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安在圖書館自習時,旁邊的桌子忽然被敲了兩下。 「我就坐這裡了可以嗎?」 李堯安回頭時,看到是江羽涵,著實愣了一下。 「謝燃呢?他沒跟你一起嗎?」李堯安壓低了聲音。 「我跟他說我今天有急事先回家了。」 「誒?」李堯安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回答。 畢竟江羽涵一開始還好,交往幾個月後忽然越來越黏謝燃,幾乎是謝燃和她沒上課的時候都黏在一起。 他一開始以為江羽涵是個有點煩、有點難纏的女生,但是當三人真的開始熟識以後,反而覺得江羽涵也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差,只是一個普通的活潑女生,愛漂亮又會撒嬌而已。 不過這種放棄和對方相處的時間的時候還真是罕見,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你們吵架了?」 「沒有。」江羽涵的回答出乎他意料。 「我只是有些問題想問你。」她拉開椅子坐下來:「你先看書沒關係,等一下可以一起走嗎?」 「額,喔,可以啊。」李堯安愣愣地答道,雖然江羽涵叫他先看書,但他不禁也有點好奇她到底想問些什麼,書反而有點看不下去了。 不同於平時有些嘻皮笑臉,江羽涵現在的樣子有點猶豫,又有點嚴肅,他也不太敢隨便開玩笑。 時間大概七點。 「你吃晚餐了嗎?」李堯安闔上書本問道。 「來之前有吃過一點東西。」江羽涵來的時候大概是六點。 「那妳可以順便跟我去買晚餐嗎?還是你急著回家。」 「沒關係,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兩人並肩走出圖書館。 「你覺得……謝燃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離圖書館有一段距離後,江羽涵忽然開口。 「誒?」李堯安皺了一下眉頭:「你們兩個真的沒發生什麼事嗎?」 他朋友的女朋友晚上跑來問他這種問題真的超級怪的啊! 「真的沒事。」江羽涵忙澄清,想了想,還是改口:「好像……也不完全沒有。」 「應該說,我覺得我好像真的沒辦法懂他。」她的表情看起來很複雜。 「我們從大一開始交往,那時候我是覺得他長得好看,成績又好,可以交往看看也不虧,反正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然後妳發現妳沒辦法喜歡他?」 「沒有,如果是這樣還比較簡單一點。」江羽涵看起來有點心累:「我覺得他好像沒辦法喜歡我。」 事實恰好的相反。 李堯安覺得天氣又更冷了一點,把下巴縮進了圍巾中,只露出凍紅的鼻尖。 他的聲音悶在圍巾中:「可是我覺得他對妳蠻好的。」 「我也這樣覺得。」江羽涵忍不住看了看天空。 冬天的七點,天色早就暗下來了,城市光害多,天空也陰沉陰沉的,看不到一顆星。 「可是那不是喜歡。」她靜靜地吐出這句話,接著又回過神:「啊,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覺得謝燃對我的好沒有愛情的感覺。」 這番話讓李堯安這個單身宅男有點苦惱。 他略一思索,開口:「我可能知道妳的意思了。」 「謝燃感覺是對什麼都不太上心的人對吧。」 兩人走進了便利商店,李堯安在貨架上挑選著微波食品。 「那種東西不太健康吧?你天天吃嗎?」江羽涵的注意力被岔開。 「當然沒有。」李堯安反駁:「偶爾懶得想要吃什麼,就乾脆在這裡解決而已。」 「其實偶爾謝燃也會給我這種感覺。」他挑了一盤牛肉咖哩。 「明明是朋友,他也會開我玩笑,可是好像就是有距離,好像他對我也還是有保留的樣子。」 「不過妳是他女朋友,這樣的感受應該會更強烈,是嗎?」 「差不多吧。」兩人走出便利商店。 「到底是哪裡不對我也說不上來。」江羽涵皺著眉頭:「總覺得我看到得不是全部的他。」 她嘴唇動了動,忽然好像明白了會有這樣的感覺是什麼原因了。 謝燃感覺太穩重,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有辦法的感覺,會不自覺的越來越依賴他的樣子,可是自己也只有看到那一面的感覺。 他會不會也因為什麼灰心過,他會不會也討厭遇到什麼事情。 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 「我在想,我是真的適合他嗎?他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嗎?」 「妳想分手嗎?」李堯安反問。 「我不知道,可是我喜歡他啊。」 說出來的那一瞬間,江羽涵忽然有點想哭。 謝燃是一個好人,可是絕對不是一個適合喜歡的對象。 「我是覺得妳可以不用想太多誒。」說實在,李堯安覺得自己好像懂了她的感受,又好像完全不懂。 「說不定交往再久一點,謝燃對妳會比較不一樣。」他也不會希望看到謝燃和江羽涵分手。 江羽涵就不用說了,謝燃雖然情緒不怎麼外顯,分手了也還是會難過吧? 「可是還是要看妳自己的感覺啦。」李堯安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只是覺得還不用分手,這些問題應該只是時間問題才對。」 捷運站近在眼前,兩人停下腳步。 江羽涵站在階梯前,明明穿著羽絨服,看起來卻有些單薄。 「謝謝,抱歉還佔用你那麼多時間。」 「對我來說根本沒差吧?」李堯安反駁:「是妳陪我走到捷運站的。」 江羽涵沒有回話,眼睛彎彎的笑起來。 「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謝燃,妳應該也不希望他知道吧?」 「謝謝你。」 兩人在這裡分道揚鑣。 江羽涵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拿起手機開始查電影。 『找到了,我們到時候就看這一部吧。』 發送給謝燃。
時間來到了期末考第二天。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鐘響起,全班一下子嘈雜了起來。 監考老師點完答案卡:「全班可以下課了。」 班上直接炸鍋。 考了整天的試,謝子絃覺得自己注意力都無法集中了,好像一閉眼就可以一覺不醒,可是班上要大掃除。 他離開班上去熱食部想要買一瓶飲料。 熱食部在地下一樓,比起樓上溫暖了不少,大概是考完試的關係,人比他想像的多了一點。 他大概看了一下,拿了一瓶巧克力牛奶。 玻璃門後映出了他身後還有一個人在等。 見狀他沒有關上玻璃門,便直接離開。 「呦,原來是你。」 謝子絃停下腳步,回頭。 眼前是個黑色中長直髮的女生,手插在口袋裡,明明是漂亮的長相,卻又有種隨興、痞帥的味道在。 他先環顧了一下左右,確認那個女生是在對他說話,此舉大概是逗笑了她,少女的嘴角彎了彎。 「你應該沒看過我。」她走向謝子絃,向他暗示我在說的就是你。 感覺是個很自來熟的女生。 「你還記得你在廁所救過的女生嗎?」 「嗯。」大概是那個學妹。 「她是我女朋友。」少女拿了一旁架子上不同牌子的奶茶:「她有告訴我廁所發生的事情,所以我知道你,那天我來不及趕到,你有出手真是幫大忙了。」 謝子絃先是被「女朋友」三個字有點嚇到,才反應過來。 「主要還是她自己解決的,我只是幫她打了一架。」謝子絃三兩下和自己撇清了關係,因為他覺得真的是這樣。 「確實沒錯,但是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周遭的人一直在看他們。 少女的視線忽然停格在謝子絃背後的某一點,連她自己也不自覺地加深笑意。 「妳來啦。」 謝子絃回頭,看到了送他豆花的戴口罩學妹。 「學長。」相比少女,她顯得文靜得多。 謝子絃向她點頭示意。 「我剛剛看到妳說的學長,所以向他打了個招呼。」 「看得出來。」學妹走到她身邊。 「我可以問一下。」謝子絃忽然開口:「妳是怎麼知道我的長相的嗎?」 「你們約在校門口那次,我在旁邊等著。」 「是她自己跟來的。」學妹淡定的拆她的臺。 「好啦也算。」少女依然嘻皮笑臉。 謝子絃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和她們走到了一二年級教室的岔路點。 幾乎是少女說了一路,明明謝子絃話少如斯,硬是沒冷過場。 分開後。 「怎麼忽然想去搭話?」學妹偏頭問對方。 「單純想說就說了。」她們考了一整天的試,少女累得打了個哈欠。 「只是有點好奇妳說的『超脫世俗的混混』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而已。」 「……妳確定妳沒嚇到他嗎?」 「我也不知道。」少女又喝了一口奶茶:「我平常就是跟人這樣聊起來的,不過我說了那麼多,他只回答那幾句問題也是很少見。」 「‥‥‥」 「我剛才跟他說妳是我的女朋友了。」 「所以?」 「他的反應挺好的,我喜歡。」 「他就是個面癱,還能有什麼反應。」學妹莫名其妙地反問。 「……」 「不過他是個好人沒錯。」學妹嘆了口氣。 雖然當時如果謝子絃沒有出手,她們可能也有辦法解決。 那時候另一人正在趕來的路上,離她不遠的地方也剛好有馬桶刷和水桶,她本來已經想伸手去搆它們反擊了,不過謝子絃的動作更快,。 而且後來他又為了她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天臺約架,雖然看起來沒有受傷,也不是一碗豆花就能報答的事。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什麼能幫上他的忙的地方。
結業式當天,謝燃和江羽涵如之前所約定的去看了電影。 早上兩人有先去逛了街,下午看完電影時已經四點。 今天的江羽涵好像情緒特別高漲,整天下來話說個不停,笑的次數也比平常更多。 不同於平時穿的羽絨外套,她今天穿了淺粉色大衣,整個人看起來修長了不少,妝容也比之前更精緻。 雖說早就見識過女孩子約會和平日打扮的不同,謝燃今天還是被驚艷了一下。 相比自己套了個帽T和外套就出門,對方明顯用心多了。 他們現在在市中心,幾乎是整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來來去去的人也比平常更多。 「好多店家都還沒把聖誕節的裝飾拆掉。」江羽涵小聲吐槽:「都過多久了。」 「每年不是都這樣嗎?可能覺得過年跟聖誕節的裝飾都是紅色的,就懶得動了吧。」 「剛剛爆米花有點吃太多了,我們晚點吃晚餐好不好?」 「看妳,我都沒意見。」 後來兩人逛了一下後,找了一間餐廳解決晚餐,謝燃一如往常送江羽涵回她的租屋處。 「妳大概什麼時候要回家。」 「明天收拾一下東西,後天就會回南部過年了。」 「要我去送妳嗎?」謝燃想起去年他們放暑假,江羽涵要回南部的家住的時候,他是有去送她的。 「不用啦。」江羽涵擺擺手:「我可以自己去坐車。」 兩人快要到租屋處時,江羽涵忽然開口。 「我們去那邊的小公園待一下好不好。」 這附近的確有一個很小的公園,只有簡單的滑梯和鞦韆,以及兩張長椅,也許是時間對不上,謝燃很少看到公園裡有小孩玩耍。 路燈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得,長到有點變形, 江羽涵輕輕吐了一口氣,坐到長椅上。 身邊的謝燃卻沒有跟著坐下,他站在江羽涵面前,很安靜地看著她。 江羽涵看著謝燃的臉,輕輕笑起來:「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 謝然沒有回答。 「早就猜到我想說什麼了,對不對?」江羽涵還在笑,眼眶卻已經紅了。 答案其實一直都很明顯,早在謝燃被江羽涵叫住,問了那句話,以及她比以前約會都還隆重的穿著打扮,答案都已經呼之欲出。 謝燃只是在等那個最終的結果。 「我們分手吧,謝燃。」 最可怕的猜想已經被證實,謝燃的臉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低垂著眼簾,默了幾秒。 「好。」 他是不可能會說不好的,因為他幾乎對所有事情都順著她了,除了同居。 「你坐下來吧。」 謝燃的樣子像是在等著審判,她不想要這樣。 「你會想問我為什麼嗎?」 謝燃坐在她身邊,聞言頓了頓。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因為他沒有喜歡上她。 大概沒有女孩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不愛自己。 謝燃從一開始就低估了自己的冷血,也高估了江羽涵的忍受程度。 溫柔、和善是演得出來的,但是喜歡沒有辦法。 真正喜歡一個人時,就算閉著嘴,眼睛也會說出來,同理,當沒有喜歡一個人時,就算對她再怎麼好也沒有用。 因為喜歡偽裝不來。 「為什麼?」但是謝燃還是說了,就算他知道原因,因為江羽涵應該需要一個宣洩口。 「因為我等不起。」她盯著眼前被風吹得微晃的鞦韆,努力把眼淚逼回去,乾冷的風使眼睛的澀意越來越重。 「成績好,長得帥,個性也好。以這樣的人來說,說不定沒有愛也可以過一輩子,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 「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你了,你卻還沒有。」 「說不定到了大三、大四我就會有感覺了。」謝燃閉上眼睛,又睜開。 這是他一開始的打算,他只是情感淡泊而不是情感障礙,大概吧,等交往久了以後,應該就會有感覺了,就算沒有,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生在一起他也可以。 「可是我不想等了。沒有愛卻在一起、結婚,那是我爸媽的案例,他們透過相親認識,直到結婚前相處模式都和朋友沒兩樣,這當然也不是不行,可是那時候他們都已經三十了,我才十九歲。」江羽涵頓了頓:「我想要找一個真心喜歡我的人,趁著年輕好好談一場戀愛。」 從國中開始她就對愛情充滿憧憬了,想體會談戀愛、被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不過國高中要忙著考試,她的眼光又高,自然是不了了之,直到大學時遇到謝燃。 他符合一個正常女孩喜歡的所有條件。 「對不起。」 「你不要這樣講,這是我的決定,你沒做對不起我的事。」 江羽涵還是不太敢看他:「有時候的確覺得你很可惡,既然沒辦法喜歡那當初又為什麼要答應呢,可是……」她頓了頓,說道:「我現在終於了解你當初明明那麼多人追,卻只答應我的原因了。」 不是因為她一開始以為的覺得她條件好,而是…… 「因為其他女生說的都是『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而我說的卻是『我覺得你人不錯,請試著和我交往看看吧』。」 謝燃沒想到她居然觀察那麼仔細,瞳孔一縮。 當然如果只憑這兩句話的差別也不太夠,謝燃當時還多問了一句江羽涵:「那你喜歡我嗎?」 然後江羽涵回答:「沒有,可是可以試試看。」 於是他們兩人開始交往。 江羽涵顯然也想到當時的對話,忍不住又笑了笑:「其實說你冷血,好像還真的有一點,可是當初要不是知道我沒有喜歡你,你也不會選擇和我交往的,對嗎?」 之後空氣安靜了幾秒,謝燃發現她在等自己回答,連忙應了聲。 「那時候只是想著大學時期交往是大部分人都會做的事情,可以試試看,而妳剛好好像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他當時以為是同個想法的人,但江羽涵最終目的是想談戀愛,而不是覺得它天經地義。 他只是好奇,從國高中時期就一直有人嚮往,或者因此起鬨的戀愛會是什麼感覺而已。 「代表你也還挺慎重的嘛,有時候想到這點又覺得討厭不起來了。」 其實江羽涵還沒說的事情還有一個。 她覺得自己對謝燃的心態已經越來越不正常了,由於掌控不住的不安全感,使她越來越黏謝燃,不放心讓他離開自己,這也是謝燃會越來越覺得不耐煩的原因。 她可不想變成一個恐怖情人。 「好啦總之就是這樣。」江羽涵笑著眨眨眼:「我要去找一個真正喜歡我的人,就算他沒你帥,沒你優秀都沒關係。」 「好。」良久,謝燃輕聲道。 江羽涵頓了頓,忽然轉過身來,給謝燃一個大力的擁抱。 「雖然如果哪天知道你喜歡上了一個人,我應該會覺得不太甘心,可是做為一個朋友的角度來看……」 「我想要看你真正因為喜歡一個人而覺得開心的樣子。」 那一瞬間,謝燃感受到有什麼濡濕了肩膀。 「我倒是無所謂,這應該對你來說比較重要。」謝燃溫聲說道:「如果妳願意的話,以後交到男朋友以後,可以來找我或李堯安吃飯。」 「很抱歉浪費妳那麼多時間。」 「所以我一定會帶我新的男朋友去閃爆你們。」 「李堯安會哭喔。」 「他已經有亞斯娜了。」 說到這裡,兩人忽然都笑了起來。 「好啦,我要走了,你也快點回家。」 「嗯。」 謝燃看著江羽涵站起來,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一絲心慌。 他緩緩撫上自己的胸膛,裡面的心臟還在平穩的跳動。 他現在感覺非常平靜,平靜得可怕。 他以為被提分手後,他應該還是會有點難過,可是他現在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腦中機械式的消化江羽涵所說的話,理智上告訴自己要難過,情感上卻是一片空白。 明明江羽涵是那麼好的一個女生。 他忽然害怕起來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對不起那顆還在跳動的心臟。 他真的可以被稱之為人嗎? 他會不會有什麼病? 「江羽涵!」他忽然大喊一聲。 眼前的背影停了下來,江羽涵站定在原地。 謝燃動了動嘴唇,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請一定要幸福。」過了良久,他輕輕彎起嘴角,憋出這一句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他只是覺得此情此景,好像應該要笑一下。 江羽涵的背影看起來僵住了,過了幾秒,她的肩膀輕輕抽動了起來,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大笨蛋!」她忽然吼出聲。 「真正可能幸福不了的人是你啊!」
今天謝燃回家的時候難得有點渾渾噩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是有點平靜,卻又想吐的感覺,想要撕爛那個平靜的自己,從碎裂的臉孔中看他能不能露出真心的笑或哭。 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可怕。 是不是真的該去看心理醫生?還是其實這只是他的性格而已,不需要大驚小怪? 回家的時候謝父謝母都在家。 「回來啦。」謝母笑了笑。 「嗯。」謝燃露出了往常一般的微笑。 「是和女朋友約會嗎?」 照理來說要回答「對,可是我跟她分手了」。 可是這樣他一定會被抓住盤問很多事。 至少不要是現在。 謝燃輕輕關上門。 「不是,是跟朋友出去玩。」反正他應該不算撒謊。 「這樣啊。」謝母愣了一下,說道:「本來想說混到那麼晚,一定是跟女朋友在一起了,而且……」她的聲音頓了頓。 「想說過年應該可以帶人家回來玩。」 「不是說等感情穩定一點再說嗎?」謝燃失笑。 「對喔。」謝母也發現了自己的著急:「算了算了,壓力不要太大,反正我信任你的眼光嘛。」 「明天是周末,媽今天早點休息。」謝燃脫下外套掛在臂彎:「最近你跟爸都很晚回來。」 「好好好,你今天也早點睡,好不容易放假了。」 「好啦。」謝燃沒再說話,走進房間拿衣服準備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大概是十點多。 他看到謝子絃一邊看著紅樓夢原文,一邊查人物關係圖。 似乎他們高中時的寒暑假作業也要看紅樓夢寫心得報告的樣子。 原本這間房間是獨屬謝燃的,這間房子雖然在比較繁華的市區,交通方便,空間卻不大,三人住還挺剛好。當時得知謝子絃要來時,打掉了一部份的書櫃,改做成書桌,謝燃偶爾也會想著若非他們的爺爺奶奶過世得早,謝子絃的媽媽又聯絡不上,謝父謝母大概不會擔上這攤子。
這就是被紅樓夢支配的恐懼。 謝子絃看得腦袋發脹,當時暑假就有讓他們看過一部份,這次寒假則讓他們全部讀完。 他暑假時就已經看得七零八落,現在還要重拾簡直就是個噩夢。 不是他要那麼早開始,而是他必須要那麼早開始才能趕完該死的閱讀心得。 他打了個哈欠。 「要睡了嗎?」他聽到一旁謝燃問道。 對方才剛洗澡出來,整顆頭還有點濕漉漉的,不過男生頭髮本來就乾得快,謝燃也沒太在意。 「……我去刷牙。」 謝子絃離開椅子起身。 今天的謝燃有點奇怪。 不只今天晚上兩人特別早睡,平直謝然是很少問自己「要睡了嗎」這種話的。 他只會說「我先睡了」,然後爬上床。 不過謝子絃也懶得多想,反正現在沒事,早點睡也不是不行。
謝燃以為要睡著是件很容易的事,畢竟前陣子很忙,今天又那麼晚才回家。 他盯著天花板,竟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本來在想要不要起床滑手機,但鑽進被窩後真的懶得動。 背後是門打開的聲音,接著他感受到隔壁的位置凹陷了一塊。 謝子絃也已經要睡了,就別再起床開燈打擾他了。 謝燃的思緒在飄。 這張床兩人從小睡到大,從兩人躺下後中間還有一大片距離,變成兩人睡下後剛好的大小。 床中間似乎有條看不見的楚河漢界。 好在他們睡相都不差,不然有可能睡到一半被另一個人挖起來揍。 ……當然是開玩笑的。 話說,自從小學六年級那件事情過後,他就沒聽說謝子絃有打架了。 那件事發生的隔天,他有聽說爸媽因為謝子絃被叫來學校,但是晚上謝父把謝子絃拖出去打的時候他有被嚇到。 ……原來事情有那麼嚴重。他以為謝子絃會還手,可是他沒有,那天晚上他剝開謝子絃的衣服時,幾乎整片皮膚都是紅腫的,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瘀血。 畢竟他爸媽說到底,也就是愛面子又自私的大人,當然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謝子絃就是一個家庭的犧牲品。 他又翻了身,想起了今天的事情。 那江羽涵是犧牲品嗎? 變成他想要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的犧牲品?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沒有錯,可是他真的該覺得自己沒有錯嗎? 煩。 謝燃用力閉上眼睛,又睜開,平和的臉面無表情。 「你到底在動什麼?」謝子絃的聲音忽然冒出來。 「誒?」 謝子絃的身體從背對謝燃轉為仰躺:「從剛才就一直動來動去,是有事情還沒做嗎?」 「沒有。」 雖然一起睡了那麼久,兩人其實很少在這張床上說話過。 如果不是謝子絃感覺到謝燃今天可能有點反常,他大概也懶得開口說話。 不過這真的很稀奇,謝燃也會有反常的一天。 跟別人同張床睡覺就是麻煩,謝燃把被子蓋到自己的頭上。 世界變成沒有光的漆黑。 像他這樣的人,應該很糟糕吧。 因為所謂的「感受不到」,造成多少人痛苦過。 他當然知道,多少次別人對他示好他卻刻意避開,多少次別人需要幫助自己卻假裝不知情。因為他是個怕麻煩的人,他當然知道那些人的失落,但是他只會對別人施行有必要的好。經營那些關係又煩又累,他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可是他又想用正常人的方式活著。 所以他戴上一張又一張面具,成為他人眼裡完美的人,用微笑巧妙地躲去所有麻煩,他的十九年人生明明平穩順遂,內心卻荒蕪到長不出草。 他從前一直以為對他來說這樣的生活方式是上上策,但今天又忽然發現,好像有點糟糕。 他覺得不重要的人他當然不會在意,可是他是不是在無形中傷害到他不想傷害的人? 謝燃只是比別人更敏銳一些,腦袋又比別人聰明了些,於是擁有了一個安穩而乏味的人生。因為別人的畫布上有辦法用喜怒哀樂畫出彩虹,而他只有淡泊寧靜的死水。 上帝為你開了一扇窗,必定會幫你關上一道門。 但是真正經歷過的人會希望所有門窗都好好的沒被動過。 生命是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 那可不可以兩者都不要,只留有素淡的花色。 「謝子絃,我再問你一次?」 「你會恨我嗎?」 謝燃說出口後,馬上就後悔了。 自己問這個幹嘛,像個睡不著覺在探討人生的神經病,而且謝子絃應該已經睡了。 空氣一片寂靜。 謝子絃應該真的睡著了。 「不會。」 謝子絃低軟乾淨的聲音忽然響起。 ……不,他還沒睡。 他果然很反常。 謝子絃原本是真的要睡著了,結果又被謝燃莫名其妙的問題吵醒。 神經病。 他是真的這樣想了。 「我那天就說過了,我不討厭你。」是謝子絃一直都不想回想起來的喝醉經歷。 謝燃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天。 可是謝子絃那天差點殺了他。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謝子絃轉頭瞟了一眼蒙在被子裡的人。 謝燃慢悠悠地把頭探出來,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冷靜的樣子。 「我之前對你不好吧,我小時候肯幫你,不管是說些話還是阻止爸媽,你都會好過很多。」 「你是嗑藥嗎?」 「我現在很清醒。」 謝燃將頭轉向還是沒什麼表情的謝子絃。 他好像還是沒有很懂,謝子絃如果真的表現得和喝醉之後一樣,他還能理解一點,甚至……給個道歉。 可是謝子絃他的反應反而使他有點不懂了起來。 他是太壓抑導致人格分裂嗎? 謝子絃的表情在聽見謝燃的問題後反而有點空白,雖然在旁人眼中可能還是一個面癱臉。 為什麼? 對啊為什麼呢? 謝子絃忽然想起了小學三年級那年,謝父謝母被叫來學校導師室的早晨。 「你們的孩子是怎麼教的?既然他的爸爸吸毒又殺人,就不能把他教好了再出來上學嗎?」 「今天我兒子只是受傷,萬一他哪天情緒又失控殺人了,你們要負責嗎?」 「這種人就不要帶到學校害人了吧?」 老師在一旁勸解:「好了你們冷靜一點,我們坐下來好好協調。」 「冷靜什麼!我的小孩平平安安送來學校,結果被打得重傷回來,你們老師也要負責!」 「是他們先動手的。」謝子絃小聲地開口。 「我那時候在校門口等……」 「啪」一聲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 謝母陪笑道:「不好意思,他平時在家裡很乖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來學校會變成這樣。」 謝子絃那一下被打得有點懵,他看向老師,覺得老師至少有可能會幫他說話。 「好了好了,家長們冷靜。」老師笑得很勉強。 「別再刺激小孩子的情緒了,子絃畢竟是那樣家庭出身,看到的畫面可能跟我們不太一樣,性格衝動一點或是情緒不穩定一點也是在所難免……」 那一瞬間,謝子絃從老師眼裡看到了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是正常的,他的情緒沒有不穩定,他只是要自保而已…… 他又不會殺人。 他輕輕閉上眼睛,還能聽到其他老師的竊竊私語。 「長得那麼瘦,沒想到暴力傾向那麼嚴重。」 「人家也很可憐,在那樣的家庭長大。其他人這樣一直刺激他,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承認,如果他可以,他想揍所有人,揍到他們沒辦法開口,揍到他們不敢說他的壞話。 或是把他們殺了也行,只要他們閉嘴。 乾脆世界原地爆炸好了。 可是不行,他只要真的出手,就會坐實他們口中的暴力傾向、殺人犯的孩子。 他老爸又不會在家裡吸毒,也不會在家裡殺人,他只有家暴他的母親而已,他們是希望他看到什麼? 如果導師辦公室有刀,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抓起來割破自己的喉管。 如果他瀕死,如果他沒辦法動了,其他人是不是就可以好好聽他說話? 「謝燃。」 謝子絃聽到他自己開口。 「當有一個人罵我,我可以揍他。可是當所有人都對我指指點點的時候,我是沒辦法揍所有人的。」 「所以我才不討厭你們,因為討厭不完。」
謝燃聞言一愣。 他盯著謝子絃的眼睛,真的沒有恨意,和當時喝醉時判若兩人。 由於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樣,謝燃起了一伸雞皮疙瘩。 思緒忽然就跑偏了。 果然上帝關一扇門開一扇窗這句話是假的吧。 謝子絃的窗是開在哪他完全感覺不出來。 他的打架能力算嗎?可是誰知道他自己又想不想要? 他從頭到尾只是一個運氣被雷劈了的可憐人。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 謝燃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又賴了一下床。 不知道多久後,伸出手臂撈了在書桌上的手錶。 八點半左右,爸媽都已經出門了。 謝燃躲回被子,睡意卻漸漸消散了。他盯著天花板看了幾秒,最後還是決定爬起來。 大概是動靜太大了,他看到謝子絃露在棉被外頭的那撮黑色頭髮動了動,然後整顆頭鑽了出來。 謝燃嘴唇動了動。 「早啊。」 謝子絃睜著惺忪的睡眼,看了他數秒。 「蛤?」 「早。」 謝子絃皺了皺眉頭,似乎又消化了一下。 謝燃摺好被子,準備去刷牙洗臉。 「你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謝子絃忽然開口。 其實一般剛睡醒的時候都不會很想要說話,可是謝子絃真的有點忍不住。 「你從昨天開始就有點奇怪。」 謝燃走向房門的腳步頓了頓。 「……我分手了。」 「……」謝子絃閉上了嘴巴。 謝燃抿了一下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他現在還沒刷牙,連他自己都無法忍受。 他出廁所後沒多久,謝子絃也從另一間廁所刷牙洗臉出來了。 或許謝燃自己也沒發現,他在別人面前一直是戴著面具的,除了謝子絃。 因為父母的緣故,他從來沒有想費心經營兩人的關係過,不想說話就不會說話,但該幫他的時候還是會幫。 反而現在看過他的真面目的人只有謝子絃。其他人對他的評價都是平和、完美,偶爾難以捉摸,只有謝子絃覺得他這個人虛偽、前後言行不一、莫名其妙。 面對著謝燃順手遞過來的早餐麵包,謝子絃猶豫了一下才接過。 謝子絃是把早餐拿進房間吃的,謝燃則在客廳滑了一下手機才進去。 他進房間時,謝子絃正在寫寒假作業的數學題。 謝子絃邊轉筆邊思考。 這題好像還有思考空間,先圈起來等一下寫,這幾題一看就是不會,直接猜了。 他默默奮鬥了很久,啊不,是他感覺已經過了很久,他在一題長得要命的閱讀素養下面直接猜了C,然後才覺得好像剛剛謝燃進來沒多久後,就一直在注視著他。 「幹嘛?」 「沒有,只是覺得你寫的速度有點快。」 謝子絃往講義一瞄,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猜了將近一半的題目,不由的也有點心虛,雖然不知道是對誰。 「嗯?」 謝燃看了一下謝子絃不明所以的臉,再看一下窗外的風景,在看一下床鋪,總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怎麼想怎麼躁。 「我說,要不要我教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謝燃的錯覺,他覺得空氣凍結了。 謝子絃那瞬間覺得自己脖子發涼。 「蛤?」 話甫出口,他大概也覺得明明自己已經聽到了,還讓謝燃再說一次的行為有點蠢,於是又補了一句。 「不要。」 空氣真的凍結了。 好尷尬。 謝燃覺得有點想低頭,早知道不說了。 謝子絃把筆一放,轉過身來。 「你到底怎麼了?」 他一大早起來就被謝燃的問好、遞麵包搞得心神不寧,剛才謝燃問他需不需要自己教的時候他真的覺得世界要毀滅了。 「分手就對你刺激那麼大嗎?」謝子絃打量著他,他也感受不出謝燃有那麼愛他女朋友,他不是自己也說了嗎,只是「不討厭」。 ……好麻煩,謝子絃就直接回答好或不好就行了,哪來那些問題啊。 謝燃扶額,現在怎麼辦?要怎麼說? 「我只是覺得……」他的腦袋正再他的腦袋正在快速思索著用字和句子。 他覺得現在的樣子就像把自己撕破給人看,是一種未知的恐懼。 他只是在昨晚想了一下。 可不可以試著對別人再真心一點,再好一點?這樣或許自己的情感就不會那麼荒蕪,不要繼續把對人的態度當成選擇或取捨來衡量,或許自己可以更快樂一點。 他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他從前也沒想過要改變,不過或許可以試著改一下下,如果真的不行的話就放棄好了。 反正自己按照前十九年活著的狀態也不會死,他只是好奇如果有了鮮明的喜怒哀樂或愛恨,會是什麼樣子。 能讓江羽涵那麼嚮往,能讓她覺得他無法得到幸福而哭。 ……所以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過了幾秒,還是謝子絃說話了,大概是受不了他的磨機。 「別把你對別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他的表情倔強而冷酷。 謝燃是什麼樣的人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了解的只有毛皮也夠了。 他是一個自私到極點的人,從小對他的冷漠只是因為他沒有接近價值,懶得經營關係,他早就看過了謝燃在他以及在父母面前截然不同的樣子。 「如果你對我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還比較不噁心一點。」謝子絃面無表情地說道。 「……」還真是…… 謝燃的臉部肌肉僵硬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笑意淡去。 果然想要改變生活態度什麼的好麻煩。謝燃面無表情地想,他之前大概是想得太簡單了,還是繼續用以前的生活方式吧。 至少他現在看起來還是個正常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的人寥寥無幾也無所謂。 「不過……」謝子絃把數學講義遞到他面前。 「我可能真的需要你教我。」 「……」謝燃面無表情的抬眸看向他。 其實現在的表情就挺好。謝燃之前看人的時候總是未語先笑,或許會令人感到如沐春風,在謝子絃眼裡就只是作而已。 虛偽醜惡傷人的嘴臉他看太多了,還不如直接空白。 「你可以不用對我太好……」反正你也不是真心的。 「可是你在這方面可以幫我嗎?」因為我是真的需要。 謝燃接過了講義,就他瞄過的答案幾乎都是錯的,對的只有一兩題,不過題目周圍連計算過程都沒有,看來是蒙的。 看來多了一件麻煩事。 「學校老師教的你聽不懂嗎?」 「大概聽得懂,不過寫題目的時候就不會。」況且他有時候也不會認真聽。 在這好學歷幾乎代表能不能找到一個好工作的現況,他已經早就放棄了,不過在剛才謝燃問他時,他忽然就有點心動。 他畢竟還是不想去工地搬水泥的。 謝燃現在的心情有點糾結。 自己為什麼要教他?一個對兄長一點禮貌都沒有的小鬼,不但不喜歡自己,教他還對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 講義內容大多是高二上課程複習…… 「你高一有認真聽課嗎?」 「偶爾。」 「……你高一的講義什麼的還留著嗎?」 他可不想幫他講解完寒假作業,結果發現他都聽不懂,學渣不是一夕之間養成的。 有些確實還留著。 謝子絃蹬蹬跑去從書櫃翻出了高一數學講義。 謝燃看得出他現在心情還挺愉快。 就當積陰德吧,等他發現學習是多煩的事情,就會放棄了。 「你只有數學有問題嗎?」 「還有物理化學,國文的話你可以嗎?」 「……」 謝子絃回頭看他,謝燃安靜地站在那裡,黑色毛衣顯得他白皙高挑。 他後知後覺的產生了一種麻煩別人的愧疚情緒。 「抱歉,我的課業荒廢有點久了。」 「我知道。」謝燃拿起桌上的筆,開始寫高二數學的題目權當複習。 「看起來就是這樣。」他說得毫不留情。 其實他在之前就有感覺了。 如果說在小學,謝子絃能算是個乖小孩,國中時期的他整體看起來比以前陰鬱不少,大概是他最厭世的時候,課業很大概率就是在那時荒廢的。 但上了高中之後,感覺就沒那麼陰沉了,所以他喝醉酒情緒爆發的那天晚上才會令他有點驚訝。 謝子絃將講義遞給他。 「差不多。」他反而有點驚訝謝燃的觀察入微。 「我沒什麼教過人,你等一下如果聽不懂直接問。」
這一整天下來,一個頭腦發脹,一個口乾舌燥。 「為什麼要除三階?」 「就跟我剛才畫的一樣,分堆會重複計算。」 「怎麼判斷它會重複計算?」 「你可以先假設,假如這一組是這樣分……」 謝燃也不想要這樣的,可是等他回過神來,已經下午四點了。 他們從吃完早飯說到中午,吃完午餐休息一下後又教到現在。 其實謝子絃還不算難教,說不定跟家族基因也有一部份關係。 不過他好累。 冬天的天空霧濛濛的,涼冷的空氣使人犯懶。 「我點一下外送,你先休息。」謝燃拿起了手機。 謝子絃打了個哈欠。 其實他剛才就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了,科目什麼的本來就對他來說沒什麼吸引力,尤其是謝燃剛才又剛好說到排列組合,他記得當時老師在教了之後他還是幾乎完全不懂。 「你想吃什麼?」謝燃找好店家,轉頭想問謝子絃意見時,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喂,醒醒。」 雖然這樣的模式兩人始料未及,但他們的確就這樣還算友好的相處起來了。 謝燃就這樣一次一次被迫回想他的高中課程,不過兩人除了課業上的交流,也很少再談其他。 時間一天天迫近年假,他們的奶奶早在兩人出生前就過世了,爺爺也在謝燃約莫一兩歲時過世。所以他們過年是不用回鄉下探望他們的,但親戚之間也還是會來往走動。 他是後來聽那些親戚聊天的內容才知道,他爸早在二十出頭就和家裡不知為何決裂,一個人出來混,再也沒有回過家。所以八歲那年,他第一次看到他還有另外的親人。他也不是沒有聽謝父說過,還好爺爺他走得早,不然聽到自己的大兒子混成這副德性也會氣死。 然而謝燃在旁邊聽時只覺得不以為然,爸他明明是希望爺爺奶奶還沒死,這樣謝子絃就能理所當然的交給他們帶大。爺爺奶奶走後,與謝子絃血緣最親近的就變成他們家了。 如果那些大人知道謝燃小時候的心理,大概會很想要把他棄養。 謝子絃不喜歡過年見親戚,而且基本上和親戚聊天都是大人的事情。他還記得小時候過年的時候那些親戚看他的表情像是動物園裡的猴子,好奇中帶著不安。 當然那些同齡的小孩也會注意和他保持距離。 「聽懂了嗎?」謝燃一邊解釋原子的階層,一邊附註上筆記。 「叔叔和阿姨好像其中一個回來了。」謝子絃答非所問,明天就是除夕,謝燃爸媽從明天開始放假,也就是說,他們要朝夕相處差不多一個禮拜。 他們如果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教他課業,會不會很崩潰? 他小時候就不只不小心聽過一次謝母問謝燃「跟他住會不會不舒服」、「需不需要換更大的房子」之類的問題,謝燃都回絕了。 謝燃就如同他們的寶貝似的。 「我剛剛有聽到了,我去迎接一下他們,你要去嗎?」 「不要。」 小時候謝子絃也會跟著謝燃去迎接謝父謝母回家,不過很大概率都會被無視,或草草幾句話敷衍,久了以後乾脆就窩在房間。 如果是再圓滑一點的人大概會鍥而不捨甚至嘗試討好,但謝子絃顯然不是。 「爸,回來了。」謝燃走出房間,謝父的外套上彷彿還沾染著外頭的涼意。 「今天你和子絃有先收拾一下家裡嗎?明天大掃除會比較輕鬆。」 「我們忘記了。」謝燃看起來有一點不好意思:「不過到時候我們的房間我們自己來就好。」 「好。」 「爸你早點休息。」 「嗯。」 「謝燃。」 謝燃走進房間時,看見謝子絃直勾勾的看著窗戶上面自己的倒影。 明明他看的是倒影,自己卻能夠感受到他的視線。 「總覺得和我在一起,就像把你從神壇拉下來。」 謝燃是寶貝,謝子絃是敝屣。 家中一直是這樣的氛圍,只是謝子絃忽然有一種特別強烈的感覺。 自己和他是真的不一樣。 「你在說什麼鬼話?」謝燃挑起眉頭,關上門。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謝子絃,謝燃大概會假裝愣一下,然後擺出困惑的樣子說道:「你在說什麼?」 可是眼前的人是謝子絃,這幾天他只要對謝子絃笑一下,謝子絃就會立刻繃緊神經。 謝燃後來也放棄在他面前凹表情,就當是拯救謝子絃的眼睛吧,他不是也說過自己很噁心嗎? 「其實我覺得你來當他們的小孩更適合。」謝燃坐到他身邊。 「什麼意思?」 「太噁心的人不適合當正常人家的小孩。」 謝子絃合理懷疑他在內涵自己。 「其實我也好奇他們明明對你那麼好,怎麼還把你養得那麼作?」 「……別忘記現在是誰在補你『荒廢的課業』。」 「...抱歉。」 嘴欠的臭小孩。 隔天晚上,四人在家圍爐吃火鍋。 謝燃和謝子絃埋頭邊吃邊看除夕節目。 耳邊還有父母抱怨工作的聲音。 「今天就休息好不好?」謝燃低聲問謝子絃。 他不希望除夕夜還要為他講題。 他已經好久沒有那麼有良心了,大概吧。 「……嗯。」謝子絃抬頭看著除夕特輯表演節目。 他其實沒什麼興趣,手機裡的貪食蛇說不定都比較好玩。 「子絃也高二了,有想好要上哪間大學了嗎?」 謝子絃被叫到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在叫你。」謝父夾起碗裡的丸子,目光穿過火鍋裊裊升起的白煙,盯著對面的謝子絃。 「還沒。」謝子絃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考上哪裡算哪裡。」 「上大學是想住家裡還是住宿舍?」謝母接著問道。 「宿舍吧。」 「雖然上高中後不知道你的成績怎麼樣,可是你國中的成績單好像蠻差的啊。」謝母悠悠道。 「如果以後想選大學的話還是提高成績吧,你也不想一直被人瞧不起不是嗎?」謝父淡淡的道:「早點想好你要報哪科,面試比較方便。」 「……謝謝。」謝子絃的表情明顯有點錯愕。 「會想念外縣市的學校嗎?」 「都可以。」 「會想回去以前你爸媽在的城市念嗎?」謝母抬眼對他道:「之前你們的房東打電話來跟我抱怨你爸坐牢後,你們的房子租不出去,反正如果你念了那邊的學校,說不定可以回去那邊住,租屋費我們幫你出。」 「我們兩個之前有想一下,畢竟你已經長大了,跟你哥再睡一張床會有點勉強,房間應該也太小了。」謝父也接口:「反正你也長大了,生活自理能力已經可以了,會考慮回到你以前的縣市念大學嗎?」 「可以。」謝子絃抬頭道:「我沒有意見。」 「你不用那麼快給答覆。」謝父頓了頓:「只是我們討論了一個方案給你想一下而已。」 「他都覺得可以了還猶豫什麼?」謝母看了謝父一眼:「我可以跟那個房東講一下一年後子絃可能會搬回去,如果一年間有人要入住,也可以讓房東介紹一下哪裡有房子可以租。」 「也行吧。」謝子絃很安靜。 謝燃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謝子絃在原本的家過得怎麼樣,如果過得不好的話,搬回去可能於他來說不一定是好事,他父母看來是沒想到這一層。 或者其實有想到,可是想要讓謝子絃搬出去,謝子絃又剛好沒有拒絕而已。 「最近你們應該沒在忙什麼吧?會想出去玩嗎?」 「誒?」謝燃頓了一下:「我都可以。」 「初四晚上××有燈會,我們可以去那裡逛逛,順便過夜。」謝父提出:「難得放假,我們出去走走也好。」 「我覺得可以。」謝母笑得眼睛瞇起來:「好久沒出去玩了。」 「那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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