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只有啖艾
對應歌曲: nelward - Never Wanna Fall in Love With U
艾德蒙特坐在休息室的沙發,彎著腰以一個不太舒適的姿勢伏在面前的茶几上,把經紀人發來的資料抄在筆記本上。一份重量壓上他的肩。啖天的背靠著他的右手臂,眼睛盯著牆上某片空白,雙手漫無目的地按壓撥動著懷裡吉他的弦線。這有時候意味著他正在寫的曲子遇到了瓶頸。有時候,意味著他需要一點關注,但不想開口要求。
艾德蒙特擱下手中的原子筆坐直,表示準備聆聽啖天要說的話。
「我在想,我們應該趁現在有空……」啖天也坐正身子使兩人在沙發上並排而坐,他拉下插著音箱的一邊入耳耳機,「來『練習』一下。」
聽到那兩個字,艾德蒙特感到臉上一熱。他飛快瞥了瞥與他們坐著的沙發垂直成L字的另一邊沙發上仰臥著的身影。
「崑西在那邊。」
「崑西在那邊睡覺。」
艾德蒙特又瞥了一眼補眠中的鼓手,確認他好好戴著眼罩跟耳塞,接連傳來深沉又安穩的鼻息是熟睡的證明。艾德蒙特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聽見一下弦線的重重彈響,啖天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移開視線,「你要是不想就算了,這也不是我想——」
「我知道……這都是為了粉絲。」不想聽他說完,艾德蒙特打斷他。
「……知道就好。」壓弦的左手定住了一秒之後,啖天輕笑一聲,「不然還能是為了什麼?」
啖天以抱新生嬰兒般的手法把他珍愛的電吉他安放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湊近艾德蒙特,右手壓在艾德蒙特左大腿側的沙發上,迫使他的後腦貼上靠背。
「閉上眼睛。」帶著濃濃鼻音的嗓音說。在闔上眼瞼之前,艾德蒙特最後看見的是那雙近在面前的異色雙瞳,眼神一貫銳利得像要照穿人的視網膜。
啖天第一次在艾德蒙特眼前出現時,年僅十八歲。
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背心和白色牛仔褲,戴著數不清那麼多枚戒指和各式各樣的飾品,那張臉和現在差不多——說是無畏無懼不夠貼切,根本是一副連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應該對他俯首稱臣的樣子。
「我聽說你們在招團員。」練團室有外人出入不算太罕見,讓人意外的是啖天一副理所當然地上前向艾德蒙特搭話的態度,「你們團的團長在哪?」
「我就是。」艾德蒙特說,穩住斜揹著的貝斯。
「你?」啖天打量了艾德蒙特一眼,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偏了偏頭,「你比較像這個團的『門面』。」
「……你什麼意思。」艾德蒙特像中世紀騎士握緊劍柄一樣抓緊琴頸。一股慍怒快速在他體內昇起,首先是因為眼前這個陌生擅闖者的態度極其差劣,其次是因為,快速上下掃了對方一眼後,艾德蒙特覺得他也沒什麼資格說自己。
「嗯?我不隨便稱讚別人的外表的,你應該開心才對。」啖天雙手抱胸,幾何形狀的吊墜耳環隨著歪頭的動作在火焰長髮間晃動,嘴角淺淺的彎度使艾德蒙特下意識把另一手握成準備揮出的拳頭。
兩人之間的空氣中彷彿有一陣陣電流划過,預示著之後會有能劈開練團室地板的暴雷落下。
「他兩樣都是。」一個聲音從練團室深處的鼓組後響起,一如往常地淡薄,「他長得好看,為人也盡責。」
啖天循著聲音源頭扭過頭去,雙眼頓時瞪得老大,「喂,我認得你……你是The Forest的鼓手。」
「……以前是。」崑西說,然後逕自別過臉繼續翻動譜架上的樂譜。
看啖天的表情,先前對他們這支樂團的輕蔑顯然已在發現鼓手身分的一刻一掃而空。
「我們在找主唱和吉他手。」收拾好情緒,艾德蒙特正色說道,太陽穴仍在微微跳動。
啖天的目光在艾德蒙特和崑西之間來回,似乎在估量他們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會作何反應。
彷彿在一眨眼之間,啖天就把本來還揹在身後的電吉他取出插上練團室的音箱,用像穿上一件最舒適的衣服的姿勢把背帶環上肩膀。
他站上前來,掃了一下弦,獨特的插電音色震盪著空氣。夾著撥片的手指敲了敲插在架上的麥克風,聽見它發出的回音。
「正好,我也兩樣都是。」啖天被擴大過的聲音傳進他們耳裡,說話時低沉略帶沙啞的音質讓人不禁好奇他的歌聲。
盯著啖天的側面,一陣奇怪的感覺襲上艾德蒙特的全身皮膚,他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詞去描述那種感受。有點無助地,他轉向崑西。那張臉上依然缺乏情緒起伏,雙眼卻閃過一絲光芒,活像個撿到值得雕琢的完美石材的獵人。
和啖天一起組團就好像要跟太陽合作一樣:沒有人能控制他的行動,而且和他正面對上只會讓你苦不堪言,落得一個被曬死的下場。崑西不習慣跟人理論,如果他真的不同意某件事,就會直接不幹;換句話說,剩下的兩個人要自行討論——爭論出結果。艾德蒙特自問也是個據理力爭的人,但啖天的直腸直肚在他之上,還常常不怕試探別人的底線,好幾次要不是為了顧全樂團,艾德蒙特真的很想欣賞自己的拳印烙在啖天臉上的樣子。
但最初的磨合期過去後,許多事情漸漸起了變化,艾德蒙特也發現雖然被最初的種種暴行掩蓋,太陽確實也是一種能量來源。當他們因為原創曲目選擇不夠而猶豫應否報名音樂節時,啖天說他來寫。當樂團的實力遭到質疑時,啖天會站出來證明他們是錯的(儘管罔顧艾德蒙特的阻止)。當崑西對某些事情無動於衷到讓人氣餒時,啖天會主動提出他的看法(儘管有時態度過份強硬)。當艾德蒙特迷茫時,似乎總是會被啖天掛在嘴邊的那句「不試試看,永遠不會知道答案」所激勵。
然後,不知不覺間,不知道是啖天暗自作出了讓步,還是艾德蒙特早已被燙到不痛不癢,最初的殘酷炙熱柔化成一種溫暖,激烈爭辯演變成徹夜長談,氣勢洶洶的瞪視演變成閃爍的凝視。至於沉默,點綴對話的沉默本身沒有改變,而是沉默的內容改變了,變得脆弱而引人遐想,像相碰後馬上分開的尾指。
他們最初從來沒什麼特別的肢體接觸。這件事也變了,而且改變非常劇烈。
艾德蒙特的背貼上沙發的靠背,身軀被啖天按在肩膀兩側的手困住動彈不得。啖天的臉和他貼得極近,因為做這件事不得不這樣。因為他和啖天正在接吻。
「你可以不要這麼僵硬嗎?」退開兩公分,啖天說,眼神依然盯著他的嘴唇,濃黑的眉頭微皺。
「那你可以不要一直壓上來嗎?」艾德蒙特拼命把後腦往沙發裡靠,好讓嘴唇在說話時不會擦到對方。
啖天的臉瞬間扭曲,「你不要搞錯了,這是因為粉絲喜歡看我在台上親你才——」
「誰會搞錯啊!」艾德蒙特忍不住打斷他,感到整張臉一陣緊繃,「我也只是……不想在台上顯得不自然才配合你的。」
「對,別想偷懶。你的吻技還是和最初一樣爛。」啖天低聲說,額頭快要與艾德蒙特相貼。當看見艾德蒙特不服輸地回敬著他的凝視時,他勾起一個惱人的微笑並說,「那就讓我看看你進步了多少啊?」
下一秒,被艾德蒙特一把推倒在沙發上的啖天先是驚訝了一秒,接著把一隻手臂枕在後腦,用一副挑釁的神情看著他。
糟透了。艾德蒙特伏在啖天身上,完全不知道該要怎麼擺放自己的四肢。他的手應該按在他肩上還是散落的紅髮間?膝蓋這樣抵在他的髖部兩側對不對?他的……下半身坐著的地方是不是不太合適?
在他身下,啖天的表情既得意,又開始帶點不耐煩。
艾德蒙特只好回想起那個在後台發生的吻。每當他對這件事緊張到指尖都發麻,他就會想起那個吻。
那場表演之前團內氣氛陰霾滿佈。觀眾人數眾多、樂團當時知名度不夠、排練時間太短,彷彿一個小失誤都會成為致命傷,讓整個團體信心崩潰。表演完美地結束後,艾德蒙特記得剛踏進漆黑的後台就被一隻手扯進某個角落,耳裡依然殘留著過度的呼聲掌聲引致的耳鳴。啖天的雙手把他的手腕按在塗黑的牆上,固定在肩膀兩側,用一個吻凝結住他所有的動作。後來艾德蒙特會想,不是因為力氣比不過他,是因為太措手不及他才無法掙脫。他堅拒去思考還有什麼別的原因。腎上腺素衝昏了彼此的頭腦,他們像要把台上未能發洩清光的亢奮都用這個吻來排解;啖天的雙手像撥弄吉他弦一樣撫摸他的背,專注、狂亂、有點下流,讓他不得不融化在那雙手之下。如果說彈一場精彩的live比做愛更爽,艾德蒙特實在搞不懂這種感覺算什麼,只知道自己膝蓋都快要發軟,想要屈服在這個漫長、熾熱的吻之下。
「我答應過會把這場live唱好。」過了很久,啖天伏在艾德蒙特耳邊,在劇烈喘息之間低語,「現在我答應你,兩年之內,到處都能聽見我們的歌。」艾德蒙特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只記得追隨著一種急切的渴求,環住啖天的脖子把他拉近。
忽然,艾德蒙特重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壓在啖天身上,腰部下意識沉下,他隱約覺得啖天的一隻手伸進了他的牛仔褲後袋,另一隻手捧著他的臉頰,許多隻戒指堅硬冰冷的觸感貼上皮膚;親吻變得愈發濃烈,啖天的舌頭像是要用力撬開他的嘴般深深探入。
一股突如其來的不安讓艾德蒙特撐起手臂,從啖天身上抽離。
「怎麼……」啖天帶點茫然地看著他,雙眼尚未徹底從親吻間甦醒。艾德蒙特暗暗祈禱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要跟他一樣,不然實在太……危險了。
「我、我不……」
雙肩突然被用力一扯,艾德蒙特便發現自己的背落在啖天本來躺著的位置,皮革傳來陣陣餘溫。
「……你一定要在上面就對了。」艾德蒙特忿忿不平地說。
「呵——」低沉的笑聲搔癢他的耳朵,「別擔心,到時候我頂多讓你選就是了。」然後艾德蒙特感到耳下動脈上的皮膚被輕輕吸吮。
「你在幹什麼!」艾德蒙特用力推著啖天的肩,慢了一步聽懂他話中含義,雙頰一陣滾燙。
他抬起頭,看見啖天古銅膚色的臉上顏色也忽然加深,「什麼幹什麼!你又想假裝討厭這樣?你明明就很喜——」
第三人的聲音忽然傳來,是一陣低沉的咕噥聲。兩人警覺地在同一瞬間轉過頭去。
早被他們遺忘在一旁的崑西夢囈著翻了翻身,繼續沉浸在遙遠的夢鄉裡。
兩雙眼睛再度交會時,兩隻手掌甚有默契地立刻捂上對方的嘴,以防炸出真正會吵醒樂團鼓手的失控笑聲。
十分鐘後,艾德蒙特重新打開他的筆記本,啖天重新抱起他的寶貝吉他。
「這個禮拜六晚上去Solaria吃飯?我訂了桌。」戴著一邊耳機,啖天低著頭問,手指忙著反覆測試幾個音調組合。
「啊……那家好像超難訂的,我聽八雲說過。」Solaria是城內熱門五星級飯店頂層的景觀餐廳,之前幫奧利文慶祝生日的時候,八雲就有跟他抱怨過訂不到位子。
「是很難訂。」啖天乾笑著說,「尤其你還不准我們在這種時候說出自己是誰。」
艾德蒙特沉思了一陣子,然後問:「只有我跟你?」
弦線上的手指遲疑了半秒,啖天扭過身子去夠放在一旁的水瓶,一邊回答:「……是。」
艾德蒙特不自覺眉頭一緊。他想起最近那些鋪天蓋地以啖天為主角的花邊新聞,想起經紀人拜託他提醒啖天謹慎處理人際關係。周旋在他身邊的對象那麼多,總不可能每個都剛好這週末沒空吧。他劃去筆記本上剛寫錯的那個字;然後決定既然本來想邀約的對象就不是自己,那他應該要好好拒絕。
「所以,去,還是不去?」啖天轉過頭來,喉結抖動了一下。
艾德蒙特注視了他的雙眼數秒,最終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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