦中機械式的消化江羽涵所說的話,理智上告訴自己要難過,情感上卻是一片空白。
    明明江羽涵是那麼好的一個女生。
    他忽然害怕起來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對不起那顆還在跳動的心臟。
    他真的可以被稱之為人嗎?
    他會不會有什麼病?
    「江羽涵!」他忽然大喊一聲。
    眼前的背影停了下來,江羽涵站定在原地。
    謝燃動了動嘴唇,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請一定要幸福。」過了良久,他輕輕彎起嘴角,憋出這一句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他只是覺得此情此景,好像應該要笑一下。
    江羽涵的背影看起來僵住了,過了幾秒,她的肩膀輕輕抽動了起來,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大笨蛋!」她忽然吼出聲。
    「真正可能幸福不了的人是你啊!」

    今天謝燃回家的時候難得有點渾渾噩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是有點平靜,卻又想吐的感覺,想要撕爛那個平靜的自己,從碎裂的臉孔中看他能不能露出真心的笑或哭。
    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可怕。
    是不是真的該去看心理醫生?還是其實這只是他的性格而已,不需要大驚小怪?
    回家的時候謝父謝母都在家。
    「回來啦。」謝母笑了笑。
    「嗯。」謝燃露出了往常一般的微笑。
    「是和女朋友約會嗎?」
    照理來說要回答「對,可是我跟她分手了」。
    可是這樣他一定會被抓住盤問很多事。
    至少不要是現在。
    謝燃輕輕關上門。
    「不是,是跟朋友出去玩。」反正他應該不算撒謊。
    「這樣啊。」謝母愣了一下,說道:「本來想說混到那麼晚,一定是跟女朋友在一起了,而且……」她的聲音頓了頓。
    「想說過年應該可以帶人家回來玩。」
    「不是說等感情穩定一點再說嗎?」謝燃失笑。
    「對喔。」謝母也發現了自己的著急:「算了算了,壓力不要太大,反正我信任你的眼光嘛。」
    「明天是周末,媽今天早點休息。」謝燃脫下外套掛在臂彎:「最近你跟爸都很晚回來。」
    「好好好,你今天也早點睡,好不容易放假了。」
    「好啦。」謝燃沒再說話,走進房間拿衣服準備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大概是十點多。
    他看到謝子絃一邊看著紅樓夢原文,一邊查人物關係圖。
    似乎他們高中時的寒暑假作業也要看紅樓夢寫心得報告的樣子。
    原本這間房間是獨屬謝燃的,這間房子雖然在比較繁華的市區,交通方便,空間卻不大,三人住還挺剛好。當時得知謝子絃要來時,打掉了一部份的書櫃,改做成書桌,謝燃偶爾也會想著若非他們的爺爺奶奶過世得早,謝子絃的媽媽又聯絡不上,謝父謝母大概不會擔上這攤子。

    這就是被紅樓夢支配的恐懼。
    謝子絃看得腦袋發脹,當時暑假就有讓他們看過一部份,這次寒假則讓他們全部讀完。
    他暑假時就已經看得七零八落,現在還要重拾簡直就是個噩夢。
    不是他要那麼早開始,而是他必須要那麼早開始才能趕完該死的閱讀心得。
    他打了個哈欠。
    「要睡了嗎?」他聽到一旁謝燃問道。
    對方才剛洗澡出來,整顆頭還有點濕漉漉的,不過男生頭髮本來就乾得快,謝燃也沒太在意。
    「……我去刷牙。」
    謝子絃離開椅子起身。
    今天的謝燃有點奇怪。
    不只今天晚上兩人特別早睡,平直謝然是很少問自己「要睡了嗎」這種話的。
    他只會說「我先睡了」,然後爬上床。
    不過謝子絃也懶得多想,反正現在沒事,早點睡也不是不行。

    謝燃以為要睡著是件很容易的事,畢竟前陣子很忙,今天又那麼晚才回家。
    他盯著天花板,竟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本來在想要不要起床滑手機,但鑽進被窩後真的懶得動。
    背後是門打開的聲音,接著他感受到隔壁的位置凹陷了一塊。
    謝子絃也已經要睡了,就別再起床開燈打擾他了。
    謝燃的思緒在飄。
    這張床兩人從小睡到大,從兩人躺下後中間還有一大片距離,變成兩人睡下後剛好的大小。
    床中間似乎有條看不見的楚河漢界。
    好在他們睡相都不差,不然有可能睡到一半被另一個人挖起來揍。
    ……當然是開玩笑的。
    話說,自從小學六年級那件事情過後,他就沒聽說謝子絃有打架了。
    那件事發生的隔天,他有聽說爸媽因為謝子絃被叫來學校,但是晚上謝父把謝子絃拖出去打的時候他有被嚇到。
    ……原來事情有那麼嚴重。他以為謝子絃會還手,可是他沒有,那天晚上他剝開謝子絃的衣服時,幾乎整片皮膚都是紅腫的,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瘀血。
    畢竟他爸媽說到底,也就是愛面子又自私的大人,當然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謝子絃就是一個家庭的犧牲品。
    他又翻了身,想起了今天的事情。
    那江羽涵是犧牲品嗎?
    變成他想要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的犧牲品?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沒有錯,可是他真的該覺得自己沒有錯嗎?
    煩。
    謝燃用力閉上眼睛,又睜開,平和的臉面無表情。
    「你到底在動什麼?」謝子絃的聲音忽然冒出來。
    「誒?」
    謝子絃的身體從背對謝燃轉為仰躺:「從剛才就一直動來動去,是有事情還沒做嗎?」
    「沒有。」
    雖然一起睡了那麼久,兩人其實很少在這張床上說話過。
    如果不是謝子絃感覺到謝燃今天可能有點反常,他大概也懶得開口說話。
    不過這真的很稀奇,謝燃也會有反常的一天。
    跟別人同張床睡覺就是麻煩,謝燃把被子蓋到自己的頭上。
    世界變成沒有光的漆黑。
    像他這樣的人,應該很糟糕吧。
    因為所謂的「感受不到」,造成多少人痛苦過。
    他當然知道,多少次別人對他示好他卻刻意避開,多少次別人需要幫助自己卻假裝不知情。因為他是個怕麻煩的人,他當然知道那些人的失落,但是他只會對別人施行有必要的好。經營那些關係又煩又累,他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可是他又想用正常人的方式活著。
    所以他戴上一張又一張面具,成為他人眼裡完美的人,用微笑巧妙地躲去所有麻煩,他的十九年人生明明平穩順遂,內心卻荒蕪到長不出草。
    他從前一直以為對他來說這樣的生活方式是上上策,但今天又忽然發現,好像有點糟糕。
    他覺得不重要的人他當然不會在意,可是他是不是在無形中傷害到他不想傷害的人?
    謝燃只是比別人更敏銳一些,腦袋又比別人聰明了些,於是擁有了一個安穩而乏味的人生。因為別人的畫布上有辦法用喜怒哀樂畫出彩虹,而他只有淡泊寧靜的死水。
    上帝為你開了一扇窗,必定會幫你關上一道門。
    但是真正經歷過的人會希望所有門窗都好好的沒被動過。
    生命是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
    那可不可以兩者都不要,只留有素淡的花色。
    「謝子絃,我再問你一次?」
    「你會恨我嗎?」
    謝燃說出口後,馬上就後悔了。
    自己問這個幹嘛,像個睡不著覺在探討人生的神經病,而且謝子絃應該已經睡了。
    空氣一片寂靜。
    謝子絃應該真的睡著了。
    「不會。」
    謝子絃低軟乾淨的聲音忽然響起。
    ……不,他還沒睡。
   
    他果然很反常。
    謝子絃原本是真的要睡著了,結果又被謝燃莫名其妙的問題吵醒。
    神經病。
    他是真的這樣想了。
    「我那天就說過了,我不討厭你。」是謝子絃一直都不想回想起來的喝醉經歷。
    謝燃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天。
    可是謝子絃那天差點殺了他。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謝子絃轉頭瞟了一眼蒙在被子裡的人。
    謝燃慢悠悠地把頭探出來,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冷靜的樣子。
    「我之前對你不好吧,我小時候肯幫你,不管是說些話還是阻止爸媽,你都會好過很多。」
    「你是嗑藥嗎?」
    「我現在很清醒。」
    謝燃將頭轉向還是沒什麼表情的謝子絃。
    他好像還是沒有很懂,謝子絃如果真的表現得和喝醉之後一樣,他還能理解一點,甚至……給個道歉。
    可是謝子絃他的反應反而使他有點不懂了起來。
    他是太壓抑導致人格分裂嗎?
    謝子絃的表情在聽見謝燃的問題後反而有點空白,雖然在旁人眼中可能還是一個面癱臉。
    為什麼?
    對啊為什麼呢?
    謝子絃忽然想起了小學三年級那年,謝父謝母被叫來學校導師室的早晨。
    「你們的孩子是怎麼教的?既然他的爸爸吸毒又殺人,就不能把他教好了再出來上學嗎?」
    「今天我兒子只是受傷,萬一他哪天情緒又失控殺人了,你們要負責嗎?」
    「這種人就不要帶到學校害人了吧?」
    老師在一旁勸解:「好了你們冷靜一點,我們坐下來好好協調。」
    「冷靜什麼!我的小孩平平安安送來學校,結果被打得重傷回來,你們老師也要負責!」
    「是他們先動手的。」謝子絃小聲地開口。
    「我那時候在校門口等……」
    「啪」一聲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
    謝母陪笑道:「不好意思,他平時在家裡很乖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來學校會變成這樣。」
    謝子絃那一下被打得有點懵,他看向老師,覺得老師至少有可能會幫他說話。
    「好了好了,家長們冷靜。」老師笑得很勉強。
    「別再刺激小孩子的情緒了,子絃畢竟是那樣家庭出身,看到的畫面可能跟我們不太一樣,性格衝動一點或是情緒不穩定一點也是在所難免……」
    那一瞬間,謝子絃從老師眼裡看到了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是正常的,他的情緒沒有不穩定,他只是要自保而已……
    他又不會殺人。
    他輕輕閉上眼睛,還能聽到其他老師的竊竊私語。
    「長得那麼瘦,沒想到暴力傾向那麼嚴重。」
    「人家也很可憐,在那樣的家庭長大。其他人這樣一直刺激他,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承認,如果他可以,他想揍所有人,揍到他們沒辦法開口,揍到他們不敢說他的壞話。
    或是把他們殺了也行,只要他們閉嘴。
    乾脆世界原地爆炸好了。
    可是不行,他只要真的出手,就會坐實他們口中的暴力傾向、殺人犯的孩子。
    他老爸又不會在家裡吸毒,也不會在家裡殺人,他只有家暴他的母親而已,他們是希望他看到什麼?
    如果導師辦公室有刀,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抓起來割破自己的喉管。
    如果他瀕死,如果他沒辦法動了,其他人是不是就可以好好聽他說話?
    「謝燃。」
    謝子絃聽到他自己開口。
    「當有一個人罵我,我可以揍他。可是當所有人都對我指指點點的時候,我是沒辦法揍所有人的。」
   「所以我才不討厭你們,因為討厭不完。」

    謝燃聞言一愣。
    他盯著謝子絃的眼睛,真的沒有恨意,和當時喝醉時判若兩人。
    由於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樣,謝燃起了一伸雞皮疙瘩。
    思緒忽然就跑偏了。
    果然上帝關一扇門開一扇窗這句話是假的吧。
    謝子絃的窗是開在哪他完全感覺不出來。
    他的打架能力算嗎?可是誰知道他自己又想不想要?
    他從頭到尾只是一個運氣被雷劈了的可憐人。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
    謝燃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又賴了一下床。
    不知道多久後,伸出手臂撈了在書桌上的手錶。
    八點半左右,爸媽都已經出門了。
    謝燃躲回被子,睡意卻漸漸消散了。他盯著天花板看了幾秒,最後還是決定爬起來。
    大概是動靜太大了,他看到謝子絃露在棉被外頭的那撮黑色頭髮動了動,然後整顆頭鑽了出來。
    謝燃嘴唇動了動。
    「早啊。」
    謝子絃睜著惺忪的睡眼,看了他數秒。
    「蛤?」
    「早。」
    謝子絃皺了皺眉頭,似乎又消化了一下。
    謝燃摺好被子,準備去刷牙洗臉。
    「你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謝子絃忽然開口。
    其實一般剛睡醒的時候都不會很想要說話,可是謝子絃真的有點忍不住。
    「你從昨天開始就有點奇怪。」
    謝燃走向房門的腳步頓了頓。
    「……我分手了。」
    「……」謝子絃閉上了嘴巴。
    謝燃抿了一下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他現在還沒刷牙,連他自己都無法忍受。
    他出廁所後沒多久,謝子絃也從另一間廁所刷牙洗臉出來了。
    或許謝燃自己也沒發現,他在別人面前一直是戴著面具的,除了謝子絃。
    因為父母的緣故,他從來沒有想費心經營兩人的關係過,不想說話就不會說話,但該幫他的時候還是會幫。
    反而現在看過他的真面目的人只有謝子絃。其他人對他的評價都是平和、完美,偶爾難以捉摸,只有謝子絃覺得他這個人虛偽、前後言行不一、莫名其妙。
    面對著謝燃順手遞過來的早餐麵包,謝子絃猶豫了一下才接過。
    謝子絃是把早餐拿進房間吃的,謝燃則在客廳滑了一下手機才進去。
    他進房間時,謝子絃正在寫寒假作業的數學題。
    謝子絃邊轉筆邊思考。
    這題好像還有思考空間,先圈起來等一下寫,這幾題一看就是不會,直接猜了。
    他默默奮鬥了很久,啊不,是他感覺已經過了很久,他在一題長得要命的閱讀素養下面直接猜了C,然後才覺得好像剛剛謝燃進來沒多久後,就一直在注視著他。
    「幹嘛?」
    「沒有,只是覺得你寫的速度有點快。」
    謝子絃往講義一瞄,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猜了將近一半的題目,不由的也有點心虛,雖然不知道是對誰。
    「嗯?」
    謝燃看了一下謝子絃不明所以的臉,再看一下窗外的風景,在看一下床鋪,總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怎麼想怎麼躁。
    「我說,要不要我教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謝燃的錯覺,他覺得空氣凍結了。
    謝子絃那瞬間覺得自己脖子發涼。
    「蛤?」
    話甫出口,他大概也覺得明明自己已經聽到了,還讓謝燃再說一次的行為有點蠢,於是又補了一句。
    「不要。」
    空氣真的凍結了。
    好尷尬。
    謝燃覺得有點想低頭,早知道不說了。
    謝子絃把筆一放,轉過身來。
    「你到底怎麼了?」
    他一大早起來就被謝燃的問好、遞麵包搞得心神不寧,剛才謝燃問他需不需要自己教的時候他真的覺得世界要毀滅了。
    「分手就對你刺激那麼大嗎?」謝子絃打量著他,他也感受不出謝燃有那麼愛他女朋友,他不是自己也說了嗎,只是「不討厭」。
    ……好麻煩,謝子絃就直接回答好或不好就行了,哪來那些問題啊。
    謝燃扶額,現在怎麼辦?要怎麼說?
    「我只是覺得……」他的腦袋正再他的腦袋正在快速思索著用字和句子。
    他覺得現在的樣子就像把自己撕破給人看,是一種未知的恐懼。
    他只是在昨晚想了一下。
    可不可以試著對別人再真心一點,再好一點?這樣或許自己的情感就不會那麼荒蕪,不要繼續把對人的態度當成選擇或取捨來衡量,或許自己可以更快樂一點。
    他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他從前也沒想過要改變,不過或許可以試著改一下下,如果真的不行的話就放棄好了。
    反正自己按照前十九年活著的狀態也不會死,他只是好奇如果有了鮮明的喜怒哀樂或愛恨,會是什麼樣子。
    能讓江羽涵那麼嚮往,能讓她覺得他無法得到幸福而哭。
    ……所以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過了幾秒,還是謝子絃說話了,大概是受不了他的磨機。
    「別把你對別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他的表情倔強而冷酷。
    謝燃是什麼樣的人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了解的只有毛皮也夠了。
    他是一個自私到極點的人,從小對他的冷漠只是因為他沒有接近價值,懶得經營關係,他早就看過了謝燃在他以及在父母面前截然不同的樣子。
    「如果你對我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還比較不噁心一點。」謝子絃面無表情地說道。
    「……」還真是……
    謝燃的臉部肌肉僵硬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笑意淡去。
    果然想要改變生活態度什麼的好麻煩。謝燃面無表情地想,他之前大概是想得太簡單了,還是繼續用以前的生活方式吧。
    至少他現在看起來還是個正常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的人寥寥無幾也無所謂。
    「不過……」謝子絃把數學講義遞到他面前。
    「我可能真的需要你教我。」
    「……」謝燃面無表情的抬眸看向他。
    其實現在的表情就挺好。謝燃之前看人的時候總是未語先笑,或許會令人感到如沐春風,在謝子絃眼裡就只是作而已。
    虛偽醜惡傷人的嘴臉他看太多了,還不如直接空白。
    「你可以不用對我太好……」反正你也不是真心的。
    「可是你在這方面可以幫我嗎?」因為我是真的需要。
    謝燃接過了講義,就他瞄過的答案幾乎都是錯的,對的只有一兩題,不過題目周圍連計算過程都沒有,看來是蒙的。
    看來多了一件麻煩事。
    「學校老師教的你聽不懂嗎?」
    「大概聽得懂,不過寫題目的時候就不會。」況且他有時候也不會認真聽。
    在這好學歷幾乎代表能不能找到一個好工作的現況,他已經早就放棄了,不過在剛才謝燃問他時,他忽然就有點心動。
    他畢竟還是不想去工地搬水泥的。
    謝燃現在的心情有點糾結。
    自己為什麼要教他?一個對兄長一點禮貌都沒有的小鬼,不但不喜歡自己,教他還對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
    講義內容大多是高二上課程複習……
    「你高一有認真聽課嗎?」
    「偶爾。」
    「……你高一的講義什麼的還留著嗎?」
    他可不想幫他講解完寒假作業,結果發現他都聽不懂,學渣不是一夕之間養成的。
    有些確實還留著。
    謝子絃蹬蹬跑去從書櫃翻出了高一數學講義。
    謝燃看得出他現在心情還挺愉快。
    就當積陰德吧,等他發現學習是多煩的事情,就會放棄了。
    「你只有數學有問題嗎?」
    「還有物理化學,國文的話你可以嗎?」
    「……」
    謝子絃回頭看他,謝燃安靜地站在那裡,黑色毛衣顯得他白皙高挑。
    他後知後覺的產生了一種麻煩別人的愧疚情緒。
    「抱歉,我的課業荒廢有點久了。」
    「我知道。」謝燃拿起桌上的筆,開始寫高二數學的題目權當複習。
    「看起來就是這樣。」他說得毫不留情。
    其實他在之前就有感覺了。
    如果說在小學,謝子絃能算是個乖小孩,國中時期的他整體看起來比以前陰鬱不少,大概是他最厭世的時候,課業很大概率就是在那時荒廢的。
    但上了高中之後,感覺就沒那麼陰沉了,所以他喝醉酒情緒爆發的那天晚上才會令他有點驚訝。
    謝子絃將講義遞給他。
    「差不多。」他反而有點驚訝謝燃的觀察入微。
    「我沒什麼教過人,你等一下如果聽不懂直接問。」

    這一整天下來,一個頭腦發脹,一個口乾舌燥。
    「為什麼要除三階?」
    「就跟我剛才畫的一樣,分堆會重複計算。」
    「怎麼判斷它會重複計算?」
    「你可以先假設,假如這一組是這樣分……」
    謝燃也不想要這樣的,可是等他回過神來,已經下午四點了。
    他們從吃完早飯說到中午,吃完午餐休息一下後又教到現在。
    其實謝子絃還不算難教,說不定跟家族基因也有一部份關係。
    不過他好累。
    冬天的天空霧濛濛的,涼冷的空氣使人犯懶。
    「我點一下外送,你先休息。」謝燃拿起了手機。
    謝子絃打了個哈欠。
    其實他剛才就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了,科目什麼的本來就對他來說沒什麼吸引力,尤其是謝燃剛才又剛好說到排列組合,他記得當時老師在教了之後他還是幾乎完全不懂。
    「你想吃什麼?」謝燃找好店家,轉頭想問謝子絃意見時,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喂,醒醒。」
   
    雖然這樣的模式兩人始料未及,但他們的確就這樣還算友好的相處起來了。
    謝燃就這樣一次一次被迫回想他的高中課程,不過兩人除了課業上的交流,也很少再談其他。
    時間一天天迫近年假,他們的奶奶早在兩人出生前就過世了,爺爺也在謝燃約莫一兩歲時過世。所以他們過年是不用回鄉下探望他們的,但親戚之間也還是會來往走動。
    他是後來聽那些親戚聊天的內容才知道,他爸早在二十出頭就和家裡不知為何決裂,一個人出來混,再也沒有回過家。所以八歲那年,他第一次看到他還有另外的親人。他也不是沒有聽謝父說過,還好爺爺他走得早,不然聽到自己的大兒子混成這副德性也會氣死。
    然而謝燃在旁邊聽時只覺得不以為然,爸他明明是希望爺爺奶奶還沒死,這樣謝子絃就能理所當然的交給他們帶大。爺爺奶奶走後,與謝子絃血緣最親近的就變成他們家了。
    如果那些大人知道謝燃小時候的心理,大概會很想要把他棄養。
    謝子絃不喜歡過年見親戚,而且基本上和親戚聊天都是大人的事情。他還記得小時候過年的時候那些親戚看他的表情像是動物園裡的猴子,好奇中帶著不安。
    當然那些同齡的小孩也會注意和他保持距離。
    「聽懂了嗎?」謝燃一邊解釋原子的階層,一邊附註上筆記。
    「叔叔和阿姨好像其中一個回來了。」謝子絃答非所問,明天就是除夕,謝燃爸媽從明天開始放假,也就是說,他們要朝夕相處差不多一個禮拜。
    他們如果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教他課業,會不會很崩潰?
    他小時候就不只不小心聽過一次謝母問謝燃「跟他住會不會不舒服」、「需不需要換更大的房子」之類的問題,謝燃都回絕了。
    謝燃就如同他們的寶貝似的。
    「我剛剛有聽到了,我去迎接一下他們,你要去嗎?」
    「不要。」
    小時候謝子絃也會跟著謝燃去迎接謝父謝母回家,不過很大概率都會被無視,或草草幾句話敷衍,久了以後乾脆就窩在房間。
    如果是再圓滑一點的人大概會鍥而不捨甚至嘗試討好,但謝子絃顯然不是。
   
    「爸,回來了。」謝燃走出房間,謝父的外套上彷彿還沾染著外頭的涼意。
    「今天你和子絃有先收拾一下家裡嗎?明天大掃除會比較輕鬆。」
    「我們忘記了。」謝燃看起來有一點不好意思:「不過到時候我們的房間我們自己來就好。」
    「好。」
    「爸你早點休息。」
    「嗯。」
    「謝燃。」
    謝燃走進房間時,看見謝子絃直勾勾的看著窗戶上面自己的倒影。
    明明他看的是倒影,自己卻能夠感受到他的視線。
    「總覺得和我在一起,就像把你從神壇拉下來。」
    謝燃是寶貝,謝子絃是敝屣。
    家中一直是這樣的氛圍,只是謝子絃忽然有一種特別強烈的感覺。
    自己和他是真的不一樣。
    「你在說什麼鬼話?」謝燃挑起眉頭,關上門。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謝子絃,謝燃大概會假裝愣一下,然後擺出困惑的樣子說道:「你在說什麼?」
    可是眼前的人是謝子絃,這幾天他只要對謝子絃笑一下,謝子絃就會立刻繃緊神經。
    謝燃後來也放棄在他面前凹表情,就當是拯救謝子絃的眼睛吧,他不是也說過自己很噁心嗎?
    「其實我覺得你來當他們的小孩更適合。」謝燃坐到他身邊。
    「什麼意思?」
    「太噁心的人不適合當正常人家的小孩。」
    謝子絃合理懷疑他在內涵自己。
    「其實我也好奇他們明明對你那麼好,怎麼還把你養得那麼作?」
    「……別忘記現在是誰在補你『荒廢的課業』。」
    「...抱歉。」
    嘴欠的臭小孩。
   
    隔天晚上,四人在家圍爐吃火鍋。
    謝燃和謝子絃埋頭邊吃邊看除夕節目。
    耳邊還有父母抱怨工作的聲音。
    「今天就休息好不好?」謝燃低聲問謝子絃。
    他不希望除夕夜還要為他講題。
    他已經好久沒有那麼有良心了,大概吧。
    「……嗯。」謝子絃抬頭看著除夕特輯表演節目。
    他其實沒什麼興趣,手機裡的貪食蛇說不定都比較好玩。
    「子絃也高二了,有想好要上哪間大學了嗎?」
    謝子絃被叫到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在叫你。」謝父夾起碗裡的丸子,目光穿過火鍋裊裊升起的白煙,盯著對面的謝子絃。
    「還沒。」謝子絃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考上哪裡算哪裡。」
    「上大學是想住家裡還是住宿舍?」謝母接著問道。
    「宿舍吧。」
    「雖然上高中後不知道你的成績怎麼樣,可是你國中的成績單好像蠻差的啊。」謝母悠悠道。
    「如果以後想選大學的話還是提高成績吧,你也不想一直被人瞧不起不是嗎?」謝父淡淡的道:「早點想好你要報哪科,面試比較方便。」
    「……謝謝。」謝子絃的表情明顯有點錯愕。
    「會想念外縣市的學校嗎?」
    「都可以。」
    「會想回去以前你爸媽在的城市念嗎?」謝母抬眼對他道:「之前你們的房東打電話來跟我抱怨你爸坐牢後,你們的房子租不出去,反正如果你念了那邊的學校,說不定可以回去那邊住,租屋費我們幫你出。」
    「我們兩個之前有想一下,畢竟你已經長大了,跟你哥再睡一張床會有點勉強,房間應該也太小了。」謝父也接口:「反正你也長大了,生活自理能力已經可以了,會考慮回到你以前的縣市念大學嗎?」
    「可以。」謝子絃抬頭道:「我沒有意見。」
    「你不用那麼快給答覆。」謝父頓了頓:「只是我們討論了一個方案給你想一下而已。」
    「他都覺得可以了還猶豫什麼?」謝母看了謝父一眼:「我可以跟那個房東講一下一年後子絃可能會搬回去,如果一年間有人要入住,也可以讓房東介紹一下哪裡有房子可以租。」
    「也行吧。」謝子絃很安靜。
    謝燃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謝子絃在原本的家過得怎麼樣,如果過得不好的話,搬回去可能於他來說不一定是好事,他父母看來是沒想到這一層。
    或者其實有想到,可是想要讓謝子絃搬出去,謝子絃又剛好沒有拒絕而已。
    「最近你們應該沒在忙什麼吧?會想出去玩嗎?」
    「誒?」謝燃頓了一下:「我都可以。」
    「初四晚上××有燈會,我們可以去那裡逛逛,順便過夜。」謝父提出:「難得放假,我們出去走走也好。」
    「我覺得可以。」謝母笑得眼睛瞇起來:「好久沒出去玩了。」
    「那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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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2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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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晚上的重頭戲就是守歲和炮竹煙花。
    大人早就把除夕節目轉到電影臺去了,謝燃和他們看了一部,發現他們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也就自己回房間。
    謝子絃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回房間了,謝燃進來的時候他不知道在玩什麼電動,桌上還放著昨天剛講完的化學,看來他剛才是在複習。
    「你開學之後還有空教我嗎?」謝子絃發現他進來了以後,很有良心的戴上耳機。
    他只是發現最近應該是沒有時間讓謝燃教他了,開學前至少要重新念完高一的內容,可是這樣應該對謝燃和他都很勉強。
    「可能有吧,我也不確定。」
    謝子絃很安靜的打完一局遊戲,然後回桌前開始看化學講義。
    謝燃也沒有吵他,拿出書開始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燃抬手看了下錶,十一點出頭,一旁的謝子絃手中從化學變成了數學,不過眼睛眨了幾下,看起來挺酸。
    倒是蠻認真的樣子,學渣可能真的要轉性了。
    「你前幾天忽然要我幫你上課,是想上哪間大學嗎?」
    雖然他在飯桌上說自己都可以,但他看起來就不太像會在那時候說實話的人,說不定是真的有什麼目標,只是不想和他們說。不過自己好歹是幫他複習的人,謝子絃想上的大學成績決定了自己幫他複習的認真程度。
    如果自己說了那麼多,謝子絃的目標只是個三流大學,自己也挺虧。
    房間中已經安靜了太久,導致謝燃開口時,謝子絃的反應有點遲緩。
    「……沒有。」
    「那你那麼認真幹嘛?」
    謝子絃安靜了一下。
    「有的話就直說,我也好幫你。」
    謝子絃默默投去了一個「真的有那麼好心嗎」的狐疑眼神。
    他想了想,放下筆和書,同時也是讓自己的眼睛休息一下。
    「我只是不想和我爸一樣。」謝子絃閉上眼睛。
    他猶豫了一下,但反正跟謝燃相處過一段時間了,透露一點自己的事情也沒關係。
    「我國中挺混的,會考後我就在想如果我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和他一樣,畢業沒多久和叔叔阿姨決裂,加入什麼奇怪的幫派,吸毒殺人坐牢。」
    「……如果我繼續什麼都不願意學的話。」
    說來也奇怪,他是會考完忽然開始念書的。
    「可是有點來不及,高一很多東西我都覺得很難理解,我原本快要放棄了。」
    「然後我就剛好問你需不需要我教。」謝燃接口。
    原來真正的轉捩點恰恰在他的多此一舉上。
    「我說……」謝燃瞟了他一眼,轉過身來。
    「你感覺省略了很多東西。」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其實就算猜到了也不用說出來,只是猜到的結果讓謝燃也有點意想不到。
    「你國中在打架混幫派?」
    謝子絃聽到他的猜測時微怔。
    「為什麼這樣想?」
    「如果你只是普通沒在念書,那並不會和你爸一樣走上同一條路。而且你從小被我爸媽一直講,應該會很討厭『和你爸走上同條路』這件事。」謝燃很少在別人面前說出他的推測過程,現在驀的有種微妙的羞恥感。
    「會讓你忽然害怕起來,除非你做了和你爸很類似的事情,類似到你覺得會步他的後塵。」謝燃頓了頓:「小學的事情我還記得,你一個沒打過架的人一下子打跑了欺負你的同學,結合一下,大概猜的到你在國中是什麼樣子。」
    謝子絃盯著謝燃,其實他好像沒有很懂謝燃的推理過程,但是有一件事他沒辦法否認。
    他的確會在國中打架,還一度被傳成校霸。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討厭?」
    「只有你。」謝燃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又躺槍一次。
    「……喔。」
    「我沒混幫派。」謝子絃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只是把說我壞話的人約出去打而已。」
    「……學校沒通知家長?」
    「我警告過他們。」
    ……那警告的方式感覺很可怕。
    那段時間是謝子絃常常自我懷疑的時期,他老爸能算是他從小到大最鄙視的人,可是自己必須做出和他類似的事情才能保護自己。
    其實除了謝子絃的恐嚇外,還有一部份的原因是國中學生不比小學,是心靈比較複雜的年紀,各種中二、叛逆、思春都聚集在此時,尤其是男生,遇到事情並不會傾向告訴家長或老師,再加上謝子絃多少打人的時候有收斂,而且承諾只要他們閉嘴道歉,自己就會停手,所以事情沒有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爸媽完全不知道還是很扯。」
    「有幾次要寫檢討,家長簽名那欄我都代簽了。」就是模仿謝父謝母簽名的意思,謝子絃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
    「其實你還不笨。」謝燃盯著他幾秒,得出這樣的評價:「藏得挺好。」
    「你也不差。」謝子絃在暗指昨天說謝燃很作。
    「……」
    「來上課吧。」
    「你不是說今天休息?」
    「爭取不要讓你跟你爸一樣。」
    其實早就不一樣了,謝燃看著謝子絃令人頭痛的筆跡想。
    當你有了「爬起來」的念頭,不再自甘墮落以後,你們兩個就已經天差地遠。

    初二按習俗要回謝燃的外公外婆家,照慣例他們會在那裡過一到二夜。
    謝子絃想了想,還是帶了紅樓夢去,紅紅厚厚的一本如同鐵磚。
    外公外婆是住在比較偏鄉些的地方,較矮的獨間古厝,周圍有較空曠些的庭園,平常外公閒來無事就喜歡在附近種種花草。
    兩人早在知道他們一家要來時,就打好了地舖,謝父謝母一間,謝燃和謝子絃則睡另一間地舖。
    「回來啦。」四人開車到達時,外公外婆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見了,外公連忙倒好剛才泡的茶。
    「你們有誰要來陪我下棋?」
    「好啊我好久沒下了。」謝燃放下行李。
    他的棋藝就是外公教的,外公也有教過謝子絃,可是他好像在這方面真的行不通,外公當時還挺失望。
    「才剛回來就要人家下棋,你平常是沒和朋友下夠嗎?」外婆笑罵道。
    「沒關係啦。」外公笑咪咪的。
    幾人收拾好了行李,外婆和爸媽已經在客廳聊起天來,謝子絃看沒他的事了,便想窩回房間。
    「子絃也過來。」外公忽然發話:「看看我們是怎麼下的。」
    謝子絃看著他已經忘得差不多的象棋,覺得腦殼突突發疼。
    「最近學校有發生什麼事嗎?」
    外公拿出棋盤問道。
    「挺好的吧,老師人還算不錯,課業也跟得上。」謝燃答道。
    「沒發生什麼。」謝子絃也回答。
    外婆和外公是少數會認真想和他聊天的親戚,他確實覺得他們人很好,但有時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
    「子絃很快就要考大學了,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外公感嘆。
    「他最近很認真,一直來問我問題。」謝燃瞟了謝子絃一眼,接下話來。
    「本來就是應該的,你是哥哥,成績又好,他不問你問誰?」
    外公和謝燃決定了誰紅誰黑後便不再說話,專心下了起來。
    謝子絃大概對棋的大小,誰可以吃誰還記得一些,外公一直致力於教會他,可能也是希望兩人多一點共同話題,可惜他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你去休息,子絃來跟我下一盤。」
    一局終了,外公勝,謝燃被趕去旁觀,謝子絃覺得自己要死了。
    「為什麼要這樣走?」棋下到一半,外公終於忍不住發話。
    謝子絃一僵,沒有說話。
    「居然還是不會嗎?」外公嘆道:「你知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怎麼做嗎?」
    「……我不知道。」
    「噗。」兩人聽到一旁的謝燃溢出一聲笑。
    「你就不要勉強他了,我們來聊天啊。」謝燃笑著攬上他的肩膀。
    外公也不揮開他,只是依舊冷著臉:「把這盤棋下完。」
    「……好。」謝子絃覺得一點都不好。
    「我也好久沒看到你們了,子絃跟你爸媽還處得好嗎?」
    「還不錯吧。」謝子絃想了一下,如是回答。畢竟謝父謝母和他相處的時候不長,真要講,少數那幾段對話其實也還算平和。
    小時候他們對自己得牴觸情緒比較重,尤其是謝母,每次看到他都一臉「離我兒子遠一點」的表情,但長大後或許是習慣了他的存在,已經好很多了。
    「那你有好好照顧子絃嗎?你們兩個不是睡一間房間的?」外公轉頭改問謝燃。
    「我又不是小孩。」這次回答的依然是謝子絃,他看起來有點尷尬。
    「確實吧,他挺好的,我不需要照顧什麼。」謝燃反應過來,答道。
    「那等一下外公要不要帶我們去看你種的花?」
    「晚一點吃完飯再去。」

    他們就這樣待到晚上。
    謝子絃正窩在床上看書,謝燃擦著頭髮進來:「換你去洗澡。」
    「喔。」他放下了紅色鐵磚,去行李箱那兒找出了衣物,走進浴室。
    謝子絃是最後一個去洗澡的,他洗出來時已經有點晚了,經過客廳時,正好看到外公一個人坐在客廳看報紙。
    外婆的作息比較早,在八點左右就上床睡覺了。
    「現在才洗完澡?」外公忽然開口。
    「嗯。」
    「不喜歡說話的小孩在長輩面前不吃香喔。」
    謝子絃一下子摸不清他想表達什麼,停下了腳步。
    外公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謝子絃邊坐下邊擦著頭髮。
    「你跟你叔叔阿姨看起來還是很生疏,是不喜歡他們嗎?」
    謝子絃搖搖頭。
    「他們可能對你小時候的環境不放心,怕你長歪,可是你們已經生活那麼久了,再怎麼有意見應該都淡化了,你可以學學你哥,他不只有禮貌,還會主動跟他們聊天,嘴又甜,這樣子長輩比較會喜歡。」
    「嗯,謝謝。」這些說來簡單,對他來說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外公不知道他小時候一家人的相處情況,當然覺得他們只是正常的冷漠。
    謝子絃不討厭他們,不代表小時候的打罵孤立放鴿子等行為他都不記得,只不過至少他的叔叔阿姨收留他,供他吃穿,就憑著這點他就該感謝他們了。
    沒有人生來該對你好。每次他生氣或者難過時都會想起這句話,讓自己把怒氣逼下去。連自己的爸媽都拋棄自己了,還對其他人要求些什麼?
    「不過也不要太像小燃了。」外公看他答得敷衍,顯然有點黯然,但又繼續道:「雖然他很貼心,但是心思有點重,小孩子還是無憂無慮一點比較好。」
    「嗯。」謝子絃轉頭看著外公的側臉,瘦削的臉頰已經出現不少老人斑了,眼角也有細細的魚尾紋。
    「我盡量。」
    外公嘆了口氣:「回去吧,年輕人還是比較喜歡跟年輕人待在一起。」
    謝子絃直起身,準備站起來,忽然想起了他偶爾會聽到謝燃對他爸媽說的話。
    「早點休息,外公。」其實嚴格來說,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沒差。
    而且外公跟他叔叔阿姨又不一樣。
    外公聽到謝子絃說出這句話後,顯然一愣。
    然後他緩緩伸出手,放在謝子絃還沒全乾的頭髮上。
    「小時候爸爸媽媽應該對你不好吧,但是現在多了你叔叔阿姨和小燃可以疼你了。」
    謝子絃瞳孔一縮,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些什麼。
    沒有,他們其實沒有對我很好,我也沒想跟他們打好關係。
    他最理想的狀況是長大後找到一個夠他生活的工作,有一定的生活基礎後每年拿出他工資的一部份還給謝父謝母,持續個十幾年左右,也不算是欠了他們。
    但是他最後也還是什麼都沒說。
    「嗯,我很好。」

    初三就是開始拜訪親戚、跟他們吃飯,他們在初四下午離開外公外婆家,準備晚上直接去看燈會。
    不過謝燃從離開前就覺得頭有點暈,打不起精神,默不作聲的在車上睡了一路。
    「糟糕。」謝母摸了一下他的額頭。
    「有點燙。」她的表情看起來又點嚴肅:「可能有點發燒,是這幾天冷到了嗎?」
    「可能吧。」謝燃睡得迷迷糊糊的,有點口齒不清。
    「怎麼辦?要不要中途去診所看一下醫生?」謝母很擔心。
    「男生哪有那麼脆弱?」謝父看起來不以為然:「多喝水休息就不會有什麼事。」
    「你怎麼知道只是發燒而已?萬一是其他症狀引發的怎麼辦?」
    謝燃來有點睏,卻被兩人的對話搞得有點睡不著,他雙眼睜開一條縫,看向前座感覺快要吵起來的夫妻。
    「不然……我先睡一天,如果明天還沒退燒再去看醫生。」謝燃的聲音很懶,他現在是真的不想說話,也不想去看醫生,掛號好麻煩,他只想睡覺。
    謝子絃原本一直看向車窗外的臉聞言瞄了一下感覺病懨懨的謝燃。
    「……要不然就按照他說的來?」謝父邊開車邊瞄了一下後照鏡。
    「那晚上不就只能待在民宿裡了?」謝母回頭看了一下謝燃。
    「我沒關係,你們三個去就好。」謝燃厭世的嗓音疲憊的拉出這句話。
    「……」謝母不著痕跡的瞥了眼在看窗外的謝子絃。
    「不然……叔叔阿姨你們去。」謝子絃當然聽到了謝燃的話,也感受到了謝母的視線。
    他試想了一下他們三人一起去看花燈的樣子,總覺得有點驚悚又有點尷尬。
    「我可以也留下來,看哥有什麼需要再幫他。」
    車上安靜了一下,只剩下廣播的音樂聲,謝燃總覺得謝子絃的那聲「哥」讓他雞皮疙瘩都上來了。
    「爸媽也很久沒一起出去了吧,我跟他待在民宿不會怎樣。」謝燃溫聲說道。
    「隨便你們。」謝父的聲音傳來。
    「嗯。」

    原本晚上去吃晚餐順道去看燈會再回來的計畫算是報廢了,他們在路上先去買了兩碗粥才到了原本預訂的民宿。
    經營民宿的是一家人,老闆和老闆娘辦入住手續時,看起來在讀小學一二年級的小孩在後頭好奇地盯著謝燃一家看。
    房間是樓中樓,底下是電視機、浴室和雙人床,樓上空間較小,是兩張單人床。
    謝燃和謝子絃終於有一天不用睡同張床上,不過他們也已經麻木了,小時候不覺得怎樣,長大後就更無所謂。
    其實謝燃有休息一下後就好多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待在房間休息,而且他對燈會本來就興趣不大。
    晚上六點多左右,夫妻倆已經出去吃晚餐了,再晃一下去燈會說不定九點多回來。
    謝子絃也沒有吵謝燃,樓上的燈關上了,他在樓下看電視。綜藝節目的主持人努力的在製造笑料,謝子絃看了看忽然有點良心不安,自己是不是應該努力把紅樓夢看完,上次暑假讓他們看上和中冊,寒假則要看完下冊寫心得,而自己的進度一半不到。
    ……可是他現在不想動。
    「啪」一聲,樓上的燈亮了,謝子絃聽到了上一層傳來腳步聲。
    是謝燃走下樓來倒水喝。
    謝子絃不經意的瞥了一眼,謝燃看起來比下午有精神多了,穿著寬鬆的衛衣安靜的站在角落裡,人高腿長,他貌似以自己還高個兩三公分的樣子。
    「你電視不用調那麼小聲沒關係,我已經不想睡了。」謝燃開口。
    「反正我也沒有很想看。」謝子絃想了一下,關了電視。
    謝燃看到謝子絃又重新翻出紅樓夢,其實最近常常看到他在看,不過進度似乎頗為遲緩。
    謝燃鑽回被子裡。
    他現在雖然精神好了很多,但還是有點犯懶,他恍了一下神,眼睛瞄向另一張床正在看書的謝子絃。
    他忽然想起了幾天前兩人的對話。
    『其實我覺得你來當他們的小孩更適合。』
    當時謝子絃以為他是在調侃他,可是他一開始還真的不是。
    比起自己,謝子絃更適合生活在一個普通的人家,因為他是個正常人。如果自己是生在謝子絃那個家庭,大概也不錯,畢竟他就是一個對情感感知遲鈍的人,不停地遭受到周圍的輿論抨擊對他來說影響應該更小。
    他好像其實也沒有很摸得透謝子絃,他感覺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但自從喝醉酒的那晚,他對謝子絃的認知就有點打掉重來的趨勢。
    不過真的打一些細節拼湊出來後,好像就清晰多了。
    謝子絃一直在自救。
    或許國中自我懷疑過一陣子,但是他其實很想脫離他的父親,以及所有人帶給他的陰影,不然他不會一逮到機會就麻煩謝燃教他的課業,也不會明明討厭所有人討厭得要命,卻不停催眠自己是不討厭他們的,他不希望自己因為別人的緣故變成一個憤世嫉俗的人。
    謝燃他當然早在謝子絃說要殺了他,醒來後卻很認真的說「我又不討厭你」的時候,心裡就有了大概的底。
    一直拚命告訴自己不可以,自己是不討厭他們的。
    可是一個正常的人又怎麼能不討厭呢?成長過程中遭到的那麼多白眼都不是他應得的,明明有多少人有能力拉他一把,可是那些人都視而不見。
    如果謝父謝母對他是家暴式的打罵,他還能夠控訴,可是他們帶給他的是冷漠,是遇到事情不容他辯解的權威,好像很可惡,卻又好像不是不能忍受。
    可是多多少少都會留下傷害。
    於是謝子絃在喝醉的那晚終於在謝燃面前爆發。
    明明一個生長環境順利又有愛,一個泥濘而充斥惡意,但是到頭來謝子絃說不定比謝燃更像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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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2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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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嘛一直看我?」謝子絃側過頭直視他。
    「我以為你看書看得很認真。」
    「……還是感覺得到。」
    ……你根本就沒在認真看吧。
    「……沒什麼。」
    過了不知道幾分鐘,房間的電話響起。
    「我接。」謝子絃放下書,拿起座機。
    「喂?」
    另一頭是老闆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嘿那個啊,剛才我的朋友有送一些天燈來,可是太多了我們一家人放不完,你們介意也出來放嗎?剛好大家一起保個平安。」
    謝子絃猶豫了一下,想著晚上也沒什麼事,既然老闆熱情的話也不是不行。
    他剛想問謝燃要不要一起來,不過看他被子蒙在頭上的樣子,又想說他的身體才剛好,還是別再出去吹冷風了。
    「好,要去哪裡找你們?」
    「你們來大廳吧,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去。」
    「好。」
    「有人找?」電話掛斷後,謝燃拉下一點被子問道。
    「嗯,我出去一趟。」
    「注意保暖。」謝燃那一句也只是習慣性說的,事實上謝子絃到底冷不冷他好像也不太在意。
    但謝子絃聽了以後也還是在自己的衛衣外穿了件外套。

    謝子絃來到大廳時,看到了大廳大概站了十個人左右。
    「嗯?我以為你會跟你哥一起來。」老闆娘看到他來了以後顯然有一點驚訝。
    「他身體不舒服。」謝子絃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那我們原來想的是兩個人放一隻呢……」
    「還是你跟小寶放吧。」老闆開口:「我跟他放一隻。」
    小寶貌似是兩人兒子的暱稱。
    「也可以。」老闆娘點點頭。
    其餘被邀請來的客人有點吵雜。
    「那我帶你們去放天燈了。」老闆高呼了一聲。
    幾乎所有人都是兩個兩個來的,因為老闆的預想就是兩兩一組放天燈,但他們最後問到謝子絃時,老闆忘記叫他最好再帶一人來,所以就恰巧只剩下謝子絃是一個人。
    一路上,老闆娘很自然的牽著小寶,找謝子絃聊了起來。
    「房間住得還行嗎?」
    「嗯。」
    走了幾步,謝子絃忽然想起了什麼:「妳好像記性很好。」
    明明要接的客人應該不算少,卻還記得自己的長相以及自己有一個哥哥。
    老闆娘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
    「還真的不是我的緣故。」她抬頭看了一下謝子絃乾淨冷白的側臉。
    「因為你們一家人長得好看啊,尤其是你和你哥,當時看到就忘不了。你現在多大了?」
    「高二。」
    「你哥呢?」
    「大二。」
    「差三歲啊,人家不是都說三年一代溝,你覺得你跟你哥處得怎麼樣?我自己也有在想要不要再生一個呢,畢竟前陣子比較忙沒什麼空。」
    「我們兩個不太吵架。」謝子絃說的事實。
    「真好,感覺如果家裡有兩個男孩子就會吵吵鬧鬧的,還容易打架。」
    他們還真的打過架,不過他醉了沒印象。
   
    他們來到了一個空曠的地方,雖說今天天氣挺冷,但其實是沒什麼風的。
    首先把天燈撐開,在上面寫下願望或畫圖,完成後在裡頭點火,緩緩放開手讓它往上飄。
    謝子絃拿起毛筆蘸上墨,看著對面老闆奮筆疾書的樣子。
    要寫什麼呢……
    謝子絃面無表情地想著。
    「把拔把拔,你寫的是什麼?」
    「我寫讓小寶成績好一點。」
    謝子絃抬眼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的小孩。
    小寶看著老闆寫的字,看起來很困惑。
    「你寫的字那麼醜,萬一天上的人看不懂怎麼辦?」
    「……」老闆顯然沒想到會被兒子那麼直接的吐槽。
    「天上的人很厲害,他們可以知道把拔在想什麼,所以就算字看不懂也沒關係啦。」其實他的字也不見得醜到哪裡去,只是大人習慣把字寫草,又比較不習慣在直立的燈上寫,在小孩眼中就抽象了起來。
    「你寫好了嗎?記得簽名,這樣神明才知道你是誰。」老闆忽然提醒了一下謝子絃。
    「寫好了。」謝子絃看著眼前的燈壁。
    「那就點火了。」
    一個又一個或紅或黃的燈裊裊上升,漆黑的夜空忽然就多了點綴。
    周圍的人紛紛開始錄影或聊天。
    「你要不要幫我們一家拍個照?」老闆娘笑嘻嘻地跑過來,遞給謝子絃自己的手機。
    「記得要把天燈拍進去,等一下我們再幫你拍。」
    「我就不用了。」謝子絃接過了手機。
    老闆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一左一右,中間是小寶。
    「我要拍了。」謝子絃的上半臉藏在兜帽下,看不清表情,只露出漂亮的下顎線條。
    「三,二,一。」他低聲說道。
    「笑一個吧。」

    謝燃迷迷糊糊的,又快要睡著時,忽然手機響了起來。
    他有點莫名其妙的接起電話,居然是謝子絃打來的。
    「喂?你是忘記帶房卡出門嗎?」
    謝子絃那頭好像有點吵雜。
    「謝燃,拉開房間的窗簾。」
    「……」他覺得更莫名其妙了:「你要幹嘛?」
    「……」那頭的謝子絃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
    「大概是……看燈會吧?」
    「……?」謝燃無語的離開被窩,「唰」一聲拉開窗簾。
    「往上看。」
    謝燃順著他的話視線往上,差點被嚇了一跳。
    紅色與黃色的天燈相互輝映,黑藍色的夜空忽然就有了星星點點的光。燈安靜的飛上天空,是許多人虔誠的願望形成的色彩。
    明明不是繽紛的色彩,卻有別樣的安寧祥和,如同一個人的欲望明明千奇百怪,但是真的向神明許下的卻總是那幾個。
    家人安康,工作順利,考試通過,愛情美滿。
    人類是複雜的生物,從某些角度來看,竟然意外的好滿足。
    「老闆說我們房間的窗戶剛好可以看到天燈。」平時謝子絃的聲音就是給人又低又軟的感覺,語氣又帶著清冽,然而今天不知為何,也許是錯覺,語氣中的冷感消失了,聲音變小,音質中多了些柔軟繾綣的味道。
    紅、黃、藍三色映在謝燃茶色的瞳孔中,原本涼冷的眸子似乎也亮起光來。
    「那幹嘛叫我來看?」他輕聲說道。
    「就說了當作補償燈會,說不定你很想看。」
    謝燃倚在一旁的的牆壁上,眼睛卻無法移開上升的天燈。
    「謝子絃你好噁心啊……」
    居然這時候還會想到我嗎?
    「什麼?」
    「我說我才不想看燈會。」
    「那你可以拉上窗簾了。」反正那也不是專程給你看的。
    「……」謝燃撇了撇嘴。
    「你許了什麼願望?」
    就在謝子絃以為謝燃要掛掉電話時,謝燃居然又開口了。
    他忽然有點好奇謝子絃會在天燈上寫些什麼。
    「我什麼都沒寫。」周圍有點吵,謝子絃移到了離那些人比較遠的地方。
    「因為沒有願望?」
    「因為不會實現。」
    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
    謝子絃低斂著雙眼。
    「天燈飛得再高,總有一天會掉下來變垃圾吧?」
    「或許不用一天。」謝燃接口道。
    幾個小時候,祥和的願望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或許謝子絃從小到大真的許過不少願吧,例如一個美滿的家庭,例如一個理解他的朋友。
    可是看也知道並沒有實現。
    「如果有神明的話,怎麼可能實現破壞環境的人的願望?」
    謝燃又安靜了一下。
    驀地,謝子絃聽到了他的笑聲。
    「幹嘛?」他覺得有點不爽。
    「居然是這樣想的嗎?」或許是謝子絃的話殺傷力太大,美麗的天燈在謝燃的眼中忽然變成了破壞環境的元兇。
    「你這樣講會被討厭吧。」這樣那些燒香燒金紙的人怎麼辦?
    「……神經病。」
    身後傳來吆喝聲,老闆說他們要回去了,想繼續看天燈的可以留下來。
    於是謝子絃安靜地跟隨他們回到房間。

    隔天一家人就離開了民宿。
    大人們初八就得回去上班了,年假所剩的三天一家人倒也沒再去哪裡。
    謝燃還是一樣每天講題講得口乾舌燥,但謝子絃卻隱隱覺得,他的態度貌似有了哪裡不同。
    這幾天他的大腦不停在高速運轉,高一得內容很多他固然還有一些印象,但考完就忘記的也有不少。
    「你是真的想要考你以前縣市的大學嗎?」謝燃看謝子絃的心思已經有點發飄,忽然岔掉了話題。
    「還是是因為我爸媽的話?」
    「本來就都可以。」謝子絃低聲道。
    「最理想的話當然是考上那裡的公立大學。」可以離開你們家又不會花你們太多錢。
    「我以為你不會再想回到你們那個家。」謝燃打了個呵欠,其實他也有點累了。
    「……」謝子絃安靜了一下。
    「確實沒想過再回去。」
    「嗯?」謝燃側頭,沒有很懂他要表達什麼。
    沒有想過再回去,卻又答應自己的爸媽大學可以搬過去住。
    「不過搬回去也不是不行,感覺那間房子會比別間便宜。」
    ……是這樣嗎?謝燃忽然覺得有點無語。
    「喔。」謝燃拿出手機開始查附近大學的成績。
    好事做到底吧。
    看著看著,忽然有一則訊息跳了出來。
    『開學前要再約出去一趟嗎?×××生日一直嫌我們冷落他。』
    來自李堯安。
    『你跟江羽涵還是朋友嗎?因為系上有些男生有在問她會不會來。』
    『如果你們不會很僵的話,其實江羽涵跟其他男生也處得不錯,我在想要不要邀她。』
    『我自己無所謂,我問問看她意見。』謝燃快速的打字。
    『你們要約去哪裡?』
    接著他被拉到一個群組裡面。
    群裡都是一些系上的男生,還有一些他們各自的朋友,謝燃跟他們大部分還處得不錯,只是沒像李堯安一樣熟。
    「你在看什麼?」謝子絃算了一下數學,謝燃一直沒有說話,他轉頭便看到他一直盯著手機看。
    「系上在約,我最近可能會跟他們出去。」
    「什麼時候?」
    「他們是訂二月八號。」
    謝子絃聞言停了一下,然後也拿出了手機,貌似在確認些什麼。
    「我那天剛好要返校打掃。」
    「那麼巧。」謝燃一臉無所謂的臉,一點也沒有感嘆的感覺。
    『真的假的啊,我跟你才分手就要一起約出去了。』江羽涵的回覆還挺快。
    『其實不只我們兩個。』
    『我知道啦,我有跟×××聊過一下天,去幫他慶生也不是不行,只要他不要覺得我在跟他裝熟就好了。』
    『他會驚喜大美女光顧他的生日。』
    『謝了喔。』
    謝燃後來還是放棄了群組狂刷的訊息,放下手機對謝子絃說道。
    「我們繼續。」

    除了李堯安還有兩三個人以外,絕大多數人還不知道謝燃分手的事,畢竟兩人都不是那種大肆張揚的人。
    是故,幾人約出去那天,他們還是照樣調侃兩人,然後被謝燃那句「我們已經分手了」嚇掉下巴。
    江羽涵看著他們呆愕的樣子開始狂笑。
    「……是她叫我不要講的。」謝燃看起來有點無奈:「說是想看你們的反應。」
    「……不是吧。」有人喃喃道:「都分手了看起來關係還那麼好?」
    「人家有本事。」李堯安嘆了一口氣:「能和法律系大美女交往也就算了,居然還是和平分手,我真太他媽嫉妒了。」
    話雖如此,謝燃那天告訴李堯安兩人分手的事情時,李堯安比他想像中要震驚一點。
    『我以為你們不會分,我還特地告訴她就算有不合的地方也只是時間問題。』
    謝燃大概想一下就知道兩人有了什麼樣的談話。
    就是「時間問題」這四個字讓她決定分手的吧,謝燃在心中默默想。
    「我說,你們也太和平了吧。」李堯安忍不住小聲跟謝燃說:「關係比我想像中的好。」
    「本來就是談妥才分的。」謝燃低聲回答。
    「那你接下來還有找女朋友的打算嗎?」
    「你是想打聽什麼?」
    「額。」李堯安沒想到他識破得那麼快。
    「就……我認識一個計算機系的學妹,她想打聽你考不考慮女朋友、喜歡什麼樣的。」
    「你那麼快就告訴她我分手了?」
    「我知道她對你有意思嘛。」
    「我目前沒想找女朋友。」謝燃直接回答了。
    反正他就算再找一個女生交往,也會是和江羽涵同樣的結局,只是時間長短的差別。
    「忘不了舊情?」
    「才分手幾天又找人交往,你是把我想得多垃圾?」謝燃瞄了眼李堯安。
    「……也是。」
    謝燃餘光看到了江羽涵正在跟別人聊天,又補了一句。
    「不過如果有對羽涵有興趣的男生,你可以問問她。」
    「才剛分手就叫你前女友再找一任,你是把她想得多垃圾?」李堯安的反擊來得很突然,謝燃也被噎了一下。
    不由得失笑。
    「好像真的有點早,不過有的話可以讓她想久一點。」
    「……忽然有點想聽你們分手那天的對話,怎麼覺得你們的關係越來越謎?」
    「……」

    返校打掃雖然麻煩,只要乖乖完成學校派下來的打掃工作就好了,其實並不困難,只是放假放到一半還要回學校打掃,想想就令人不爽而已。
    謝子絃班上的打掃工作被排在下午,三點結束。
    把眼前這堆雜物搬到回收場就可以簽退回去了。
    謝子絃經過回收場時,由隔絕著學校與外頭馬路的欄杆看到了外頭站著一個人,好像在等誰。
    謝子絃眨了眨眼睛,覺得這個背影好像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看過。
    算了,反正又不是等他。
    他又跑了幾趟,把那些紙類都抱去回收後,簽名準備離開學校。
    走出校門後,又經過了學校回收場外的走道,那個人依然站在那裡,謝子絃經過時,他感應到有人來了,快速的抬起頭。
    謝子絃沒看他,目不斜視的走過去。
    「那個!」身後的人忽然發聲,謝子絃停下腳步。
    「學長……」
    謝子絃聽到稱謂才覺得不太對勁,遲疑著轉過身。
    竟是那個在廁所和天臺都被他打過一頓的學弟。
    「幹嘛?」謝子絃皺起眉頭,態度有著不易察覺的嫌棄。
    畢竟這個人可不是什麼善荏,就算他現在放軟了語氣,裝出一副卑微的樣子,謝子絃也沒有蠢到忘記他做過什麼事。
    「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學長,學長可以跟我來嗎?」對方低著頭,看起來頗有可憐兮兮的味道。
    「不可以。」
    謝子絃瞥了他一眼,抬腳便要離開。
    「等等!」學弟伸手想抓謝子絃卻被避開,急中生智忙喊了一聲。
    「你還記得廁所裡那個女生嗎?這件事情跟她有關!」
    聞言,謝子絃頓了一下,還是停下腳步。
    「你們又做了什麼?」
    「你先跟我過來。」學弟乾笑道。
    「不要。」謝子絃涼涼的看了他一眼,感到有點不爽。
    用那麼蹩腳的方法讓自己跟他走?他是蠢貨嗎?
    「我……」學弟看著又要離開的謝子絃,有點手足無措。
    「我們這次真的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而且我們也打不過你不是嗎?」
    「我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我們……惹上不該惹的人……」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光看著他的表情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虛。
    「干我屁事。」又是一個神經病,謝子絃想。
    「如果有得選,我們當然不會想找你啊。」學弟的聲音都要出現哭腔了:「那些人……綁了那個女生,說什麼……如果我們打不過他們,就在我們面前……強暴……」
    謝子絃覺得自己越聽越離奇。
    「你們到底都在外面幹了什麼?」他忍無可忍的瞪向對方。
    「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了,拜託幫一下我們吧?」
    謝子絃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痛。
    那個學妹上次不是說已經都解決了嗎?現在到底是解決得不夠徹底,還是這個男的在撒謊。
    可是看他抖成這樣,是裝的的話演技也太好了。
    萬一是真的怎麼辦?
    坐視不管?反正他自己也沒有很愛打架,可是萬一是真的……
    ……他做不到。
    「你說要帶我去哪裡?」
    如果那個學弟是真的想找藉口帶人打他,自己又不是打不過,如果真的應付不來,頂多逃跑。
    謝子絃看著自己被帶得越走越偏僻,不由得全身都繃得死緊。
    「你去查了我的返校打掃時間。」不然無法解釋他特意在校門外等自己。
    「……對。」
    ……感覺更令人不爽了。
    走到了一個小巷子的末端,陰暗且灰撲撲的,迎面而來的塵土味讓謝子絃忍不住想打噴嚏。
    而且……謝子絃警惕的盯著眼前比在天台還多了不少的人。
    十個。
    「終於帶來了嗎?他們可能快來了。」其中一人鬆了一口氣,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謝子絃的錯覺,那個人的聲音有點膽怯。
    「你們到底做了什麼?」謝子絃沉聲問道。
    眼前的十人全安靜不吭聲。
    「說話!」謝子絃大聲了起來:「再不說我就直接走了!」
    「我……我們……」不知道是誰,有點遲疑的開口了。
    「就……前陣子也是在這附近,惹上了好像是道……道上的……」
    操。
    謝子絃冷冷地看向他。
    「那跟那個女生又有什麼關係?」
    「什麼女生?」
    「……」
    如果氣場是可以具象化的東西,在那個男生說出「什麼女生」時,謝子絃的怒氣是直接噴發出來的,明明他還是沒有表情,卻直接震得所有人不敢開口。
    虧他來時還那麼擔心,那麼困惑。
    自己就像個蠢貨一樣被騙來了,謝子絃想。
    他緩緩的看了一遍那些人,明明很憤怒,卻沒說什麼,直接掉頭就走。
    「不要走!」學弟在他轉聲離開時害怕得大叫。
    「我們需要你幫忙。」
    誰管你。
    這次謝子絃的腳步停都沒停,直接往反方向離開。
    只是天不遂人願。
    謝子絃看著面前擋他路的一群人。
    為首的那個手臂直接比他粗了一圈,謝子絃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後面的嘍囉,有十來個人,有的拿球棒甚至帶刀。
    光是氣勢就比剛才那群人不知道強了幾倍以上。
    到底是得多智障才能惹上這群人。
    不用打了直接認輸吧。
    大概連他都打不過。
    「抱歉,借過一下。」謝子絃低聲道。
    那十幾人占滿了小巷,他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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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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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這裡一般人是不會來的吧?」幾人自是沒有像一般人一樣乖乖讓路,站在前面的老大面無表情的發話。
    「……」謝子絃低著頭,想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弱一點。
    「他……是來幫我們的。」後面的學弟怯怯的發話。
    靠。
    「我不是,我是被騙來的。」謝子絃自暴自棄的實話實說。
    他沒興趣惹道上的人,他們要怎麼打也不干他的事。
    「幫忙的啊……」眼前的人忽然逼近,他的雙頰被捏起來。
    「你們找的人沒問題嗎?」老大看清他的臉後驀地失笑。
    「長得那麼白那麼瘦,要不是身高,我還以為他是女生。」
    後面的人哄笑起來。
    謝子絃忍著不爽,沒有還手踹他。
    「我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打不過你們,我可以走嗎?」
    「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是什麼語氣?活像施捨別人一樣。」某人在老大身後叫囂。
    「要逃也不是不行,跪下來求我們啊。」
    「……」
    老大用力甩開手,謝子絃往後退了一步。
    謝子絃完全不想看後面的人的表情,剛剛人還沒來就能怕成那樣,現在不知道縮成什麼鳥樣了。
    其實要下跪也不是不行。
    如果是一般的學生,他一定直接打爆,但對方不是,他們是黑道。
    連他都知道,逞血氣之勇不該在這時候,雖然跪下真的很不爽,他還沒有對誰下跪過,小時候被打得跪下的時候不算。
    謝子絃很認真的在為自己做心理建設。
    沒事的,就跪一下,頂多膝蓋磕一下,比小時候被當眾賞巴掌不知道強上多少倍。
    他屈起膝彎,準備跪下去。
    「跪下去還不夠吧?」不知道是誰又開口了。
    「我們是什麼人?惹到了跪一下就放走,哪有那麼便宜?」
    「要不然呢?」裡頭有人問道。
    「不然讓我們往死裡打一頓?」
    「前面那男的不想的話就跪下來給我們口啊。」
    「反正他長得像女生嘛。」謝子絃沉著臉,手指悄悄在口袋裡點開手機。
    看來這件事大概是不能善終了。
    他按照記憶裡的位置畫圖案解了鎖,再點開左下角通訊錄的地方。
    因為平時在學校手機規定要關靜音,後來放假後自己就懶得調回來了。好在手機現在不會發出聲音,無法驚動他們。
    撥110的話他現在看不到按鍵,不知道會不會點歪,而且就算撥通了,他也不可能在黑道面前直接和警察通話。
    怎麼辦?通訊錄點開後應該就是通話紀錄吧?
    通話紀錄裡面是誰?謝子絃的腦袋快速旋轉。
    上一次講電話是初四叫謝燃看天燈,所以置頂的位子會是他,其他的話他也不確定了,他又不常打電話。
    如果電話有撥通,應該可以聽到這裡的聲音,等一下打起來的話,打架聲也有辦法聽到。
    不過謝燃又不知道他在哪裡,而且也不一定現在有開機。
    不對,謝燃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雖然打擾到他很抱歉,但是出門玩的話一定會開機,還有自己也說過今天他返校打掃,謝燃應該猜得到自己在學校附近。
    他那麼聰明應該可以吧?謝子絃不確定的按下了記憶中置頂的位子。
    電話也不知道有沒有打通,更慘的是萬一他從一開始的盲按就已經按錯了的話,他的的手機屏幕也有可能根本還沒亮。
    由於謝子絃的一番猶豫和思考,他沒有很認真地聽接下來那些人的對話。
    「不然就這樣,你們幾個給我們打一頓,至於最前面的那個,他也沒惹我們,就跪下來給我們每個人口過就放你走嘛。」對方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謝子絃耳哩,他愣了一下,左右顧盼,才發現自己就是那個「最前面的」。
    「皮膚一掐就紅了還打什麼架?」
    謝子絃的兩頰的確出現了紅紅的掐痕,不過他不認為這跟自己的打架能力有關。
    自己幫每個人口過一遍?開什麼玩笑?
    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久未想起的畫面使他幾欲作嘔。
    「不可能。」他遲疑了一下,開口道。
    「喲,先認輸的是你,拒絕要求的也是你,不然你要怎麼辦嘛。」
    某個小嘍囉上前,用力朝他一踹,謝子絃這次不忍了,直接避開,然後腿很順的往對方側踢過去。他毫不懷疑自己被踢倒後,那些人就會直接在他面前拖下褲子往自己嘴裡塞。
    完蛋,這個動作做太順了。
    謝子絃看到反被踢倒的對方,心裡暗暗喊糟。他原本只是想避開,只是因為這個動作在之前打架時也很常見,他以前都會順便再補一腳。
    背後的學弟他們發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了起來。
    「還不是要打起來。」老大冷笑一聲,開口說道:「剛才不是怕得要死嗎?」
    謝子絃看著對方,幾秒後決定破罐子破摔。
    「......打啊。」他一腳踩在倒在地上的人身上。
    那一瞬,緊張的平衡碎裂。

    謝燃、李堯安和江羽涵三人在捷運上。
    「我在下一站站要下車。」李堯安在聊天聊到一半時忽然岔了一下話題。
    「為什麼?我記得你家不在那裡。」謝燃看了一下車廂中的捷運路線圖。
    「外婆說她朋友寄了三箱水果來,要我順便去她家把其中一箱搬回去。」末了,他又吐槽道:「煩死了。」
    「下一站嗎?」江羽涵湊過來:「我們是不是來過?好像有點眼熟。」
    「就去我弟學校的那次吧。」謝燃回答:「我弟學校在那。」
    「喔喔喔,話說謝燃你今天都沒有提起你弟誒,你這個弟控不稱職喔。」李堯安似乎想起了什麼,調侃道。
    「……本來就沒有每天提他好嗎?」謝燃覺得有點無語。
    「還是你這個弟控是裝的?」江羽涵隨口的一句玩笑話讓謝燃的皮直接繃緊。
    「我沒事裝弟控幹嘛?給你們笑嗎?」謝燃本身也沒說謊,他已經被兩人嘲笑了好幾次。
    「好像也有道理。」兩人對自己的嘲笑行為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三人聊著聊著,便又要岔掉關於謝子絃的話題,此時謝燃的手機卻開始震動起來。
    「你爸媽嗎?」李堯安也沒有認真看來電的人,只是瞄了眼他的手機。
    倒是謝燃的表情看起來有點詫異。
    「不是。」他不自覺的斂去笑意:「是我弟。」
    「嗯?那麼有默契,剛剛才講到他。」江羽涵挑起眉:「你弟打給你,你不是應該要很開心嗎?」
    「……是沒錯。」謝燃皺著眉頭按下接聽鍵:「可是他很少打電話來。」
    其實上次看天燈那晚離現在也沒有多久,但是在更之前的話就幾乎沒有過了。
    如果不是按錯鍵,感覺沒好事。
    電話是通的,可是沒有人講話。
    「你們先不要講話。」謝燃對繼續聊天的兩人道。
    在捷運裡面收訊本來就不會太好,不過……
    「喂?」完全聽不到另一個人講話還是有點誇張。
    「謝子絃?」他連名字都叫上了。
    對面還是沒有回應。
    不對,好像還是有聲音的。
    謝燃凝神仔細聽了一會兒。
    是不是有碰撞聲?他好像聽到了什麼東西砸向地板。
    有了開頭,碰撞的聲音多了起來,驀地傳來了陣明顯混亂的聲音,然後……
    「砰。」
    手機掉到了地上,幾秒後又發出了慘烈的「喀拉」聲,貌似是被什麼東西壓到後報廢。
    什麼意思?
    謝燃一臉複雜,謝子絃這是在……打架?
    還是被打?
    他是不小心按到,還是打電話要求救?後者應該不可能,他打給自己求救感覺超奇怪,可是在打架途中不小心按到也不容易吧?
    還是是他想太多,謝子絃沒有在打架,只是在返校打掃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
    對了,他返校打掃是什麼時候結束?
    ……自己好像沒問。
    此時捷運到了站,另外兩人看著謝燃沉著臉色,也摸不清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我先走了。」李堯安小心翼翼地說道。
    「……嗯。」江羽涵點頭:「掰掰。」
    「等一下。」謝燃忽然開口。
    「我跟你走。」
    「誒?」李堯安錯愕的看著忽然跟上來的謝燃。
    「掰。」
    「……掰?」江羽涵看著謝燃忽然衝出門的背影,同樣一臉不解。
    因為他弟?為什麼?

    「你慢慢走,我弟可能有事,我去學校確認一下。」謝燃匆匆經過李堯安。
    話雖如此,李堯安還是追上他
    「你弟剛才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謝燃的表情看起來很複雜:「不過聽聲音的話,他好像在打架。」
    現在他也不清楚事情的嚴重程度,所以就沒先報警,而且他連那些聲音是不是打架都不知道。
    「需不需要幫忙?」李堯安看他神情嚴肅,語氣也正經起來。
    「……」謝燃自己也不知道。
    「你去找你外婆好了。」兩人刷悠遊卡出了捷運站。
    「真的不行的話我可以報警。」
    「不至於那麼可怕吧?」畢竟兩人都是一輩子沒報過警的人。
    兩人出站後匆匆道別便分頭走。
    謝燃氣喘吁吁的跑在街道上,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小學六年級那年,以為謝子絃在學校被毆打時,嚇得從家裡溜出來衝去學校。
    情況竟還有些不謀而合。
    謝燃現在心裡也有點無奈,其實謝子絃應該可以不用那麼擔心對吧?才小學三年級就能憑實力一打三的人,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欺負。
    如果讓他多跑這一趟才發現是烏龍一場的話,必須要讓他補償自己才行。
    話說他什麼都不缺是有什麼好補償的?
    他的腦袋就這樣在一邊擔心一邊跑馬車的情況下來到了學校。
    來到他的學校了,然後呢?
    謝燃遲疑了一下,走向學校警衛室。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今天的返校打掃是幾點結束?」謝燃的聲音還帶著點清喘。
    「三點。」
    謝燃看了下手錶,三點十分。
    說不定謝子絃不是在學校就是在學校附近。
    「我是學生的哥哥,因為我一直沒等到他出校,所以可以請問一下你有看到一個……」謝燃忽然覺得正在想辦法形容謝子絃的自己很蠢。
    自己只是編個謊說自己是弟控,行為舉止卻越來接近。
    「皮膚很白,身高大概這麼高……」謝燃比了一下自己鼻子的地方:「的男生嗎?」
    「不好意思捏,你這樣講我真的沒辦法,身高的話我也沒看那麼清楚啊。」
    「……不好意思打擾了。」自己果然蠢斃了,用這種方法怎麼可能找的到他?可是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聯繫他嗎?
    還是就回去好了,說不定手機被壓只是那時候搬箱子壓到了。
    可是放著他不管萬一真的出事了怎麼辦?
    自己果然是拿他最沒輒的吧?他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如果一些事能不著痕跡地避開,就盡量避開。但是從小到大謝子絃這傢伙卻一直遊走在如果不出手幫忙,他很有可能會陷入危險的情況下,出手幫他很麻煩,又不想因為自己不出手而把事情變的更棘手。
    就像現在一樣,問題是現在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在謝燃滿腦子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警衛忽然說話了。
    「不對,等一下。」警衛皺起眉頭。
    「我說不定有看到他。」
    謝燃轉頭看向警衛,卻發現對方的表情反而猶疑不定了起來。
    「我只是好像有印象,是不是你弟我也不確定。」警衛看著謝燃極力想隱藏自己的焦躁的臉,有點擔心自己會讓他失望。
    「剛剛有一個男生,他在……」警衛指向某個方向:「那裡等了很久,所以我有注意。剛剛我有看到他攔下我們一個學校的學生,兩個人好像聊的不太愉快,那個學生長得挺白的,也挺高的,我原本擔心他們會打起來,但是他們沒有,所以我就沒再注意了。」
    「……那你有印象他們往哪裡走了嗎?」
    「大概是......那裡?」警衛又指了一個方向,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
    「那裡好像是比較偏僻一點的街區,一般學生都不太靠近那裡的。」
    「......」謝燃抿起嘴唇。
    真麻煩。
    「好的,謝謝您。」謝燃的眼睛彎起恰好的弧度,如同之前很多時候的禮貌性微笑。

    謝子絃閃開了揍過來的拳頭,下一拳來不及躲就用手臂格擋了一下,力道大到手臂痠麻。
    幾乎完全沒有喘息的餘地。
    謝子絃無暇去看那些疑似他學弟的人什麼情況,只是眼角餘光瞄到倒下的人,以及對方越來越密集的攻擊可以猜到那些人還能站起來的應該所剩無幾。
    他的手機在開始打架沒多久就意外摔到地上,在接下來的混戰中,螢幕被不斷的踩踏誤傷導致碎裂成渣。
    「還挺剛嘛。」
    謝子絃躲開迎面砸來的球棒。
    我到底為什麼要在這裡?明明惹了他們的人不是我。
    他驀地恍了一下神。在好幾年前,他老爸在外頭是不是也是這樣,和別人毆打無辜的人,一起吸毒販毒。
    他趁著空隙橫掃了下腿,成功踹倒一個人,另一個方向有人從背後用臂彎勾住他的脖子,他歪頭給對方一個頭槌,在他鬆下力道時肘擊他。明明是冬末,卻出了一身熱汗,手腳全憑本能在動。
    在這樣下去沒完沒了,他的體力要被耗光了,必須想個方法才行。
    此時剛才躲開的球棒又從身後襲來,他聽到聲音了。原本身體本能的要避開,結果忽然想起了什麼,遲疑了一瞬,球棒卻沒停,直接甩上他的背。
    「砰」一聲悶響,他直接往前跌,跪臥在地上,不知道是誰踩上他的頭,他堪堪別過臉才避免了臉直接壓上地板的命運。
    即使如此,頭直接重擊地板依然帶來一陣暈眩。
    「終於不行了。」
    謝子絃的視線受限,只覺得上方一陣混亂,他的身體被或輕或重的踹了幾下。
    「我認輸。」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
    以現在來看,用認輸來結束這場鬧劇最為理想。雖然理智上這樣想,但潛意識裡還是在害怕。
    他是不是要被殺了,就和他爸殺了外頭不知道是誰的人一樣。
    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 受害者的家屬曾經跑來警局質問他,當時警察正在問他有關他爸爸的事情,順便確認他的人格有沒有危險性,他的心裡是否正常。
    『為什麼兇手殺了我們的孩子,他的兒子卻還活著?』
    今天他會死在這裡嗎?當作他爸殺了人的報應。不過如果他死了,大概沒有人會真的難過。

    上方在踹他的人慢慢變少,然後全體靜下來。
    眼前出現了一雙腳,他勉強抬起眼,是他們的老大。
    老大看不出喜怒的看了謝子絃幾秒。
    「你叫我們停,我們就必須停下來嗎?」
    「......你想怎麼樣?」
    老大示意踩著謝子絃的頭的人把腳移開,謝子絃緩緩直起身,雙手依然被縛在背後。
    「看起來也沒受多嚴重的傷啊。」老大緩緩打量他。
    「......」謝子絃沒有說話。
    「不然這樣好了,把所有人的腳踹斷,我們可以放他們一馬。」老大向其他人吩咐道。
    其餘也被制伏的人聞言發出了哀嚎。
    「可以不要......」謝子絃遲疑了一會,選擇換句話說:「求求你不要。」
    腳斷了他還怎麼走回家?
    話雖如此,他的臉卻沒有懇求意味,這樣的表情太要求一個面癱了。
    「就你話多。」他被甩了一巴掌。
    謝子絃的臉被打向一邊,頭垂了下來,微長的劉海遮住了臉。
    同樣的姿勢,很久以前,他的爸爸在家裡也曾經這樣賞過他巴掌,睜著一雙醉眼,嘴裡唸著他聽不懂的東西。
    他忽然開始分不清了,或許在更早的時候。
    「我說。」他的聲音比方才輕了不少,臉頰腫了起來,嘴角滲著一絲血。
    「你有家人嗎?」
    「什麼?」老大愣了一下,接下來彷彿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似的:「你該不會也要跟我說你家裡還有妻兒老小,求我手下留情吧?」
    「你有家人嗎?」謝子絃似乎沒有聽見他的嘲諷,固執的再問了一次。
    你會不會也有一個妻子,她明明沒有對不起你,卻莫名變成你心情不好的出氣包?
    你會不會也有一個兒子,他什麼都不懂,每天都很害怕爸爸回家,因為爸爸會打他和媽媽?
    會不會你某天因為什麼事情而被抓去關了,就讓你所留下的爛攤子還有醜惡的大眾眼光一點一點把你的家人的心臟蠶食得千瘡百孔?
    「什麼廢話!」老大用力踹向了他的肚子:「給我打斷他們的腿!」
    「是!」不同人的聲音或遠或近。
    謝子絃艱難的抬頭,眼角餘光瞄到他的斜後方有人用球棒好像準備要砸向他的腿。
    不重要了。
    如果有人注意到謝子絃現在的眼睛,就會發現他閃過了一瞬間狠意。
    「老大!」有人驚恐地叫了起來。
    老大低頭,駭然發現謝子絃迅速伸長脖子,嘴巴咬住了他方才繫在腰間的刀。
    老大剛才始終沒有真正加入戰局,刀子只是進入治安死角後拿出來當擺飾,還沒真的傷了這裡的人。
    謝子絃用力把刀扯下來,銜著刀柄往老大的腹部捅去。  
    抓住謝子絃的手的手下顯然有些驚慌失措,竟在如此緊要關頭鬆了力道,謝子絃直接用力掙開他。
    老大堪堪避開那下攻擊,刀尖擦過了腰際,留下一道長條形傷口,謝子絃沒有停,直接把對方扯下來,刀鋒眼看就要劃過對方的頸動脈。
    讓我殺了你好了,你死了就不會有後來的一切。
    死了就沒辦法禍害家人了。
    一切發生於電光石火間,所有人都沒想到如此變故,嚇得連叫都沒叫。
    「謝子絃!」一聲大吼用力傳來,謝子絃驀地停住了動作。
    老大乘著此時用力踹開謝子絃,謝子絃還沒來得及起來,一個身影衝過來用力抱住他,確保他無法再做出什麼事。
    「乖,冷靜下來看我是誰。」謝子絃抬眼,撞進了一雙茶色的眼睛。
    謝燃冷靜而俊秀的臉近在咫尺。
    「把刀子吐掉好不好?」謝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再溫柔。
    他的額頭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剛剛匆匆跑來,聽到小巷中發出了亂七八糟的聲音又急急趕過來,剛好看到謝子絃赤紅著眼,銜著刀準備殺人的畫面。
    雖然聲音輕柔而小心,謝燃箍著謝子絃的手臂緊得如同鐵環,生怕他一掙脫連自己都捅。
    畢竟謝子絃在喝醉的時候也曾經說過要殺了他。
    謝子絃遲疑了幾秒,緩緩把刀吐到地上,謝燃隨即用膝蓋把刀壓住。
    他緩緩抬頭看著所有虎視眈眈盯著兩人的人。
    居然有十幾人,如果不包含那些倒在地上有些生死不明,有些很感激地看著自己的人的話。謝燃暗暗咋舌,謝子絃到底做了什麼事?
    「我還有一個朋友在附近,我告訴他只要五分鐘內我沒有打電話給他,他就立刻報警。」
    謝燃冷靜地看著那群和他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聲音聽起來不卑不亢。
    他們再度嘈雜了起來。
    「說謊!」其中一人冷笑道。
    「既然是來救人的,就該從一開始就報警,你根本就沒帶朋友來吧。」
    ……還挺敏銳。
    謝燃露出了苦笑,帶點無可奈何。
    「我還真的有朋友。」他頓了頓:「我沒騙你們,也不敢,我是接到我弟的求救電話才來的。」他說到這裡,瞟了一眼不遠處看起來像是報廢了的手機:「不過看你們這樣子應該也不怕警察吧?頂多被關個幾個月,很快就出來了,萬一出來後繼續找我弟怎麼辦?像你們這樣的人能不惹還是盡量不要惹。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我我弟哪裡惹到你們,我們兩個向你們道歉,事情就這樣揭過好不好?」
    這番話本意明明是威脅,卻同時給足了對方面子,把威脅意味盡量淡化。
    當然全部的話都是謝燃臨時編的,他沒有空也沒想到要和李堯安做什麼約定,他剛才看到這裡的場景也被嚇懵了一瞬。
    「……」
    全體安靜了幾秒。
    「走吧。」老大看了謝燃一眼:「反正他弟也只是被叫來當打手,沒做什麼,其他人也已經打夠了。」
     「謝謝。」謝燃擺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輕聲道。  
    話雖如此,謝燃懷疑他是因為剛才差點被謝子絃殺死而嚇到了。
    像這樣的人或許是地痞流氓,也不一定殺過人,不過是仗著人多又暴力,恃強凌弱覺得過癮而已。
    謝子絃剛才一發瘋反而把他們有點嚇住了,自己再說那些話剛好給他們台階下而已。
     
    眼看他們越走越遠,確定不會再有變故以後,謝燃看向還被他緊緊箍住的謝子絃,他看起來慘不忍睹,光是一張臉,都可以感受到他剛才受到了多少暴行。
    「謝謝你。」還有其他他完全不認識的人一一向他道謝,謝燃一律以假笑和點頭應付。
    「可以麻煩告訴我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
    「額……」
    謝燃面無表情的聽完他們零零落落的說完事發過程。包括其中的幾人意外惹到剛才那群人,雙方在這裡約架,他們想了想也有點害怕,於是開始找人來幫他們,謝子絃就是其中一個倒楣人。
    他們說得委婉,謝燃懷疑謝子絃就是被騙過來或逼過來的。
    「清醒了嗎?謝子絃。」謝燃確定他反應過來以後,聲音就沒再像方才溫柔。
    「嗯。」謝子絃很安靜地回覆了單一音節。
    「你還站得起來嗎?」謝燃等了幾秒,發現謝子絃一直不回答,順著他沉默的目光看去,發現他一直盯著剛才他吐出刀的地方。
    當時刀上還沾有對方腰側的血跡,雖然刀已經讓對方拿走了,有一小片血還是染紅了地板。
    「我剛剛差點殺人了。」
    謝燃覺得不對,剛想鬆開的手臂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動。
    「對不對?」謝子絃的聲音很沙啞,彷彿喉嚨中有小石子在攪動。
    「……你只是正當防衛。」謝燃猶豫了一下,選擇了這個答案,希望不要太刺激他。
    謝子絃沉默了一下。
    謝燃也跟著安靜了下來,既然謝子絃心中都有答案了,問他也只是多此一舉。
    沒有人能了解謝子絃現在心中的恐懼。
    他從小到大活在他父親的陰影裡,明明什麼都沒做,依然被鄙視被恐懼,唯恐有一天他會步上父親的正途,這也是謝子絃最害怕的。
    如果有哪一天,他自己成了其他人口中所辱罵的那個人,他能夠怨誰?
    如果從小到大,他所遇過的鄙視和罵名,成功套在長大後的自己身上,那麼小時候的屈辱是不是就會變得罪有應得?
    謝子絃忽然笑了起來,他還記得自己的頭剛才被踩過,特別注意不要讓頭髮上的灰沾到謝燃的衣服上。他以為自己會哭出來,可是他的眼睛乾得要死,一點想哭的徵兆都沒有。
    謝燃幾乎是第一次看到謝子絃笑,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他在笑什麼?謝燃忽然覺得自己無法解讀了。
    他忽然想起了謝子絃喝醉以後差點掐死自己的那晚,他當時半挑釁地對謝子絃說「你說你想殺我」時,謝子絃是不是也暗暗感到恐懼?
    謝燃忽然將謝子絃的頭按到自己的肩膀上:「別笑了,想哭就哭出來。」他甚至不敢看謝子絃的表情。
    謝子絃是一個被大環境毀掉的一個人。
    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承受著各種莫名的惡意。如果他真的扭曲了心靈,變成了一個殺人犯,絕對不是來自他爸的遺傳或者影響,而是因為所有對他不曾懷抱善意的人,因為他們的害怕,他們的冷眼旁觀,他們強扣罪名。可是他們不會知道,也不會想到,他們只會覺得「啊,他原來真的是和他爸一樣的人,好可怕!」。
    可是謝燃知道,謝子絃是個很好的人。雖然國中曾經迷茫,他努力的避免踏上父親的老路,雖然別人對他不友善,他努力告訴自己不要恨他們,不可以怪他們,就算潛意識中依然痛苦,痛苦得想殺掉那些讓他難過的人,可是這只是人的天性。
    殺人犯的孩子可以很善良。
    謝燃忽然覺得自己小時候理所當然地忽略謝子絃,理所當然的覺得自己不欠他,謝子絃遭遇到什麼事都與自己無關的行為,簡直就是垃圾。
    「可是謝燃。」謝子絃認真的抬起頭看他,眉梢眼角還帶著笑意,謝燃現在才發現謝子絃笑的時候,眼尾會微微勾起來。
    謝子絃笑著對他說:「我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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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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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謝燃揹著謝子絃坐計程車回家。
    計程車司機看到謝子絃的模樣明顯有點被嚇傻了,一路上問東問西,都被謝燃盡量有禮貌的敷衍過去。
    一臉誠懇的說瞎話一向是他的強項。
    謝子絃全程閉著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
    「要不要先洗澡?」回家後,謝燃將謝子絃放到沙發上,問道。
    謝子絃動了動嘴唇,覺得自己現在完全不想動,而且全身都痛。然而想起自己今天在外頭打掃又打架,被人又踩又踢又踹的,應該很髒,所以還是應了下來。
    「……不用幫忙吧?」謝燃看著他的樣子,還是放心不下。
    謝子絃搖搖頭,在謝燃的目光下緩慢的站起來,一步一步去拿衣服準備洗澡,謝燃也拿好衣服準備去另一間洗。
    一般男生洗澡時間約莫十幾分鐘,但是謝子絃洗了一個多小時才出來,久到謝燃擔心他會不會直接在浴室裡出了什麼事,一直猶豫要不要破門而入。
    謝子絃一出來就往床上倒,頭都縮在被子裡。
    「需不需要去看醫生?」謝燃看著他不舒服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心理醫生嗎?」謝子絃的聲音悶在被子裡,不仔細聽還聽不到。
    「我是說你身上的傷。」謝燃嘆了一口氣,想扶額。
    「……那不用了。」
    「……」謝燃盯著腫出一個包的棉被,又猶豫了一下,去客廳拿了醫藥箱。
    「謝子絃。」
    腫包棉被不應答。
    「我幫你上藥,你出來一下。」
    「不要。」
    「你看起來很嚴重。」謝燃沒有讓步。
    「不要。」
    自己是不是該給他一點時間靜一靜?謝燃認真的思考。
    可是如果是這樣,剛才洗澡時他就應該要冷靜完了。
    直覺告訴謝子絃謝然還沒走。
    他現在心情很亂。
    剛才他搞混了他爸和那個男人,還差點把他殺死。
    ……殺人犯。
    明明是他最不想成為的樣子,自己一定是瘋了吧,從謝燃告訴自己「你說你想殺我」時,他就該有所警覺。
    如果自己再在這裡住下去,會不會有一天,謝燃他們一家都被自己殺光了。
    怎麼辦?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謝子絃。」
    他聽到了棉被外謝燃的聲音,似乎還帶著點嘆息。
    「別……」別吵我。
    後面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被謝燃不管不顧的截斷了。
    「別想了,你沒有問題。」
    棉被被一把拉下來,更上方是謝燃面無表情的臉。
    「你爸的基因沒那麼強大,對你的影響也沒那麼深,你自己想想你們才相處了幾年?」
    「我們全家和你爸有血緣關係,我們乾脆結伴去殺人算了!」
    當初謝子絃的父親被抓時,其實他們家也並不是沒有影響到,謝燃還記得小時候曾經在電視新聞上看到謝父被記者追問「可以說一下小時候和你哥哥的相處嗎」等問題。
    要不是保密工作做得好,他們家不可能過得那麼寧靜,不過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知道哪來的消息讓他們成為了別人口中的談資。
    所以謝父謝母恨不得和所有與謝子絃父親有關的事情撇清關係,偏偏對方留下了一個拖油瓶。這也能解釋謝子絃小學打人的時候他們為什麼那麼生氣,因為被冠上標籤的不會只有謝子絃,還有他們全家,只是謝子絃的情況最嚴重而已。
    謝子絃沒看過謝燃那麼嚴肅的說話過,一時之間有點啞然。
    「聽懂了就給我坐起來。」
    「……」謝子絃愣愣的直起身。
    「上藥。」
    謝子絃遲疑的動了動嘴唇:「我自己可以。」
    「背上我幫你,剩下你自己來。」
    雖然小時候他確實有幫謝子絃全身上藥,但是當時兩人都還小,謝子絃又疑似昏迷不醒,現在兩人都清醒的情況下,還像小時候那樣既尷尬又沒必要,謝燃原本的想法也只是幫他看背上有沒有傷而已。
    應該是有,他們兩人回來的時候,只要扯到背部肌肉,謝子絃的動作都會頓一下。
    「......謝謝。」謝子絃遲疑的拉起衣擺,又猶豫了一下,才把衣服整件脫掉。
    謝燃看著紅成一片的背,安靜了一下。
    再晚一點可能會形成一大片瘀青。
    謝子絃感受到謝燃的指頭碰到自己的皮膚,有點涼又有點癢。
    其實他不上藥應該也不會有事,上次打架留下來的一些小傷口他也直接放著不管。
    ……不過這次遇到的對手程度不在同個層次而已。
    不得不說,謝燃也不知道這傢伙怎麼長得那麼白,以一個男生來說確實少見,他不由得恍了一下神。
    雖然謝子絃的情緒現在看來是穩住了,但是恐怕再發生什麼變故很容易就會爆發,今天在小巷子裡的場景他不想再遇到一次。
    自己目前對他的認知,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冷淡,但渴望認同或陪伴的人。
    謝燃想起兩人那時在浴室的對話。
    『我喜歡你。』
    其實他渴望的是在一起,還喜歡一點關係都沒有。
    絕對不可以,他完全沒有和他弟交往的想法。
    「謝燃。」
    在謝燃思考如何示好的同時不被謝子絃嘲諷或拒絕時,謝子絃忽然開口。
    他的臉背對著謝燃,冷靜的問道。
    「你是在同情我嗎?」
    「......」謝燃覺得自己還是喜歡跟遲鈍一點的人相處,雖然任何人遇到同樣的情況大概都會這樣認為。
    「如果我說是呢?」因為的確就是。
    「我不需要。」謝子絃果斷回答。
    「我已經說過了,你用以前的方式對我就好。」除了教我課業以外。
    「為什麼?」謝燃抹完了他背上的藥。
    「因為我同情你,所以你覺得不開心?」他將手上的藥遞給謝子絃。
    「如果只是同情的話,我才不需要。」謝子絃接過了藥罐,挑了幾個感覺比較大塊的傷口抹上去。
    「噗。」謝燃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是什麼小孩子發言?」
    聞言,謝子絃回過頭,眼神透露著不爽,甚至有點兇。
    「那你告訴我,你那天喝醉的晚上......」
    又是它!謝子絃繃緊了神經,如果現在是漫畫畫風,他大概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直覺謝燃接下來嘴裡吐不出什麼好話。
    謝燃看到他明顯警戒起來的眼神,聲音沒半點遲疑的繼續說了下去。
    「說你喜歡我,是出於什麼心態?」謝燃放鬆的靠在身後的牆壁上,雖然他是提出問題的一方,但神態表情無一不透露著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謝子絃那一瞬間臉直接燒起來。
    那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大概都可以列入他人生中的黑歷史。
    他不得不承認當時的想法有點衝動,隔天清醒的時候就有點後悔了,他以為謝燃已經選擇性忘記,甚至默默揭過這件事情。
    他沒有喜歡謝燃,正是因為如此,他的想法才顯得卑劣,他的心態才會如此難以啟齒。
    「......那你呢?」
    謝子絃抬起頭,修長的腿在被窩中微微曲起。
    「你是怎麼想的?很無聊?」
    「當然是......」謝燃笑笑的對上他的眼睛。
    不得不承認,茶色的眼睛使人看起來更溫柔,謝燃笑起來的時候,眼中彷彿激起漂亮的漣漪。
    「不知道你想幹嘛啊。」謝燃早就知道謝子絃會拿這句話來反擊:「一個人告白的目的大概兩種,一種是希望可以交往,一種是希望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自己並不苛求。」
    他感覺經驗豐富,謝子絃忍不住吐槽了一下。
    「我只是想確認你是哪種人而已,而且我感覺不出你有喜歡我,所以才好奇你的目的是什麼。」
    「現在換你回答了,為什麼想交往?」
    「......」謝子絃現在確定了謝燃是真的很作,但是他問的問題自己又該死的無法回答。
    「你早就知道了。」謝子絃動了動嘴唇,最後只說得出這句話。
    「我想聽你自己說出來。」
    「無聊。」
    「到底是無聊還是難以啟齒你自己清楚。」
    「......」
    房間裡像是死了一般的寂靜。
    謝子絃抿緊嘴唇,他到現在都沒有很懂為什麼話題會扯到這裡來。
    他轉過身體,打算以沉默結束這個話題。謝燃看出了他的意圖,猶豫了一下,還是自己說出了答案。
    「因為想要陪伴,對吧?」謝燃輕聲說道。
    明明謝燃是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這句話卻宛如千斤之重,謝子絃一下子繃緊了背脊,側臉的變化謝燃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想要陪伴。
    謝子絃忽然感到有一點難堪,又有一點生氣,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麼。
    明明不想情緒那麼容易就激起波瀾的。
    對於別人來說唾手可得的東西他卻望塵莫及,因為他始終被害怕,被捨棄。
    他以為他不在乎了,卻在那一晚被謝燃簡單一句「難道是你特別喜歡我嗎」牽動了情緒,說出不該說的話來,現在他又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自己當天的事情。
    從他來到這個家以後就意識到了,謝燃就是一個與他巨大的對比,他想要的他羨慕的,謝燃都可以輕鬆拿到。
    然而謝燃卻沒有長成他以為的樣子。明明生活平凡幸福,明明幾乎什麼也不缺,如果他長成了一個沒有心機的善良大男孩,謝子絃大概會默默的羨慕,默默守護他的單純。可是謝燃沒有,他在一個幸福的環境裡活成一個虛偽的人,厭世冷漠聰明自私。
    『他們明明對你那麼好,怎麼還把你養得那麼作?』
    謝子絃早在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把自己想要的樣子投射在謝燃身上。
    「你是要笑我嗎?」謝子絃驀地開口。
    「『想要陪伴』對你來說很好玩?」他沒有表情的站起來:「對你這樣的人來說一定很新鮮吧。」
    因為謝燃早早就看出了他在廁所中那句話的意圖,卻又不點破默默旁觀,就如同他們相處的那十年,謝燃每次看到他被欺負、他的困難時,始終選擇視而不見,或是意思意思幫一半一樣。
    謝燃皺起眉頭,他倒是沒有想那麼多。
    「我想說的只是,如果你不惜騙我說『你喜歡我』也想得到陪伴,那利用我的同情也是無所謂的吧?」
    拳頭忽然揍了上來,謝燃快速的避開,牆壁發出巨大的「砰」一聲,謝子絃的手肘順勢曲起來,往謝燃的方向橫掃。
    謝燃重心不穩往後跌到床上,等於沒有退路,直接被謝子絃用力壓倒,還沒穿上衣服的身體還有冰涼的藥氣。
    謝燃這次是真的不懂謝子絃生氣的點在哪裡,他覺得自己分析得一點也沒錯。
    某方面來看確實沒錯,謝子絃的情緒比較還不如平時穩定,謝然也有猜測到可能還會有爆發的時候,然而他在不知不覺中憑實力把爆發的時候硬是拉往前。
    「少給我高高在上的說話了。」謝子絃啞聲道,黑曜石似的眼睛帶著戾氣,兇狠得發光。
    「為什麼我不想要你的同情?你以為你是在施捨?」
    「你以為你是因為什麼才跟我不同?」
    明明你的家庭、你的生活都不是憑你的力量爭取來的,你卻有同情我的底氣,連「陪伴」都可以說得像是紆尊降貴,像是我利用你的施捨就能得到滿足。問題是,你給我看起來多珍惜你現在這一切一點啊。
    謝燃或許確實敏銳,懂得利用心理利用邏輯說服一般人,可是謝子絃不是。
    他以為自己沒有很懂謝子絃的原因是由於他的面癱,以為後來和謝子絃出現交流之後自己就懂他了。
    可是謝子絃不是一般人,他從小接收的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有時候思維確實會比較敏感。
     謝子絃真的很想打他,但是僅存的理智又在告訴自己不可以。
    謝燃被壓到的時候確實反射性的想要反擊,畢竟應該沒人喜歡被用這種姿勢說話,但是謝子絃吼了一頓以後,他奇蹟似的冷靜下來。
    「對不起。」
    經過今天下午那件事情,他不得不承認他想要給謝子絃安全感,這種看到他崩潰的時候有點愧疚的心情應該可以稱為同情沒錯。
    那他現在該怎麼做?
    謝子絃當時衝動下跟他告白,是因為想要陪伴,想在他身上找回,或者是討回自己所缺失的愛,可是他不想要自己的同情。
    他想要的是平等的對待和付出。
    謝燃看著謝子絃紅腫的左臉,近在咫尺,他還能感受到對方急促的呼吸。
    他的想法沒有錯,如果是陪伴他,單純對他好,可是他的動機和身分都不對。
    只有個性複雜的人才能看得懂複雜的人。
    謝燃覺得自己好像又領悟了什麼。
    高高在上、同情、施捨。
    謝子絃把他當成了什麼?
    謝燃怔了幾秒,忽然又笑了起來,雖然答案一點也不好笑。
    他早該想到的。
    所以只要有任何人明白謝燃的思路,都會有所警惕或恐懼,因為他會利用對方的表情以及說出的話,猜出對方的各種心理,不論另一人想不想讓他知道,他知道你的苦衷,也會知道你的卑劣。
    「笨蛋,誰高了你一等?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謝燃的笑意在眼底瀲灩開,雖然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假笑,但謝子絃無法否認,他笑起來很好看。
    如溫涼的麥茶滾動成糖漿。
    謝燃輕輕將謝子絃的脖子環住。
    「我不是謝燃,我是你哥,哥哥對弟弟好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你之前……」
    「我很抱歉。」謝燃神色定了定,看起來嚴肅下來。和謝子絃打交道,不交點心是不行的。
    「老實說,在那個小巷子裡我就後悔了。如果我那時候對你好一點,或許就會不一樣,你的生活變成這樣,雖然不完全是我的責任,卻也並不能說完全跟我無關。」
    「你可以理解成,我現在後悔了,我想扛起哥哥的責任,又或者,想要和好。」
    「不是施捨,我無法否認我對你沒有同情,可是我對你從來沒有出現過優越感,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謝燃的手還鬆鬆的摟在謝子絃的脖子上,或許動作有點詭異,但是兩人都沒有生出什麼旖旎心思。
    謝子絃的表情空白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在努力消化謝燃的意思。
    他說,他想當回一個真正的哥哥。
    邏輯上好像沒有問題,可是心裡真的很不適應。
    應該說,他不習慣這樣的謝燃,他無法分辨謝燃這次是真的還是假的。
    應該是真的吧?按照謝燃一直以來的個性,幫助謝子絃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謝子絃的手在不知不覺中鬆開,謝燃也順勢坐了起來。
    「頭還暈嗎?你剛剛不是說你頭暈站不穩?」
    「還是有點,我想躺一下。」謝子絃愣愣地回答。
    他還是不習慣有人關心他。
    也可以理解成終於有人陪伴他了,是嗎?
    這或許也是他不想深究謝燃的話的原因之一吧。
    謝子絃草草在臉上抹完藥,套完衣服,窩回被子中。
    謝燃看著被子鼓回一個腫包,忽然出現了疑問。
    如果謝子絃出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或許會是一個開朗愛笑的人?或是一個彆扭善良的傲嬌?
    真正的答案早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本性,就像兄弟姊妹明明在相同環境成長,卻也會長成不同性格一樣。
    有人的本性在各種磨練與困難中再也不復見,有人在成長過程中順利保存了下來。
    前者如謝子絃,後者如謝燃。
    不過又或許,謝子絃現在的樣子就是他原本的性格,反而在他所處的環境中被打磨得更鮮明。
    所以個性人心什麼的,永遠是最複雜的東西。
    很久以後,謝子絃才領悟到,或許謝燃在當時並不是同情,而是心疼。
    只是連謝燃自己也不知道他擁有那麼柔軟的情緒。
    他冷血,同時也心軟。

    後來他們又回到了平常的生活,每天寫作業複習高一內容,謝子絃差點要以為那天的一切不曾發生。
    真的說有差別也還是有的,謝子絃隱隱約約有所感。雖然謝燃在名義上是他的堂哥,可是他很少真的把對方當成哥看。原因無他,兩人的交流少得可憐。
    最近是因為謝燃忽然變溫柔了嗎?謝子絃模模糊糊的想著,畢竟那傢伙忽然說想認真的當一個哥哥,仔細一想還是怪嚇人的。
    「想睡的話就先休息。」謝燃在一旁看書,注意到謝子絃睏得不斷點頭。
    「……現在才八點。」謝子絃含含糊糊的說道。
    「八點半叫你。」謝燃的眼睛沒有移開書本。
    「……好。」
    距離開學剩下兩天,謝子絃覺得自己時間不多了,但是一天中完全都在念書對他來說難度真的太大。
    快要八點半時,謝燃聽見門外有人回來的聲音。
    「小燃。」
    「爸。」
    「最近在家都和子絃處得怎麼樣?最近都沒什麼看到他。」
    他出門時,兩個小孩都還在睡覺,晚上他回來了,謝子絃更是每天窩在房間。
    「還不錯。」謝燃頓了頓:「雖然他話不多,但是還挺好相處。」
    謝父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那爸呢?」就在謝父準備進房門前,謝燃忽然又開口了。
    「你覺得子絃是什麼樣的人?」
    「你問這個幹嘛?」謝父身影一頓。
    畢竟之前從未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只是好奇。」謝燃手插在連帽衛衣口袋裡,定定站在謝父背後。
    「……沒什麼吧。」謝父思考了一下,敷衍的回答:「話少,又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整天窩在房間感覺就很大牌的樣子。」
    「……」
    「喔。」謝燃聽他沒有下文了,連忙應了聲。
    「今天幹嘛忽然問我他的事?你們吵架了?」
    「沒有。」謝燃否認:「我剛才不是說我們還不錯?」
    就是因為關係變好才會多問的吧?
    「我跟你媽是還沒關係,你和他朝夕相處的,還是盡量搞好關係比較好。」謝父顯然沒有很相信他的說辭,淡淡瞄了他一眼:「你們吵起來我們才不會理你。」
    「喔。」這句話讓謝燃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於是回了一個敷衍字。
    謝燃盯著謝父走進房間的身影,安靜了幾秒,又回到自己的房間。
    如果想辦法讓謝子絃和他爸媽的關係好起來,是有可能的嗎?
    謝燃不禁開始思考,偶爾那天的事情,謝子絃的表情還是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偶爾他也會遲疑,如果小時候發生的種種已經對他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自己算不算是毀了他的人生?
    他只是冷血,才不是道德淪喪,雖然兩者之間可能只有一線之隔。
    如果現在讓他意識到「家庭」的存在,會不會讓他有安全感一點?

    回到房間,謝燃叫醒了謝子絃。
    「八點半了。」
    「……嗯。」謝子絃被一下子拍醒,含含糊糊的應了聲,聲音軟得一蹋糊塗。
    「快點,你的閱讀心得還沒寫完。」
    謝子絃呆了呆,順著謝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書桌,那白紙黑字的作業單,差點沒跳了起來。
    謝燃隨便一瞄,看見了左上角龍飛鳳舞的「我覺得」三個大字,不禁有點同情他。
    不過他一個念理工科的要他掰一段紅樓夢的心得還真的不太容易。
    「你有看完嗎?」這是發自靈魂的疑問,畢竟他真的不認為謝子絃能在每天複習課業的情況下飆完那本紅磚。
    「沒有。」謝子絃投去了「你在問什麼傻話」的眼神。
    「反正結局就是所有人幾乎都死了。」他一臉理所當然:「還有什麼好看的?」
    「……你的總結很乾淨。」謝燃無語了幾秒,為他的心得歸結了評語。
    「……所以怎麼寫?」謝子絃又看了作業單幾秒,抬頭很認真的問道。
    「不知道,自己想。」謝燃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了剛才還沒看完的書。
    「你不是說你要『扛起哥哥的責任』嗎?」
    謝燃噎了一下,看向謝子絃,他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天才,居然從他那張臉上讀出了「我要你何用?」的潛台詞。
    「又不包含幫你想作業。」他反駁。
    「那一個哥哥能幹嘛?」
    「你好煩。」謝燃仔細想了想,還真的回答不出來,於是隨口說出一句。
    「給你愛啊。」
    然後毫不意外的接收到謝子絃一臉吃到屎的表情。
    謝子絃面無表情的看著謝燃想笑又硬要憋住的樣子,活像顏面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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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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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最後一天,外頭綿綿下起冬雨。
    淅瀝淅瀝的雨聲,濕氣在冰冷的的窗戶結成一大片白霧,襯著外頭灰黑色的天空。濕冷的空氣黏上肌膚造成潮意。
    使人犯懶的天氣,總覺得更不想去上學了。
    前幾天,謝燃才堪堪為他複習完了高二上的課程以及高一的一部份,好歹弄懂了點觀念,大概勉勉強強搆的上中下成績。
    東西都還沒收,全丟在桌上,謝燃的書桌還能看,他的則亂成一團彷彿颱風過境。
    謝子絃癱在床上什麼都不想做。
    「你不去洗澡嗎?」謝燃站在房門口,手中還拿著皺巴巴的毛巾。
    「等一下。」謝子絃打了個哈欠。
    「你晚上要吃什麼,要不要先挑?」謝燃看他完全不想離開床的樣子,好心幫他找點事情做。
    「喔。」謝子絃伸長了手臂撈過桌上的手機點開軟體認真思考了一下。
    「選好了嗎?」謝燃晾完毛巾回來,看到謝子絃還躺在床上滑手機。
    「坐起來,不然會近視。」他忍不住提醒一句。
    「……高中視力已經快定型了。」謝子絃也忍不住回嘴,但還是坐了起來,倚在牆上。
    「今天在下雨。」
    「所以?」謝燃沒很理解他想要表達什麼。
    「……外送員很可憐。」
    「你只是不想下樓拿而已。」謝燃一下子看出了他的潛台詞。
    謝燃已經洗完澡,下樓領外送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在謝子絃頭上,今天偏偏又下起雨。
    不過……
    謝燃聽著外頭綿延不斷的雨,這種天氣確實不太想出門。
    他嘆了一口氣,坐在床邊。
    「不知道家裡還有沒有吃的?」
    「有零食。」
    「不要。」謝燃皺起眉頭。
    他倒是無所謂,不過謝子絃才高中,還在發育,讓他吃洋芋片當晚餐總覺得過意不去。
    「……算了,我去看冰箱。」謝燃覺得謝子絃一看就是指望不上的樣子,頓了幾秒後說道。
    「你會煮飯?」謝子絃覺得有點訝異,如果謝燃連煮飯都會的話,應該已經快要全能了。
    「不會。」謝燃果斷否決了他的問題:「不過如果有麵的話,把食物丟進去加麵加水加鹽就可以了。」
    謝子絃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了他。
    「幹嘛?」謝燃聽到了背後的腳步聲。
    「不敢讓你一個人。」謝子絃面無表情的解釋。
    「我剛才說錯了?」
    「你連要洗菜都不知道。」
    「……」
    「而且要先加水,水滾了再放食物。」
    「你搬過來以前在家會煮飯?」謝燃忽然有點想知道謝子絃在之前的家裡的日子,不過謝子絃應該不會想再回憶一次。
    「有時候會自己煮晚餐。」謝子絃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水煮肉跟水煮菜之類的。」
    畢竟他的廚藝也沒有多厲害。
    「……那也只是把食物弄熟的程度而已。」果然被謝燃吐槽了。
    「連這都沒做過的人沒資格說。」謝子絃跟在他背後來到廚房。
    謝燃沒有下過廚,萬一他隱藏了炸廚房的天賦就不好了,也不好跟謝父謝母解釋。
    謝燃頂著謝子絃的目光打開冰箱,翻出了雞蛋麵條和盒裝豆腐,又找出了高麗菜和絲瓜,都是一些耐放的東西。
    不過他懶得洗菜,於是又把高麗菜放回去,絲瓜可以削皮所以沒有農藥問題。
    不過……
    謝燃忽然意識到不對。
    謝子絃應該比自己有經驗吧?那麵應該交給他煮才對。
    「……還是你弄?」謝燃將絲瓜放到對方手裡:「我可以洗碗。」
    「你會洗嗎?」
    「會啦!」他不是生活白癡!
    「……喔。」謝子絃接過絲瓜,找出了刨刀開始不熟練的削皮。
    他忽然覺得不太對。
    他一開始只是懶得下去拿外賣,為什麼現在搞得好像比拿外賣更累?
    大概因為自己是智障吧。
    ……這條絲瓜好大條。
    謝燃覺得自己把事情都讓他一個人做好像也不太好,於是原本已經要走回房間時又硬生生折回來,看到謝子絃用龜速削皮。
    如果他搬來住開始算,也應該有十年沒進廚房了,原本就只會把食物弄熟而已,十年沒做了交給他好像也不太放心。
    「我先……把水煮滾?」
    「嗯。」
    水滾了,謝子絃還沒弄好。
    謝燃想了想,把雞蛋打下去,然後去一旁切豆腐。
    兩人以龜速進行著。
    「雞蛋是不是滾有點久了?」
    「那丟麵下去?」
    「你的豆腐看起來好醜。」
    「你的絲瓜也不差。」
    過了不知道多久,兩人終於把大小不均的綠色和白色塊狀物丟進鍋裡。
    麵看起來好像糊了,但是謝燃倒是無所謂,他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很好養活的人。
    「謝子絃。」
    鹽應該可以晚點加,謝燃盯著鍋中翻滾的東西,思緒忽然不知道飄到哪裡。
    「你會想和他們打好關係嗎?」
    「誰?」因為鍋中熱氣的緣故,謝子絃的臉頰被蒸得有點粉。
    「你叔叔阿姨。」
    「……」比起問題本身,謝子絃顯然更在意謝燃問問題的目的。
    「你要幫我?」
    「……試試看。」
    「不要。」謝子絃緩緩攪動著鍋裡的食物,謝燃看見他用怪力攪爛了不少麵條和豆腐。
    「我上大學就會搬出去。」然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喔。」
    「所以……」如果你現在對我的態度都是裝的,那你只需要再裝一年多就好。
    畢竟謝燃從小巷子那件事以後對他的態度大變,鬼才感受不出來。只要想到自己的表情就在謝燃面前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來,謝子絃就會有一種微妙的尷尬和不安,但那天如果謝燃沒有來,事情應該會變得更糟糕。
    然而他覺得自從謝燃那天下午說了那番話以後,他又重新不懂他了。
    「所以什麼?」
    「沒事。」謝子絃頓了頓:「該加鹽了。」
    謝燃拿起了一罐白色粉末狀物體。
    「這個量可以嗎?」
    「應該夠。」
    「不過你怎麼知道這罐是鹽還是糖。」謝燃好奇地指著架子上另一罐除了玻璃罐形狀,其他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白色粉末。
    「那不是你自己拿的嗎?」
    「如果我拿錯你就會阻止我。」謝燃說完話才發現不對勁。
    「所以你也不知道?」
    「我以為你知道才拿得那麼順。」謝子絃湊過去聞了聞罐子裡的味道。
    「你拿的是糖。」
    「那另一罐應該是鹽?」
    「你聞聞看。」
    「好像是。」
    「那就加吧。」
    或許是兩人都大概有所感,這鍋已經沒救了,所以表情意外的平靜。
    「以防萬一我鹽加剛才的兩倍,看能不能中和味道。」謝燃拿起勺子冷靜的說。
    「嗯。」因為沒試過這樣加,所以謝子絃不予置評。
    完成了,兩人看著鍋中的不明物體。他們前世曾經是麵條、雞蛋、絲瓜和豆腐,兩人憑實力將一鍋簡單的麵條煮成亂葬崗。
    「我先吃了。」
    「嗯。」
    晚上預料中狂拉肚子的情況下並沒有出現。
    或許我們兩個可能是另類的天才?謝燃默默想。

    隔天開學日後,兩人的相處時間就少了起來,高二下的課業更加忙碌,而且離學測時間僅剩一年,某方面來看,謝子絃也算是從寒假就開始複習學測內容,雖然基礎不太穩。
    今天是周末,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吃晚餐。
    最近謝燃爸媽的工作情況算是有點起色,謝父前陣子面對單位職缺,需要一個人補上兩人份工作,謝母則是上司剛好比較嚴厲,工作量也大增。
    兩人最近心情好像好了不少,反觀謝子絃,大概是開始努力念書以及補齊以前的進度的緣故,最近的精神好像不怎麼好。
    「嗯?我忽然想到,之前我跟你說的事。」謝母忽然想起了什麼,頭轉向謝子絃:「你考慮好了嗎?」
    「……什麼?」謝子絃愣了一下,嚥下口裡的飯。
    「大學的事情,我不是讓你考慮搬回你原本的家?」
    「喔,我可以。」原來是這件事,那他早就有答案了。
    「那我就和那個房東說了。」
    不知道是不是十年前謝子絃父親案件的緣故,謝母和那房東的關係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那你要好好準備,萬一沒上那附近的大學就尷尬了。」謝父安靜的補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是希望你考上公立的學校。」他們還是會支付謝子絃上大學後的生活費的,如果謝子絃上了私立大學,又要多支付一項學費,而且私立大學也不一定比公立大學好。
    「嗯。」謝子絃想了想,為了不讓自己太敷衍,於是多加了一句:「知道了。」
    這些事情他老早就知道了,自己現在還沒有經濟獨立能力,也不想多花他們的錢,至於成績也已經在努力了。
    坐在他旁邊的謝燃看了一下他們三人,依舊沒說話。
    他依然覺得讓謝子絃回去住他以前的家不是什麼好選擇,不過謝子絃自己都不介意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開學後謝子絃的桌面遠比之前更雜亂,各種之前的、現在的課本和講義堆成好幾疊,要不是還要留一半空間給謝燃,只怕這裡已經成為豬窩。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直接考分科?」正在幫他解題的謝燃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
    「嗯。」怎麼看都是考分科對他比較有利,不但多了半年準備,考上學校後也不用準備面試和備審資料。
    如果學測考上的話,教授會參考他的高中成績,謝子絃覺得有了這項規定,他上大學的機率估計有點渺茫。
    「那也還有一年半。」謝燃看著隔壁雜亂的書桌,忍不住說道。
    雖然一年半對於謝子絃來說可能已經不多了,但那麼早開始念,鄰近考試倦怠的可能性很高。
    「我知道,可是我有很多東西不會。」謝子絃看著謝燃刷刷寫著算式,坐到床上。
    雖然現在只要有參加考試,基本上都有大學念,但是大學念得好不好關係到以後找工作。
    他在小學的時候就放棄課業了,家裡打打鬧鬧,他整天提心吊膽,再加上對念書本來就沒興趣也不擅長,課堂一下子聽一下子放棄。終究是到高二才算真正念起書。
    「你最近的課本變得很乾淨。」謝燃想起了什麼,又說道。
    他還記得之前他看到謝子絃高一的課本和講義時,上面畫了一堆插畫,尤其是數學和物理這些筆記不多又枯燥的課。
    ……搞得他要做筆記還要先把那些圖案擦掉。
    「什麼意思?」
    「沒插圖了。」
    「……現在沒空。」謝子絃想起了現在的生活,皺起眉頭。
    那是因為謝燃沒看過他國中時期的課本,上面充滿了他各種素描,難以想像他那時候成績最高的居然是美術。
    謝燃寫出了計算過程。
    「這裡要用餘弦定理,還記得公式嗎?」
    「......記得。」畢竟前幾天才再背過。
    謝燃遞過計算過程,對上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也不知道是懂了還是放棄了。
    謝燃遲疑了一下,終究是耐下心來一條一條說了一遍。

    謝子絃的轉性,某些程度上還算是挺明顯,至少他的左鄰右舍都有所察覺,當然其中最感動的,非英文老師莫屬,在他發現謝子絃似乎沒什麼在上課睡覺以後。
    「你們所有人都向他學學,就算課可能沒聽進去,好歹擺出了好學生的樣子。」
    「......」我真是謝謝你喔。
   
    謝燃倒是遊刃有餘多了,應該說,課業什麼的他一向能處理得不錯。
    「所以那天你弟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江羽涵看著在食堂巧遇的謝燃。
    這個問題早在隔天李堯安就問過了他,大概是江羽涵自覺已和謝燃分手就有意識的減少聯絡的關係,不然放在從前,當天晚上江羽涵就打電話過來了。
    「我弟和同學打架了,然後不小心撥到我的手機。」
    「喔。」江羽涵拉了長長一聲:「那贏了嗎?」
    「......」謝燃想了一下當天的情況,遲疑道:「算平手吧?」
    「你弟打架厲害嗎?看他氣場挺強的樣子。」
    「嗯,小學就把欺負他的人全打趴了。」
    「喔?」江羽涵好奇了起來:「他看起來不像是會被欺負的長相。」
    「誰知道欺負他的人在想什麼。」謝然輕飄飄的帶過。
    「怎麼了想跟他交往?」他開玩笑的問道。他還記得江羽涵說過上大學想交往的話。
    其實謝子絃跟她在一起也不是不行,或許能讓他不孤單一點。
    不過他最近忙著唸書,才不會有空。
    「怎麼可能?有了你這個經驗,我當然要找那種喜歡我、跑來找我告白的人交往啊。」她說過,她想找一個真正喜歡她的人。
    「......也對。」其實特地來找你告白的人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歡你,謝燃默默想,不過沒有說出來。
    平心而論江羽涵長得好看,成績又好,於她而言只看她外在條件的交往對象也只會更多。或許一個條件完美的人找到一個圓滿的愛情反而更加困難。
    「話說。」江羽涵忽然想起了什麼。
    「其實有一個學弟我覺得還不錯。」
    「那麼快?」謝燃對她陷入戀情的速度感到驚訝。
    「這學期才開始聯絡的,也沒有聊多久,不過他很開朗,應該也喜歡我。」
    似乎電機系其他人也知道兩人分手以後,這件事就傳開了,連謝燃本身收到的告白也開始多了起來,無法否認兩人姑且也都算是系花系草的存在。
    「也是法律系?」
    「嗯。」
    「那我們要不要避嫌一下?」謝燃笑道。
    「我們只是朋友而已。」江羽涵裝模作樣翻了一下白眼。
    「不過感覺跟你這種人真的更適合當朋友。」她又補了一句。
    「我該開心還是難過?」謝燃苦笑了一下,但是心裡其實也不怎麼在乎。
    「嗯......」江羽涵想了一下:「雖然分手那天我有說希望你找到一個適合你的人,但是後來想一想如果我變成你唯一交過的女朋友也還不錯。」
    「說不定真的會是這樣。」謝燃也不反駁:「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想法。」
    「可是我也很好奇你談起戀愛的樣子。」江羽涵搖搖頭:「這幾項折中一下的話......」
    「你考慮攪基嗎?」
    「咳咳。」謝燃很慶幸自己現在沒有在喝什麼,不然一定會噴出來。
    「這樣你在別人眼中,就會變成讓我認清性向的工具人喔。」他嘆了一口氣:「從哪方面看都不太對吧。」
    「......好有道理,然後就會編出你為了新歡把我甩了的故事。」江羽涵也跟著他嘆一口氣:「我還在想你和李堯安有沒有可能。」
    「亞絲娜跟我也差太多了!」謝燃忍不住笑了出來:「他還是跟桐人搶老婆比較現實。」
    後來謝燃一整天不斷被同學問「你跟江羽涵又要複合了嗎」,又是後話了。

    x-t圖的微分是v-t圖,再微分就是a-t圖……
    謝子絃認真的看著講義詳解,也認真的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二年x班謝子絃,二年x班謝子絃,聽到廣播,請到教官室。」
    「二年x班謝子絃,二年x班謝子絃,聽到廣播,請到教官室。」
    謝子絃聽到廣播出現自己的名字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廣播再念一次,他才相信自己不是幻聽。
    ……為什麼?
    他蹙起眉頭,放下筆走出教室。
    教官室他還真的沒去過幾次,他努力的搜尋自己的記憶,才沒丟臉到已經二年級了還在學校迷路。
    「……報告。」推開門時,他很不適應的小小聲地說。
    「找誰?」離門最近的是一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教官,看著電腦敲打著鍵盤。
    「剛才廣播找我。」
    「哦。」他停下了動作,回想了一下。
    「二年……x班?」
    「對。」
    「那你們的教官在……」他思考了一下,指向角落:「那邊。」
    角落坐著一個短髮女教官,身高不高,但看起來挺幹練。
    謝子絃移向她的方向。
    女教官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抬起頭看向謝子絃。
    「子絃?」
    「嗯。」
    教官看了下手錶:「離五分鐘上課,我就直接說主題了。」她停頓了一下:「我有在同學間聽說,你在寒假期間和校外人士有爭執?」
    「……」謝子絃面對她探究的眼光,忽然有點想揍人。
    當然不是教官,而是那天把他騙過去的學弟。他惹出來的事為什麼要連帶著自己一起倒楣?現在站在這裡和教官解釋的人不應該是自己,而是他們那群人吧。
    「……同學間是怎麼說的?」他皺起眉頭試探性的問了一下。
    「你勇猛的一打十,雖然後面被踩在地上,但差一點就拿刀反殺他們。」
    還他媽的很還原。
    「傳聞的源頭我們抓不太到,但是有消息說是你,所以我們還是要關心一下,萬一是真的,事態有點嚴重。」
    「不是。」謝子絃淡淡的否認。
    「我沒聽說過,過年後我也只有返校打掃有出門,其他時間都待在家。」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傳聞真不真我不知道,但那個人不是我。」
    「真的?那你最近在學校附近有遇到什麼事嗎?」
    謝子絃搖頭。
    教官狐疑的看了下他,不過傳聞只是傳聞,她一點證據也沒有。
    「那就算了,你回教室吧,下次朝會我們會宣導請同學在學校附近注意安全。」
    別去惹別人別人就不會惹上你,謝子絃默默想,是那些少數人神經病。
    消息主要是在一年級間流通,而且終究是傳聞,二年級知道的不多,三年級根本沒在關心,後來消息就默默冷了下去。
    謝子絃不是沒考慮過去一年級把那傢伙揪出來揍一頓,但理智一想這麼做無異自行招認,還不如裝死到底,也就作罷。
本文最後由 穗理 於 2022-12-9 07: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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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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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時,學測已經放榜,大學也開始陸陸續續辦理面試。
    「總覺得自己又老了。」謝燃常常能聽見李堯安感慨。
    「從日向翔陽的年紀來到了迪奧,說不定哪天就和兵長一樣老了。」
    「你的比喻也是很謎。」謝燃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你也就比他們大兩歲。」
    「再下一屆你弟是不是也要上大學了?你們會同校嗎?」
    「不會。」謝燃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他志願不在這裡。」
    「說不定他進這所學校以後可以吸走你一半的追求者。」
    「你是羨慕還是忌妒?」謝燃失笑。
    「同情,你感覺都要拒絕到麻木了。」
    「……」謝燃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反駁。
    「你還喜歡江羽涵嗎?」
    「只是朋友。」謝燃覺得他現在還在問這種問題有點莫名其妙。
    「噢噢對了。」李堯安忽然想起什麼:「你有看到群組嗎?最近他們又要揪人慶生了。」約莫是江羽涵勾起了上次一起出去吃飯的回憶。
    「×××嗎?三月十九?」
    「你去嗎?平常也會聊一下天。」
    「應該……可以?」謝燃遲疑的說道。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個日期有點熟悉。
    「就在下個禮拜,不過現在也還沒喬好,我也就問一下。」
    謝燃想起上個月對他來說亂七八糟的慶生宴,他大概永遠忘不了那個同學的生日。
    如果去的話會不會又發生什麼事?謝燃的腦中閃過了這個念頭,隨即又快速否決,自己又不是被慶生宴詛咒。
    「你會去吧?你跟他好像比我跟他更熟。」
    「是沒錯,趁剛開學沒什麼事就去玩一下。」
    「不是剛開學你還不是照玩?」謝燃吐槽。
    自從謝燃不再每天送江羽涵回家後,到家時間又比以前更早了一些。
    反觀謝子絃,因為懶得每天書帶來帶去,都會在學校把作業寫掉或是把書唸完才回來,所以時間比以前更晚。
    謝燃偶爾也會默默感嘆他比自己高中時勤勞太多了。
    群組約人的訊息一直跳,房間門忽然被打開了,謝子絃揹著書包走進來。
    謝燃看見他時,忽然有一種自己漏了什麼的感覺,不禁動作頓了一下。
    謝子絃放下書包脫下外套,打了個哈欠。
    洗完澡就會因為想睡覺而懶得念書了,可是他也不能真得太晚回來,至少不要比他叔叔阿姨晚。
    「……謝子絃?」謝燃忽然叫他。
    「嗯。」他懶洋洋的回應一個字。
    「你的生日是三月十九?」
    莫名其妙被問了這個問題,導致謝子絃腦袋卡殼了一下。
    「……嗯。」他問這個幹嘛。
    畢竟相處了十年,謝燃如果連謝子絃的生日都不知道著實有點扯,但由於他之前不怎麼放在心上,所以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聽他這麼說,好像快到了?謝子絃經謝燃這麼一問才有點反應過來,他是不太在意日期的人,再加上之前也沒怎麼過生日,三月十九對他來說就真的只是數字而已。
    之前家裡都沒在替他過生日。謝燃默默想,他爸媽好像從來沒有提到過,大概是沒想到。
    有時候沒想到其實比刻意忽略還更傷人。
    謝燃看著謝子絃難得冒出的青春痘:「生日那天要不要讓自己休息一下?」
    「累了的話。」謝子絃回答得很敷衍。
    好吧隨便他。

    下禮拜剛好卡了兩個報告,謝燃忙完了以後已經星期三,群組排好行程開始揪人了。
    三月十九剛好是禮拜五。
    謝燃看著消息狂跳的群組,猶豫了一下,回了消息。
    「媽,我禮拜五會晚點回來,系上慶生。」謝母回家時,謝燃順口提及了一下。
    「很晚嗎?」雖然知道兒子已經成年,但謝母還是關心了一下。
    「不知道,可能?」
    「你也已經成年了,我也不會多說什麼,自己注意安全。」
    其實要不是謝燃擔心自己比爸媽晚回來,這點事他是不會說的。
    謝燃回房間時,剛好看到謝子絃邊念書邊頻頻點頭,已經是常態了。
    「謝子絃。」他叫了對方一聲。
    謝子絃正在打瞌睡時,被嚇得激凌一下:「嗯?」
    「禮拜五晚上有事嗎?」
    「……沒什麼事。」
    看那傢伙的表情,大概又已經忘記禮拜五是什麼日子了。謝燃忽然懷疑起自己的計畫會不會根本沒有必要。
    他原本想叫謝子絃早點回來,不過轉念一想,改口道:「到家以後告訴我一下。」
    「……喔。」謝子絃停頓了一下,想知道謝燃到底想幹嘛,不過對方的表情實在滴水不漏。
    ……
    謝子絃拿起手機,忽然看到了今天的日期,三月十七。
    這麼說的話,禮拜五是他的生日。
    謝燃想請自己吃蛋糕?
    算了,只要不是他親手做的就好。
    原本應該更期待些的,但是謝子絃實在有點睏,再加上不認為謝燃真的會搞出什麼東西來,說不定撞上自己的生日只是巧合。
    連這點事都值得期待的話,他從小到大得失望多少次?
    謝子絃又打了個哈欠,瞇起眼睛看著化學原子能階。
   
    時間來到星期五,謝子絃回家後收到謝燃的簡訊叫他下樓。
    由於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謝子絃看到謝燃騎機車遞給他安全帽時,著實懵了一下。
    「……蛤?」
    謝燃成年後沒多久就有去考了駕照,不過謝子絃還真的沒看過他騎機車的樣子。
    「要去哪裡?」
    「不是生日嗎?帶你兜風啊。」謝燃一臉理所當然。
    「……」是他有問題還是謝燃有問題?謝子絃差點以為自己看到幻覺。
    謝燃還真的沒這樣,連通知都沒有就騎機車載人出去過,他想著生日感覺就是要驚喜,然而他現在看著謝子絃沒有表情的臉,莫名的有點忐忑,畢竟一點通知都沒有就帶人出去,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只是兜風,沒去哪裡?」事情太突然,謝子絃連校服都沒換,謝燃顯然也發現這一點,但也懶得管了。
    「趁這個機會放鬆一下吧。」謝燃看著謝子絃接過了安全帽,他終究還是沒有拒絕自己。
    「而且。」
    謝子絃拉住謝燃的衣擺,謝燃騎上了馬路。
    謝燃的臉看起來冷靜淡漠。
    「我還欠你一場天燈。」
   
    「這次該寫上願望了吧?」
    謝子絃覺得自己的腦袋自從上了謝燃的機車以後就一直是卡殼狀態,要不是自己已經十七歲,他真的覺得謝燃的樣子像是要拐賣小孩。
    他也不知道謝燃騎到了哪裡,初春的涼風呼呼吹在臉上,夜晚紅綠燈華麗變換,經過的住家亮起溫暖的黃。
    『夜再長,白天也會到來。』這句話在文學小說中出現的比例實在不低,彷彿夜晚就是絕望的代名詞,太陽升起即希望之光。
    但有時也不可否認,夜晚的光線比起白天更加璀璨多彩,刺眼卻美麗。
    「叔叔阿姨他們知道嗎?」謝子絃忽然開口問。
    「我告訴他們我要和同學去吃飯,你會在學校自習到很晚。」謝燃的聲音在風中有點被吹散,但謝子絃依然聽得分明。
    「為什麼不跟他們說實話?」
    「因為他們一定會問東問西的。」謝燃才懶得跟他們解釋那麼多,說謊是最方便的選擇。
    雖然謝燃反駁過自己,但是謝子絃又出現這種感覺了。
    把謝燃從神壇上拉下來的感覺,然而他好像不討厭。
    謝燃帶著他從城市來到了曠野。
    兩人走出了店家,手裡拿著毛筆和天燈。
    店家老闆顯然也沒想到這時候還有客人來買天燈,有稍許細紋的臉上毫不掩飾驚訝。
    「放心,這次是環保天燈。」謝燃淡淡地說道:「神明會達成你的願望的。」
    環保天燈與一般天燈不同,前者會在天空中燃燒殆盡,而不會掉落形成垃圾,不過價錢倒是比一般天燈貴很多。
    「……」
    謝子絃安靜的拿起毛筆,看像淡黃色的燈壁。
    「你說了,你欠我一場天燈。」謝子絃輕聲說道。
    「你只還我一隻而已,還有九隻。」
    「真的假的,那麼計較,還是你希望我每年生日都帶你來放天燈?」
    「……你要陪我九年啊?」謝燃看到謝子絃輕笑出聲:「怎麼可能那麼久?」
    「畢竟這種事誰也說不準。」謝燃繞過來和謝子絃站在同一邊:「快點,你應該知道要許什麼願望才對。」
    「我還在想怎麼寫。」謝子絃很認真地看著燈,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想要好好許一個願,雖然願望或許依然不會實現。
    『考上××縣的大學,找一個好工作。』
    『謝子絃』
    「你的字真的很醜。」謝燃忍不住吐槽。
    「天燈很難寫。」謝子絃覺得這不是他的問題。
    「好了,把毛筆還給老闆,我們去放天燈。」謝燃從謝子絃手中接過毛筆。
    「等一下。」謝子絃叫住他,指著天燈。
    「你沒有願望嗎?」
    「今天是你生日,又不是我。」
    「我不介意。」又不是小孩子,還介意這些小事。
    謝燃看著謝子絃執拗的眼神,末了,嘆了一口氣:「沒關係,我沒有願望。」
    因為他好像是真的什麼都不缺。
    成績、友情、外貌、生活,他都沒有煩惱,一切可控、不可控的要素他都沒有遺憾,而且他也沒有特別期待些什麼,他如果還向神明求取願望,那就太貪心了。
    謝子絃盯著他幾秒,忽然伸出手搶過他的毛筆。
    「我幫你許一個。」
    「誒?」
    「一般壽星有三個願望,我許了一個大學的,一個工作的,剩下最後一個就送你。」
    「……」謝燃不知道該對他這番強詞奪理回應些什麼:「……其實,第三個願望是不能說出來的。」
    「那你的第三個願望有實現過嗎?」
    「……」他怎麼知道,以往生日他都假裝許願實則發呆。
    其實許願是件很困難的事。
    「那這次就寫出來。」謝子絃拿著毛筆很認真地站在天燈對面思考。
    謝燃也懶得阻止了,抱臂看著他,看他能寫出什麼東西來。
    「你前陣子才剛分手對吧?」謝子絃不知道想了多久,忽然問了這一句。
    「……是沒錯。」謝燃無奈的看著謝子絃,後者在天燈洋洋灑灑的寫上四個大字。
    『告別單身。』
    『謝燃』
    ……好吧隨便他怎麼玩,謝燃內心嘆息,隨便寫個願望就能寫到他最近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我目前沒有交往打算』也不知道跟幾個女生說過了。
    不過謝子絃倒真的一下子寫出他的短板。
    謝燃可以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是因為他的冷漠,無法對別人真心的性格,導致他無法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愛是本能,可是他學不會。
    兩人來到了空曠的地方,天燈點火冉冉上升,為夜晚又增添了一色。
    「謝子絃。」謝燃看著天燈對面,那站得筆挺的少年,輕聲說道:「生日快樂。」
    你說了,還有九隻天燈。

    第一次段考過後,學校開始辦起運動賽事,高一的籃球,高二排球,高三則沒有。
    校園彷彿因此復甦,午休和下課常常聽到操場和活動中心有人亂吼亂叫。
    謝子絃倒是沒有參加,男生組和女生組都是採自願,湊不齊人數就抽籤。他沒那種熱誠,也沒好運到讓籤抽中。
    四月的天氣已經稍稍熱了起來,輪到他們班打比賽時,剛好是中午太陽正大的時候。
    謝子絃舉起手臂擋住陽光,他們班體育細胞普通,才開始打沒多久就已經落後。
    跟這一頭比起來,另一邊的籃球場氣氛好像更熱烈一些。
    謝子絃朝那裡瞄了一眼,是一年級的女籃,比數很相近,怪不得他們那麼激動。
    他繼續盯著自己班上的比賽,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緣故,旁邊自己同學的悄悄話窸窸窣窣傳進他的耳中。
    「旁邊那個比籃球的,是不是有x班?」
    「我不知道,你有認識的人?」
    「不是啦,你看那個女生,上籃的那個,就是前陣子跟她女朋友很高調的一年級啊,叫那個……顧怡湘?」
    「蛤?」對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好像真的有這回事,你是說在全班面前直接當眾接吻的那對嗎?」
    「對啊,顏質很高的那對,其實她們還不錯,站在一起挺養眼的。」
    「是因為臉的關係嗎?不過看到同性戀好像還是不太習慣。」
    「有什麼好不習慣的,都什麼年代了……」
    謝子絃接下來就沒聽下去了,他又看向那邊的球場,果然覺得其中一個女生有點熟悉,或許也有剛才的對話的影響,他直接認出那就是他在合作社遇到的那個女生,戴口罩學妹的女朋友。
    看她打起球來還挺厲害。
    午休即將結束時,比賽結束,他們班不意外的敗北,謝子絃不經意的瞄向旁邊籃球場,一年x班獲勝,他看到那個女生邊和她同學說笑一邊脫下球衣。
    謝子絃準備回去休息一下繼續上課時,卻被叫住了。
    「……學長?」
    謝子絃回頭,卻是那個女生注意到他,她身邊的同學不知何時離開了,她不緊不慢的走到謝子絃面前。
    「剛才旁邊是你們班比賽嗎?」
    「嗯。」
    她鬆開了剛才把籃球時高高束緊的馬尾改綁低。
    「贏了嗎?」
    「輸了。」謝子絃淡淡地回答。
    「你女朋友沒來?」
    「嗯?你說她嗎?她說她要午休,不想來看比賽。」她看起來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懶得要死。」
    「……」
    「話說學長你叫什麼名字?」
    「怎麼了?」
    「想知道啊。」她笑了笑:「除了社團直屬以外我也沒認識幾個不同年級的人,又剛好救了我的女朋友,不知道名字也說不過去吧?」
    謝子絃瞄了眼對方,僅僅短暫聊過一次天他就有感覺,她一定是那種很快就能和別人打成一片的女生。
    「謝子絃。」明明是自己的名字,親口說出來卻有一種生澀彆扭感。
    「絃是管絃樂的弦嗎?」
    「旁邊是糸。」
    兩人交換了名字,應該說對方也順口說了戴口罩學妹的名字。
    對方是顧怡湘,她女朋友叫鄭侑珈。
    謝子絃想起了剛才聽到的對話,才後知後覺這兩個名字自己似乎早已聽過。
    「……你們很紅嗎?」
    「蛤?」顧怡湘愣了一下:「怎麼這樣問?」
    「……總覺得你們的名字我聽過。」
    顧怡湘呆了了一下,然後忍不住開始笑,她想起了鄭侑珈之前形容的,超脫世俗的混混。
    某些角度來看確實精闢。
    「雖然這樣講有點不好意思,但應該蠻多人知道我們的吧?」因為她們就是在全班面前出櫃的。
    「剛剛聽到我們班的人在講你們的事。」
    「喔?他們說什麼?」
    「你們很高調,站在一起很養眼。」
    顧怡湘聞言呆了一下,然後又笑了出來。
    「……其實聽起來挺爽的。」
    顧怡湘是那種一笑起來更好看的女生,饒是謝子絃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不覺得不舒服嗎?同性戀什麼的。」雖然這樣問,顧怡湘完全沒有忐忑的感覺,目光一片坦然。
    「……」謝子絃不知道為什麼要問他這個問題:「沒想法。」他是真的對這方面沒有任何感覺,要不然謝燃就不會成為他的告白對象。
    「雖然現在風氣挺開放,但你的反應是我看過最無趣的。」
    「……」不然你想要聽到我說什麼,謝子絃覺得有點無語。
    「但是我很開心。」顧怡湘從容的灌了一口水:「我受夠其他人驚訝的表情了。」
    其實她到現在也還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戀,她只是覺得對方是個很好玩,很有趣,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人,她想跟她在一起而已。
    「……」謝子絃又不說話了,顧怡湘也不在意,正打算在找個什麼話題時。
    「只是驚訝而已,也挺好的。」謝子絃忽然開口:「而且你們很般配。」
    一半客套,一半不是,那兩個人的氛圍,他大概感覺得到是完全不同的,這樣的兩個人應該可以很開心。
    「……總覺得被你這樣講更開心啊。」顧怡湘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笑笑的看起來很無奈:「不過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同性戀可能無法感受到與異性戀同等的祝福和目光,但是在某些方面反而更加銘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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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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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每個家長間一定會有一個模範小孩,每個同學心中都有一個遙不可及的同齡人存在,那鄭侑珈一定是那不二人選。
    每個老師幾乎都對她青眼相看,待人處事不卑不亢,男生心中的女神,女生心中想成為的人。
    不過也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顧怡湘關係不合。
    不知道是哪來的傳聞,只是顧怡湘不僅成績不比她差,比她愛笑比她活潑,體育上也更出彩,鄭侑珈比起她更安靜,更低調也更有距離感。
    傳聞她們兩個從小就認識,幼稚園、小學到國中全都是競爭對手,話雖如此,兩人在班上幾乎沒有交集。
    傳聞沒有錯,鄭侑珈心想。顧怡湘其實人並沒有不好,除了有點吵有點煩,還一直跟自己爭第一以外,真的沒有什麼不好的。
    小學六年級時顧怡湘交了第一任男朋友,她在校外看到兩個人手牽著手,顧怡湘注意到她的視線,微笑向她示意。
    隔天顧怡湘的父母就知道了自己女兒小小年紀交男朋友的事,氣得罵她一頓。
    「我說,妳也不用那麼記恨吧?」隔天顧怡湘上學的路上剛好遇到鄭侑珈,湊上去小聲說道。
    她們家住得近,一直是同間學校,也有好幾次分班分到同一班。
    「什麼意思?」鄭侑珈淡淡的抬眼。
    「我交往的事情不是妳說的?」
    「不是。」鄭侑珈面無表情的否認:「妳自己活該。」
    「妳一說謊我就看出來了。」顧怡湘瞄了她一眼。
    「生氣了嗎?」鄭侑珈和她對視。
    「……好像也還好。」顧怡湘漫不經心的踢著地上的石頭,畢竟互相向家長揭露對方的事情兩個人不知道都幹過幾次了。
    當天鄭侑珈回家後,發現她的爸爸面無表情的拿著她之前一直偷藏的漫畫摔到她桌上。

    小學五年級那年,鄭侑珈的媽媽出車禍過世,顧怡湘一直都知道,那天她花了整個晚上和鄭侑珈聊天,然而她聽到鄭侑珈要有繼母的時候同樣匆匆忙忙打電話給她。
    「叔叔要結婚了?」
    「嗯,他說婚禮辦在七年級暑假。」
    「妳跟……繼母熟嗎?」
    「早就聊過天了。」鄭侑珈的聲音冷靜的從電話另一頭傳來。
    「她人還不錯。」她頓了頓,又說道:「她說過,她以前和男朋友的生活並不幸福,說不定她還挺適合和我們住一起。」
    她的父親早就不是適合談戀愛的年紀了,兩人在一起比起愛情的夢幻感,更多的是實際,況且兩人結婚後還有她這麼一個孩子要照顧。
    他們三個都是在家庭和愛上有所缺失的人,說不定在一起生活反而剛剛好。
    說來也奇怪,鄭侑珈這番話的思路跳太大,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但是顧怡湘還是聽懂了。
    「講話講完整一點啦,這樣我還要自己猜妳的意思。」
    「反正妳猜的到。」鄭侑珈悶悶笑出聲。
    「她前男友會家暴?」顧怡湘好奇的問道。
    「可能吧。」鄭侑珈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跟她還挺好的,妳不用擔心。」
    對面沉默了一下,鄭侑珈默默把手機拿離耳朵遠一點,幾秒後,對面的聲音忽然大聲了好幾倍。
    「誰擔心妳了!我是怕妳想不開!」
   
    上國中後兩人雖然沒被分到同班,但教室也就在隔壁而已,她的繼母已經知道了兩人的孽緣,偶爾會拿出來打趣一下。
    雖然平時不會特別聯繫,但也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偶爾互相挑釁,偶爾互相向對方父母告狀。
    國中三年一晃而過來到了會考,考試什麼的對她們來說從來不是什麼大問題,鄭侑珈甚至已經做好了兩人又會一起上第一志願,再倒楣點可能會繼續同班的心理準備。
    然而卻在會考第二天聽到不小心聽到了顧怡湘的媽媽悶悶地向她的繼母說道。
    「怡湘在考試當天發燒了,她說她考到一半睡著……」
    「因為怕影響到侑珈的心情,所以一直沒告訴她……」
    鄭侑珈才恍然間想起,這兩天還真的都沒看到顧怡湘。
    她還沒聽完兩人對話就匆忙離開,跑到顧怡湘的家門前按門鈴。
    門緩緩被打開了,顧怡湘的臉出現在後頭,氣色看起來與之前無異,看來身體早就好了。
    顧怡湘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臉,了然說道:「妳知道了。」
    「……」鄭侑珈看著她的臉,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
    她該說什麼?
    「……妳好歹有一點自覺吧,我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妳。」話雖如此,她還是偏了一下頭,示意對方進來。
    「……」
    「我以為……我們可以一起上同間學校。」
    鄭侑珈看到了顧怡湘的桌上,剛對完答案的鉛筆和紅筆的痕跡。
    「……白癡。」
    「會一起的。」她看著顧怡湘安靜掉淚的臉,輕聲說道。
    後來她和顧怡湘填了同一間,也就是謝子絃所在的高中。
    「不和妳同間學校,哪來那麼好的競爭對手?」她後來如此解釋。

    高中後,兩人還真的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又同班了。
    鄭侑珈已經懶得吐槽了。
    不過才剛開學幾個月,顧怡湘就出現了一個討人厭的追求者。
    ……至少她覺得挺討厭,長得又不怎麼樣,成績更不怎麼樣,還老愛動手動腳,不論怎麼看,顧怡湘都不該跟他在一起。
    「他好煩。」顧怡湘甚至跟她抱怨了:「拒絕了好幾次都不聽。」
    「什麼樣的人就會吸引什麼樣的人。」
    「……妳也好煩。」顧怡湘吐吐舌頭。
    「……如果妳跟他說妳已經交往了,他總不會還要求妳分手吧?」
    「早就說過了。」顧怡湘嘆氣:「他問我是誰,又說我一定是在說謊。」
    「……」

    隔天早自習時,那男的又來送顧怡湘早餐了。
    「抱歉,我吃過了。」她冷淡的拒絕。
    「可以當點心吃。」他放軟了語調。
    「真的可以不用,我在減肥。」顧怡湘心裡默默嘆息。
    「收下嘛。」
    「……」顧怡湘默默在心中吐槽,又努力地想著如何拒絕。
    這不能收,收下的話就代表自己的態度放軟,對方只會變本加厲。
    「我說,你真的很煩。」驀的,涼涼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來多少次了,沒看到她拒絕?」鄭侑珈放下手中的書,冷冷地靠向椅背看著他,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
    「干你什麼事?」他直起身轉頭看她,臉上全然是另一副表情。
    「我忍很久了。」鄭侑珈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本來還不想鬧得那麼難看。」她直起身,緩緩走到顧怡湘旁邊:「她已經交往了,追別人的女朋友很開心?」
    顧怡湘愣了一下,隨後閉上嘴,讓對方自由發揮。
    「蛤?」他發出了一聲錯愕的疑問,隨即笑了出來:「那是她用來拒絕我的藉口,我早就知道了。」
    「白癡。」鄭侑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明明什麼都還沒說,目光卻極盡嘲諷。
    「她的女朋友是我。」
    此話甫出,全班安靜。
    「騙人!」他又冷笑了聲:「女生間隨便編這種謊話就想騙我,我才沒有那麼好糊弄。」
    三人的氣氛僵了下來。
    「……是真的。」顧怡湘嘆了口氣,順著演下去。
    「就是因為我的交往對象是女生,你問我是誰的時候我才不方便說。」還順便將之前的情況連貫起來。
    「妳們連講個話都隔那麼遠,妳要是找個男的來騙我我還能勉強相信一下。」
    鄭侑珈還想說什麼,但是看到顧怡湘走過來,以為她有什麼想法,於是又閉上嘴巴。
    「不然你還要我們做什麼?」顧怡湘懶洋洋地走過來,忽然拉下了她的口罩,冷靜的吻上去。
    她的嘴唇很軟。
    兩人都沒有塗唇膏的習慣,鄭侑珈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唇紋,她的氣息噴在臉上,伴隨聞了十幾年的熟悉洗髮水的味道。
    她們沒有閉上眼,末了,她看見顧怡湘向她彎了彎眼睛,黑黑亮亮的,彷彿有人剪碎了星光丟進她眼底。
    「我們是什麼關係,你還希望我們怎麼向你證明?」
    那天,她們的八卦就這樣傳開了,只是他們都以為這兩人在教室裡高調出櫃,殊不知,她們是在那一吻後才確認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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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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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緩緩來到五月,天氣正式開始炎熱起來,空氣濕黏到剛洗完澡就能出一身薄汗。
    謝子絃渾渾噩噩的經歷了兩次段考,他自己沒說,謝燃也就不問他考得怎麼樣。
    ……萬一戳到他的痛處也不太好。
    不過最近值得慶幸的是,江羽涵好像跟她學弟在一起了,江羽涵前陣子傳簡訊給謝燃,叫他和李堯安跟他們一起吃個飯。
    『那時候都有說好了。』她的語氣理直氣壯。
    好吧,雖然她才分手幾個月而已就交了個男朋友,速度確實有點快,但是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等一下!」下課的時候謝燃忽然想起還有這件事,連忙叫住要去圖書館自習的李堯安。
    「嗯?」
    「你等一下還有事嗎?」
    「沒有,怎麼了?」李堯安折了回來,看著他:「我本來要去圖書館。」
    謝燃調出了螢幕畫面:「晚餐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吃?」
    「……」李堯安認真看了謝燃和江羽涵的對話,然後認真的爆了一句粗口。
    「這是前男友要去吃前女友喜酒的修羅場嗎?」
    「……」好吧,謝燃扶額,前女友交了男朋友後,帶著對方和前男友吃飯確實聽起來非常詭異,但是當時都這樣約定了。
    「分手的時候約好的。」謝燃看著李堯安的表情,有點哭笑不得:「她只是想約朋友吃飯而已,不然不會叫你來。」
    「……」那我還該謝謝她?李堯安簡直想吐槽:「你們還沒分手的時候我天天被你們閃,現在你們分手了她還要再帶一個人來閃我們!」
    「……至少現在有我陪你?」
     「滾!」李堯安雖然罵咧咧的,還是乖乖待在謝燃身邊看他跟江羽涵約好時間地點。
    「……我們這樣好像她的娘家。」然後又忍不住補上一句吐槽。
    「……其實我也覺得。」謝燃和她談妥後回了一個OK貼圖:「不過我們現在應該是閨密立場。」
    「……怎麼辦我好像沒有被安慰到。」
    「……」

    四人約在一間咖啡館,是江羽涵推薦的,謝燃自己也沒有來過。
    「你們來得好早。」江羽涵和她男朋友比兩人還要慢一點,看到謝燃和李堯安在等時,登時感嘆了一下。
    「我們估錯時間了。」李堯安解釋,兩人靠google map找到這裡,結果比預期早了五分鐘。
    謝燃看到江羽涵身邊的那個學弟,對方長得還挺高,帶著眼鏡看起來乾淨清秀,江羽涵拉開椅子兩人坐了下來。
    「你們應該都知道了,這是我男朋友。」
    楊昊軒,是對方的名字,雖然不認為之後還會很常聯絡,但謝燃還是記下了。
    「我說……你們兩個是誰先出手的啊?」雖然在來之前李堯安百般不情願,但真正遇到後還是認真問了他們一堆問題,確實儼然江羽涵娘家的閨密。
    謝燃不禁讚嘆他融入角色的速度之快。
    「我……一直都很喜歡學姊,聽說她和學長分手後沒多久,我就主動去聯絡她了。」
    楊昊軒整體感覺起來還挺好聊,如江羽涵所說的,熟了之後就是個開朗的人,不過在學長面前看起來還有點緊張。
    「難怪你們那麼快又開始交往。」謝燃笑著打趣:「你們學姊對你評價挺好的,你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就有聽她講過你。」
    「真的嗎?」楊昊軒看起來有點開心:「她都說什麼?」
    「喂。」饒是江羽涵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沒什麼重要的。」
    「……確實。」謝燃喝了一小口咖啡:「她說你很開朗很好相處。」
    「是喔。」楊昊軒笑了笑:「話說,學長和學姊你們兩個人感情還是很好。」
    「我們只是朋友而已。」江羽涵連忙否認。
    「他們那時候真的分得很和平。」李堯安也說道,順手用手肘撞了下謝燃:「他們分手以後,我還以為會鬧掰。」
    「理念不合而已,當朋友也挺好。」謝燃說得雲淡風輕。
    「你們不用那麼緊張啦!我沒有別的意思。」結果楊昊軒成了看起來最緊張的人:「我只是覺得分手的人很少能那麼和平而已。」
    「……那……」楊昊軒忽然小心翼翼的開口:「我可以知道你們分手的原因嗎?」
    「……」
    李堯安和江羽涵都僵了一下,饒是謝燃也微愣,然後轉頭去看江羽涵的反應。
    江羽涵遲疑了一下,朝他點了點頭。
    「因為我好像沒有什麼談戀愛的心情。」謝燃客氣的微笑:「我平時忽略了她很多。」雖然他得到了江羽涵的允許,但是他還是沒有將最真實的情況說出來。
    他總不能說因為他沒辦法喜歡上江羽涵吧。
    江羽涵聞言,忽然安靜了下來。
    ……讓她難過了嗎?謝燃淺色的眼睛看似不經意的瞄了她一眼。
    可是他已經盡量挑平和一點的說法了。
    「沒有談戀愛的心情嗎?」楊昊軒挑起眉:「難怪除了學姊以外,沒聽過學長還交過什麼女朋友,系上一堆人說你眼光太高了。」
    謝燃淺笑搖頭:「沒那麼誇張,不過你學姊是真的挺好的,如果不是理念不合我們應該也不會分手。」
    「好好珍惜她。」謝燃喝完了咖啡,說道。
    像是祝福,又像是警醒。

    「你說,如果真的喜歡上一個人,三四個月是忘記得了的嗎?」
    吃完飯的路上,四人分開走往不同方向,謝燃和李堯安走去捷運站時,李堯安忽然問道。
    「你想要表示什麼?」謝燃瞟了一眼他,佯裝自己聽不懂。
    「江羽涵在和你分手之前有來找我聊天,我和你說過了吧。」
    「嗯。」
    「你應該也知道,她是喜歡你的,她有跟我說過。」
    這點謝燃當然知道,再說誇張一點,如果江羽涵沒有喜歡上他,他們或許就不會分手。
    「所以我看到你們還有聯絡的時候真的很驚訝。」如果是江羽涵已經不喜歡謝燃的狀況下,倒是說得通,一個女生如果下定決心要斷了對另一半的情感,應該會直接不再聯絡。
    可是才過了多久?江羽涵才剛過完年就能和謝燃一起出門,甚至正常聊天。
    「喜歡一個人」是能那麼快就能放下的事情嗎?
    就算李堯安沒有談過戀愛,也察覺了不對勁。
    而且謝燃也承認過了,他沒有喜歡上江羽涵,那麼喜歡上謝燃的江羽涵,在分手後看到謝燃難道不難過嗎?
    「可是她和你分手後那麼快就交了男朋友,一點都看不出失戀的樣子……」李堯安糾結的停頓了一下:「額不對,當然以朋友的立場,我希望她可以幸福,可是……」李堯安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講:「這麼快交男朋友,是不是有點花心了,又或者她只是把對方當成忘記你的工具人……」
    「……我還以為你不會發現。」在李堯安猶疑之際,謝燃忽然慢悠悠的開口。
    「那你還真敏銳。」謝燃是真心的在誇獎他,畢竟他以為對方是不會發現的。
    「……」
    「忘記一個人最快的方法,是再找一個自己也覺得不錯,可以喜歡的人,把原本那一個替代掉。」謝燃好心幫他解釋。
    江羽涵或許還喜歡自己,或許已經沒有,但可以知道的是,這份感情在慢慢淡化。
    「可是這樣對方不就變成了工具人?」李堯安忽然覺得那兩人的狀況不太妙。
    「所以呢?」謝燃的側臉隱沒在暗處,原本琥珀色的眼睛彷彿是被泡濃的茶,一瞬間深不見底,然而謝燃的嘴角依舊維持似笑非笑的弧度,彷彿從未為那兩人擔心過。
    「放心,江羽涵跟我不一樣。」謝燃頓了頓:「她一開始的出發點或許是想要藉由她學弟忘記我,但是她一定會挑一個自己也有好感的人,所以說,她真正喜歡上她的學弟也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江羽涵對他的喜歡大概也沒有很深,不然她不會還有理性及時發覺止損。
    「你的態度也太......」李堯安看著他,不知道該吐槽還是嘆息:「她好歹是你的前女友,你的前女友因為你,把他的現任男友當成工具人……」他卡殼了一下:「雖然好像跟你沒有關係,可是你也太冷漠了吧。」
    而且照謝燃的說法,他很早就察覺這件事了。
    「……」謝燃反而被這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要不然你要我怎麼辦?」謝燃盯著眼前長長的石磚路:「要我去勸江羽涵放下我,去勸那兩人分手嗎?」
    「……」這次換李堯安啞口無言。
    謝燃也沒有要向李堯安生氣的意思。他當然知道表現得太冷感,可是這件事他真的沒辦法插手,還不如假裝不知道。然而關心他們太熱心又徒勞,袖手旁觀又會太冷漠。
    他早就知道的,人際相處間的選擇有時候只會有兩個極端,而沒有中間地帶。
    「只要最後有好結果,中間經歷過什麼又有什麼關係?」謝燃見李堯安就此不說話了,嘆了口氣又把話接下去。
    「如果江羽涵最後成功喜歡上學弟,那她一開始對學弟是什麼感覺也沒那麼重要。」他又淡淡的補了一句,因為江羽涵就是以「喜歡上學弟」為心理準備交往的。
    前提是那個學弟也真心喜歡江羽涵,那就是完美的愛情HE劇本。
    如果他的猜測成立,江羽涵和楊昊軒開始聯絡的時間遠比他們所以為的早。
    過年後江羽涵對他的態度已經正常甚至像普通朋友一樣聊天,代表她當時已經開始放下。
    再大膽猜測一點,她和學弟應該在這時候已經有聯絡了,只是江羽涵覺得那麼早就和學弟有點曖昧不太好,所以才把她和學弟開始聯絡的時間說晚一點。
    不過這點小事他也懶得拆穿,只要他們相處得來就好。
    「……我忽然覺得。」李堯安忽然間開口:「你大概要注孤生了。」
    「嗯?」謝燃被他的感嘆打個措不及防。
    「對一個喜歡你的美女沒有感覺,知道剛才那件事以後還能那麼冷靜的分析。」
    「你是不是性冷淡?」他感慨道。
    「……反正你也不是不知道。」謝燃半開玩笑道:「早就做好注孤生的準備了。」
    「……你很得意喔。」
    「……」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是今天晚上謝燃失眠了。
    他向來沒有失眠的問題,除非有煩惱,不過他很確定他現在沒有。
    他思考了一下,把原因歸結為今天喝的那杯咖啡。
    那間咖啡廳他沒去過,他點的咖啡也比他之前喝的要苦,可能是太濃了的緣故。
    他閉上眼睛,今天明明幾乎要忙了一天,腦袋卻依然清醒。
    他躺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坐起來。
    如果睡不著的話就做點事情再睡。
    「謝子絃?」
    對方沒有應答,大概是睡熟了,謝燃開了小燈,看到錶上寫的是一點半。
    他悄無聲息的爬起來,想了想,從書櫃中拿出英文雜誌還有耳機聽它的講解內容。
    一男一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一種夜晚忽然變吵的錯覺,一點半的時候連車聲都幾乎要沒了,卻被英文講解打破死寂。
    謝燃隨手做了下筆記,明明應該是催眠的內容,他現在一點想睡的心情都沒有。    二十四分鐘聽完了,他無奈的又繼續看下一篇。

    謝子絃覺得好像又什麼東西死死壓住他,他的手腳動彈不得,想要叫喊卻發不出聲音。
    雙手雙腳掙扎著扭動,彷彿要痙攣,忽然間床下一空,他摔了下去。
    門外傳來一聲巨響,他的手一抖,不知道該不該出去。
    他聽見了酒瓶破碎的聲音,玻璃片嘩啦嘩啦掉了滿地。
    「你先冷靜一點!不要過來!」
    他聽見了女人的哭叫,是他媽媽的聲音。
    另一方沒有回答,他聽見了有人踩上玻璃片的聲音。
    「啪。」酒瓶揮空了,砸在牆壁上,又是一聲碎裂響。
    謝子絃的桌上還放著幼稚園畫圖作業,然而他的手現在抖得不成樣子。
    不能報警嗎?他很小的時候這樣問過媽媽。
    不可以喔,媽媽摸著他的頭,報警的話,我們都活不下去。
    我們吃的穿的都要靠爸爸啊。
    很久以後謝子絃才開始有點明白,他的媽媽沒有工作,他們那時候生活費都是靠著他爸爸的販毒錢。
    「碰。」這次酒瓶沒有砸歪,砸到了媽媽身上發出悶響。
    謝子絃害怕得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手顫著顫著,還是將筆放下來,他走出了房間鼓起勇氣打開門。
    酒瓶砸人的聲音已經消失了,現在家裡只出現悶響,以及碎片在地上被滑動與踩動的聲音。
    「……別打媽媽了。」他很害怕爸爸,不同於長大後的氣場,他現在說的話有氣無力。
    他的爸爸和媽媽用著他看不懂的姿勢跪在客廳,四周是綠色的酒瓶碎片。媽媽的褲子包括內褲被扒下來,雙腿張得很開,膝蓋被地上的玻璃刮出血,她的雙腿間也一直在流血,血絲順著大腿根留了下來,爸爸的褲子也脫下了一半,露出……
    謝子絃露出古怪的神色,他們在幹嘛?而且媽媽好像很痛。
    媽媽在看到謝子絃出來時,發出了一聲崩潰的慘叫。
    「叫個屁!放鬆一點老子要被你夾斷了!」
    「子絃快點回去!」
    「……不要看……」
    他看見媽媽的眼眶流出眼淚。
    「他要看就給他看!不然他是怎麼被生出來的?」
    謝子絃看到他爸爸越動越快,媽媽血卻越流越多,像是血崩。
    「不……不要這樣。」他喃喃說道。
    他鼓起勇氣,上去拉住他爸爸的袖子。
    「停下來好不好?」
    一股他完全無法抵抗的蠻力把他揮開。
    「掃興!」
    謝子絃跌到地上,身上也被玻璃割出血痕,夏天衣物很薄,根本起不到保護作用。
    他爸爸氣得穿起褲子走了,只留下媽媽跪在地上,合不攏的腿中間有血,還有白白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媽媽。」他慌忙跑過去想拉她起來,卻被一把推開。
    「不要過來!」她赤紅著眼瞪著他。
    謝子絃又被玻璃堆扎了一次。
    兩人對視良久,他看見媽媽眼中流出了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子絃……」
    「對不起……」她哭號了出來。
    謝子絃從床上彈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前方。
    不對。
    為什麼開的是小燈!
    他的媽媽丟下他跑走的那天,就是開著小燈悄悄的在收東西。
    他現在一下子坐起來會不會嚇到她,媽媽離開的那天晚上不知道自己其實有醒過來。
    剛睡醒的腦袋還沒有完全清醒時,會有剛才做的夢是現實的錯覺。
    謝子絃僵硬的轉過身,看到一個人坐在書桌旁的背影。
    「……媽?」

    謝燃就是被謝子絃的那聲「媽」嚇到的。
    他按下暫停鍵,錯愕的回頭。
    謝子絃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頭髮全都濕了,應該是汗水。
    他一瞬間不敢說話。
    過了良久。
    「你……做惡夢嗎?」他盯著謝子絃緩緩清醒過來的臉,對方的衣服看起來也被汗水浸透了。
    「要不要換一下衣服?」他猶豫了一下,拿下耳機走過去。
    「……燈。」謝子絃忽然緩緩吐出這個字。
    「蛤?」
    「關掉。」自從媽媽跑了以後,謝子絃就不再開小燈睡了,燈都是全關,不過他也不知道他在小燈下睡覺會做惡夢。
    明明是溫暖的黃光,他卻好像適應不了。
    「今天是因為我睡不著才會這樣。」謝燃解釋,隨即敏銳的捕捉道:「你會做惡夢?」
    「大概……是吧。」
    「……你先換衣服吧。」
    謝子絃乖乖地起身,脫下了濕透的衣服,甚至褲子也被浸濕。
    謝燃看了一下謝子絃的位置,竟然被汗浸濕一大片。
    「你到底做了什麼夢?流那麼多汗。」
    「……」
    「不想說就算了,你要不要等汗乾一點再睡?」謝燃將電風扇拿離謝子絃的床位近一點,看能不能早點把它吹乾。
    「……好。」謝子絃換了一件寬鬆的短袖。
    夢裡的情景也是在夏天,說不定就是發生在十幾年前的差不多這時候。
    謝子絃坐在床上,睡意已經完全消失。
    「你怎麼也沒睡?」謝子絃忽然發現了什麼。
    「我睡不著。」
    謝子絃這次改躺在謝燃的位子,盯著天花板良久,燈早就在剛才又被謝燃關成全黑。
    「謝燃。」
    「嗯?」
    「我夢到小時候的場景了。」
    謝燃聞言止住了動作,看像謝子絃的臉,想看出什麼訊息來,可是對方依然沒有表情。
    「你的爸爸?」謝燃轉過身來,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
    「……還有媽媽。」明明把這件事說出來沒有任何意義,可是謝子絃就是很想要說。彷彿這些話一直悶在心裡,就會開始腐爛成一根刺。
    「你爸媽關係不好?」
    謝子絃以為謝燃一定對這些不感興趣的,畢竟小時候他對自己說話時都很敷衍,所以當謝燃竟然真的有在聽,還回話了的時候,他是真的有點驚訝。
    「不好。」謝子絃頓了幾秒,發現謝燃沒有說話,才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繼續說。
    「我的媽媽她……好像沒有工作,我們那時候是靠爸爸生活下去的,不過那時候不知道他有販毒。」小時候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了,至於他的媽媽是沒有工作能力,還是不想找工作,這些他完全不知道,他一點也不了解自己的爸媽,以致於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飄。
    「我爸很少回家,可是我和媽媽都被他打過。」那些待在家裡的恐懼,以及明知道媽媽被欺負卻無能為力的害怕,謝子絃都移併略過不提。
    「我剛才夢到,我爸和我媽在客廳做愛。」謝子絃以為這是很難以啟齒的東西,沒想到真的要說出來其實也挺容易。
    謝燃聽到這一句時,終於皺起眉頭。
    應該說,他聽到家暴那裡,一切都還在可預料之中,可是謝子絃夢境的內容著實……
    令人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是真的有這件事嗎?」他忍不住問。
    「嗯。」謝子絃想起夢中的場景,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的性教育被迫提早了很多年。
    感覺就是讓人不太舒服的畫面,謝燃繃著臉。
    「他們知道你在看?」
    「知道。」
    他那時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幹嘛,還以為這是家暴的一種形式,直到長大後滑手機,看到一些會動的色情廣告,才終於明白了過來,然後衝去廁所,想吐卻吐不出任何東西。
    「......」謝燃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
    「……後來沒多久,我媽就丟下我跑了。」
    短短七年生活,被謝子絃用寥寥幾句話帶過,不是沒事講,而是有意義的事情沒幾件。
    「這也不是不能理解。」謝燃輕聲回答:「如果你媽那時候沒工作,帶著你一起走負擔會很大。」
    「我沒怪她。」謝子絃在黑暗中輕聲回答。
    「我現在才知道,她在那時候可能已經向我道過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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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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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謝子絃同樣在學校唸完書才準備回家,平時天應該已經要黑了,然而今天他的時間或許比平常要早一點,黃昏的夕陽遠在天邊,雲朵被染成紫藍色,天空則是淡淡的橙。
    他匆匆走往捷運站,最近明明才發完二段成績沒多久,三段很快又要到來了。
    三段以後就是暑輔,謝子絃嚴重覺得自己的頭會爆炸。
    他揉了揉發脹的腦袋,不知道剛剛背完的社會他現在還記得多少。
    「是學長嗎?」
    謝子絃原本不認為是在叫自己,但是這個聲音好像有點熟悉,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回了頭。
    是一個戴口罩綁著馬尾的女生,謝子絃一下子想起來了,她就是鄭侑珈。
    自從上次在球場遇到顧怡湘後,他就沒什麼跟這兩人說話過了,就算有遇到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
    鄭侑珈耳朵中還塞著耳機,大概是在聽音樂,站在路邊不知道是在等誰的樣子。
    「學長也念書念到那麼晚?」她問道。
    「嗯。」
    鄭侑珈今天同樣在學校自習到現在,顧怡湘因為不想在學校待到那麼晚,所以先離開了,她的繼母說要來接她,因為路上塞車,所以還沒到。
    「最近……有遇到什麼麻煩嗎?」她遲疑一下,還是問了出口。
    「什麼意思?」原本謝子絃已經準備要走了,聽到她的問題後又停下了動作。
    「一年級間前陣子有個傳聞。」
    謝子絃聽到這個開頭,便有不太好的預感。
    「有個學長在學校附近遇到了流氓,然後差點殺了人。」
    「……不是我。」到底是哪個一年級傳出去的?嫌那天被打得不夠嗎?
    鄭侑珈看到謝子絃隱隱有些不爽的臉,很識相的沒再問。
    「我只是擔心如果因為我,讓你遇到了麻煩,我會過意不去。」
    「……沒什麼。」謝子絃淡淡地回答:「那些人我還應付得來。」
    「也是。」鄭侑珈笑了笑。
    兩人都是話少的人,鄭侑珈問完話後就沒什麼要說的了,謝子絃更沒有聊天的打算,正打算離開時。
    「侑珈,我在這!」此時有人的聲音忽然傳過來。
    「我阿姨來接我了。」鄭侑珈向謝子絃點了下頭。
    「看到了!」她回了一聲,便要走過去,忽然看見謝子絃的臉色不太對勁。
    「再見,學……長?」鄭侑珈被迫停下腳步。
    謝子絃明明平常也沒什麼表情,可是她清楚的看見他臉上的呆滯。
    「怎麼了嗎?」鄭侑珈用眼神示意她阿姨麻煩再等一下。
    「哪裡不舒服嗎?」
    謝子絃遲疑了一下,緩緩的轉過身。
    那是一個高挑的女人,膚色挺白,眼睛大大的,一直望著這個方向。
    「你的……阿姨?」
    「怎麼了?」鄭侑珈錯愕的看著他:「應該說,她是我的繼母,我的媽媽在小時候出車禍走了。」
    「你認識她嗎?」鄭侑珈猜測道。
    你,認,識,她,嗎?
    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話,謝子絃卻覺得每個字都像針一樣,捅進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他的呼吸忽然間急促了起來。
    ……媽媽。
    她是我的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丟下我的人。
    明明已經分開了十二年,謝子絃也曾經以為就算兩人某天某時某地相遇了,也會像陌路人一樣,誰也認不出誰。
    然而她只說了一句話,寥寥五個字,他的身體就能立刻反應過來,僵在原地。
    「怎麼了!」鄭侑珈見他不說話,聲音也開始急了起來。
    「侑珈!那個男生怎麼了嗎?」謝子絃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心跳緊張得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響。
    「不認識!」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不認識她!」
    「我只是……覺得她的聲音有點熟。」他乾巴巴得擠出這句話。
    「沒事嗎?」鄭母來到他的身後:「你看起來不太舒服。」
    「沒什麼,只是頭有點暈。」謝子絃用力冷靜下來,回過頭。
    他原來已經高出媽媽那麼多了。
    小孩子長大後,五官氣質本來就會有所改變,反之,大人變的卻只有髮色和皮膚,前者逐漸花白,後者生出溝壑。
    這也是謝子絃一眼就能認出母親,母親卻不認得他的緣故。
    「抱歉,你們兩個快回去吧。」
    「……額……喔,好。」鄭侑珈目睹了謝子絃全程臉色變化,只覺得越來越奇怪。
    「回去早點休息。」鄭母也說道:「高中生很累吧,你是侑珈的朋友嗎?還是男朋友?」她打趣道,她還不知道鄭侑珈已經和顧怡湘交往。
    「不是男朋友。」鄭侑珈連忙否認。
    「普通朋友而已。」他也輕聲回答。
    「謝謝。」是指叫他回去多休息這件事。
    「那再見了。」
    「再見。」
    對方母女倆與他錯身而過,謝子絃還能聽到她們的交談。
    「我今天試滷了牛肉,妳等一下回去吃吃看,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沒關係,我又不挑食。」鄭侑珈的聲音隱藏了淡淡笑意。
    兩人坐上了車,汽車長揚而去。
    『我的媽媽是個溫柔的人。她會去學校接我上下學,回家煮晚餐給我吃。』
    我沒有說謊。
    謝子絃忽然悶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睛卻紅了。

    另一頭,鄭侑珈和鄭母上了車。
    「他是你們班上的同學嗎?」鄭母開著車,忽然開口問道。
    原本在看著窗外發呆的鄭侑珈被拉回了思緒,看向後照鏡中映出的謝母的臉。
    「不是,他比我大一屆。」鄭侑珈漫不經心地說出口,卻感受到對方氣息忽然頓了一下。
    再聯合謝子絃剛才不對勁的反應,鄭侑珈忽然覺得真的很怪。
    「你們兩個認識嗎?」她問道。
    「沒有。」鄭母邊看著前方的路邊答道:「只是覺得他看起來有點眼熟。」
    「那說不定你們認識,我覺得剛才學長的反應也像是認識你的樣子。」
    「是嗎?」鄭母蹙起眉頭:「不然你說一下他的名字,說不定我會想起來。」
    「嗯……」鄭侑珈想了一下,顧怡湘某次也有提到她和學長在操場那邊交換了名字。
    「好像是姓謝……」鄭侑珈遲疑的想著:「謝子……絃?」

    將近九點了,謝子絃還沒回家。
    謝燃無意中看到手錶才反應過來,再晚一點可能連謝父謝母都要回來了。
    他想了一下,撥通了謝子絃的電話。
    無人接聽。
    「……」他皺起眉頭,又打了幾通,也還是無應答。
    他改打了謝母的電話,手機嘟嘟了幾聲,被接了起來。
    「小燃?」
    「嗯。」他應了一聲:「謝子絃有告訴妳他去了哪裡嗎?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喔,他有告訴我今天會晚點到家,你如果想休息就先去休息。」
    「……」直覺告訴他不對勁,可是他又不知道要怎麼做。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在哪?」
    「他自己沒說,而且想也知道應該是跟朋友去玩了。」
    更不對勁吧,謝燃皺起眉頭,謝子絃有朋友嗎?
    當然不是嫌棄他的意思,只是從小到大他都沒和朋友出門過,現在忽然一起出去玩好像有點突兀。
    那他該繼續找謝子絃嗎?還是裝死?
    「好吧,我就問問。」
    謝燃又回答了謝母幾個問題後,掛掉了電話。
    謝燃又看了會兒書,最後決定再撥一通電話,如果謝子絃沒接的話他就放棄,反正謝子絃多大了,自己應該也沒必要太擔心。
    應該啦。
    或許是冥冥之中不肯讓謝燃放棄,這最後一通電話竟然被接了起來。
    「喂。」謝子絃失真的機械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
    「……你在哪?」謝燃面無表情的直切主題,直覺告訴他不對勁,可是他又說不出不對勁在哪,光憑電話中的聲音還有他的猜測著實有點武斷。
    「我……晚點回家。」他的聲音很輕。
    「……」謝燃皺起眉頭。
    「為什麼?」
    「……」這次謝子絃沉默,良久後才說道:「跟你沒關係。」
    「……」到底是什麼事情,謝燃抿起嘴唇,難道謝子絃又要去打群架了?
    謝子絃似乎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重了,沉默了一下,謝燃還能聽見對方輕緩的呼吸。
    「我現在在老家。」失真的機械音敗下陣來:「我只是……剛好想回去看看。」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晚點回家。」
    「家」字才說完沒多久,就被謝子絃毫不留情地掐斷電話。
    ……老家?
    謝燃的臉色有點古怪,好端端地回去做什麼?
    晚點回家?都九點多了。
    謝燃盯著手機,只覺得越想越不對勁,忽然出現了什麼念頭。
    「靠。」他忽然抓起外套關燈跑下樓。
    不會是自殺吧?

    謝子絃當時走進了捷運站,鬼使神差的坐到底。
    他不想回家。
    那麼多年以來,他好久沒有出現過完全喘不過氣的感覺。
    從一開始他的存在就不是被祝福的,他從來沒有歸宿感過,每天睡醒腦袋都渾渾噩噩。
    可是他不該這樣想。
    若是可憐自己,人生便是一場永無終結的噩夢。*
    所以他不停告訴自己,不要怪別人,在那樣的眼光下,自己更應該要好好活下去。如果自己就此憤世嫉俗,那就輸了。
    謝子絃忽然覺得有點累,因為他辦不到。
    他在看到自己的媽媽和別人的小孩走在一起時,無可避免的生出一股恨意。
    為什麼你拋下我走了以後,反而過得比我更好?
    可是過了幾秒,又會有另一種聲音出現。如果你的媽媽沒有拋下你,她會過得比現在辛苦一千倍一萬倍,這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她拋下了自己,但是兩個人之間至少她幸福了。
    他搭了一站又一站的公車,轉車再搭,車外的景物飛逝,只留下殘影。
    花花綠綠的燈光在他眼前晃盪,他忽然間有點想吐。
    最後當然沒有吐出來。
    此時他接起了電話,是謝燃,他打了兩三通,但是因為他剛才不想說話所以故意無視。
    「……你在哪?」他的口氣著實不太好,謝子絃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到現在還是沒摸清楚他對謝燃的情感,謝燃對他的他就更不知道了。
    他的口氣也不太好,最後還因為不爽直接掛了電話,順便關靜音。
    早該關了,不知道是按到什麼才變成震動模式。

    待得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老家公寓前。
    胡馬北風,越鳥南枝,或許回家就是一種本能,就算在外縣市,就算不刻意去走,也能做到的本能。
    可是他來這裡幹嘛?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所有景物因為他長高了的緣故,在他看來縮小了好幾倍。
    他遲緩的走了進去。
    當初媽媽從這裡走出來時,心裡想的是什麼?
    她還會記得他過得好不好嗎?還是只有慶幸自己終於解脫?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吧。
    人的一路上有千千萬萬個選擇,不同的選擇就是不同的方向,有人殊途同歸,相遇即重逢,有人分道揚鑣,漸行漸遠形同陌路。
    有取有捨,有失有得。
    他就是一直被捨棄,一直在失去的人,或許就是因為捨棄他,他們才過得更幸福。
    謝子絃覺得自己又想吐了,腦袋有兩股力量在拉扯。
    不要難過,也不要怪他們,你自己也有辦法走得好好的,你媽媽得到幸福你應該要很開心。
    所有人都去死,憑什麼把對爸爸的惡意施加在他的身上?憑什麼拋棄小孩的女人可以得到幸福?憑什麼原本應該是給他的愛全都交給了另一個人接收?
    他緩緩爬上樓,停駐在家裡的大門前。
    很久沒有開過這扇門了。
    明明這個家給了他那麼多痛苦的回憶,然而在他真正痛苦時,他選擇回到了這個地方。
    因為他也默認自己屬於這裡。
    謝子絃冷靜地看著眼前那扇門,他已經沒有鑰匙。
    他緩緩蹲下來,蜷在牆邊,明明有一米八的個子,卻覺得自己現在小得不得了。
    給他一個晚上,一個晚上之後自己就可以調整好,繼續用該有的態度走回去。
    就一個晚上,讓他任性一個晚上,他一定做得到,他已經撐了好幾年。
    他媽媽過得很幸福,他很開心,必須要開心。
    他在心裡默念了好幾遍,像是一種催眠。
    他一點都不討厭那些人,不可以討厭。
    他要好好找出那些人也對他好的地方。
    謝父謝母提供他生活費,供他吃供他住供他穿,以前的同學疏遠孤立嘲笑他是因為他們害怕,畢竟連自己也很怕自己的爸爸,他們只是把對殺人犯的恐懼轉移到他的身上,那些老師沒有出面是因為他們也不清楚狀況。
    看吧,他其實也過得很幸福。
    還有媽媽,她離開自己是迫不得已,謝燃他最近對自己越來越好了,不但教他課業,還帶自己去放天燈,半夜會聽他說小時候的事,自己受傷的時候還會幫忙上藥,謝燃他……
    謝子絃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那雙腿時,喉間徹底哽住了,眼睛酸澀不堪。
    「你到底在做什麼?」

    謝燃覺得很傻眼。
    他得出謝子弦可能要自殺的結論時,差點沒把自己嚇死。
    不過他自己想得也有道理吧,不然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回去?這時間點和地點想想都可疑。
    但他隨即冷靜下來,畢竟不能妄下定論。
    他又打電話給謝母問了謝子絃老家的地址,順便告訴她謝子絃不對勁,要她聯絡那裡的房東,幫忙找一下謝子絃。
    「他想家了,跑回去有什麼問題嗎?」結果他得到了這個答案:「你太衝動了,而且大晚上幹嘛麻煩人家?他不是自己也說晚一點就會回來?」
    「……」其實他不得不承認她說得部分可能有道理,可是謝子絃他根本不會想家好嗎?那種家是有什麼好留戀的?
    家裡兩台車都被大人開去上班了,他只能自己騎上摩托車,邊騎還要邊看導航。

    謝燃一陸風塵僕僕地趕來,然後看到謝子絃好端端地蹲在那裡。
    ……自己其實可以騎慢一點,這傢伙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
    吧?
    「……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看見謝子絃緩緩抬頭,眼睛紅到讓他有一種錯覺,他的臉上布滿的不是眼淚,而是血絲。
    謝燃聽他不回答,自己先嘆了一口氣,準備要蹲下來。謝子絃在這時忽然動了,雙手用力攬住謝燃,將對方扯下來,臉埋在他的肩膀,謝燃的肩膀立刻濕了一片。
    謝燃愣了一下,雙手也攬住他的背,遲疑了一下,輕輕拍了拍。
    他忽然想起了他們小時候。
    小學那時候謝子絃被謝父打得奄奄一息的那晚,他擔心放著謝子絃不管,會出什麼事,所以在晚上開小燈幫他上藥。
    那時候兩人面對面,他看到謝子絃的手動了動,看起來是想要抱他,然而掙扎了一下又收回去了,自己也索性當作沒看到。
    他忽然有一種,這個擁抱在相隔十年以後,還給謝子絃了的感覺。
    「發生什麼事了?」他拍了拍謝子絃的背脊,輕聲問道。
    「……」他感覺到謝子絃得眼淚越掉越多,彷彿要把這幾年的份全部補回來,畢竟他和謝子絃相處了那麼久,好像沒有看過他哭。
    除了醉酒的那一次。
    謝燃現在的姿勢就像在哄一個小孩,一個看似長大了,卻依舊脆弱不堪的小孩。
    謝子絃的手臂箍得很緊,就像害怕對方離開,緊到謝燃幾乎喘不過氣。
    「……不要再離開我了。」他哭得還有點喘,眼尾都泛紅了。
    「……」
    謝子絃安靜了下來,只留下鼻頭忍不住抽咽。
    「謝燃可以……不要只是哥哥嗎?」謝子絃的聲音很沙啞,沙啞中帶著綿軟的味道。
    「……什麼?」謝燃皺起眉頭。
    謝子絃紅彤彤的眼睛盯著謝燃的臉,最後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緩緩將嘴唇貼上去。
    謝燃的腦袋驀的一片空白。

    只是哥哥還不夠,這樣之後謝燃遲早有一天會跟別人在一起,離開他另組家庭。
    他不想要,至少現在他不想要。
    不對他好的人他不會奢求,但是對他好的人他就沒辦法放開了。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拜託不可以離開。如果謝燃也走了,他會名副其實的一無所有。
    在見到謝燃的那一瞬,他緩緩築起一半的盔甲又被默默擊碎。
    他們的初吻是鹹澀的味道,因為都是眼淚。
    謝燃沒和江羽涵接吻過,因為最一開始的時候兩人並不是互相喜歡的,所以動手動腳並不常有。
    謝子絃的嘴唇很軟,很鹹,不同於打架時的侵略感,他只會含著嘴唇舔,其他什麼都不會。
    謝燃既沒有迎合,也沒有抗拒,似乎在想著什麼。
    結果兜了一大圈,他們還是回到那一天晚上,謝子絃想要陪伴,所以向他告白的那個晚上。
    他想從謝燃身上補回從小到大缺失的愛。
    「為什麼?」他輕微往後仰,避開了謝子絃的嘴唇,手指冷靜的抹掉謝子絃的眼淚。
    他一定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謝子絃好像在看著他,又好像沒有,他的眼睛很空洞。
    「我……遇到我媽了。」
    謝燃皺起眉頭。
    「她另組了家庭,現在過得很幸福。」
    謝子絃將額頭靠到謝燃的肩膀上。
    「很不甘心?因為她拋棄了你卻過得比你更好?」
    「……」謝子絃不說話了。
    「沒有,看到她過得很好,我很開心。」良久,他回答道。
    「那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裡。」謝燃不費吹灰之力就戳破了他的謊言。
    「再騙自己你就要精神分裂了。」
    「不然我該怎麼做?」他乾啞的聲音回應道。
    「……」謝燃居然因此哽住了。
    「我……真的不想討厭你們。」謝子絃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可是我好像辦不到。」
    「不對,沒有。」謝燃還沒來得及說話,謝子絃又喃喃開口:「我怎麼可能做不到?」
    他可是堅持了十幾年,再繼續這麼說服自己,說不定某天就可以真的放下。
    這是謝子絃活下去的方式。
    可是為什麼那麼困難?
    「你又不用做到。」謝燃淡淡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雖然他早就猜到了謝子絃的心理活動,但是真實見識到了,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謝子絃,你真的太噁心了。」他輕聲開口。
    他明明可以選擇就此對所有人失去期望,對所有事情懷抱著最大惡意,用著陰鬱的態度在氧化腐朽的世界踽踽獨行,甚至如果他想不開,結束了生命,好像也在預料之中,可是他都沒有。雖然表面上好像已經放棄了,可是他依舊想要對未來有所期待,依舊努力保持良善,在那個對他毫無回應的世界。
    那是謝燃完全無法理解的一個人,因為無法理解,所以噁心。
    謝子絃的身體一僵,然後他感覺到謝燃輕輕扶起他,溫柔的吻上去。
    不同於謝子絃的一時衝動,謝燃的吻反而更讓人驚訝。
    謝燃無法否認自己的心臟有一瞬間的抽痛,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他一無所知,可是他知道他不想讓謝子絃再這樣下去。
    謝子絃都失去了那麼多了,他想要什麼自己就給他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這一次謝子絃沒有再被拋下,謝燃選擇了謝子絃所在的那一條道路。
    謝燃的吻技一點都不好,兩條舌頭生澀的纏在一起。
    人類的舌頭是如此奇怪的存在,用最薄弱的舌尖品嘗甜意,卻用最肥厚的舌根品嘗苦澀。
    所以人心中的痛苦總是莫名其妙得放大數倍,快樂的時光卻更容易被忽視。然而謝子絃的痛苦太多太漫長,他努力的想放大生活的好,蓋過苦澀,情緒卻因此成為未爆彈。
    因為人很難違抗本能。
    「不用欺騙自己也能夠活得很好,你可以再任性一點。」
   
    謝燃要帶謝子絃騎車回家時,時間已經十點多了。
    謝燃拿出手機,發現自己的電話已經被爸媽打爆,不由得尷尬的笑了笑。
    「怎麼了?」謝子絃見謝燃還沒要上車的意思,偏頭問道。
    「謝子絃。」
    「嗯。」
    「想回家嗎?」
    「……」他沒有很懂謝燃的意思:「沒有要回家嗎?」
    他的眼淚剛才已經擦乾了,情緒也已經穩定了下來,不過眼眶還是有點紅。剛才他的確沒有很想回去,他又不可能一直待在外頭。
    「我是說……」謝燃順手將手機放在口袋中,選擇無視那幾通電話:「要不要去兜風?」
    「……」謝子絃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蛤?」
    「現在回去一定很麻煩,他們又要問東問西的。」
    謝子絃聽出了所謂「他們」是指謝父謝母:「你不怕他們擔心嗎?」
    謝燃聞言卻停下了動作。
    「你打開手機看看。」
    謝子絃莫名其妙的點開手機:「幹嘛?」
    「他們有打給你任何一通電話嗎?」
    「……沒有。」
    「放任一個未成年高中生在外一通電話都沒有,多不道德。」謝燃慢悠悠的回答。
    「……」
    「我們就等到他們想起來要打給你的時候再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謝子絃的錯覺,謝燃笑得有點狡黠。
    「如果他們整晚沒打來?」
    「就隨便找一間民宿,反正我剛好有帶卡。」路邊的旅館很多都是幾百起跳,謝燃的悠遊卡都是一萬一萬的存,所以錢綽綽有餘。
    「……」謝子絃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真正任性的人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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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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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兩人還是乖乖回去了,沒有真的在外面兜風住飯店。
    於是隨之而來兩人要面對的就是自家父母的怒火。
    謝燃和謝子絃回到家時,時間已經十一點半,謝燃的鑰匙在門把前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鎖了磁扣,和謝子絃走進去。
    然後就對上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謝母,在房間裡的謝父聽到聲響也匆匆走出門來。
    「你們兩個跑去哪裡了?為什麼不接電話?」謝母的臉色很難看:「你們要不要看看現在什麼時候了!」
    「抱歉。」謝燃低垂著眉眼:「手機沒電了。」
    謝子絃不動聲色的瞄了一眼他,撒謊撒得真順暢。
    「那你不會用謝子絃的手機打電話回來嗎?」可惜他媽不吃他這一套。
    兩人安靜下來。
    「你不要以為長大了就可以在外面亂混。」謝父面無表情的開口:「你現在還沒搬出去,就要繼續守家裡的規矩。」
    謝子絃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從來沒有和他叔叔阿姨硬碰硬的打算,他張開口正要道歉時,被謝燃搶先一步。
    「媽。」謝燃的表情無比冷靜:「你剛剛問我為什麼不用謝子絃的手機報平安。」他頓了頓,看起來無所畏懼:「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存他的號碼?」謝燃笑得極其敷衍。
    「要不是你連謝子絃在哪裡都不關心,我有必要大晚上的跑去找他?」
    「他都多大的人了,不能照顧好自己嗎?」
    「我還比他大三歲,你怎麼沒告訴我『要照顧好自己』?」
    「 ……」
    「你們有點過分了。」謝燃輕聲說道,包括我,我也很過分。
    謝燃抬步準備錯開他們回房間,發現謝子絃沒動,於是扯了他一把。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沒大沒小?」謝父的聲音忽然冒出來,在謝燃準備經過的時候抬手賞了他一巴掌。
    「為了他向你媽頂嘴,我們平時是這樣教你的?」
    ……有點痛。
    謝燃一瞬間擰起眉頭。
    謝子絃在一旁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怎麼說話,要說什麼。
    謝燃是因為他才跟自己的父母起爭執的,自己在旁邊看戲也說不過去,可是好像沒有他插話的餘地。
    叔叔阿姨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是對著謝燃。
    「……你們平常教會我什麼?」謝燃看著那兩個人。
    「小孩犯錯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人?還是不爽一個人就可以直接無視,放他鴿子?」
    「明明沒憑沒據就一直討厭他?明明他什麼都沒做,卻在背後挖苦?好像你們多有道理一樣。」
    最後謝燃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從一開始就不該跟你們站一陣線。」

    謝子絃直到最後被謝燃拉回房間的時候,腦袋還是懞的。
    「……謝燃?」
    「嗯。」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樣。」
    「……怎樣?」
    「沒必要那樣跟他們說話。」反正我已經無所謂了。
    「真的無所謂?」謝燃反問道。
    謝子絃噎了一下,才小聲答道:「反正小時候他們更過分。」
    「那也不是你該習慣的。」謝燃說道,隨即快速岔開話題:「你快點去洗澡。」
    「……喔。」
    由於謝燃剛才在外頭也出了一身汗,所以謝子絃洗完後,他又再去洗一次澡,等兩人都準備要睡覺時,已經將近一點。
    原本在學校念了一天書,放學後又坐了那麼久的車,在外頭混了將近整晚,謝子絃以為自己應該會很睏,然而事實證明並沒有。
    或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過於戲劇化,他的精神並沒有想睡的意思。
    「謝子絃。」
    黑暗中,謝子絃感覺到一旁的謝燃好像挪過來了一點。
    「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我知道你還沒睡。」他又補充了一句,潛台詞是不准假裝睡著逃避問題。
    「你討厭我嗎?」不要欺騙自己,用你最真實的心態回答。
    謝燃忘不了謝子絃喝醉以後的反應,那時候大概是他最真實的樣子。
    謝子絃說他作,他自己不也是包裝了一層外殼。
    「……你好煩啊。」謝子絃轉向他的方向,也湊了過去。
    「如果我說是呢?」兩人的眼睛都已經適應了黑暗,可以清楚的看見對方的輪廓。
    相比謝燃淺茶色的眼睛,謝子絃的眼睛是濃重的墨色,少了溫涼多了冷硬。
    「……對不起。」
    謝子絃低垂著眼,沉默了一下。
    謝燃是不是被自己今天的樣子嚇到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謝燃會過來。
    可是他還是被謝燃的道歉觸動了。
    「那你今天……親我又是為什麼?」謝子絃覺得自己這樣問真的很像初吻被奪走的羞澀小女生,可是他找不到更適合的問法,明明是正常的問句,說出口卻令人面如火燒。
    這次換謝燃沉默了,他該說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挑了一個糟糕的回答。
    他當時就真的是想親就親了。
    這是所謂的喜歡嗎?可是他會喜歡別人嗎?而且這也太無跡可尋了一點,他敢保證在今天晚上之前,對他弟完全不抱有非分之想。
    「可能是喜歡,也可能不是,我……不知道。」他忽然覺得有點抱歉。
    「我也不知道。」謝子絃輕聲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你,只是想親就親了。」
    兩人現在的對話好像渣男的經典語錄,不過兩人是互渣。
    他對謝燃是愛情嗎?只有喜歡才會想接吻?
    他對謝燃的感覺太複雜了,好像大部分他覺得難堪的時候,謝燃都會在,在這幾個月的相處以來,他已經開始對他產生依賴感。
    可是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情,因為無跡可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所有點點滴滴在他現在看來都順理成章。
    可是無所謂了,因為他不討厭。
    謝子絃伸出手,打破了床中央的楚河漢界,謝燃摟住了他,對方身上還帶有和他一模一樣的皂香。
    「我現在還沒有原諒你。」他溫熱的呼吸噴在謝燃的臉上:「所以你要補償我。」
    是謝燃說自己可以任性的。
    「在我說夠了之前,不可以離開我。」
    明明是謝子絃說的是威脅、是條件,謝燃卻不由得有點鼻酸。
    「好。」
    謝燃吻了上去,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不排斥的話,就是喜歡了嗎?自己為什麼會喜歡謝子絃,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最近謝燃跟謝父謝母的關係忽然間尷尬了起來,謝子絃這裡倒是變化不大。
    每天待在一個家裡面,卻又故意錯開時間,謝燃這幾天也不再出去迎接兩人回家了。
    不找機會跟他們和好嗎?謝子絃不是沒有問過他。
    不要,我又沒有錯。謝燃如此回答。
    可是那是你爸媽。謝子絃還是覺得怪怪的。
    過幾天就好了。謝燃如此說,也就是放它爛的意思。
    然而就在過了一個禮拜多後,謝子絃被謝母叫去了。
    「……是你跟小燃說了什麼嗎?」她直接開門見山。
    「……」這是要他怎麼回答?
    謝子絃頂著一張平靜的臉:「沒有。」他是真的沒有說關於這方面的事。
    「不是你還有誰?」謝母冷漠的看著他:「他再這樣跟你待下去肯定會出問題。」
    「……」
    「你如果再挑撥離間,我和你叔叔就乾脆直接把你送走算了。」
    「……」謝子絃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又沒有跟謝燃告他爸媽的狀,就算要告狀也不會等到現在。
    大概他們遇到自己兒子的事情,就會開始不理智吧。
    約莫是謝燃對他說的話起了效用,謝子絃這次沒有再把不爽的情緒壓下去。
    「你要送就直接送好了。」他一臉無所謂:「現在把我送走你還要多付幾年的房租。」雖然我之後一定會還你。
    「……」
    「隨便你,我什麼都沒說。」謝子絃頓了頓,轉身準備離開:「你們做了些什麼,他都看在眼裡。」
    他對那兩個人本來就沒什麼感情。
    謝子絃回到房間,謝燃對剛才的事情一無所知,認真盯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
    謝子絃忍了忍,還是沒憋住。
    「謝燃?」
    「嗯。」謝燃以為他又要問自己問題了,已經作好又要算數學題的心理準備。
    「如果我被送走了,你還會來找我嗎?」謝子絃卻問出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問題。
    謝燃停住了原本的動作,將目光移向他,不知道是不是謝子絃的錯覺,他的表情有點冷:「他們這樣說?」
    「沒有,只是打個比方。」
    「……」謝燃擰了擰眉頭。
    「不可能。」他沒思索幾秒就回答道:「這樣還要幫你多付一年多的房租。」
    他的回答倒是跟謝子絃的一樣。
    「反正他們一定會等到你上大學之後再把你送走,那時候我都畢業了,直接搬過去跟你住就好。」
    「……」想得真遠。
    「你怎麼知道你爸媽同不同意?」謝子絃倚在椅背上,桌上還堆疊著一堆書。
    「我可以找一個你的家附近的工作。」這些對謝燃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他們都已經背著謝父謝母交往了,那大概是謝燃短短這輩子做過最衝動的決定,反正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用各種方法哄過他父母。
    看見他那麼跩的樣子,還真的有點不爽,謝子絃心中默默想道。
   
    雖然兩人姑且算是交往了,但是相處模式基本上沒變多少,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偶爾說幾句話,擁抱接吻也很少。
    這天謝燃回家後,發現謝母久違的在家。
    謝燃那晚向他爸媽說出那樣的話之後氣倒是消了,只是還沒有做好和好的準備。
    他看到謝母從房間走出來。
    「回來啦。」
    謝燃略略點頭,便要走進房間。
    「我們可以聊聊嗎?」
   
    謝子絃今天放學後同樣接到了一通他不認識的電話號碼,一般不認識的電話他一概都不接的,感覺不是詐騙就是補習班。
    然而他忽略了一次之後,那通電話又打了第二次、第三次。
    謝子絃皺起眉頭,按下接聽鍵。
    「喂?」
    另一頭的聲音似乎停頓了一下:「請問……是謝子絃嗎?」
    謝子絃停下了腳步,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那好像是他的媽媽的聲音。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認得出自己?
    謝子絃抿緊了嘴唇。
    「對。」他停在捷運站的手扶梯前,讓出了道路。
    這次換電話對面的女人沒了聲音。
    「我是……侑珈的媽媽,你還記的我嗎?那天開車來載侑珈的那個人就是我。」
    「……」謝子絃緩緩垂下頭,所以她……這是認出自己了嗎?
    那天遇到她之後,謝子絃其實一直沒有相認的打算。
    因為沒有意義,而且他摸不清他的媽媽的想法。
    她對這個兒子還記的多少?甚至她可能不想要遇到自己,這些謝子絃都想過了,他對自己的存在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在媽媽的心中說不定如同黑歷史。
    是她找鄭侑珈拿到了電話號碼嗎?她是後來才覺得自己很眼熟?這些他都不得而知。
    「我還記得。」他回答道。
    「……這樣啊。」鄭母輕聲說道:「要不要改天和我還有侑珈一起吃個飯?我聽她說你在學校救了她,想向你好好道謝。」
    這次謝子絃沉默了很久。跟她們……一起吃飯嗎?
    他的媽媽有和自己相認的打算嗎?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心情很複雜。
    能和自己的媽媽一起吃飯,是他作夢也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他的媽媽現在是以別人的媽媽,以道謝為原因請他一起吃飯,他受得了?
    「……不用了吧。」他忽然又覺得眼眶有點酸澀,自己最近怎麼好像變愛哭了?
    可是眨了眨眼睛,愣是沒有一滴眼淚流出來。
    「那只是順便而已,而且你女兒已經請我吃過東西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在說出「你女兒」的時候,對方好像呼吸一頓。
    沒什麼好難過的,自從你丟下我離開以後,你就不該再是我的媽媽了。
    「可是……我還是想親自謝謝你。」
    「不用!」謝子絃發現自己太激動了,連忙閉上眼睛又復睜開:「那件事後來都是她自己處理好的,我只是幫她打了一場架而已,真的沒什麼。」他的聲音也有點急促。
    「……這樣啊。」鄭母的聲音聽起來也很猶豫。
    「那……注意好身體。」
    「……你也是。」謝子絃咬著自己的唇肉,生怕自己在這裡露出太過失態的表情。
    「謝謝您關心。」最後,他輕聲又補了一句。
   
    「你最近……跟謝子絃關係還不錯?」謝母淡淡地問了他這個問題:「都可以為了他頂撞你爸媽了。」
    「……算是吧。」謝燃已經很久沒有和自己的爸或媽面對面嚴肅的說話了。
    「我還是不希望你們走得太近,我以為你知道。」
    「因為他爸是殺人犯嗎?」謝燃反問。
    「不然呢?而且他個性那麼孤僻,小學又會揍人,平時在家一句話也不說,誰知道有沒有反社會人格?」
    謝燃一下子被氣笑了。
    所以他才覺得自己不瞭解謝子絃,他那麼努力的洗腦自己不要怪別人、不要怨恨別人,可是對方卻不一定會釋出同等的善意。
    他看過謝子絃情緒崩潰的樣子,再把現在謝母口中的反社會人格結合起來,簡直是赤裸裸的諷刺。
    「反社會人格和暴力傾向,不都是你們自己說的嗎?」謝燃笑笑的,可是眼底卻冷若寒潭。
    「就算他真的是,也跟你們沒有關係。」
    謝母沒想到一不小心,她又不知道哪裡惹了謝燃生氣,不禁也火了起來。
    「等到他真的也開始殺人,就來不及了,你難道不應該自己注意一點?」
    放在從前,謝燃一定會為了避免麻煩,草草應付了事。
    可是他現在既然已經起了頭,大概就是要反駁到底了。
    「他要殺早就殺了,一把火放下去我們三個就死了,還輪得到我們在這裡說他?」
    「我這是擔心你。」
    「都同一個房間幾年了?」
    兩人不再說話,安靜的對視。
    我都沒說我跟他已經在交往了。當然謝燃知道這種事一說出來,他媽媽幾乎可以馬上氣到休克,他還沒有失去理智。
    要坦白也不是不行,不過大概要等到他和謝子絃的關係穩定下來,而且可以脫離爸媽獨立生活的時候。
    換句話說就是爸媽管不到他們之後。
    「總之我自己有分寸,媽。」謝燃嘆了口氣,還是主動服軟。
    「你自己不是也說了我沒什麼讓你操心過。」
    「……」
    「該怎麼做我心裡當然知道。」
    「對啦,你們長大了,媽媽管不動你了。」
    ……我們也不需要。謝燃默默在心裡想,當然嘴上說的不會一樣。
    「只要媽說得有道理,我們還是會聽啊。」他放軟了聲音:「不過這件事你和爸就不要再管了,我自己可以處理好。」
    「……」

    當天兩人忙完,上床睡覺之後,謝燃忽然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擠過來。
    他正要回頭時聽見了謝子絃的聲音。
    「不要動。」他悶悶的道。
    兩條白皙的手臂從他背後繞過來,環住了他的身體。
    對方的臉貼在他的肩膀上。
    「你今天怎麼了?」謝燃失笑,謝子絃可不是那種會撒嬌的性格。
    「沒什麼。」謝子絃瞇起眼睛。
    「只是忽然想抱你。」
    「什麼嘛。」謝燃小聲問道:「你今天又遇到什麼事了?」
    「……」謝子絃覺得有點不爽:「我抱你就一定有原因?」
    謝燃一臉理所當然:「你平常又不會這樣。」
    「……」謝子絃停了一下,抱怨道:「你好討厭。」
    「來不及了。」都已經交往了。謝燃轉過身直視著他的臉:「所以是什麼事?」
    「我媽好像認出我了。」
    「居然嗎?」謝燃在這之前已經聽謝子絃描述過他遇到鄭母當天的場景,因為很明顯鄭母就是沒認出謝子絃來,所以謝燃現在才覺得有點驚訝。
    「大概是因為我學妹。」不知道兩人是怎麼說的,反正結論就是他媽認出他來了。
    謝子絃大概說了一下今天下午的場景。
    「你看起來好像沒有很開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覺得或許兩人停留在現在的關係也挺好,知道對方過得怎麼樣,又不過分干涉。如果再進一步聯繫,他會不會因此更不知足起來,也不好說。
    更何況他和媽媽還有什麼話好說?他們之間有太多東西不適合提出來,每說一句話就是揭開一次瘡疤。
    「說不定……去見個面也不錯吧?」謝燃想了想,開口道:「你考慮得太多了。」
    謝子絃聞言看了過來。
    「她聽起來只是想見你。」謝燃看著他:「不用把事情想得太複雜。」
    謝子絃默不作聲了。
    「謝燃。」他移開視線盯著天花板。
    「你喜歡你爸媽嗎?」
    「蛤?」
    「……」謝子絃抿了一下嘴唇:「因為我好像看不出來。」雖然這樣說好像不太好,可是謝燃在他眼中對誰都戴著一副面具,就算是再自己爸媽面前,現在他雖然和謝燃很好,但是偶爾也會胡思亂想這會不會也是他戴的另一副面具。
    「不討厭。」良久,謝燃回答了。
    就和當時謝子絃問他喜不喜歡江羽涵時一樣。
    「他們對我很好。」謝燃淡淡的補充,不知為何,謝子絃覺得他現在的聲音有點寂寥。
    可是他們對你的冷血我都看得到,我沒必要為了你和他們唱反調,但是也沒辦法由衷愛他們。
    他從小看過了謝父謝母一堆自私的行為,他們對謝子絃的冷眼,還有背地裡的嘲諷,明明與他無關,他卻還是一直記得。可是他也不會討厭他們,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跟他們也半斤八兩。
    「我就老實說了,謝子絃。」謝燃也偏過頭去看了天花板:「你還不知道我和我女朋友是怎麼分手的吧。」
    「因為我沒辦法喜歡她。」謝燃第一次主動說起這個話題,有一種奇妙的無所適從感,可是他還是想和謝子絃說清楚。
    他是很難喜歡別人的,他知道自己太冷漠。謝燃草草帶過關於這方面的描述,直接跳到他想說的主題上:「有了我前女友的例子,我也不想再浪費你的時間。」
    「我可能真的喜歡你,可是這種喜歡可能是同情或愧疚產生的,這樣你也無所謂?」
    這句話他這幾天想了很久,上述是他想到最有可能的原因了,可是由如此起頭的喜歡他也不知道好不好,而且對方是謝子絃,是從小被傷害到大的人。
    謝子絃對自己也不是純粹的喜歡吧?總覺得其中摻雜了很多東西,也說不定是最近他的依賴感讓他誤認為是喜歡。
    謝子絃沒有馬上回答,由於燈光太暗的關係,謝燃看不清他的他的表情。
    ……不過謝子絃本來就是沒什麼表情的人。
    謝子絃沉默良久,緩緩說道:「......我對你大概也不是單純的喜歡。」他早就有自知之明了。
    謝子絃雖然有不怎麼愉快的童年,不願意回憶起的經歷,但是他的心地一樣柔軟,只是包覆了戒備的外殼。
    或許早在謝燃願意教他課業時,他對謝燃的態度就已經有了些微動搖。
    只是哥哥還不夠,他希望謝燃永遠不要離開。
    他知道這個想法很危險,後來冷靜下來以後,也有一度覺得尷尬得要命。而且他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喜歡,還是把謝燃當作幫他攀上岸的浮木。
    然而謝燃願意向他說出這些,他已經受寵若驚了。
    「無所謂。」他淡淡的道。
    如果最終結果還是喜歡,那一開始的動機根本不重要,因為殊途會同歸。
    「你想太多了,白癡。」謝子絃順便將這句話還給了他。
    「……」

    高二再過兩個禮拜就是段考,然而他們的畢業旅行就辦在這時候。
    其實謝子絃也說不上有多期待,因為他在班上就是個還挺邊緣的人,他小學和國中的畢業旅行也都是分不到組的那一個,不過如果要直接不去,好像又有點可惜。
    「你的臉看起來真臭。」謝燃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謝子絃。
    「……沒有。」謝子絃將衣服塞進了行李箱裡面。
    「你如果要求我的話,我還是能勉為其難的每天打一通電話給你。」
    「誰要?」謝子絃嘴硬的反駁。
    不過過了幾秒,謝子絃又閃過了一個念頭,如果謝燃跟自己同年就好了。
    ……不過同年好像也不一定會同班。
    謝子絃頓時覺得自己剛才的念頭很降智。
    畢業旅行是隔天出發,謝子絃收行李收到將近十一點才睡,雖然他平時都會熬到十一點多,可是他還是擔心自己睡過頭。
    謝燃晚上也沒什麼事,也就配合他早點睡。
    謝子絃平躺著正要闔上眼睛時,忽然覺得有什麼接近他,又睜開了眼睛,卻是謝燃探過身來,在他的嘴唇碰了一下。
    「就勉強算個別離吻吧。」雖然話是這樣說,謝燃看起來還是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半點依依不捨也看不出來。
    ……到底是真的看不出來還是其實不在意?謝子絃自己好像也無法分辨,不過也就分開個兩天,這樣就捨不得好像也太誇張。  
    即是如此……
    謝子絃一把將謝燃拉了下來,吻了上去。
    這幾個禮拜以來,謝子絃的吻技依然一點進步也沒有,當然謝燃也是,但是他們已經有了一起擺爛的共識。
    「你很敷衍。」謝子絃輕喘道。
    謝燃被迫壓在他身上,聞言悶悶笑了起來。
    「怎樣才叫不敷衍?」
    謝子絃忽然覺得上衣下襬被撩開了了一點,謝燃的手摸了進來,他幾乎沒有這樣被碰過腰,一時之間起了雞皮疙瘩。
    謝子絃的身體一點都不柔軟,不管是抱起來還是摸起來都是硬梆梆的肌肉和骨頭,但謝燃卻意外的覺得手感還不錯。謝子絃一直也都乖乖的沒掙扎,直到他碰到了對方的後腰,謝子絃忽然有一股麻癢感直竄腦門,不由得全身繃緊起來。
    「你這裡怕癢?」
    「……」
    雖然房間還開著冷氣,謝子絃卻覺得全身都熱了起來。
    他動了動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我怕癢。感覺像是示弱。
    才沒有。感覺就是死鴨子嘴硬,講跟沒講一樣。
    ……那就閉嘴好了。
    雖然謝子絃沒有回答,但謝燃早就知道了答案,手緩緩撫過那裡,又勾起一陣顫慄。
    「雖然以前沒有接觸。」謝燃稍微直起身,跪在他的兩腿之間,這個姿勢讓謝子絃極度沒有安全感,像是什麼要失去控制了一樣。
    「可是我最近有大概查一下資料。」謝燃在這裡頓了一下,謝子絃莫名覺得他現在的表情有點惡劣,像是刻意要逗他:「關於男性性行為,你應該大概有聽說?」
    「……」謝子絃在那一瞬間繃緊了皮,但是隨之又緩緩吐了一口氣,逼自己放鬆下來。
    「你現在是要上一個未成年人嗎?哥?」謝子絃的右腿抬了起來,踩在謝燃的肩膀上,白皙修長的腿半截隱沒在短褲中,露出的小腿繃直形成漂亮的線條。
    這不是調情而是挑釁,謝燃當然看得出來。
    謝子絃平常話不多,有時候一開口卻會讓人想打他。
    「其實法定自願性交的年齡是十六歲,你已經過了。」但是他還是覺得有必要幫小孩科普一下法律。
    「但也還是未成年。」謝子絃覺得這並不衝突。
    謝燃現在雖然看似冷靜,其實耳後已經有點發紅,而且謝子絃現在搭在他肩膀上的腿讓他有一種想反壓回去的衝動,可是這樣就會形成有點糟糕的姿勢。
    謝子絃偏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胸腔忍不住悶笑了幾聲。
    「來啊。」
    在謝燃反應過來之前,謝子絃已經抱住自己的雙腿,緩緩往自己的胸口壓上來,另一隻手抓住謝燃貼在他的大腿根。
    白皙的大腿根泛著點粉,彷彿櫻花色的奶油。
    他想看看奶油融化的樣子。
    短褲的褲管很鬆,如果謝燃願意,他可以直接從下端伸進去。
    謝燃看著謝子絃的眼睛,天可憐見他原本沒想做到那麼後面的。
    ……誰叫謝子絃要看起來那麼欠揍。
    謝燃低頭與他接吻,同時手伸了進去,恰好封住即將溢出口的呻吟。
    「我不會進去,不過害怕的話就不要看。」明明謝燃說得很隱晦,謝子絃卻明白他的意思。
    「白癡。」他低喘。
    「我們跟他們才不一樣。」
   
本文最後由 穗理 於 2022-12-20 21: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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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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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大早謝子絃就起床出發去他的畢旅。
    本來擠著兩個人的房間頓時就空蕩了起來,但是謝燃並不是那種才兩天不見就會想念對方的人,他知道謝子絃也不是,他那天悶悶不樂就只是不期待畢旅而已。
    教室中教授用著平穩,再形容得直接一點就是枯燥,的聲音講著課,簡報上充斥著各種英文專屬名詞。
    謝燃聽著聽著,思緒不由得飄了一下,畢竟好學生偶爾上課也是會恍神的。
    昨天,他是真的沒進去,謝子絃今天要畢旅,他還沒有那麼殘忍。
    後半夜,謝子絃嗚咽著伸出顫抖的手,探向被精液濡濕的後庭。
    他沒明說謝燃卻知道,他想要克服恐懼。
    沒有一般性取向男生會自動淪為下位,謝子絃的選擇只是因為害怕,害怕看到他熟悉的場景後吐出來。
    昨天的一時衝動現在想來反而有些懊悔。
    他的陰影都還沒治好,自己是在幹嘛?
    思及此,謝子絃不知道是和謝燃心有靈犀還是怎麼的,忽然傳了一封訊息。
    ……真的假的?謝燃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手機螢幕,沒看錯。
    如果是一般在交往的情侶大概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對方是謝子絃,是連交往後一個禮拜都沒一封簡訊的人。
    不過想到兩個人就住在一起,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謝燃怕就此和他聊起天來,他還是打算聽課的,他瞄了一下錶,還有十分鐘下課,那就等下課再讀好了。

    後來事實證明是他想多了。
    『抱歉。』
    『最近二年級教室要消毒。』
    『我的外套留在班上了。』
    『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四條訊息安靜的顯示在螢幕上。
    ……果然有事才會找自己嗎?謝燃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你現在在幹嘛?』
    『坐車。』
    因為沒事做,才忽然想到自己的外套留在學校吧,謝燃一下子猜出了大概。
    其實謝子絃原本是不打算叫謝燃回去幫自己的。學校想趁著二年級去畢旅期間加周末將教室噴藥,學校不僅最近小黑蚊盛行還有些教室有老鼠出沒。老師已經叮嚀過學生把東西收好、該帶的帶回家,可是謝子絃還是不小心把外套留在學校,畢竟回家那天很熱,他一不小心就忘了。
    其實外套放在學校也不會怎樣,就只是會被噴一堆殺蟲劑而已。
    ……好像還是有點怪。
    算了還是讓謝燃把它帶回來好了,多了個男友不用白不用。
    於是謝燃問明了謝子絃的教室,放學後坐了一趟捷運過去,反正自己也沒有真的很要緊的事情非得今天做。
    謝子絃的班級靠後,所以第一天應該還沒有被噴藥。
    放學後,校門口街道上充斥著穿著幾乎一樣的高中生,要不是還有家長的存在,謝燃實在顯得格格不入。
    謝燃按照謝子絃的指示來到了三樓拐彎到底,的確還沒有開始消毒。
    他不用找就可以看到唯一還掛著外套的那個位子,全班就他一個人,他也上點心吧。
    謝燃不知道該感嘆謝子絃的粗心還是他放學後還被叫來拿東西。
    此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但是謝燃並沒有多去注意,他走進教室來到後排抽起外套,準備離開時,卻看到教室外頭站了兩個人。
    一個身材高挑,披著長直黑髮的女士,還有一個身高較矮些,綁著馬尾戴著口罩的女孩,大概是母女。
    也是來拿東西的嗎?
    謝燃的目光沒有多做停留,準備開門離開時,卻見那女士遲疑一下,迎了過來。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這個班的學生嗎?」
    「不是,我是學生的哥哥。」謝燃彎了彎嘴角,露出得體的笑。
    「……這樣啊,不好意思打擾了。」他明顯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完全不掩飾失望的表情。
    「好了,阿姨。」女孩小聲安慰道:「二年級都去畢旅了,哪有那麼巧剛好有認識他的人?本來不就也是來看看他的教室而已?」
    「……」對方沉默了一下:「沒事,我只是想說萬一剛好認識他就好了。」
    本來已經轉身要離開的謝燃皺了皺眉頭,停下腳步後頓了幾秒,選擇折回來:「妳們……有哪裡需要幫忙嗎?」
    「譬如……想問關於誰的事情?」謝燃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當然謝子絃不可能跟他說班上同學的事,他只是覺得這對母女的對話有點怪而已。
    『我……遇到我媽了,她另組了家庭,現在過得很幸福。』
    『我媽好像認出我了。』
    『本來不就也是來看看他的教室而已?』
    在謝燃的腦袋完全推測出來之前,腳步已經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你們可以問問看,說不定我會知道。」當然除了謝子絃以外,其他他都不可能認識。
    對方母女有點遲疑的看著他,似乎在想著這個人怎麼那麼突然。
    謝燃其實現在內心也有點緊張,畢竟不排除一切是他的推斷錯誤,如果想錯的話就尷尬了。
    「那……你知道一個叫謝子絃的學生嗎?」女孩小心翼翼的開口。
    謝燃抿起唇,猜對了。
    「認識。」他佯裝什麼都不知道:「我是他哥,找他有什麼事嗎?」
    對方兩人都呆滯了一下。
   「他的……哥哥?」鄭母呆呆地說道,顯然有些疑惑。
    「額,他是我堂弟,之前他家裡發生過一些事情,所以現在是住在我們家。」謝燃假裝沒有看到鄭母變化的臉色,他是察言觀色慣了的人,這種程度對他來說簡直不要太明顯。
    謝燃閉上嘴巴,看起來是在等對方開口說話。
    「我……是他的媽媽。」過了不知道多久,鄭母終於開口說道。

    後來三人約到了學校附近的某家餐廳,謝燃路上簡單說了謝子絃的經歷。
    出乎意料的是,鄭母幾乎完全不知。她當年和謝子絃父親只是交往關係,早在他被抓以前她就已經離開了,導致警方沒有找上她。當年謝子絃他爸被抓的事情,對她來說可能只是眾多社會新聞中比較嚴重的一則而已,也有可能她連新聞都沒看到。
    「請問他現在……過得好嗎?」三人到了咖啡廳坐下後點了餐,鄭母遲疑一下,終究是問了出來。
    ……果然一下就出了這麼困難的問題嗎?謝燃內心微嘆。
    如果謝子絃的話,一定會說些「我現在很好」之類的話蒙混過去,謝燃不用費腦就可以想像到那個畫面,可是他不是謝子絃。
    「我爸媽對他挺冷漠的。」謝燃沒想要掩飾什麼:「或者說其實不算太好。不過……」謝燃頓了頓,露出了一個有點複雜的笑:「他是個很溫柔善良的人。」
    這就是他對謝子絃的評價,就算外表看不出來。
    鄭母早就聽過鄭侑珈說過她和謝子絃認識的契機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眼光有些濕潤。
    「……這樣啊,我早就知道了,我女兒說她和子絃第一次認識,就是因為子絃救了她。」雖然鄭侑珈沒有叫她「媽」,但她還是稱對方為自己的女兒。
    「是嗎?我不知道。」
    鄭侑珈聞言,簡短的將她被顧怡湘的追求者拖進廁所,被謝子絃救,後來謝子絃又在天台約架的事情說過了一遍,謝燃聽完之後更沉默了。
    「後來我才知道阿姨原本還有一個兒子。」鄭侑珈的表情也有點複雜。
    如果她沒有說出學長的名字叫謝子絃,也許她阿姨會將這件事瞞到地老天荒也說不定。
    說實在,她當時聽到鄭母說她將自己的兒子留給會家暴自己還會酗酒的男朋友,自己離開以後,心裡沒有一點怨憤是不可能的,只是看著鄭母後悔的臉色,終究沒有說出口。
    用膝蓋想也知道她兒子會過得多悲慘。
    可是她不該站在自己的立場責怪對方,因為她無法確保如果自己遇到與鄭母一樣的事情,有沒有勇氣留下來,或者帶著一個只會成為自己生活負擔的人離開。
    「……是我對不起他。」鄭母輕聲說道。
    「我可以問一句,妳當時沒有工作是為什麼嗎?」謝燃緩緩開口道。
    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卻是整件事情的癥結點。如果鄭母有工作,他們就不用依靠謝子絃的爸爸生活,也不會被家暴了那麼久還死不聲張,鄭母離開時也不至於把小時候的謝子絃留在那裡。
    「我那時候連高中都沒念完就跟他跑了。」
    「他」指的是謝子絃父親,在場兩人都有聽出來。
    「我那時候也不知道他是那樣的人,我父母小時候對我很嚴格,只會一直要我念書,可是我的成績也不高,頂多就是比及格高一點,我不喜歡我爸媽,所以才早早私奔逃了出來。」
    這麼說,她生謝子絃的時候到底才幾歲?謝燃覺得那個家越聽越黑暗。
    「那時候我只會念書,什麼都不會,成績也不夠好,大學又沒念,根本沒有地方會留我工作,而且那時候子絃年紀也還小,我不放心把他丟在家。」鄭母輕聲道。
    「後來我受不了了,逃出來之後回到家,我以為爸媽會生氣、把我趕出來,可是他們哭著把我接回家。」說到這裡,鄭母終於掉出了眼淚。
    「但那時候的我不敢說我在外面生了一個孩子,一方面怕他們對我失望,一方面我不敢再回去面對那個『家』。」
    所以鄭母身邊的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還有一個兒子,唯一一個還會愛他的媽媽在關鍵時候選擇默不作聲。
    可是不論是謝燃還是鄭侑珈在此時聽了,卻都無法怪她,因為她本身已經夠累也夠可憐了。
    人的本性多多少少都是有點自私的,鄭侑珈明白,謝燃更明白,所以他們不該全然站在謝子絃的角度去批判,也沒有資格要求鄭母在當時做出保全謝子絃的選擇。
    沒必要抓住可憐之人的可惡之處死命鞭笞。
    當時鄭母可能也就跟謝燃一樣大,社會經歷和鄭侑珈差不多。
    所以謝子絃沒有長歪,真的是萬幸。明明有那麼悲慘的背景,為什麼還要有那麼善良的性格?就連謝燃都為他不平了起來。
    在遍體鱗傷的時候還不忘告訴自己,沒關係,自己不會怪他們。
    謝燃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抿緊嘴唇不作聲了。
    「……」鄭侑珈坐在一邊,三人之間氣氛凝重得說不出來,到最後她還是說出來了:「辛苦了,阿姨。」她頓了頓,猶豫一番後還是說了出來:「但妳還是欠學長一個道歉。」
    「畢竟妳被父母接納了,可是他不論是父母還是叔叔阿姨,都沒有接納他。」她拋開了對長輩不禮貌的顧慮,說出了如此事實。
    「您……想見見他嗎?」謝燃輕輕扯了一下嘴角:「他現在在畢旅,就先不吵他了。不過他有跟我說過,他已經認出妳了,在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一瞬間,鄭母泣不成聲。
    「他一直都記得你。」謝燃緩緩說道:「你們還是見一下面,把話都說開吧。」

    三人分開時,已經晚上七點多。謝燃臂彎間掛著謝子絃的外套,緩緩走向捷運站。
    夏天的傍晚天已經全黑了,都市由於光害多,看到的都是陰沉沉的黑天。
    謝燃經過一個又一個店家,方才的話還在腦中盤旋不去。
    那時候他還很小,長得白白瘦瘦的,還不到我的腰那麼高。那時候我帶他出門,公園裡剛好也有幾個小孩子在玩,我放他一個人在那裡,自己去買東西,結果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們打起來了。好像是有幾個小學生來欺負他們,子絃一個人把他們全都打跑了。可是我那時候覺得很害怕,他的年紀大概才中班,就能直接打跑三四個小學生,那個樣子能像到誰?一定是他的爸爸。
    之後我開始不太敢接近他,我怕他打架都是平常在家裡有樣學樣,萬一和他爸越來越相近怎麼辦?我也不怎麼帶他去公園了。可是我現在回想起來,他如果不是想要保護自己和其他孩子,又怎麼會打架呢?
    人生有多少事都是多年後忽然頓悟,然後悔不當初。可是再也沒有那個機會痛罵之前不理智的自己,沒有機會擁抱那個被自己傷害過的人。
    謝燃閉起眼睛,又復睜開,他拿起手機,按下了謝子絃的電話,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指有點輕微顫抖。
    「……喂?」電話沒響幾聲就接了,謝子絃懶洋洋的聲音從另一頭響起。
    大概是跑了一天行程,想睡覺了,謝燃剛聽了他的聲音,心裡就有了底。
    「……」謝子絃聽對面完全沒有聲音,顯然有點不耐煩起來:「謝燃?」
    「嗯。」謝燃回了一聲,接著就沒有下文。
    謝子絃發覺謝燃的狀況不太對,睡意勉強被拉回了一丁點:「怎麼了?」
    車窗外景物飛逝,接著進入了隧道,他們接下來要去吃晚餐,然後才要回飯店。
    「沒有啊。」他聽見謝燃輕笑了一下,聲音溫潤如玉,卻似乎帶有鼻音。
    「我想你了。」

    雖然謝子絃並沒有很期待畢旅,但經過了那麼多景點,不可不否認原本念了一堆書而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不只一些。
    第二天晚上,飯店裡他與另外三人同住,兩人連線打起電動,另一人在洗澡。
    九點多了,謝子絃原本在滑手機,忽然想起了什麼,看向外面墨染似的天空。
    謝燃一定還沒休息。
    昨天他在車上接到了那通沒頭沒腦的電話,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兩人就這麼安靜了幾秒。他雖然沒看到謝燃的樣子,卻有一種直覺,這傢伙現在心情一定不太好,甚至稱得上是失態。
    是因為什麼?前女友?謝子絃隨即否決了自己,不可能。謝燃之前向他說起自己前女友的時候,語氣像是在說一個普通朋友。
    那還會因為什麼?
    「抱歉。」大概謝燃也發現自己實在很無厘頭,連忙補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很累嗎?」
    「……還好,等等要去吃飯。」謝子絃謹慎的回答,因為對面的人聽起來比自己更累。
    「應該很累吧,我就先不吵你了。」謝燃還是聽出了謝子絃聲音中的倦意,再加上謝子絃在遊覽車上,訊號實在不怎麼樣,斷斷續續的,所以兩人還是掛了電話。
    待得謝子絃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陽台邊,遠離旁邊那兩個邊打遊戲邊嗷嗷叫的同學,撥出了謝燃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來。
    「喂?」謝燃完全沒有謝子絃會打電話來的心理準備,按下接聽時內心還有點震驚。
    「……」謝子絃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忙嗎?」
    「……還好,在念書。」其實謝燃有點怕謝子絃問起昨天的事情,他不知道對方知道自己私自和他的媽媽說了那麼多,會不會不開心。
    「打來幹嘛?」話才剛出口,謝燃就後悔了,這樣講好像搞得很不想跟對方講電話似的,雖然自己是真的沒料到這個情況沒錯。
    「……」謝子絃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抿緊了嘴唇頓了幾秒。
    「想你了唄。」
    謝子絃的低音透過電話傳來,謝燃竟有半邊身體都起了雞皮疙瘩。
    「……什麼啊。」他覺得自己的臉好像有點發燙:「你不要學我。」
    「我沒有。」謝子絃認真的說道:「我只是想到你,然後就打電話來了。」
    「噗。」他聽到謝燃忍不住笑出了一聲:「那你有什麼話想講嗎?」頓了頓,又緩緩補了三個字:「男朋友。」
    「……」謝子絃覺得自己的臉好像也有點燙,但在涼而黏膩的晚風吹來後,又勉強降了些溫度。
    他和謝燃還沒有互相叫過男朋友。
    謝子絃抿了一下嘴唇:「我明天就回來了,別太想我。」
    畢竟你從第一天就開始想了,我怕你太累。
    謝燃又笑了出來,明明是膩歪又常見的情話,讓謝子絃說出來就好像是既定事實一樣。
    「遵命。」
   
    畢旅終於來到了回程,謝子絃班上大概六點多才回到學校,他才剛下車,一下子就看到謝燃所站的地方,謝燃高而修長的身影在眾家長中還挺好注意的,對方穿著黑色套頭薄外套,帽沿下露出了一點點褐色碎髮,底下一雙眼睛彎彎的看著他。
    謝子絃絕對不是會有意識地向男朋友撒嬌的人,但當他提著行李箱看到謝燃遠遠站在那裡時,居然出現了一種跑過去抱住他的衝動。
    ……大概是偶像劇太氾濫了吧,連他這種不追劇的人都深受荼毒。
    謝子絃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拖著行李緩緩走向他。
    「等很久嗎?」
    「才剛到。」謝燃下巴一抬:「車子就在附近,行李箱要幫忙拖嗎?」
    「不用。」
    今天謝燃才向謝母借了車說要載謝子絃回家,謝母雖然念了一下哪需要那麼金貴,但終究還是借了。
    窗外夜景變換,車中放著不知哪來的鋼琴曲,謝子絃貼在坐椅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天我回去幫你拿外套的時候……」原本平靜的氣氛,卻被謝燃的聲音打斷。
    他原本也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謝子絃這件事,但是好像也沒有理由不告訴他。謝子絃應該不會因為自己沒經過他同意就去跟他媽吃飯而生氣吧?
    就是希望他的心情不要被這件事情影響了,畢竟他好像再過一陣子要考試。
    「遇到你媽和她女兒了。」謝燃顧著看前方,所以沒有去瞄坐在副座的謝子絃的反應。
    謝子絃的眼睛驀的睜開了,沒有人聽到這件事以後還有繼續閉目養神的心情。
    「你……」他張開口想說話,然而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閉上嘴巴。
    去幫他拿外套的時候,也就是畢旅第一天的下午。
    如果他們兩方聊得夠久,那很有可能就是謝燃打電話給自己的那時間附近。
    他們到底聊了些什麼?
    不對,謝子絃揉了揉自己黑色細軟的頭髮,還能有什麼事?一定是聊到自己小時候,然後謝燃那傢伙又開始同情自己了而已。
    「……別可憐我。」在謝燃以為謝子絃要問鄭母對他說了些什麼的時候,謝子絃卻說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謝子絃默默地嘆了口氣,連他自己都沒怎麼自怨自艾了,哪需要那麼多同情。
    「她對你說了什麼?」謝子絃看向窗外,窗外燈火在黑色瞳孔中明明滅滅。
    「一些你小時候的事,還有她的事。」
    「她的事?」謝子絃有了反應,轉過身來看著他。
    謝燃快速瞟了他一眼,頓了頓,將鄭母的背景簡單的說給謝子絃聽。
    謝子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明明她是自己的媽媽,自己卻是由旁人口中了解她。
    「我在想,等你考完段考,要不要和她約個飯?她感覺對你有很多話要說。」
    「雖然你這樣講,其實她想說的也就是對不起而已。」
    謝燃已經做好了謝子絃心情悶悶不樂,甚至再崩潰一次的準備,可是謝子絃什麼都沒有。
    「……」謝子絃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雖然還是不太甘心……」
    因為鄭母的自私,把他留在暗處,自己走向光,她回到自己父母的懷抱,謝子絃卻在一個沒有愛的地方迷失。
    「可是我也一直很想要原諒她。」又或許,只要鄭母一對他說聲「對不起」,叫一聲他的名字,他就會就此丟盔棄甲,因為那是他的媽媽。
    謝燃也沉默了,其實謝子絃說的也沒錯,他們兩人現在除了血緣上的維繫以及十幾年前的那段記憶以外,幾乎等於陌生人。
    不過……
    「我說過,你可以再貪心一點。」謝燃趁著紅燈轉過頭來:「她還是你的媽媽,也可以再做回你的媽媽。」
    謝子絃頓了一下,皺起眉頭回過頭。
    「我看她的樣子,也不是不愛你。」不過謝燃沒出口的是,如果謝子絃和鄭母沒有在學校巧遇,鄭母是不是就此打算沒生過這個兒子?畢竟在那天的言談中,她只說她對謝子絃有所虧欠,可是完全沒有提到過她有沒有想回去看過謝子絃。
    從她對謝子絃父親被逮捕都不知道來看,應該是沒有。
    她或許還愛謝子絃,可是比起她愛自己的程度,還是太淡薄了。
    不過那也是愛,謝子絃是活到現在幾乎沒有感受過母愛的人,趁這機會彌補遺憾應該也不錯……
    「算了吧。」謝子絃移開了視線,他不相信謝燃完全沒感覺。
    他可以原諒,可以不怪她,可是他無法忘記,也不能說服自己忽略。
    那這樣能算原諒嗎?謝子絃忽然懷疑了起來,原諒的定義又是什麼?
    「她這十幾年來完全沒找過我。」他指出了如此事實。
    如果她曾經回到過原本他們住的地方,不論是聽那裡的左鄰右舍還是房東的話,找到他簡直輕而易舉,可是她沒有。
    他很早就知道了,這十幾年來他不是每天都如此心如止水,在很小的時候,當然也曾經憤恨一切,當然也有過痛苦得睡不著覺的夜晚,為什麼媽媽沒有來找我呢?這樣的問題他早就想過,答案也早就呼之欲出。
    謝子絃在某方面的敏銳度不會輸給謝燃。
    連謝燃也沒想到他注意到了這點,不由得有點吃驚。
    「她離開是想要重新開始,我早就被排除在她的『正軌』以外了。」謝子絃平靜的說道。
    兩人的相遇只是開啟了她愧疚的開關。謝子絃對於她來說或許只是一個不願想起的遺憾。
    兩人相認之後繼續當母子,當然也不是不行,可是謝子絃好像還是無法過去那道檻。這些年來心心念念著媽媽的人或許只有自己,對方連打聽一下他都不願意。
    「……」謝燃嘆了一口氣。
    「都看你,那考完試後你想跟她見面?」
    「……好。」
    「不是說反正她只是想道歉而已?」謝燃微微挑起眉。
    「我可以跟她說我過得很好。」
    「......喔。」謝燃閉上嘴巴,過了幾秒後還是沒忍住。
    「你哪裡過得好了!」謝燃吐槽道:「哪裡都不好!」
    「不是還有你嗎?」謝子絃看了他一眼。
    「……」
    此時兩人到了家,謝燃開進地下停車場停好了車。
    「你是把我當成什麼了?」謝燃嘆道,他絕對不會承認他被小孩的簡單一句話撩到心頭一跳。
    「男朋友。」謝子絃看過來,眼神很認真。
    「……」
    謝子絃不解的看著謝燃,後者表情看起來有點無奈。
    謝燃感受到他的目光以後,嘴角抖了抖,終是悶悶笑了出來。
    「幹嘛?」謝子絃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奇怪的話,看到謝燃的表情以後,反而有點氣惱。
    「沒事。」謝燃忽然快速用嘴唇碰一下他的臉,聲音拉得長長的:「男朋友。」
    他沒說出口的是,你這個男朋友想要補上很多人的愛給你啊。
    或許這就是喜歡的感覺了吧。
    在謝子絃去搬行李的時候,謝燃默默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心臟越跳越快,像是要衝破胸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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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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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後兩人被謝母念了一頓,內容差不多就是畢旅就畢旅,難道坐捷運就不能回來?謝燃本來還想還口,卻被謝子絃扯了扯衣服,硬是閉上嘴。
    「如果你回嘴的話又要站更久。」一進房間謝子絃就癱在椅子上打了個呵欠,三天畢旅回來後他真的累了。
    「快去洗澡,我幫你整理行李。」謝燃推了兩下他的肩膀,謝子絃在車上吃過便當了,所以他就沒再另外買晚餐給他。
    「你也還沒洗。」謝子絃瞇起眼睛,還是不想動。
    「……聽起來好像你想跟我洗一樣。」謝燃蹲下身拉開行李箱的拉鍊,翻出大包小包衣物。
    反倒是謝子絃聽了這句話以後一抖,睜開眼睛,才發現謝燃根本不是認真的。
    「……」他看謝燃真的幫他收起了行李,不禁哪裡感到怪怪的,好像謝燃忽然就成了賢妻良母似的。
    「我也一起收。」
    「不要,等收完之後爸也要回來了,洗澡時間會撞到。」謝燃頭也不抬的拒絕。
    「……一起洗也沒關係。」謝子絃小聲說道。
    謝燃的動作一僵,看向謝子絃的眼神忽然間就古怪了起來。
    「現在還在家。」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對方。
    「嗯。」謝子絃看向他,好像沒察覺出什麼不對。
    ……所以這傢伙的洗澡就真的只是單純洗澡而已?謝燃有點想扶額,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思想好像有點糟糕。不過兩個幾乎成年的男生一般情況下不會擠一起洗澡吧?
    「不用!反正我沒事。」謝燃難得心虛得明顯。

    休息一晚後,謝子絃又一頭撞進學科中,謝燃只能暗暗同情他,雖然他的大學生活也沒有閒到哪去。他不知道謝子絃前幾次段考成績怎麼樣,但是只要想起鄭母那天說的『可是我的成績也不高,頂多就是比及格高一點』,都會默默希望謝子絃別遺傳到他,如果按照她說的,從小到大把重心放在念書也只是能及格,那麼謝子絃真的很危險。
    清脆的鐘聲響起,如喪鐘又似天籟,謝子絃不禁想起了上次考完三段的場景,還是個冷颼颼的天氣,而如今外頭驕陽似火,就算已經過了最炎熱的下午一兩點。
    念了那麼久的書,驟然放空了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尤其這學期更甚。
    這次謝子絃被排了掃地,所以他沒像上學期一樣還跑去熱食部買巧克力牛奶。
    放學後他約了自己的媽媽吃飯,他還記得。他以為自己會很激動,激動到考試時靜不下心來,但或許是那天晚上和謝燃說話時想通了什麼,如今竟然平靜得不可思議。
    畢竟他對於媽媽的記憶也就停留在大班之前了,她那時對自己的態度好像也挺兩極,有時候對他很好,很溫柔,有時候會忽然對他冷漠起來,甚至他也曾經被媽媽打過。
    全班大掃除完畢,衛糾檢查完了以後全班作鳥獸散。
    謝子絃按著地圖指示來到了一間學校附近的義大利式簡餐店,進去以後發現鄭母已經在裡面等他。
    自從十幾年前分離以後,兩人再也沒有如此認真看過彼此了,上次謝子絃也只是匆匆看過幾眼,目光並沒有多作停留。
    他現在知道了媽媽當初生他的時候大概也就大學的年紀,所以現在鄭母的年紀也就三十幾歲而已,比起變老,更像是變得更加成熟,但是五官輪廓依稀是他小時候記憶中的模樣。
    即是如此,他還是覺得那時候自己能一下子認出她來很不可思議,或許自己比自己所以為的要想她也說不定。
    謝子絃在她對面坐下。
    「……」他張了張嘴,頓了幾秒,才終於說出了他十二年來從未說出口的稱謂。
    「媽。」
    話一出口,他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比他想像中要乾澀。
    鄭母看著他良久,才輕聲道:「長得……真得很高了呢。」
    謝子絃抿起嘴唇,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這就是他的社交短版,一般人在這時候還能微笑掩飾尷尬,而他連笑都笑不出來,笑出來更尷尬。
    「最近過得怎麼樣?你的哥哥說你的叔叔阿姨對你不太好。」鄭母說到後半句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哽咽。
    這是她一直以來都虧欠著的兒子,這幾年來她一直知道自己對不起他,卻也沒有勇氣回去面對。好幾次已經回到了之前住的公寓附近,卻又不敢走進去,害怕這一步將會打破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正常生活。
    其實找再多藉口都是懦弱,她早就知道了,在她選擇拋下謝子絃離開的那個晚上,她就注定還不了他,然而她的兒子即使到了新環境,也還是沒有被好好對待,她也於心不忍了起來,只要一想到那天謝燃平平淡淡所說的,『畢竟他一直背著殺人犯的兒子的印象,大家對他的態度一直沒有很好。』,就會覺得鼻頭淡淡發酸。
    「不錯吧。」謝子絃早就預料到的她會問這個問題。
    當然不是沒有向媽媽訴苦的衝動,他再樂觀都無法對自己的童年毫不怨忿,但是這種想法他就真的只是想想。
    抱怨完了,然後呢?
    早就來不及了,諷刺疏離恐懼冷漠,各種態度他都經歷過了一遍,因為現在已經好轉了,所以再說也沒有意義。
    抱怨是還處在當下情境的人會說的,經歷過的人已經不會有訴說的慾望,至少謝子絃現在沒有。
    他的媽媽已經有了美好的生活,他沒必要去加深那個缺口,他現在應該要做的是使整件事圓滿起來。
    修長的手指緩緩在桌面下蜷起來,又鬆開。
    「其實我現在過得很好。」謝子絃對上她的眼神:「至少我哥現在對我很好。」
    如果沒有謝燃,謝子絃現在大概還封閉在原本那個老家裡,日復一日的欺騙自己壓抑自己。
    或者說,謝燃的出現本身就是一個變數。原本以為他只會是個過客,沒想到他搖身當起了主角。
    「你的哥哥……我能感受到他是個很溫柔的人。」鄭母笑了笑。
    那大概是裝的,謝子絃連謝燃那時候在鄭母面前是什麼表情都能猜得出來,大概就是笑笑的,別人以為他人很好,實則他心裡在腹誹或盤算什麼沒人知道。
    不過他對我才不一樣,謝子絃不合時宜的忽然覺得有點得意,至少他看過謝燃不是溫和有禮的樣子。
    「那你哥哥搬出去以後怎麼辦?他大學畢業就不會住家裡了吧?你一個人要跟叔叔阿姨住嗎?」
    謝子絃搖搖頭。
    「我大學就要搬出去了。」至於是要搬回老家這點,就還是先別說了。
    母子倆的關係終究還是有點生疏,兩人有不冷不熱的客套幾句話之後,鄭母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小時候的事情,我很抱歉。」
    服務生送上了義大利麵,謝子絃看了對方一眼,他以為自己的心情已經毫無波瀾,然而當鄭母真正向他道歉時,他卻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像是有羽毛輕輕掃過心臟,癢癢麻麻的,抓開了全是血。
    早就預料到有這句話了不是嗎?
    「我以前……自己丟下你離開,讓你受了那麼多苦……」鄭母垂眸,真正說出了她的心結後,她完全不敢抬頭看謝子絃。
    ……自己怪她嗎?謝子絃不禁又問了自己一次。
    偶爾想起的確會怨,怨她為什麼不帶自己離開?如果兩個人還在一起,他難過的時候就至少有一個人陪著他安慰他,而不是讓他默默待在角落舔舐傷口,洗腦著自己,不要怪那些人,那些人對自己其實還不錯。
    可是偶爾也會想起,有多少次爸爸家暴她時,她默默鎖起的房門,為了不讓他聽到聲音出來,受到遷怒。多少次爸爸要打他時,是媽媽先擋在身前。
    她還是愛他的,只是在最後關頭選擇了一條對她來說更光明的路。
    是她的錯嗎?不完全是。
    她對不起自己嗎?也不完全是。
    想到她的好,會感激、會懷念,可是她也有對自己不好的地方。
    有是也有不是,本來待人處事方面就很難有十全十美的人,所以人與人之間才沒有純粹的愛與恨。
    最肥厚的舌根用來品嘗苦味,人所感知到的負面訊息比起正面,本來就更容易被記住。
    然而就算她的不好被放大一百倍,還是會有幾次想起她的好,然後泣不成聲。
    鄭母似乎又說了些什麼,然而謝子絃沒有聽進去。
    『你可以再任性一點。』
    想要怎麼做,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那自己的想法是什麼 ?
    「媽。」謝子絃輕輕喚了一聲。
    「都過去了,所以我沒關係。」因為他現在身邊有另一個人。
    他曾經經歷過一段什麼都沒有的時期,所以他現在要的也不多。如果這段對話是發生在跟謝燃交往以前,他大概會按捺下心理的不甘,反倒安慰起自己的媽媽。
    可是他現在身邊有了另一個人,他很清楚自己是真的不在乎了,因為他已經不再孤單。因為有謝燃,所以那段痛苦的日子還來不及延長到現在,就成為了過去式。
    他從頭到尾只是想要個陪伴,然而他現在得到了。
    「別哭。」謝子絃看著自己的媽媽反而掉下眼淚的臉,感到有點無奈。
    「我們現在都挺好的,沒什麼好哭。」不知道為何謝子絃的眼眶也有點濕潤。
    神經病,他在心中暗暗唾棄自己,這又是在幹嘛?
    從那一刻起,鄭母忽然切切實實的感覺到,謝子絃真的已經長大,他已經從舊時那陰鬱沉重的家中走了出來,不再是那個幼小需要保護的小孩。
    「這樣啊……」她忽然後知後覺的感到了惆悵,她的兒子在不知不覺中成長,然而她這個媽媽卻從未參與分毫,可是又無比慶幸,他比她想像中的好多了。
    「嗯……」她笑著,喃喃複述道:「沒什麼好哭的……」

    晚餐結束,謝子絃從餐廳走出來,看到謝燃竟然在外面等他時,眼睛不明顯的亮了一下,雖然他略長的瀏海已經快要遮到眼睛了,但那一瞬間的神色謝燃還是看得分明。
    連鄭母感受到謝子絃略為加快的腳步。
    他們兄弟感情真好,鄭母在心中默默感嘆。
    「你怎麼會來?」兩人根本沒有事先約好,謝子絃自己什麼時候結束的都沒告訴他。
    「猜的。」謝燃的聲音依舊游刃有餘,彷彿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實際上也確實不是,人就是謝燃幫鄭母約的,地點跟時間他都知道,一般吃飯時間掐個一到兩個小時應該差不多,而且他今天也剛好跟系上同學有約晚餐,聚會結束後忽然發現過來時間差不多,於是他就這麼不請自來。
    「不過我沒騎車,還是要一起走回家。」謝燃以為謝子絃會那麼開心是以為自己不用走路的緣故。
    「喔。」
    奇怪的是,謝子絃臉上並沒有出現失望的表情。
    謝燃已經自詡能夠讀懂一點謝子絃的情緒了,在謝子絃幾乎沒有表情的情況下,然而現在他又有點不確定了起來。
    「我的方向在這邊,有同向嗎?」鄭母的眼睛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但是看起來氣色還不錯。
    看來他們應該聊得還行,謝燃默默鬆了一口氣:「不一樣。」他指向不同方向的路口:「我們往那邊。」
    兩方人簡單的道了別,鄭母回頭前覺得某個角度看起來兩人的手好像牽在一起,但是畢竟只有一瞬,她以為只是錯覺。

    「所以?」謝燃確認鄭母已經聽不到他們說話了,側過頭問道:「你在高興什麼?」
    「有嗎?」謝子絃看向他,明明他還是一樣面無表情,謝燃卻莫名覺得他心情很好。
    「超級明顯。」他的音拉得很長,強調之餘又好像有點得意。
    「……」
    「謝燃。」過了幾秒,謝子絃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幹嘛?」
    「如果你敢離開我,你就死定了。」謝子絃忽然看著他,一字一字說道。
    「哇好恐怖。」謝燃說的也沒錯,對方說的根本就是恐怖情人宣言。
    「我是認真的。」謝子絃皺著眉頭看著謝燃的反應,覺得不太滿意。
    「我知道。」謝燃輕笑出聲:「因為你只剩下我了嘛。」
    「……」謝子絃不悅的瞟了他一眼,但是隨即又發現對方說的也是事實,謝燃是陪在他身邊的唯一一個人了。
    要不然自己也不會害怕謝燃離開,他離開了自己就什麼都不剩了。
    「笨蛋,連反駁都不會了?」謝燃的原意只是開玩笑,沒想到謝子絃真的默不作聲。
    「因為是真的。」謝子絃悶悶的說道。
    「才不是。」謝燃的語氣忽然間就有點不爽起來,他的手輕輕放在謝子絃頭上,沒什麼含意,就只是想要摸摸他的頭。
    「你之後還有大學還有職場,你還會遇到很多很多人。」這下子,認真的人變成了謝燃。
    「有的人可能不知道你的過去,有的人知道了,卻還是會接納你。」謝燃笑了笑:「不會只有我一個人。」
    「可是我是真的不會離開。」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至少現在不會。」
    「……」對方不作聲了。
    謝燃說了這麼一長串,對方連個應答都沒有,心理也有些沒底。
    「怎麼辦謝燃。」謝子絃忽然輕聲說道:「忽然好想放天燈。」
    明黃的燈冉冉升上空,對面就是謝燃,眼神不自覺帶著笑意的謝燃,眼睛像是暖暖的楓糖漿。
    「……」謝燃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出來。
    「我們還有九次機會,你確定還不到一年就要浪費兩次?」
    「你說了不會離開,所以現在是無期限。」謝子絃抬眼,純黑的瞳孔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執拗。
    ……這傢伙的直球也太厲害,謝燃無聲苦笑了下。
    「好,無期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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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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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之謝燃生氣

    後來謝子絃努力念了一年書,雖然考上的不是什麼頂尖大學,但是至少成績不好不壞,填了某所大學後上了。
    上了大學後他一個人搬回他的老家,謝燃原本很擔心他有什麼不良反應,然而謝子絃意外的適應良好。
    「畢竟都是過去的事。」謝子絃對當時擔心過頭的謝燃投以鄙視的眼神。
    一個人在家或許算是自由自在,不管做什麼都沒人管,想多晚回家多晚睡覺都可以照自己的心意來。
    可是與此同時,之前不用自己負責的事情全都得自己做。
    曬棉被、刷馬桶、清紗窗,全是以前想不到還要做的家事。
    由於與原本的家有點距離,他和謝燃也開始談起距離戀愛。
    謝子絃大一,也代表謝燃大四了,
    新學年過得十分快速,轉眼間謝燃已經要去畢業旅行。
    說是畢業旅行也不太對,畢竟大學的班級存在感薄弱,沒有全體統一辦畢業旅行,鄰近畢業時,幾乎大家都是自己揪團規劃活動。
     謝子絃是在電話裡得知這件事的,他今年清明連假有回一趟家,之後和謝燃就再也沒見過面。
    說是再也,其實也就一個月左右而已。
    最近學校有一堆報告和論文要趕,謝子絃本來在學校的成績就普普,上大學後花在課業上的時間比起之前又更加多了,尤其是英文。日常幾乎就是打工和課業兩邊忙。
    這日他起床時隱隱覺得頭有點暈,房間裡還在運作的冷氣冷得異常,他比平常又多躺了一下,才關掉冷氣準備去上學,今天的課剛好排在早上。
    課堂期間其實好像也沒有聽得很進去,明明今天有多躺一下,謝子絃卻覺得很睏,他回想一下昨天的睡覺時間,好像是一點多左右,晚上打完工,洗澡唸完書還跑去陽台晾衣服。
    可是也沒有特別晚?
    他皺了皺眉頭。
    本來下午還有一堂課,然而他的同學發現他的額頭燙得厲害,連忙嚇得把他趕回家,承諾會給他看筆記。
    好在今天家裡沒什麼事,衣服也已在昨天洗完,謝子絃回到家簡單沖個澡,就繼續躺回床上睡著了。
    這一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子絃朦朦朧朧間覺得有人摸他的額頭,擰了下眉頭轉身繼續睡。
    接下來有人拍醒了他。
    他砸了砸嘴醒過來,眼神空白了一下,忽然完全驚醒。
    怎麼會有人在他家!
    他脖子僵硬的轉過來,看到了謝燃坐在椅子上盯著他。
    他還記得謝子絃不喜歡小燈,恰好謝子絃睡前把窗簾拉上了,於是晚上六七點天色暗下來時,整間房間一下子黑得不見五指。
    他才忽然回憶起他給謝燃留了鑰匙。
    「你發燒了。」謝燃淡淡地說出了事實。
    「我知道。」謝子絃燒還沒退,整個人犯著一股懶勁:「你怎麼會過來?」照理來說謝燃應該還在畢旅。
    「我最後一天脫隊來看你。」謝燃遞給他一杯水,畢竟很久沒見了。
    他還記得李堯安得知自己提前離開的原因時那個嘲諷的眼神。
    『你的弟控屬性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嚴重了。』
    因為不只是弟弟了嘛,他在心裡默默想著,可不敢說出來。
    此舉實屬臨時起意,他打了幾通電話給謝子絃,對方卻都沒接,他以為謝子絃在忙,結果根本就是生病了。
    明明是久別重逢,謝子絃再沒有戀愛細胞,也知道氣氛現在好像有點僵硬,不過他歸咎於謝燃因為看到自己生病而心情不好的緣故。
    「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睡一下就好。」
    「喔。」謝燃沒再答話。
    謝子絃喝完謝燃遞過的那一杯水後還給他,謝燃走了出去。
    「還沒吃晚餐?」他忽然開口,語氣微微上挑,像是確認。
    「嗯。」謝子絃目光瞥過放在桌上,還沒拿去丟的巧克力牛奶紙盒,以及還沒喝的另一盒牛奶,忽然覺得有點心虛,因為那就是他昨天的晚餐。
    謝燃知道的話會不開心的吧。
    還是……
    謝子絃想起剛才謝燃的臉,湧上了不好的猜想。
    謝燃已經知道了?他想起回收箱的一堆牛奶和泡麵紙盒,還沒來得及丟,畢竟謝燃這次算是突襲。
    別想太多,說不定謝燃其實還沒注意到?謝子絃的睡意全然被嚇跑,他驀地發現謝燃只是出去洗個杯子而以,時間已經很久了他卻還沒回來。
    門把被轉開了,謝燃安靜地捧著一個碗進來,畫面有點溫馨導致謝子絃一度以為是錯覺。
    「就知道你還沒吃……」
    謝子絃接過了碗,那一瞬間,他明白自己錯了。
    錯得離譜。
    「所以我幫你煮了一鍋粥。」
    「……」謝子絃遲疑的抬頭往上看,似乎想確認這是照料而不是毒殺。
    謝燃的眉眼彎彎的,看起來異常柔和,眼神微微下垂,還能看到細長而漂亮的睫毛,,額際帶著在廚房煮粥時留下來的汗水,薄薄的嘴唇抿出上翹的弧度,不知道謝燃自己有沒有感覺,他現在的表情著實好看得過分。
    謝子絃觸電似的往下看向那碗粥。
    他真的完全沒看過一碗稀飯的飯跟水可以分離得如此徹底,白米沉在碗底,上面是半白不白還泛著點油光的湯水,裡面浮了一些肉塊和菜葉,乾得跟纖維似的。
    他們在一起後,好歹也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謝子絃在那段時間徹徹底底的見識到了何謂扶不起的爛泥,廚藝大概就是謝燃跨不過去的坎,他做出來的東西也不是不能吃,但也就是能吃的程度而已。
    他生氣了!這絕對是生氣了!
    「我特別翻了一下冰箱看有什麼東西可以煮,但是什麼都沒看到,只有瓶裝巧克力牛奶。」謝燃看似波瀾不驚的瞄了眼桌上的紙盒:「還有回收箱裡都是泡麵盒。」他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還讓我特地跑去買菜,你吃吃看好不好吃,我花了很久時間才煮好的。」
    其實……不用吃就已經知道了。
    謝子絃又抬頭看向謝燃充滿期待的眼神,在謝燃的眼裡,謝子絃原本像是黑曜石般的眼睛現在如同兩汪死水。
    謝子絃不可能聽不出謝燃的淺臺詞。
    這幾天只吃泡麵和巧克力牛奶,最後還生病,你是活膩了嗎?
    這不……死神就來判刑了嗎?
    謝子絃舀起一口粥,想說眼一閉,塞進去吞下去就結束了,連咬都不要咬。
    然而他盯著眼前看起來硬得要命得白米和水,著實說服不了自己這東西能吃。
    「不喜歡?」謝燃坐在床沿,眼睛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忽然伸出手,拿起了昨天謝子絃還沒喝的巧克力牛奶,撕開封口直接倒下去。
    「那就加點你喜歡的東西吧。」
    兩人在一起後一陣子謝燃才知道謝子絃喜歡喝巧克力牛奶,當然他對這種甜甜的飲料沒什麼興趣,只是謝子絃連點手搖飲都會點和巧克力牛奶相關的,實在讓他忽視不了。
    看起來詭異的粥立刻變成泛著油光的巧克力牛奶,上面還漂著綠綠的菜葉。
    謝子絃決定不裝了。
    「對不起我錯了。」
    「嗯?」謝燃抬眸,眼神看起來有點困惑:「怎麼了?」
    「我這幾天不應該偷懶,就算不想煮飯也應該好好訂外賣,含糖飲料不該喝那麼多,還有……」謝子絃咬了咬嘴唇:「我應該好好照顧自己。」
    「……」上面的謝燃不說話了,謝子絃盯著那碗巧克力粥,死死不敢往上看。
    之前謝燃其實從未對他生氣過。
    自己也不是沒開過他玩笑,甚至捉弄過他,最嚴重的大概是後來他和鄭侑珈顧怡湘兩個女生關係越來越好時,他有悶悶的小聲說道。
    『不能保持一點距離?』
    『我幾乎把她們當成我妹。』
    『我還是你哥呢。』
    就真的只有那一次謝燃表示過自己不悅,但也絕對不像現在那麼嚴重。
    謝子絃盯著那個碗,臉上的表情緩緩轉為視死如歸。
    他忽然真的挖起了碗中的一勺白飯,嗯是咖啡色的白飯,閉著眼睛吞了下去。
    如果自己把這一碗吃完,謝燃就不會生氣了吧?又或者謝燃不會讓他真的吃完,畢竟他應該不會殘忍到如此對待一個病患的胃。
    味覺在口中炸開了,謝子絃本來想要硬吞,可是白米太硬了,對胃和喉嚨都不友善,於是他硬是讓這口飯在口中多停留了幾秒,然後確實體會到什麼叫做求死無門。
    他聽到謝燃輕聲嘆了一口氣,在他耳中宛如天籟。
    「好了,別吃了。」
    其實謝燃就只是在等著自己吃這一口吧?謝子絃忽然出現了一個讓自己極為不爽的想法。
    「畢竟還是很好奇它的味道。」謝燃的眼中閃過了狡黠,不然他早在謝子絃道歉的時候就可以退一步了,但是私心還是希望自己煮的東西謝子絃能吃一口看看,畢竟自己是真的煮的很累,都在廚房爆汗了,雖然它看起來真的很難吃。
    謝燃拿過了那碗不明物放在桌上:「下次別這……」樣了,然而他並沒有說完的機會。
    因為謝子絃看準他放好那碗罪惡之物之後,忽然扯過他的衣領吻住他。
    然後把口中的不明物體度到對方的口腔裡,謝燃發現了對方的意圖,硬是把它推回來,兩人硬是在嘴巴裡出現了一場拉鋸戰,目標是守住自己的喉嚨。
    最後結果當然是兩人各吞了一些進去,還有一些巧克力湯水沿著唇縫流下來。
    分開的時候謝燃和謝子絃都不自覺的看著對方微喘。
    末了,先開口的是謝子絃。
    「抱歉,我忘了我還在發燒。」可能會傳染給你。
    謝燃呆了一下,早就來不及了。
    「隨便。」謝燃抽出一張面紙抹掉了自己臉上的巧克力湯,順便幫謝子絃抹掉。
    「倒是你。」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瘦了好多。」
    「省點心吧,再不照顧好自己我就天天煮飯給你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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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3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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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之if兩人背景交換

    時間直指下午四點十分。
    天色雖不至昏暗,卻也開始不明晰了起來。
    謝子絃才放學沒多久,就接到了謝母的電話。
    「喂?媽。」少年清冷的聲音還帶著稚嫩,瘦削的肩膀鬆鬆掛著書包。
    「......子絃?」
    「怎麼了。」
    「媽媽的身體有點不舒服,你可以順便去藥局買藥回家嗎?」謝母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家裡沒有?」謝子絃蹙起眉頭:「我還在等謝燃放學。」
    「家裡的用完了,他都小學三年級了為什麼不能自己回家?」
    「......」
    「他還沒好的話你讓他自己回來,媽媽現在真的很不舒服。」雖說如此,謝母的聲音已經淬著冷意。
    「發燒了?」
    「......嗯。」
    「......我盡快。」原本謝子絃是打算在校門口等謝燃的,他不想去三年級那層樓跟一群屁孩擠在一起,可是現在謝母在催,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找出校園地圖找出謝燃的教室。
    擠滿小孩的教室鬧哄哄,謝子絃掃了一圈,卻沒有看到謝燃的身影。
    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看起來更差了。
    書包還在,課本跟鉛筆盒還沒收,應該是去上廁所了。
    謝子絃在謝燃班上門口滑起手機,一時間引來很多人的注目。
    「那是誰哥啊?」
    「不知道。」
    「長得還蠻好看的。」
    「看起來很兇誒。」
    到底為什麼那麼久還沒回來?是死在廁所了嗎?謝子絃看著錶,離謝母叫他趕快回去已經過了五分鐘。他知道自己的爸媽不喜歡謝燃,可是一聲不吭把他丟在學校也不太好,畢竟三年級的謝燃連手機都沒有。
    「……喂。」他隨便找了一個準備進教室的小孩。
    「你知道謝燃去哪嗎?」
    小孩看起來被嚇了一跳,他環顧了一下教室,沒有發現謝燃的身影。
    「我不知道。」
    「……你們的廁所在哪?」
    「那。」小孩指著某個方向:「需要走下樓。」
    「我剛剛在廁所有看到他。」忽然間另一個小孩插話:「然後……他被我們班的人帶走了。」
    「帶走?」
    謝子絃覺得很麻煩,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校門口等他,還跟朋友不知道跑哪去了。
    等等。
    謝子絃不知道是小孩的問題還是自己認知的問題,「帶走」這個詞感覺用得很奇怪,像是學生被老師叫去訓話,或是電視裡反派綁走人質。
    ……什麼破比喻,謝子絃唾棄了一下後面自己的聯想。
    可是直覺好像告訴他不太對,哪裡不對又想不出來。
    謝子絃沒再理那兩個小孩,朝著他們三年級廁所的方向走去,而就在此時,迎面走來了三個小孩,謝子絃原本沒多注意,兩邊擦身而過時他卻聽到了三人的對話。
    「把他一個人丟在那邊沒關係?」
    「活該啦!這種人就是要滾出我們學校。」
    「不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萬一他來欺負我們怎麼辦?」
    謝子絃停下了腳步。
    「……你們在說誰?」他回過頭,聲音如同浸了冰。
    「……」三個小孩轉過身,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高年級。
    「誰。」
    「……謝燃。」小孩反應了過來回嗆:「跟你講你又不認識!」
    「在哪裡?」這種人就是欠打,謝子絃面無表情的想,不過他現在根本不想跟他們廢話。
    「干你屁事啊!你是要告訴老師嗎?」小孩嗆得很大聲,但對於謝子絃而言,對方也只剩聲音而已。
    「不用告訴老師。」謝子絃淡淡的看著帶頭說話,特別大聲的那位。
    砰。
    謝子絃抬腿,直接踹向他:「老師就只會找家長而已。」這一踢,周圍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他從小到大不知道被找了多少次家長,敢惹他的人不分年齡他都揍得下去,給爸媽惹了不少麻煩。可是他還是不懂,明明他才是真正給爸媽丟臉的人,他們卻更不待見從小就乖巧的謝燃,難道因為他爸是殺人犯就代表了全部?
    「你幹嘛!很痛誒!」小孩狠狠瞪著他。
    廢話,不然我踢你幹嘛?謝子絃被這句過於直白的話雷到不知道該吐槽還是該笑。
    「他在哪裡?」謝子絃跩住他的頭髮將他拉起來。
    「……地下一樓,桌球室。」
   
    「有事?」
    謝燃靠在桌球桌腳,看著前方彷彿在發呆。
    瘦瘦小小的身體縮在那裡,看起來脆弱得彷彿下一秒就要直接消失。
    這是桌球校隊平時訓練的地方,今天應該是放假。
    謝子絃站在樓梯最上層俯視著他,陽光灑下來,整個人亮得刺眼。
    看起來就像是受光眷顧的人,謝燃不合時宜的想。
    「沒事。」謝燃淺淺的微笑起來:「剛才走樓梯跌下來,腳扭到了。」
    ……神經病。
    謝子絃無語的看著謝燃身上大大小小的破皮和瘀青,連還手都不會就算了,還想著為欺負自己的人開脫。
    「喂。」謝子絃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以後被人打了就找我。」
    謝子絃明明沒有表情,謝燃卻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得意,像是施捨了別人不得了的東西。
    ……但其實只是承諾對方可以把自己當工具人而已。
    「……我沒被打。」
    「他們承認了。」謝子絃不想再聽到謝燃說謊,現在謝燃身上最誠實的大概只有他身上的傷口和瘀痕。
    「……」好討厭啊,謝燃默默想。    集齊了所有愛與光亮,有著可以任性的資本,這樣的人對自己好,自己應該開心,可是與他的距離越近,就會越不懂,他究竟哪裡比自己好?
    成績沒他高,還一直打架,常向爸媽頂嘴,可是大家都愛他。
    只因為自己的父親是殺人犯,所以自己不管做什麼都比不上他。
    他應該要討厭這樣的人,可是對他最好的,也是謝子絃。他會在其他人陰陽怪氣說他壞話時,毫不猶豫的諷刺回去,他會在知道自己被欺負時,認真問自己需不需要教他打架。
    謝子絃是最難搞的人了。
    其他人對自己的意圖都很清楚,這是殺人犯的小孩,從小耳濡目染,也不知道會不會做出和他爸一樣的事。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因為若自己是跟他們一樣的立場,自己做出的行為也不會高尚到哪裡去。
    他才沒那麼需要謝子絃的同情,他對自己那麼好,自己反而越欠越多。況且如果他和謝子絃身分對換,他不認為自己會做到像謝子絃這樣。
    「站得起來嗎?我們回家。」
    「……」不知為何,謝燃有點不想在謝子絃面前示弱,他嘗試著站起來,卻只能一拐一拐的走。
    「上來,我背你。」
    「不用。」
    謝子絃看了他一眼:「按照你這速度,回家都天黑了。」
    「……」謝燃一直掛在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安靜了一會,還是爬上謝子絃的背,謝子絃也將書包改成前揹。
    「等等我們去一趟藥局。」
    「為什麼?」
    「媽打電話來說她身體不舒服。」
    謝子絃頓了頓,又無所謂的說道:「不過她沒去診所就代表不嚴重,晚一點回去也沒關係。」
    謝燃無語了一下。
    總覺得謝子絃好像漏理解了什麼。
    不過算了,謝燃盯著謝子絃鴉黑柔順的短髮,淡淡地想,畢竟這傢伙本來就是笨蛋。
    費盡心思幫一個根本沒有感謝他的人的笨蛋。

    最近自己的夢變多了,謝子絃茫然睜開眼睛,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那是什麼鬼夢?他依然對夢境內容有殘存的印象,還記得他在桌球室看到的小小隻謝燃。
    剛睡醒時總是會有一瞬間以為夢境是真實,他躺了一下才緩了過來,回到現實。
    不過如果他和謝燃身分對換,的確就會是那樣子吧。自己跟謝燃那種小時候只會冷眼旁觀的傢伙一點都不一樣,謝子絃不爽的想道。
    距離兩人在一起已經過很久了,小時候的種種他當然還記得,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時候,嘗試回想時卻又發現自己還一清二楚。
    可是記得就記得,忘不了也無妨,他已經看開了。
    人生一路上不可能毫髮無傷的,有些傷口會痊癒,有些不會。可是光滑無瑕的心靈又有什麼用?帶著一身千瘡百孔努力向前走才是一般人的常態。
    他其實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討不討厭那些曾經對他不好的人,他們不一定是壞人,只是有時候利己了一點。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現在他們的一切與自己無關。
    謝子絃蜷進被子裡,縮了起來。
    這間房間是原本他和媽媽一起睡的,也就是說,當年他就是在同樣的地方,躲在被子裡看著他的媽媽收拾行李,打開門以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個畫面曾經是他小時候的夢魘,當初剛搬進來的時候也不只一次想到這個場景。
    他打了個呵欠,不過現在想想他沒這份母愛也還是好好的。
    此時門開了,謝燃從外頭走進來。
    「你怎麼還沒睡?」謝燃才剛洗完澡,身上帶著溫熱的潮氣。
    此時是冬天,謝子絃全身躲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
    驀地,他忽然笑了起來,黑曜石迸放出光采。
    「……幹嘛?」謝燃被笑得莫名其妙。
    「沒,睡覺。」

本文最後由 穗理 於 2022-12-11 00: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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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穗理 發表於 2022-12-8 23: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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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之百年好合


    今年是第十個年頭。
    「你這次想要許什麼願望?」謝燃拿著毛筆盯著天燈,看起來十分苦惱。
    過了那麼多年,謝燃依舊是個沒有願望的人。
    「……工作順利?」謝子絃依舊不怎麼思考就洋洋灑灑寫上了四個大字。
    也不知道是預謀已久還是單純敷衍。
    不過……
    謝燃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謝子絃為他許的「告別單身」,結果幾個月後他們就交往了。
    還真是身體力行的在實現願望。
    謝燃看了下謝子絃的答案,決定也跟著謝子絃寫一些「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世界和平」等詞,不料謝子絃在這時搶走他的毛筆。
    「我幫你許。」
    「誒?」
    謝燃呆呆地看著謝子絃將毛筆拿過去,原本以為他是許願許上癮,然而他看了一會兒終於察覺不對。
    不同於剛才的快速落筆,這次謝子絃寫得可說相當慎重。
    新年期間天氣十分寒冷,謝子絃微低著頭抿緊嘴唇,左手懶懶的插在帽T口袋中,鴉色細軟的黑髮從兜帽邊緣露出來,與冷白色的皮膚形成明顯的對比。
    謝燃順著謝子絃的目光看去,讀出了他的一筆一劃。
    『答應謝子絃的求婚。』
    「……」謝燃原本帶著笑意的臉難得僵住了。
    「過來幫忙,我要點火了。」謝子絃瞟了怔住的謝燃一眼,眼神看起來有點得意。
    「額,喔。」謝燃匆匆過去幫他,只是表情明顯心不在焉。
    天燈緩緩升上空,對面是謝子絃被映得發光的臉,看起來竟有幾分明艷,對方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視線從上升的天燈移開。
    接下來謝子絃在謝燃的眼中動作彷彿被放慢。
    他緩緩掏出了戒指盒,取出素淨的銀色戒指,純黑而剔透眼中彷彿有星光要滿溢出來。
    「手伸出來。」
    「哪有你這樣求婚的?」謝燃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乖乖伸出手。
    「因為你一定會答應。」謝子絃很認真地說道:「寫在天燈上只是想嚇你而已。」
    「……神明會生氣。」
    雖然謝燃連世界上有沒有神明都不知道。
    他也依然不懂如果神明真的有如人想得如此高大上,謝子絃在十幾年前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為什麼要讓他經歷比一般人更加坎坷的生活?
    雖然人們嘴上一直說神明會保佑人間,但人間依舊災禍如常,依舊有許多不平等。
    可是如果是沒用的習俗,也不會流傳至今。
    算了別想了,他是理科生又不是神學生,謝燃笑著搖搖頭,戴上了謝子絃的戒指。
    連一點裝飾都沒有,果然很適合謝子絃簡約的風格。
    「你的我幫你戴上。」謝燃接過了另一個戒指。
    「這樣就算結婚了?」謝子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問他。
    雖然國內同婚法已經過了,但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姊妹不能結婚這一點,不論男女都一樣。
    「你會想要公證人嗎?」謝燃默默的盤算自己和謝子絃的事情如果暴露給一些朋友知道,可不可行。
    「不用。」謝子絃撇撇嘴,感覺就很麻煩。
    謝燃看了對方幾秒,忽然想到什麼似的。
    「手過來。」他說道。
    謝子絃乖乖伸出手。
    謝燃緩緩扣住他的手指,另一隻手用手機拍了張照。
    照片中兩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扣在一起,露出了銀色對戒。
    那天晚上,謝燃的朋友圈忽然出現了一張圖片。
    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後面是靜謐的夜空,不知是路燈還是遠處的燈火拖出兩個長長的黑影。
    『我愛你。』
    喜歡你的彆扭善良,喜歡你的溫柔向上,喜歡你在不公平的世界依舊保有的赤子心。
    謝謝你願意向我走來,在歷經風雨以後。


FINAL(?) END




作者的話:終於複製完了ww
              我真的很少寫原創,有什麼想法歡迎留言喔
本文最後由 穗理 於 2022-12-11 00:04 編輯

留言

@穗理 額打錯了,是高 2023-2-10 17:13
@谷之河 可能因為哭點低就不小心虐得太用力了吧😅 謝謝喜歡喔 2023-2-10 17:09
@kimdisco 謝謝喜歡 2022-12-15 19:40
感謝投餵@Iliketofuxku 2022-12-11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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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人數 4海草 +40 收起 理由
谷之河 + 5 第一次看到開頭節錄的句子心就揪了一下,看完本文果然淚流滿面,之後又反覆看了幾遍,真的很喜歡這篇文。
葉霜 + 22
kimdisco + 10 吃我的海草!QQ
Iliketofuxku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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