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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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 [變成伯爵家的混混│皇盾] Indelible Marks [G](靈魂伴侶 AU,含小說劇透)(9/26 更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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暉映 發表於 2022-7-6 18:5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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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韓國
連載進度: 連載中
Summary:
不論是金綠秀還是亞伯特·克羅斯曼都不信神。
然而,他們的手臂上卻有著只有少數人才擁有的靈魂伴侶印記。

Neither Kim Roksu nor Alver Crossman believes in god.
However, they both have unrecognizable soulmate marks on their wrists.


設定:

1. 只有少數人才有靈魂伴侶印記。

2.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是1:1。



本文最後由 暉映 於 2022-9-26 21: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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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摘茶 (一口咬下)(嚼嚼嚼) 2022-9-26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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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暉映 發表於 2022-7-6 18: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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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綠秀不知從哪找來了塊擋風玻璃當作盾牌擋下了怪物的毒液攻擊。崔正秀的白龍炫技似的順勢灌進了怪物大張的嘴巴,怪物頓時像受激的鳳仙花果實般爆裂,體液和毒液四濺。

  儘管金綠秀及時滾向了側邊,但不夠大片的玻璃卻難以招架怪物爆炸時噴向四面八方的毒液,腐蝕性液體紛紛噴濺到了他的衣服和臉頰上。

  「靠。」金綠秀皺起整張臉,趕緊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液體,沾上液體的衣服漸漸溶蝕出窟窿。「靠!」

  「綠秀!你沒事吧?」

  金綠秀惡狠狠地瞪著毫髮無損的始作俑者,「不是說了在近距離的時候別用這種攻擊方式嗎?」

  眼前這隻怪物屬於低階的群聚型生物,既沒有能夠鑿穿皮膚的利牙或利爪,也沒有心靈控制的技能,本身的攻擊能力很低,多半與其他類型怪物伴隨出現,仰賴其他怪物造成傷害後,藉機釋放毒液造成致命一擊。

  倘若怪物的毒液碰到既存的傷口,便會有立竿見影的毒性,幾秒內便能麻痺能力者的肢體,幾天之內如果沒得到解毒劑甚至會面臨截肢或死亡的下場。

  幸好,碰上無傷的皮膚時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只會有發燙的感覺,儘速抹去便不會有大礙。

  崔正秀乾笑,因為可見範圍內只剩下這隻落單怪物,他一時之間忘記貿然幹掉對方會引發怪物的自爆反應。他連忙跑金綠秀身旁,用毛巾把他頭髮上沾到的黏液抹掉,像擦乾一隻淋濕的小狗。

  金綠秀揪著自己身上窟窿開得越來越大的衣服,「唉,看起來衣服也得換掉。」

  「看起來暫時不會有別的怪物出現了,去那裡換衣服吧。」崔正秀舉劍指向不遠處的建築物,破敗的招牌勉強能辨認出原先似乎是座旅館。建築物的玻璃門已經完全碎裂,所幸作為支撐建築結構的梁柱並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金綠秀找了個沙發遮蔽的角落,從準備齊全的背包裡拿出了同樣款式的黑衣,崔正秀則盤坐一旁補充水分,視線漫無目的的亂飄。

  崔正秀知道盯著換衣服的人看很失禮,但在金綠秀脫下衣服的短短幾秒,他那因練武而生的好眼力依然捕捉到了金綠秀手臂上某種文字般的圖樣,看起來並不是他所熟悉的韓文或漢字。他才發現,入隊以來,他從來沒看過金綠秀的手臂,對方似乎總是穿著長袖,即使在燠熱的天也不會捲起袖子。

  他脫口而出:「想不到你也會刺青?」

  「這不是刺青。」

  「不然會是什麼?紋身貼紙?人體彩繪?唔,看起來好像是文字?那是什麼意思?」

  金綠秀的反駁進一步勾起了崔正秀的興趣。即使兩人加入一隊好一陣子了,金綠秀仍然對自己的過去守口如瓶。難得能揪住一綹通往其內心的線頭,崔正秀像隻死死咬住玩具球的黃金獵犬般緊咬著話題不放。

  「吵死了,不知道。」

  正在套褲子的金綠秀臉上浮起不耐,瞪向吵吵嚷嚷的崔正秀,眼神銳利得像是甫切割過的礦石。

  幾乎摸透金綠秀個性的崔正秀,可不會被對方紙老虎般的威脅所嚇阻。除此之外,那文字圖樣的位置總讓他有些似曾相識之感。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幾秒之後,總算拾起久遠前的記憶碎片。

  「等等,那該不會是電視劇裡面的那個什麼來著──」崔正秀試著搜索正確的詞彙,「──靈魂伴侶?」

  說起來,以靈魂伴侶為主題的電視劇在他們國中時候曾風行一時。

  不只他的媽媽每天準時守在電視機前等著節目開播,校園裡也有情侶會用麥克筆或紋身貼紙在手臂上寫彼此的名字,更大膽一點的還會違反校規刺青。

  當然,崔正秀對這種戀愛劇毫無興趣,會恰好記得只是因為當時他的媽媽曾經數度向他提及這部韓劇的劇情。

  『據說這是改編自真實故事,太浪漫了!』餐桌上的媽媽滿臉粉紅泡泡地盯著電視說道。

  『絕對是自己刺上去的吧,誰信啊。』國中的崔正秀默默在心底吐槽,不過要是真把這句話說出來,一定會被憤怒的媽媽巴頭。

  出乎意料的是,聽到「靈魂伴侶」後,金綠秀堅定的眼神動搖了一瞬。他很快找回了冷淡的表情,直把換下來的衣服砸向崔正秀。

  「嘿、嘿!黏液沾到我的臉啦!」崔正秀手忙腳亂的用濕毛巾和礦泉水沖洗掉黏液,金綠秀冷冷地拋了一句:「活該。走了。」

  崔正秀知道此刻追問下去不會有答案,他看著金綠秀的背影,思考著對方的反應。

  如果是其他人在手臂上留下別人的名字,那崔正秀肯定能一笑置之──誰沒有點年少輕狂的中二時期嘛。

  但是,那可是金綠秀耶?崔正秀看著時不時散發出尖銳氣息的金綠秀,難以想像這傢伙會在會為了某個人而忍受在身上刺青的疼,更別說整件事情有多麼肉麻。

  就算是在災變之前,金綠秀看起來也完全不像是會這麼做的人。

  當然,不排除金綠秀是因為這件事太不符合形象而感到害羞。可是,他說「不是刺青」這件事也不像在說謊,而如果是其他的紋身方法,應該隨時都能去掉,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難道是很重要的人?為什麼不用韓文寫呢?

  崔正秀想起自己的家人,默默決定將這個疑惑留待和李秀赫隊長討論。


本文最後由 暉映 於 2022-8-10 23:0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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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暉映 發表於 2022-7-24 00: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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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路上,不論崔正秀講什麼話,都只會收到金綠秀滿是殺意的瞪視。看著金綠秀向來齊整的外觀變得狼狽不堪,崔正秀只能摸摸鼻子承受對方的怒火。

  兩人返回公司交還任務裝備和成果後,旋即奔往淋浴間沖掉一身黏糊。在崔正秀離開浴室時,金綠秀已經縮回了自己的座位振筆疾書。

  往常崔正秀一定死拖活拉也會把工作狂金綠秀拉去吃飯,但今天的事件讓他不免有些心虛,於是他決定先前去餐廳,找了個靠近取餐處的位置,幫金綠秀佔了位置。

  在崔正秀吃得津津有味之際,李秀赫笑意盈盈地端著餐盤坐到了他面前。

  崔正秀打招呼:「隊長,你的任務提早完成了?我正想著要找你呢。」

  「多虧綠秀的預測,這次的資源搜集避開了獸潮的路線,所以提早回來了。」李秀赫看起來相當愉快,拿起扁筷攪拌起炸醬麵,「有什麼事情嗎?」

  崔正秀先是左顧右盼,確認不見金綠秀瘦削的身影,以僅有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隊長,你知道靈魂伴侶嗎?」

  「靈魂伴侶?」李秀赫疑惑地複述,沒預料到竟然會從崔正秀口中聽見這個詞。

  「嗯,就是那個以前在電視劇上演過的『靈魂伴侶』。隊長當過演員的話,應該比我更了解吧?」

  「哦,那部電視劇嗎?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

  「我今天發現綠秀的手上有靈魂伴侶的印記。」看見李秀赫略帶質疑的眼神,崔正秀連忙澄清,「我不是故意看到的!完──全──是──意外!因為一直都是我在分享和家人相處的故事,綠秀從來沒講過他過去的故事,還以為他沒有什麼親近的人,想不到他也有把『靈魂伴侶』印在手上這樣浪漫的一面──不過說的也是嘛,怎麼可能完全沒有親近的人呢?隊長,你知道什麼內情嗎?」

  崔正秀像隻興奮地晃著尾巴的大狗,臉上寫著「我很好奇」四個大字。

  「那段時間確實有很多人跟著潮流把伴侶的名字刺在手上,但是……」

  「但是?」

  「真的有靈魂伴侶。」

  「咦咦咦──」崔正秀驚訝得大叫,李秀赫比了個降低音量的手勢,崔正秀才發現他的大嗓門引來了半個餐廳的視線,他連忙降低音量。

  「真的?怎麼可能?那不是只是個電視劇的梗嗎?」

  「都見識過各式各樣的超能力了,崔家的家傳武術甚至能變出白龍,你竟然會覺得『靈魂伴侶』完全不可能存在?」李秀赫感到啼笑皆非。

  「可、可是那是在災變之前的都市傳說?」

  「這世界本來就存在很多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

  這句話由在演藝圈打滾多年的李秀赫來說特別有說服力,崔正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李秀赫嘆了口氣,繼續補充:「若不是親眼見過,我可能也不會相信靈魂伴侶的存在。和你講個故事吧。」幾年前的搜救任務,有一對夫妻前來支援,安彩真和柳道俊──你大概不認識,是其他公會的人。」

  李秀赫沾著啤酒杯壁的水滴,用指尖在桌上寫下了「安彩真」和「柳道俊」六個漢字。

  「他們兩人手上印著彼此的名字,在戰鬥中有著心電感應般的默契。我起先的想法和你一樣,覺得他們是一對在多年前因為戲劇而刻下彼此姓名的愛侶。然而,當安彩真到另一棟建築物搜索時,建築物一樓的樑柱遭到破壞得太嚴重,支撐不住天花板的重量而坍塌。而站在我旁邊的柳道俊奔向了建築倒塌的方向,發狂似地在廢墟中大喊:『彩真!彩真!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然後,我看到他手上原本寫著的『安彩真』三個字彷彿被漂洗一般淡去,最終連一絲痕跡也沒有。」

  配合他所說的話,李秀赫戲劇性地用手粗暴地抹去了寫在桌上的名字。

  崔正秀驚呼:「名字消失了?」

  「消失得一乾二淨。安彩真的屍體手上同樣沒有任何痕跡。那時候,我才意識到『靈魂伴侶』真的存在。」

  崔正秀扒了幾口飯,沉思半晌後,說:「唔,但我還是覺得綠秀手上的文字比較有可能刻上去的,雖然綠秀說不是刺青……」

  「為什麼?」

  崔正秀敲著桌子,說出他的推論:「那完全不是韓文或是熟悉的語言文字,難道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又想留下對方的名字,才會用密文印在手上?」

  「不好說,搞不好是外國人啊?」

  崔正秀莫名覺得李秀赫的反駁隱含著對他知識程度的不信任,用力搖頭:「我很肯定那絕對不是什麼常見的語言──啊啊,要是有網路和 Google 翻譯就好了。」

  「說什麼 Google 翻譯啊……」崔正秀猛地聽見背後傳來金綠秀的聲音。

  「嗨,綠秀。」李秀赫非常淡定地打招呼。

  「綠秀秀秀秀秀──嚇死我了!你什麼時候出現的?你你你你聽到多少?」

  「從隊長講『靈魂伴侶』的故事的時候就在了。」

  「那不是幾乎全聽見了嗎!」

  金綠秀看著李秀赫沉著的眼神,篤定李秀赫是有意要讓他聽見這段靈魂伴侶的故事。真是多管閒事,但放任不管的話,崔正秀絕對會自己編出狗屁不通的故事來煩他。

  眼見再掩飾也沒用,金綠秀無奈地澄清:「別在那邊瞎猜了,我的『靈魂伴侶』印記是天生的,不是因為中二情懷自己畫上去的。」他挽起袖子:「喏,就是這個,某天莫名其妙出現在我手上的玩意兒。」

  「隊長,你看,果然是沒看過的文字吧!」

  「嗯,確實是沒見過的文字,對方會是什麼少數民族嗎?」

  「不知道。」金綠秀瞧都不瞧一眼,簌簌吸起了剛泡好的拉麵。

  「咦,如果你不知道這是文字,那為什麼你會肯定這是靈魂伴侶印記?難道這個印記會伴隨著什麼神的啟示之類的,神明會告訴你這是靈魂伴侶的名字?」

  「噗。」李秀赫不禁被崔正秀的假說逗笑出聲,「正秀,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這麼有當編劇的天份。」

  「嘿,我很認真欸!」

  金綠秀面無表情地回答:「理由很簡單,我爸媽也是一對靈魂伴侶,他們在很小的時候手上就有了彼此的名字。所以在看到印記的時候,我就知道那寫的是靈魂伴侶的名字。」

  那是少數在年幼的金綠秀心中留下深刻記憶的故事,也是他對早逝父母唯一殘存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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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iphoth 謝謝水草和留言!希望亞伯凱爾民越來越多~~ 2022-8-3 01:16
終於有飯吃了😭~大大加油~ 2022-7-31 01:57
終於有飯吃了😭~大大加油~ 2022-7-31 01:57
@winnie2737 我也好開心有讀者願意留言>W<~ 因為設定的關係,覺得從穿越前開始寫比較有趣,但也導致開頭就劇透到超後面,而且你講對了,在我的設定下,原本《英雄的誕生》裡亞伯特是不會有靈魂伴侶的! 2022-7-25 22:34
太贊了,竟然有伯爵的同好! 從穿越前的故事開始描述真是特別,如果綠秀沒有穿越的話兩者都是孤家寡人了,有點心疼 2022-7-24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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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暉映 發表於 2022-8-3 01: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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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時的討論讓金綠秀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準確來說,是他手上出現靈魂伴侶的事。

  相較於得到紀錄能力之後歷歷如繪的記憶,往日時光的印象簡直是粗糙的點陣圖,活得渾渾噩噩又缺乏記憶點。

  不過,那件事是個例外。

  在育幼院的一天以充當鬧鈴的廣播開始,他自上鋪爬下,搖搖晃晃地走到水槽盥洗。他身上穿著別人捐贈的舊衣。洗得發黃的白色厚長袖上衣鬆鬆垮垮地掛在他骨瘦如柴的身軀,袖子長得能遮住他半隻手掌。

  當他捲起袖子準備洗臉時,他注意到了自己手上多出了個奇怪的印記。

  「唔。」他疑惑的看著手上的印記,那不像是隨手塗鴉,而是某種他未曾見過的文字。

  難道有人趁他睡覺的時候在他手上畫畫嗎?這種惡作劇應該會被大聲宣揚,才能達到嘲笑的目的,但金綠秀並沒有看到任何人瞥向他的方向,包括那幾個總是以霸凌為樂的孩子王。

  他將水龍頭開到最大,試著洗去手上的印記,但徒勞無功,印痕絲毫沒有變淺。他陸續試了幾種去除皮膚污漬的方法,印記仍舊光亮如新,反倒是他的手差點沒脫去一層皮。

  幾天後,他趁著放學後的空檔,拿著自己離家前存來的一點錢到了刺青店。

  一見來客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刺青師傅像趕蚊子般地揮手要他離開,「快走開,我不接你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鬼的活。」

  「師傅,我不是來刺青的。你可以幫我把這個刺青去掉嗎?」金綠秀秀出手上的印記,努力露出他自認最能勾起人同情的表情。

  師傅眉頭緊鎖,然後粗魯地扯過金綠秀的手臂,拉到燈光下檢視他的印記。

  看了半晌,師傅開口:「你這不是刺青吧。」

  「不是刺青,那會是什麼?」

  師傅放開他的手臂,揚起下巴,「靈魂伴侶印記,聽過嗎?」

  「靈魂伴侶……」

  或許是知道金綠秀不是那些吵著要刺青的不良少年,師傅態度變得緩和許多。他摸了摸金綠秀的頭,把他護送到門外:「你很幸運,這上面寫著的是你的靈魂伴侶的名字。我刺青三十幾年來,也只見過一對客人有,剛剛才認得出來。哎,看起來你的靈魂伴侶是外國人呢?」



  走出店外的金綠秀,找了張長板凳坐下來。

  幸運個屁,他心想。

  儘管他早已知道真相,只是遲遲不肯承認自己手上的「那個」,是靈魂伴侶的印記。

  他依稀記得把「靈魂伴侶的相遇」當成床邊故事的父母,是如何以那雙有著靈魂伴侶印記的雙手擁抱他,哄著他睡覺。

  葬禮上,父母那雙曾經握著他的手,卻沒有任何印記。

  在訴說那些故事時,他們大概從未想過幸福竟是如此稍縱即逝。

  「什麼蠢印記。」金綠秀改走到運動用品店買了護肘遮住,抓著書包的背帶,拖著腳步走回育幼院。

  金綠秀的心底有道微小的聲音,呢喃著他不敢深思的疑問──

  如果他的父母未曾因靈魂伴侶的印記相見,是不是還能夠活在這世界上?



  *



  隔天一早,金綠秀抵達公司門口時,遠遠便聽見走廊傳來推車的轣轆之聲。他往聲音的方向瞧,原來是崔正秀在推著一台載滿紙張的推車往辦公室前進。

  儘管金綠秀很想假裝沒看到對方,但崔正秀已經瞟見了他的身影,加快了推推車的速度,像隻早上咬著報紙到主人腳邊的忠心小狗。崔正秀充滿朝氣地喊:「早安啊,綠秀!」

  「……早安。你在幹嘛?」

  「哼哼,無所不知的金綠秀也有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

  金綠秀不買單崔正秀吊人胃口的伎倆,「不說我就先走了。」

  「等等,先別走嘛。」崔正秀趕緊拉住金綠秀的衣袖,展示禮物般地向金綠秀介紹:「這些可是目前在韓國所有倖存者的人員紀錄,是我特別從檔案室借來的!」

  金綠秀挑眉:「然後?和我有什麼關係?」

  「給可愛的綠秀弟弟一個小提示:『靈魂伴侶』。」

  金綠秀試圖扒下崔正秀搭上他肩膀的手卻徒勞無功。他皺著眉頭:「那種無聊的事情我早就忘了。還有,誰是你弟弟啊?」

  「這時候難道不應該感動地抓住我的手說:『太謝謝正秀哥哥了!』然後承諾以後都叫我『哥哥』嗎?」

  「說了幾次我們是在同一天出生的,我才不會叫你哥哥呢!」

  「言歸正傳,我和隊長昨天討論出來,決定幫我們被動又彆扭的弟弟一起找靈魂伴侶──可惜隊長太忙了,所以這件事由我全權負責。」

  金綠秀翻了個白眼:「難道我對自己的事情沒有任何發言權嗎?」

  「綠秀的靈魂伴侶也會是我們的家人嘛,家庭投票我和隊長的兩票勝一票!等到你的靈魂伴侶來了之後,說不定投票就能平手啦。」崔正秀笑嘻嘻地說,胸有成竹地抱拳,「為了找到我們的新家人,我和隊長都會一起努力的!」

  他的靈魂伴侶都還沒個影子,兩位自稱「哥哥」的傢伙就胳膊向外彎,金綠秀實在啞口無言。

  「總之,我想到的方法是──既然是靈魂伴侶,代表總有一天你們會見到面。而現在各國失去了來往的方式,而怪物的橫行也讓陸路步行變得困難。表示你的靈魂伴侶,很有可能是目前在韓國的倖存者。」崔正秀假裝推著鼻樑上不存在的眼鏡,模仿柯南推理的手勢,「我們可以一起找找看,他說不定就住在某個避難所裡面。」

  「真難得你也有頭腦這麼清楚的時候。要不要考慮先把腦力用在背清楚每種怪物的特性這種更重要的事情上?」

  「我只是沒有記得你那麼熟……」崔正秀虛弱地說。

  金綠秀原先就打算要找一天把所有避難所的倖存者記錄下來,用於更進一步分析當初獸潮出現的模式,只是礙於他屬於前線作戰的「身體」部門,而非資訊分析的「頭腦」部門,所以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翻出這些紀錄。有崔正秀現成的肌肉幫忙他搬這些文件,金綠秀實在沒理由拒絕。

  「……唉,好吧,反正我本來也打算要看這些紀錄。」

  「耶,我就知道綠秀根本很想找到自己的靈魂伴侶!」

  「才不是為了找靈魂伴侶那種無聊的理由!」

  「我知道、我知道──」

  崔正秀把推車推到了辦公室的沙發區,那處已經堆了不少文件了(金綠秀才知道他推的那車不是第一車),將新運來的文件一摞摞卸到桌子上。

  「說是要幫我找,主要還是我來看吧。」金綠秀看著好幾疊高度及腰的紀錄,無奈地說。

  「畢竟我沒辦法像你一樣讀那麼快嘛……但我有好好記住你手上的名字怎麼寫,如果只是要挑出可能的對象,我也能幫得上忙。」

  崔正秀隨手拿起了一本紀錄開始翻找,「唔,雖然不是韓國人這點就限縮了不少範圍,不過有辦法知道別的資訊嗎?像是年齡之類的?」

  「大概13歲左右吧。」

  崔正秀翻動書頁的手倏地停下,「幾……你說幾歲?」

  「13歲。印記是在13年前的時候出現的。」

  崔正秀忽然擔心要是自己真的找到人會不會害金綠秀變成戀童癖,「呃,我想靈魂伴侶的關係應該不僅限於『愛情』嗎?」

  金綠秀白了他一眼,解開襯衫領口的釦子,以末日前的掃描機都比不上的速度飛速掃視著文件,「你把文件放著吧,我來看就行了。」

  崔正秀離去的腳步有些猶疑,「你找到靈魂伴侶的話,不會不跟我們說吧?」

  「你倒是終於說了個好提議。」

  「綠秀──」崔正秀立刻轉過身朝金綠秀撲過去,金綠秀不得不挪開他的位置,免得被崔正秀抱個滿懷。崔正秀也不氣餒,只是勾著金綠秀的背,說:「隊長也很想看到你的靈魂伴侶。」

  金綠秀絲毫沒有停下他翻頁的動作。

  沉默半晌,他才用頭輕輕推開崔正秀抵在他偷偷靠在他肩膀上的頭。

  「……好啦,快滾。」

  崔正秀知道金綠秀一旦說出口的諾言就不會反悔,蹦蹦跳跳地離開,「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囉!」

  *

  自那之後,崔正秀每天都會從檔案室拿更新的倖存者及死亡名單的變動表給他。因為變動一般來說不會太大,所以在交給金綠秀前,他自己也會看過一遍。

  「13歲的孩子,真的有可能不在避難所的庇護下生存嗎?」崔正秀敲著桌面思考。

  金綠秀意興闌珊地應了句:「誰知道呢?」


=====

忽然發現忘記更新標題的連載章節,原來在水裡寫字不會有連載中的標示OAO

本文最後由 暉映 於 2022-8-4 20: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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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暉映 發表於 2022-8-7 23:5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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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

  敲門的聲音傳入金綠秀的耳裡,他僵硬地抬頭,長時間伏案令他的肩頸關節像台沒上油的老舊機器喀喀作響。

  木門發出吱嘎的聲音,門尚未半開便被門板後堆滿的紙張攔住。來人遂自開啟的門縫探出半個身子,手上抱了一疊厚厚的卷宗,高得幾乎掩住半張臉龐,蓬亂的棕髮顯得格外突出。

  「我是來送交之前崔正秀先生之前天天來要的倖存者和死亡名單。」

  金綠秀表情空白地盯著對方。開門棕髮男子與金綠秀熟悉的身影交疊,彷彿驀地觸動了電影燈箱的開關,幾天前的紀錄躍然閃現於金綠秀眼前:

  『綠秀,我又拿紀錄來了!我有預感這次一定會找到!』還沒見到崔正秀影子,充滿朝氣到煩人的聲音率先昭告了他的到來。

  『截至目前為止,你的預感準確率是零。』

  『只要每天都猜有,總有一天一定會猜中的。』

  『那才不叫什麼預感,純粹是瞎猜吧。』金綠秀接過崔正秀手上的文件,『你這樣跟每天買樂透都買同一組數字卻覺得自己某天會中頭獎的人有什麼差?』

  『才不一樣呢!』崔正秀理直氣壯地說:『你手上的印記不就證明了某一天我們會見到他嗎?』

  金綠秀毫無焦距的視線引起男子的恐懼,像是注視著一具活屍。他抬高音量,試著喚起眼前人的注意:「金隊長?」

  這個陌生的稱呼如一盆冷水將金綠秀自恍惚中澆醒。

  金綠秀這才看清來人的輪廓。他理所當然認出男子是檔案室的職員李尹友,有一雙因為近視而總是瞇起的細狹眼睛,和眼尾的魚尾紋連成流星般的軌跡。比起踏實地建立實績,他更擅長掂量人的價值,靠著一張逢迎拍馬的嘴贏得了目前的職位。

  換言之,這傢伙除了一頭棕髮,沒有一處與崔正秀相像。饒是沒有「紀錄」能力的普通人,也不會搞混兩人大相逕庭的長相與氣質,更別說崔正秀從來沒用過這種語氣對他說話。

  金綠秀揉了揉太陽穴,掃視幾乎被文件淹沒至無立錐之地的辦公室,「隨便放個地方吧。」

  李尹友沒客氣,隨手將文件置於門邊一座搖搖欲墜的文件堆上,旋即如蒙大赦般的甩上門扉,帶起來的風破壞了文件之間的靜力平衡,文件如多米諾骨牌般倒下,打亂了原先的分類,也將他甫放下的文件埋進散亂的卷宗之中。他顯然也瞥見了自己造成的一團混亂,卻連偽飾一點歉意都不肯,反倒像是報了一箭之仇般勾起了一絲笑容。

  「……你沒看到他在我提到崔正秀的時候的表情,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冷血的人,我真是為李隊長和崔先生感到不值。不能乾脆把文件放門口嗎?我一點也不想看見那張臉。」

  沁滿惡意的抱怨穿透了薄薄的木門,直至距離漸漸將聲音淡去。

  那些話並沒有激起金綠秀任何反應。他過載的大腦壓根無暇處理那些毫無意義的話語。他用沒有握筆的左手撐住額頭,避免他趴伏在桌上。他渾身滾燙,冷汗濕透的衣襟卻令他感到寒冷,像在冰天雪地中熊熊燃燒的營火,試圖燒去整個冬天,卻連周圍的堅冰都難以融化。

  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處理。金綠秀在心裡羅列著該做的事情,我要提前分析出下一次怪物會出現的時間和地點……

  他握不穩的筆在紙上留下點點墨跡,金綠秀乾脆將筆扔到一旁,心思煩躁地嘆一口氣。

  注視著一團混亂的房間,他的身體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他鬼使神差地從座位上站起,如醉漢般蹣跚走向門邊。

  ──我要找出……

  金綠秀在心底喃喃提醒自己的任務,也可能他早已把話說出口,卻苦無聽眾。

  他在那堆散亂的紙張堆中翻找出了李尹友留下的文件。金綠秀翻開首頁,視線移向了寫滿人名的死亡名單。

  明明是用「紀錄」能力只要幾秒就能讀完的篇幅,卻怎麼樣也無法寫入他的腦海中。他彷彿倏然患了讀寫障礙,怎麼也讀不懂紙張上的文字,滿紙的文字宛如有了生命般動了起來,排列成未知的形貌。

  ……他沒想過竟然連「讀」這麼簡單的行為也使他費盡氣力。

  『嘿,菜鳥。為什麼任何你想記著的事情你只要看一遍就能牢牢記住,卻從來不記得任何不想記住的東西,跟得了失憶症似的?』

  隊長的聲音在金綠秀的腦海裡響起。

  是啊,為什麼呢?

  「為什麼?」金綠秀掐緊紙張,尖銳的邊緣劃破他的指尖,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求索些什麼。

  直到金綠秀看到自己在日光燈下搖晃的影子,才發覺並不是字在顫動,而是他拿著紙的手在發抖──他的全身都在顫抖,彷彿狂風中的一片落葉。滴滴水漬在紙張暈染開,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汗珠還是淚水。

  即便解開了好幾顆扣子,他依然像如溺水似的難以呼吸。辦公室像一口封實的棺材,將他困死其中。閃爍不定的蒼白燈管映入他的眼簾,像束審判的光芒打在身上。

  那是最後映入金綠秀眼簾的事物。



  *



  (如果「靈魂伴侶」注定相見,是不是代表我們在相遇之前都不會迎來生命的終結,所以我才能在那場災難中獨活?)

  (如果我手上沒有靈魂伴侶的印記,會不會那一天死去的人不會是李秀赫和崔正秀,而是我?)



  *



  新進的一隊小隊員金敏雅和鄭少勳包攬了崔正秀和他身為隊員時負責的所有工作。

  金綠秀很肯定自己列出的工作中並不包含遞送各處避難所的生死名單,但他依然每天都會在桌上的待批的公文中見到那份文件的蹤跡。

  儘管已然失了原本借閱的目標,金綠秀依然沒有請他們停止借閱那份文件。

  ……在這場災難以前,金綠秀或許還會猶豫自己會不會想與靈魂伴侶相認。

  如今,他確信,在這個下一秒隨時可能死去的世界,「不相見」便是對他的靈魂伴侶最大的祝福。

  倘若靈魂伴侶注定相遇──

  『正因未曾相識,我的靈魂伴侶才能活到現在。』

  活著,直至相遇的鐘錘敲響死亡的倒數計時。



  『家人。』

  金綠秀掐熄了曾有過的一絲期許。

  他翻閱名單,只為了盡可能避不相見。



  *



  諷刺的是,在金綠秀拒絕任何人踏入心房之後,身邊當真不再迎來死亡。人們因他的惡名敬而遠之,即使是跟隨著他的背影前行的隊員,也僅止於界線分明的上下級關係。

  而他那成謎的靈魂伴侶始終沒有現身,也不曾在任何一張名單上見過對方的名字,唯有手上的印記,證明對方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著。

  金綠秀從來不知道對方是否真實存在,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他某種虛幻的信念,像是小王子深信盒子裡養著一頭羔羊。

  每次使用「剎那」,他手上的印記便被會被割出數道深淺不一的劃痕,在反覆結痂後,難以辨清原有的形貌。縱使露出他的左手臂,也不再會有人認為那上頭寫的是文字,只會當作是某道在戰鬥中留下來、無法褪去的漆黑傷痕,與其他翻開皮肉的新傷和瘡疤同等。

  隨著印記愈發模糊,靈魂伴侶在他心頭帶來的沉重也相應減輕。

  他不相信自己能夠再讓一個陌生人走入他的心底。

  他唯一能帶給對方的祝福和善意,便是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金綠秀的退休規劃藍圖只有自己一人。

  崔正秀曾經描繪一家人一起同住的生活,如一場清醒後遭忘卻的夢。







  *

  直到某一天,那串金綠秀從未理解的符碼突然間有了音義──

  亞伯特·克羅斯曼。

  那個名字,儼然是存在他睡前讀的奇幻小說《英雄的誕生》的角色,靠著三寸不爛之舌立足於亂世中的王子。


=====

本來打算一開始寫到這裡再一次發,結果這章寫超久……

我們的餅乾哥哥終於要在下章登場啦✧◝(⁰▿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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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暉映 發表於 2022-8-30 03:5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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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伯特·克羅斯曼。』

  金綠秀驀地領會到他手上寫的字的發音。不是韓文,而是另一種他既陌生又熟悉的語言,發音和韓文相差甚遠,更接近英文的發音。

  一瞬間,金綠秀以為自己還沒清醒,可是身下柔軟的被耨與刺進雙眼的陽光,無一不真實到荒謬。他下意識抬手遮住眼睛,卻發現自己的手異常光滑細緻,一點也不像他那雙飽經歷練又佈滿傷痕的手。他睜眼,寬鬆的袖子順著動作滑下,露出了靈魂伴侶的名字。

  「少爺,早上了。」一位白髮老人站在他的床邊,臉上帶著和藹到悚人的笑容,低沉的聲音令凱爾感到戰慄,「難得看到您在我喊你之前就醒來了。」

  「蛤?」金綠秀茫然望向寢室裡的鏡子,鏡中映出他現在的樣子──一位紅髮白膚,有著西方面孔的少年。

  「凱爾少爺,主人一直希望能和少爺一起用餐,看來今天終於有機會了。」

  將紅髮的特徵和老人口中的稱呼對照起來,導出了結論:「……凱爾·海尼特斯?」

  「沒錯,少爺,那是您的名字。我猜您還有點醉?」

  「比克羅斯?」

  「您在叫我的兒子?」

  「……廚師。」

  「是的,我兒子是名廚師。需要他幫您弄點醒酒的東西嗎?」老人耐心地回答,像對稚拙幼兒循循善誘。

  金綠秀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夢中的囈語恍然成真,消遣用的睡前讀物化為現實──凱爾·海尼特斯、亞伯特·克羅斯曼、比克羅斯和羅恩,無一不是《英雄的誕生》中的登場角色。血紅色的髮絲掩蓋他的視野,再再提醒他已成為書中角色。他聽見羅恩的聲音:「少爺,您是否還沒酒醒?我該為您找醫生嗎?或者您想要先盥洗?」

  金綠秀沒有回答,迅速掃視所在的環境。房間採光極佳,陽光為純白的家具染上金黃色澤,昂貴的裝飾品羅列於房間的櫥櫃,牆上衣櫃的漆白木板邊緣鑲金,雕著交錯的圓弧線條;方才他用來辨明身份的鏡子以裝飾過頭的洛可可風打造,彷彿《白雪公主》中皇后會使用的魔鏡。一切都和他那間在末日好不容易覓得的陋室大相逕庭。

  「少爺?」成了凱爾的金綠秀抬眼望向眼前的老人。老人真實的身份是羅恩·莫蘭,也是名殺人不眨眼的刺客。得知身份後,他能看出羅恩並不真正關心他的身體,關懷的語氣純粹是虛應故事。

  「冷水。」他的視線再次飄向鏡子。沒有疼痛,沒有傷痕。也就是說,凱爾尚未被崔漢狠揍一頓嗎?

  「不好意思?」羅恩見凱爾心不在焉,便回答:「我猜測少爺應該不是想洗冷水澡。您是想要飲用水嗎?」

  「請給我點飲用水。」

  「我馬上準備。」

  「太好了,謝謝。」

  聽到凱爾的道謝,羅恩驚訝地瞠大雙眼,但沉浸在思緒中的金綠秀完全沒有注意到羅恩的異樣。

  

  待羅恩出去拿水,凱爾立刻走進浴室。一如小說的描述,重視外觀的凱爾·海尼特斯有面連身鏡來檢視自己的身材。他端詳鏡中面容,從鮮血般的髮色、白皙的肌膚、細長的眉眼與深邃的輪廓,均與「凱爾·海尼特斯」這個角色毫無二致。

  『我真的成了凱爾。』

  比起驚訝或恐懼,他感到異常冷靜。好比在突破了最大靜摩擦力後,動摩擦力便維持成定值,也許是人的心情也是如此,一旦越過驚訝的點後,心情就會恢復平靜。

  昨晚的睡前讀物,《英雄的誕生》的情節在他腦海中重現。書中凱爾的戲份極少,攸關的劇情只有被主角崔漢狠揍一頓後,生死未卜。在黑暗森林中鍛鍊出精湛武藝的崔漢,想必會把沒有任何武術基礎的凱爾揍得破破爛爛吧。光是想像,凱爾彷彿就能聽見這身骨頭發出被喀喀折斷的恐怖聲音。

  『這太糟糕了?』

  金綠秀走進由一體成型大理石打造而成的浴缸,放好的熱水散發著溫暖蒸氣。

  他坐在浴缸中沉思,喃喃自語:「也沒什麼值得懷念的。」

  身為無父無母的孤兒金綠秀,既無戀人亦無摯友,也沒什麼錢。穿越前的日子沒有任何值得留戀之處。

  活著,只因為不能死。

  是啊,他不能死。

  他討厭疼痛和死亡。即使毫無尊嚴的苟且偷生,也勝過任何形式的死亡。

  不論如何,他得確保自己能安然存活。

  既然他成了凱爾,他就要盡全力避免承受這種皮肉痛。

  

  然而,他並不知道凱爾在小說第一卷後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主角崔漢的遭遇。要是《英雄的誕生》是握有金手指的主角崔漢大殺四方的故事倒還好,偏偏等待崔漢的並不是 RPG 遊戲式的過關斬將,而是將整個大陸拽入戰爭深淵的黯淡未來。崔漢得踩在鐵與血的犧牲中逐漸成長,而所在的壚韵王國正處於戰爭的中心。

  換句話說,即使成功避免被揍的命運,戰爭遲早也會攻進這片領地。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情令他在意──伴他穿越而來的靈魂伴侶印記。他不知道這印記冠以「靈魂」之名是否為湊巧,但印記隨著他穿越來,側面證實了這玩意兒或許真鑲嵌於靈魂之上。

  儘管原本的凱爾沒有靈魂伴侶印記,但是金綠秀對應的靈魂伴侶王儲亞伯特手上應該要有印記才對,他卻不記得書中提及任何關於靈魂伴侶的細節,明明這本小說連配角凱爾浴室的鏡子都描寫得鉅細靡遺,在述及王儲時也特意寫下了他的身世,為何會獨漏這件事情呢?靈魂伴侶印記,會是某個未提及的設定嗎?抑或是他穿越後帶來的蝴蝶效應?

  在資訊量過少的狀況下,金綠秀無法斷定究竟是那種狀況。

  值得慶幸的是,凱爾的年紀比王儲小了五歲,而王儲的靈魂伴侶是年紀比較大的「金綠秀」,代表王儲一出生手上便會掛著靈魂伴侶印記,王儲應該不會懷疑年紀比較小的凱爾是他的靈魂伴侶。除此之外,既然他在手上的名字始終是以壚韵語寫成的「亞伯特·克羅斯曼」,想必王儲手上定然寫著他穿越前的姓名,也就是韓語的「金綠秀」,而不是「凱爾·海尼特斯」。

  凱爾閉上眼睛沉思未來的打算。

  他的人生格言很簡單。

  過著細水長流、無憂無慮的人生,好好享受生命中的小確幸,隨心所欲地過日子。

  「首先免除掉挨揍的部分,再來避開王儲就好了。」

  王儲的靈魂伴侶絕對是安逸生活的絆腳石,此前未站穩腳跟的王儲更是面臨著各方的刺殺,光是相認便幾乎等同自插死旗,同時也會給王儲帶來危機。

  海尼特斯家的財富夠他揮霍了,和王室扯上關係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他才不會自己走入戰爭的風暴之中,永無寧日。

  縱使命運的吸力企圖把他吸至戰爭風暴中心,只要與王儲避不見面,這道印記又能拿他如何?

  正如陷入流沙裡時更要躺平放鬆才能逃出生天,與其計畫如何逃離,不如隨波逐流,讓故事順著原劇情發展。逃過挨揍後,小配角凱爾就能在故事中退場,頂多蒐集幾個古代之力自保,尋個安靜處所偏安一隅。

  ──沒錯,無視吧。

  

  達成無憂生活的第一步,他得找方法遮住這印記,否則一定會馬上被羅恩發現。

  要怎麼樣才能瞞過那老奸巨猾的刺客呢?

  凱爾看向大理石浴缸的尖銳邊緣,心生一計。

  

  *

  

  「少爺,您手上的毛巾是怎麼回事?」羅恩看見凱爾的左手裹著一球厚厚毛巾,簡直像把擀麵棍,笑容僵在嘴邊。

  「我剛剛被浴缸的邊緣刮到,所以用毛巾包了一下。」

  「我馬上找醫生為您包紮。」

  「不用,小傷而已,給我繃帶我自己來就好。」

  「那至少讓我為您重新包紮吧。」

  凱爾心想,這老頭也太堅持了,可他不能退讓。他試著展現混混的氣勢:「不用了,快拿繃帶給我!」

  羅恩低頭回覆:「是的,少爺。」

  「那麼,少爺,這是您要的冷水。」

  「太好了,謝啦。」

  羅恩再度露出怪異的表情,但已經坐上沙發的凱爾仍然沒看見刺客眼中的懷疑,以為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

  實際上,羅恩老早在凱爾睜眼前便注意到凱爾手上忽然出現的文字。

  『亞伯特·克羅斯曼。王國的王儲,和這小狗少爺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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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時間線正確,這章還是得先發……
亞伯特真的會在下一章出現嗚嗚嗚。
之後會迅速略過未因靈魂伴侶設定改變的劇情(可能會以幾段話帶過),
重點是兩人的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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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暉映 發表於 2022-8-31 15:4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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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伯特·克羅斯曼雙手擎著一把比他人還高的長矛,身披鋼製鎧甲和頭盔,唯有頭盔上的兩道縫隙能隱約窺見他深棕色的雙眼。

  與他對練的對手是塔莎阿姨麾下的黑暗精靈肖恩,平時偽裝成一名普通的人類侍從。肖恩同樣身著騎士重甲,右手持劍,左手持盾,在風元素加護下輕盈得像隻飛鳥,總是能從奇詭的角度進攻。他的每一擊都瞄準亞伯特盔甲的接縫,但都被亞伯特的長槍格擋下來。

  亞伯特一邊以守姿觀察肖恩出手攻擊的破綻,一邊在身側及矛尖凝聚著死亡瑪那──前者為佯攻,後者才是攻擊的關鍵。

  魔力彈的威力雖弱,卻能破壞肖恩的攻擊節奏。待肖恩的攻勢露出疲態,亞伯特反手一劈,瞬間擊下肖恩右手的劍,趁著盾牌來不及回防的空檔,矛尖直指肖恩的頸項。肖恩靠著靈敏的反應速度退開,但矛尖附著的死亡瑪那仍舊像割紙般輕鬆割開肖恩的鋼製護頸。擋下這擊的護頸成了廢鐵,重重砸在訓練場的地上,發出沉甸甸的悶響。

  肖恩用空無一物的右手輕輕挑開矛尖,亞伯特旋即收回武器。

  肖恩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脖子上的一絲血痕,心有餘悸地說:「呼,剛才那下可真險。你果然遺傳了你母親的才華,我起先完全沒察覺到你濃縮在矛尖的死亡瑪那。」

  「但你還是察覺到了。」

  亞伯特清楚自己的魔法能力有幾份斤兩,若非母親遺留給他特殊天賦,以及他刻意擾亂視聽的魔力彈,以他的能力絕對傷不到經驗豐富的肖恩。

  「至少要到高級魔法師的實力才足以矇騙我的感官。」肖恩陳述事實,但他友善地拍了拍亞伯特的肩膀,聊表安慰:「我可是用了上百年來磨練技藝,你還很年輕。」

  那正是亞伯特讓肖恩擔任他的對手的理由。相較於武術,亞伯特在魔法上的進展相對緩慢,缺乏突破的契機,可他也明白自己萬萬不可焦躁。他見過太多人因躁進而功虧一簣,穩紮穩打的訓練才是正道。

  肖恩上前替他卸下甲冑,亞伯特則默默將練習用的長矛擺回武器架。頭盔和腕甲一解,亞伯特遂伸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液。當他放下手臂時,他發現自己總是藏在偽裝膚色下的靈魂伴侶印記,竟像是被他的汗水擦糊似的,忽然變得模糊不清,宛如沙灘上遭漲潮的海水舐去的文字。

  定睛一瞧,亞伯特發覺不僅舊的印記褪去,上頭還隱隱約約覆上了一行淺淺字跡。儘管淺得彷彿是孩子們用石頭在地上刮出來的淡痕,卻和過往手上那道毫無頭緒的文字截然不同,新的文字是以亞伯特非常熟悉的壚韵語寫成。

  『……凱爾·海尼特斯?』

  辨認出文字後,亞伯特眨了眨眼。

  這不是海尼特斯家的長子,在貴族圈惡名昭彰的混混嗎?

  一時之間,千頭萬緒流轉過亞伯特的腦海:為什麼原先無人能解讀的文字,驀然由『凱爾·海尼特斯』的名字覆蓋?難道那道無人能解的印記,本來就是指『凱爾·海尼特斯』?

  亞伯特立刻否定這個假設。他雖未見過凱爾,但他記得凱爾今年方滿十八,比他小了五歲。根據母親的經驗,要是他的靈魂伴侶真是凱爾,照理該在他五歲時才浮現靈魂伴侶印記。

  ……除非他的靈魂伴侶突然換了人。

  在亞伯特尚著迷於靈魂伴侶的概念時,他曾讀過王宮圖書館內一切與靈魂伴侶有關的紀錄,當中從未有過這種先例。況且印記並不是直接換成凱爾的姓名,而是兩個姓名同時並存,比起純粹的換人,似乎別有蹊蹺。

  另一個疑點:為什麼是現在?

  亞伯特可以肯定昨日他手上的印記沒有任何異狀,顯然是今日──巴里斯曆 781 年 3 月 29 日──才改變的。

  除了和他的生日相近,亞伯特猜不出這個改變背後的含義。

  亞伯特輕撫過靈魂伴侶的印記,印記上那於他無害的微弱神力不可能輕易偽造,而知道他有靈魂伴侶的人寥寥無幾,這些人都沒有動機去改變他的印記。

  『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和自己的靈魂伴侶有任何瓜葛。』

  亞伯特試著說服自己,卻下意識捏緊母親留給他的項鍊。項鍊鑲嵌的精密魔法陣啟動,轉眼間,亞伯特又化為眾人眼裡那位完美無瑕、有著金髮藍眼的王子,將他不欲人知的靈魂伴侶與黑暗精靈血脈,一同隱藏在死亡瑪那虛飾的太陽神祝福下。


  *


  儘管訓練完畢已屆午夜,亞伯特枕在床上,毫無睡意。

  印記烙上的那塊皮膚似乎在他的偽裝下悶燒,燒灼他的注意力,將沉澱在深處的記憶重新翻攪至表面。他想起自己在母親過世前,曾經多麼著迷於尋找自己的靈魂伴侶──連他活了五百多年、親眼見過龍的外曾祖父,都對他手上的文字一無所知。他臂上的印記沒有任何現存語言的孑遺,宛如傳說故事中諸神賜予的謎語,等待英雄破譯。

  如今,揭開謎語的興致逝去已久,新的謎題卻在這節骨眼上唐突顯現……


  猶豫良久,亞伯特最終決定讓一名黑暗精靈侍從偽裝成他的模樣,自己則換上一身黑衣,悄然摸黑離開王宮。綿綿春雨沾濕衣袖和臉頰,寒意順著濕氣滲進肌膚,稍稍緩解了他的焦躁。

  亞伯特奔行於無人的捷徑,很快便抵達位居市郊的墓園。

  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母親的墳。他放緩腳步,感受鞋子輕陷於柔軟泥巴。萬籟俱寂,唯有匍匐在樹枝間的角鴞發出咕咕長鳴,伺機捕捉在墳墓間攢動的猖狂鼠群。沒有守墓人的墓園一片漆黑,一盞路燈都沒有,只有半輪月色與熠熠星光作為照明光源。

  他前天帶來的白花在魔法的保鮮下尚未凋謝,馥郁的花香與春雨潤濕的土味混雜在一起。皎潔的月色原先映照在打磨光亮的大理石墓碑上,而他的到來卻在碑石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亞伯特如一尊雕像佇立。此刻在墓園受風吹雨打,竟比雕樑畫棟的宮殿更令他內心平靜。他靜靜注視著母親的墓碑,一手握住手臂上靈魂伴侶印記的位置。

  亞伯特長歎一口氣。

  「……母親。」他以氣音詢問,彷彿擔心過大的音量會驚擾死者的清夢,「您後悔過嗎?」

  後悔追著靈魂伴侶印記,主動踏入王宮這座富麗堂皇的監獄,葬在離鄉背井的亂塚,至死都不曾擁有過正式的名分。她的死輕如鴻毛,除了亞伯特和塔莎阿姨,無人為之哀悼,更甭提追查死因。身為母親的靈魂伴侶國王不聞不問,好似母親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短短一年,位高權重的貴族之女名正言順地成為王后,用盡各種骯髒手段想把亞伯特擠出繼承權外,而國王自始至終皆冷眼旁觀。

  亞伯特沒問過母親後不後悔。等他想問的時候,也沒有機會問了。

  母親從來沒有和他講過,她是如何從卡羅王國蒸騰著死亡瑪那的死亡沙漠,一路朝向西大陸的盡頭前進,走入山勢嶙峋的壚韵王國。她總是四兩撥千斤地迴避這些話題,轉而告訴他國王待她多好。

  當時的亞伯特也這麼深信著。更何況,母親說:『不要太討厭你的父親,他有很多苦衷。』

  ──縱使母親的衣著比不上光鮮亮麗的貴族小姐,縱使眾人的目光悄悄流露著鄙夷和不齒,他也不曾質疑父王的安排。

  亞伯特長大後才從塔莎阿姨口中輾轉得知,母親為了來到壚韵王國,究竟付出了多少,又放棄了多少。在靈魂伴侶印記浮現後,母親先是運用她的天賦,花了數年發明出隱藏黑暗精靈之血與死亡瑪那的魔法裝置。黑暗精靈們能光明正大走進人類的國度,都是歸功於她的發明。接著,她拋下市長孫女的尊貴地位,冒著身分被揭穿的風險,混入壚韵王宮,淪為受人呼來喚去的女僕,犧牲一切,僅為求與遙不可及的國王,她的靈魂伴侶,見上一面。

  在尚不知曉故事的結局前,母親時不時摩挲亞伯特手臂上的靈魂伴侶印記,言詞中滿懷希望與祝福:『或許是我們體內的人類之血獲得神衹垂憐,所以我們是黑暗精靈一族中,唯二有著靈魂伴侶印記的案例。雖然不知道你的靈魂伴侶會是什麼樣的人,但他一定會像我一樣非常愛你。』

  祝福,祝福,祝福。在亞伯特翻過的所有提及靈魂伴侶的書籍裡面,所有人都鸚鵡學舌般重複這個詞彙。

  神賜予人好運,神賜予人厄運,神賜予人祝福,神賜予人詛咒。為什麼他們可以篤定烙印在手臂上的姓名是祝福呢?

  被神遺棄的種族理應不該擁有神的祝福。或者,降福於凡人的印記,到他們身上便成了詛咒,一如那些帶著神力的藥水於他們而言是劇毒。

  神祇虛飾的善意比誘使漁船翻覆的人魚歌聲更可惡,是誘使船隻觸礁的燈塔,令追尋燈火者葬身海底的指標──他的母親追索著神的善意,以為能迎來幸福,卻步入冰冷的棺材。

  他對靈魂伴侶的夢醒於父親手上印記消失的剎那。慌亂的守衛上前稟報母親的死訊。亞伯特僵在原地,像是石膏灌入身軀,動彈不得。他不確定自己是怎麼走到事發地點,只記得國王冰冷地命令埋葬母親。

  那一刻,他明白,在靈魂伴侶的印記消失後,愛也消失了。

  愛是印記施展出的幻術,在一方死後便如朝霧般遭烈陽曬得不留痕跡。

  靈魂伴侶會消失。愛會消失,彷彿從未存在過。


  理所當然,回應亞伯特疑問的只有愈發寒冷的颼颼夜風。

  亞伯特以手指輕輕描摹自己左手臂上的文字,暗自下定決心。

  他不會像自己的母親為了尋找靈魂伴侶輕易化作撲火的盲目飛蛾,但他會緊盯凱爾·海尼特斯的動向。即使神意難測,祂的舉動背後必然也藏有動機。


  亞伯特可不打算任神擺佈。




本文最後由 暉映 於 2022-9-20 03:39 編輯

留言

@朗long 嗚嗚我也好期待!接下來沒有因為設定更動的原著劇情會被我迅速跳過,所以大概可以早點見面! 2022-9-1 20:13
期待他們的相見😍 2022-9-1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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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暉映 發表於 2022-9-11 02:5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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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爾在書房中將已知的情報以韓文整理在紙上,擬定下一步的策略。



  對於海尼特斯家的人來說,這顯然是相罕見的光景,消息野火般迅速傳遍整座宅邸,唯獨謠言中心的凱爾對於門外的騷動分毫不知。



  得知穿越來的日期後,凱爾明白自己無法透過阻止哈里斯村的悲劇來免於被痛揍一頓的命運。悲憤交加的崔漢明日便會抵達威斯頓市。



  根據書中所述的未來,凱爾擬定的計畫目標有三:一,避免被崔漢揍;二,讓崔漢去跑主線劇情;三,獲得防身的古代之力。



  雖然要避免被揍的命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待在家什麼也不做,可徹底避開崔漢也行不通,因為崔漢必須認識羅恩與比克羅斯,三人才會一起行動。



  所幸書中明示崔漢翻牆進城的時間和地點,因此他打算扭轉兩人見面時的劍拔弩張,改為崔漢、羅恩和比克羅斯三人牽線,就像稍微調整高爾夫揮桿的角度,最終球依然能進洞。而即使一切搞砸了,獲得「不破之盾」的他,亦足以擋下崔漢或強者的幾擊。



  接下來,他就能躲在不會被戰火波及的鄉下,過上平靜的生活,高枕無憂。想必屆時見到靈魂伴侶,也是數十年後的事了。





  *





  凱爾離家的第一站是魔法道具店。他打算購買能遮掩手上印記的道具。在這個有魔法的世界中,連人的外貌都能輕易改變,區區遮蔽印記可說是易如反掌。



  車伕並未對目的地多做詢問,待他和隨從坐上馬車後,一甩韁繩,兩匹拉車的馬便徐徐駛上大理石磚瓦的道路,馬蹄踏出規律的達達聲響。



  凱爾拉開馬車的窗簾布,從衣服中的內袋掏出他從書房拿出來的城市地圖,比對著城市的地圖和街景。



  儘管凱爾知道崔漢從北邊的城門進城,而日後會與崔漢結緣的比勞斯,他經營的茶館恰好能鳥瞰該地,但是書中並沒有詳細描寫威斯頓市的其他城區,而地圖也僅僅標上城市的主要幹道和使用分區。



  凱爾推測魔法道具店的位置落在城市的商業區,與海尼特斯宅邸所在的住宅區遙遙相對,而嗣後他還得餵飽那棵「吃人的樹」。如果整趟要靠他的雙腳移動,怕是明天他就會鐵腿到沒辦法出門了。



  一路上的住宅多半由木頭與石材搭建而成的低矮平房,配上斜度大的屋頂與聖誕老人鑽不進去的窄煙囪。隨著馬車進入商業區,兩旁的人行道陳放的裝飾便從花盆改為攤販與手寫招牌。到處都有人吆喝叫賣商品,食物的香氣從窗縫間飄進車廂中。木製攤位上擺滿了許多凱爾從未見過的蔬果,他能辨認出其中幾種曾經出現在海尼特斯家的菜色中。



  魔法道具店在市集深處的巷子,與眾不同的外觀頗有《哈利波特》斜角巷之感。



  馬伕打開車門。凱爾伸手阻止打算和他一起進店的侍從,「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侍從為難地說:「可是……」



  「隨便你要待在車上等我或出去逛街。別跟著我就對了。」



  一推門,店內立刻響起一陣水晶音樂,旋律令凱爾想起韓國的便利商店。琳瑯滿目的魔法商品將小小的店鋪擠得水洩不通,左邊的架上有好幾隻在空中轉圈的發光琉璃小鳥,色彩各異,唱著歌的小木偶在架子上爬上爬下,右邊則正經擺著魔法書、魔法藥水、法杖等等傳統魔法商店會有的道具。



  見到凱爾走進來,矮小的老闆頓時縮進鋪滿軟絨的椅子裡,配上他橘白相間的條紋衣裳,宛如一隻藏身海葵的小丑魚。



  凱爾敲敲桌子,「我要買可以遮疤痕的魔法道具。」



  「好、好!凱爾大人,求、求求您不要砸店裡的東西……」



  難道原本的凱爾連一般店家都砸?凱爾在心中嘆氣,不過這對他不算壞事,至少凱爾的惡名使店主不會追問他買東西的理由。



  老闆轉身翻找背後的木箱,眼看對方要拿出一整箱的魔法道具,凱爾連忙說:「我只要最高品質的商品。我有的是錢,別拿便宜貨來搪塞我。」



  「噫!是的,凱爾少爺。」老闆立刻扔下幾個盒子,卻依然有十來個珠寶盒在他的手上:「這些都是首都貴族圈時下流行的遮瑕魔法道具,請問您喜歡耳環、項鍊,還是手鐲?」



  凱爾看著眼前這些戴上去反而更顯眼的浮誇首飾,抽抽嘴角。



  「……給我那只吧。」他指著最左邊盒子中樣式樸素到俗氣的純金手鐲。



  「這、這……」老闆欲言又止。



  凱爾瞪了老闆一眼,「……這非常適合您,凱爾少爺!」



  凱爾沒打算在這店裡耗太多時間,他可不能錯過崔漢抵達城門的時刻。他在櫃檯放下一枚金幣,「不用找了,多的當小費吧。」



  「那怎麼行?我、我的保險櫃裡有零錢可以找,請您稍等一下。」



  凱爾趁老闆找零之際離開店家。他立刻命令車伕:「去『與詩集共舞的茶香』。」



  老闆慌慌張張追出店外,一旁的人以為凱爾又砸了東西,紛紛向他投以不善的眼神,就連在車中等候的隨從也直盯著他瞧。



  凱爾皺起眉頭,乾脆拉起窗簾,眼不見為淨。他拿起魔法裝置的說明書,調整手鐲設置的遮蔽範圍。



  「謝、謝謝光臨!凱爾少爺!歡迎您再度光臨!」老闆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侍從驚訝得睜大眼睛。



  連同之後數日大肆購買麵包的鋪張行為,凱爾樂善好施的名聲,悄悄在民間傳開了。





  *





  在凱爾外出期間,羅恩以賠償的名義到凱爾昨日造訪的酒館調查。



  酒館的老闆指著角落幾張被砸毀的桌子,「這是他昨晚砸爛的東西,另外還有三個碎掉的酒杯。」



  「非常不好意思,我們家少爺又給您添麻煩了。您看看這些錢夠不夠賠償少爺帶來的損失。」



  在羅恩遞出幾枚金幣後,老闆臉上的怒氣一掃而空。老闆一邊清點羅恩給的鉅額財富,一邊眉開眼笑地說:「沒事沒事,您實在太客氣了,凱爾少爺也沒真的砸傷什麼人嘛。一點破爛而已,趁機換新也好。」



  見老闆已放下戒心,羅恩不著痕跡地切入正題:「這麼說來,請問昨晚店內有什麼生面孔嗎?」



  「生面孔?」老闆回憶道,「沒有,昨晚都是熟客。你也知道我們這種地方酒館,旅行商人不會來,最近又沒有節慶,沒什麼外地遊客。」



  「那您記得昨晚少爺是因為什麼原因而砸東西嗎?」



  「還能有什麼理由?少爺一喝醉酒就砸東西,其他客人嚇得要死。」



  羅恩又問了幾個問題,沒得到什麼新消息。店主的說法和昨晚全程在暗處監督凱爾的侍從完全一致。羅恩琢磨著手頭的資訊,看似毫無收穫,不過,這也排除凱爾手上的名字是受人威逼脅迫所寫的可能性。顯然,印記八成是凱爾自己弄上去的。



  羅恩想起一夜之間性格大變的凱爾--忽然變得會向人道謝,稱讚起食物的美味,一早便到書房廢寢忘食的讀書,甚至連他送上檸檬水時都乖乖吞下滿腹抱怨。



  這些變化,再配上凱爾手上的姓名,一個假設的答案漸漸在羅恩腦中成形。



  儘管不知道契機為何,也不清楚凱爾為何要將亞伯特˙克羅斯曼的名字寫在手上又遮遮掩掩--興許是他在酒後靈光乍現或得到了什麼情報,於是匆匆寫下對方的名字避免酒醒後遺忘,卻又不想遭人探知想法。



  或許,凱爾多年來的偽裝只為韜光養晦,如今終於打算取回繼承人的位置,決定在暗潮洶湧的繼承戰中表明海尼特斯家的立場,改變海尼特斯家的中立地位。此時正是大型王室活動的前夕,正是改變形象的時機。



  羅恩對壚韵王國的政治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三個王子中誰獲得王位都與他無關。可是看到自家的小狗少爺在自己的眼皮下籌劃著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畫,他不禁感到相當有趣。



  接下來,這藏不住心事的小狗少爺會做出什麼舉動呢?





  *





  「不好意思,您能再說一次嗎?」



  「當然可以。凱爾,這次你就代表我們家前往王室一趟吧。」披著紅色袍子的德勒特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愜意地提議:「雖然原本打算派巴森去,但凱爾你不是我們家的長男嗎?這次王室的活動邀請了各家貴族的子弟,這類的活動雖然從前年開始就一直由巴森負責出席,但我希望這次你可以代表參加。」



  凱爾的嘴巴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沒想到正當他覺得計畫一切進展順利時,卻聽到這讓他差點沒暈倒的消息。



  且不提前往王室會與他的靈魂伴侶見面的麻煩。在書中,這次的王室聚會可是發生了件可怕的意外--廣場恐怖攻擊事件。



  襲擊哈里斯村的秘密組織,在這場集結眾多貴族與市民的王室聚會上,發動了恐怖攻擊。當時在場的崔漢擋下了一半的攻勢,但手無寸鐵的人們依然死傷慘重。這個事件成為王儲和崔漢結識的契機,也是崔漢嶄露頭角的重要事件。



  凱爾瞄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巴森。『德勒特也說之前這種聚會都是由巴森出席,該開口叫他去嗎?』



  如果可以,凱爾實在不想前往危險的地方。



  然而,凱爾怎麼樣也說不出巴森的名字。



  究竟為什麼德勒特會想派凱爾這個混混去首都呢?難道過去幾天他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在凱爾思考的同時,德勒特依然說著話:「五天之後就要出發了。」



  儘管他不知道海尼特斯家族後續的狀況,但原著裡身受重傷、無法動身的凱爾絕對無法出席,鐵定是由巴森代為前往。



  巴森有可能在那場意外中全身而退嗎?



  德勒特錯把凱爾臉上的表情當作焦慮,安慰道:「凱爾,在巴森參與前,不都是你在出席這種活動嗎?所以你就當作跟以前一樣,安心地去吧。」



  「父親,」凱爾開口,德勒特和巴森同時望向他,「您突然這麼說讓我很困擾,我也不懂您為什麼一定要我去,總之我會先考慮一下。」



  「……我明白了,你們兩個出去吧。」



  兩人離開房間後,巴森喊住了凱爾:「……大哥。」



  凱爾轉身:「幹嘛?」



  「您沒有不能出席的理由。」



  巴森說完,便低著頭快步走回自己的寢室。凱爾盯著巴森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嘆氣:「……不應該這樣的。」



  明明凱爾已經被擠下繼承人的位置了,現在巴森居然說他有充分的資格參加活動?如果他因為這件事而再度被拱回繼承人的位置,那他可會非常困擾。



  除此之外,由他出席王室活動也會為故事帶來相當大的變數。



  凱爾知道王儲在這次事件中並沒有遭到爆炸波及,但是一旦他與王儲見面,事情可會變得比貓玩過的毛線球還複雜。亞伯特的存活與領導對於壚韵王國至關重要。他僅僅知道亞伯特截至第五卷為止依然安好,如果他始終不與對方見面,或許亞伯特就能在戰爭中倖存,甚至獲得勝利,活到終老。也許他們會在兩人都變成皺巴巴的老頭時,於一處僻靜的鄉野中共度餘生。儘管王儲在書中的形象和他相似到像照鏡子般討厭,可說是崔漢陣營中他最不想遇見的人之一,但假如戰爭止息,王儲也隱姓埋名、退出政治舞台,凱爾倒不介意與對方一同安享風平浪靜的晚年。



  問題是,亞伯特˙克羅斯曼絕對不是這種人。



  縱使王儲沒認出凱爾是他的靈魂伴侶,凱爾依然能預見和對方相識後的驚滔駭浪。



  然而,另一方面,要是巴森在這場意外中有什麼三長兩短,那海尼特斯領地的繼承權必然會落到他頭上。



  考慮到他獲得了「不破之盾」,由他出席的話,毫髮無傷的機率非常高。而這趟旅程對他來說也並非完全沒有助益,因為他遲早得找個理由去蒐集其他古代之力,而能夠強化「不破之盾」的「心臟之活力」,湊巧落在前往首都的路途。





  去與不去,凱爾都得為別人的生命負起責任。



  『為什麼都穿越成富裕的混混了,我還是得煩惱這麼多事情?』



  凱爾思考著各種可能性,但他知道自己內心的天秤已經開始傾斜。



  王儲性命的不確定性畢竟是遠在五卷之後的事情。屆時,崔漢和王儲成了好友,而崔漢身邊的英雄們也紛紛前來助壚韵王國一臂之力。如果連英雄們都保不了王儲的命,一介武術和魔力都不通的混混又能做什麼呢?



  ……情非得已下,他也有不破之盾能保護對方。當然,凱爾一點也不希望這種情況發生。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讓崔漢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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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long 😍😍 @winnie2737 @雨後芭蕉 大概下下章就會見面了!(吧) 2022-9-13 00:12
我好期待他們的第一次會面哈哈哈 2022-9-11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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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芭蕉 + 10 好期待他們兩個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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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暉映 發表於 2022-9-26 21:4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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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報網的建置是亞伯特最重視的資源。欲奪得先機,必先得獲得正確且即時的情報,才能洞察敵手的下一步。他的眼線遍佈王國的大小領地,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迅速傳到他耳裡。

  於是在發現印記改變的隔天一早,便以魔法通訊裝置聯絡在附近留駐的黑暗精靈,要求對方密切關注凱爾·海尼特斯的動向。幾天後,那名黑暗精靈主動來到了亞伯特的辦公室裡彙報狀況。

  「殿下。根據我們的調查,凱爾少爺最近確實有許多不尋常的舉動,而且恰好是您聯絡我的隔天開始傳出這些消息。」偽裝成人類的黑暗精靈躬身說道,「凱爾少爺忽然停止了喝酒鬧事的行為,連著幾天都以遠高於市價的價格,收購街上所有的麵包,往貧民窟移動。我本來以為他是要分送麵包給貧民,但我打聽了一圈,沒有任何人拿到麵包。」

  買了一堆麵包往貧民窟走,卻不是要分送麵包?

  「你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嗎?」

  「因為這件事很奇怪,所以我讓風元素跟蹤他。我發現他把買來的麵包當成貧民窟附近山丘的『吃人的樹』的養分,而且當他不再收購麵包後,『吃人的樹』隨即長出了茂密的枝葉。」

  亞伯特接著問了樹的謠言,卻沒得到什麼合理的猜想。

  把麵包當肥料?正常人會這麼做嗎?什麼樹在灑了麵包肥料後會枝葉茂密?他決定暫不深究,揮手示意對方繼續說。

  「好的。再來,凱爾少爺收留了一位年紀與他相仿的少年。」

  「咳、咳咳!」

  「殿下,您還好嗎?」

  那黑暗精靈似乎對亞伯特激動的反應有些困惑。亞伯特旋即想起來,這是一位剛離開死亡沙漠不久的黑暗精靈。對黑暗精靈來說,撿人回家並不是什麼怪事。在黑暗精靈的城市裡,到處是從死亡沙漠撿回家的人類。不管從哪方面想,凱爾突然帶一名來路不明的傢伙回家,實在很可疑。

  「凱爾過去曾經帶人回家嗎?」

  黑暗精靈搖頭。「沒有,凱爾少爺雖然常喝酒鬧事,但他不曾騷擾過人,也沒見他造訪過妓院。噢,除了人類外,他還撿了一對一銀一紅的幼貓。」

  很好,又一個新習慣。亞伯特在心中記下一筆疑點。

  「凱爾少爺撿回家的那位少年是哈里斯村的倖存者,他或許是同情那少年的遭遇,才把他接回家。」

  哈里斯村的屠殺。

  亞伯特並不像眼前的黑暗精靈如此樂觀,認定凱爾·海尼特斯的行為出於純粹的惻隱之心。

  在今日早上,他收到了海尼特斯伯爵對此事件提交的書面報告。那場屠殺並非源於闇黑森林怪物的入侵,而是來自不知名的組織。屠殺發生的時間是在印記改變的前一天,也就是巴里斯曆3月28日。隨後,凱爾就收留了這一位來自哈里斯村的少年。雖然缺乏證據,但時間點的巧合不免滋生疑竇。

  「除此之外,海尼特斯伯爵決定讓凱爾,而非過去幾年代表海尼特斯家的巴森少爺,出席這次的王室活動。」

  「是凱爾主動要求參加的嗎?」

  「這……非常抱歉,殿下,我無法肯定實際狀況為何。」

  亞伯特嘴唇一抿。凱爾主動前來與否是相當重要的關鍵。

  「還有其他情報嗎?」

  「沒有了,殿下。」

  「好,繼續在海尼特斯領地收集情報。」

  

  探員前腳剛離開,塔莎便踏入了亞伯特的書房,偽裝成人類的塔莎,步態猶存精靈的輕盈優雅。她回頭瞧了那探員一眼,接著轉向亞伯特,挑眉表示疑問。

  「阿姨。」亞伯特起身接待,從牆上釘著的櫥櫃拿出高檔茶葉和茶壺,熟練地旋開以魔晶石爐的旋鈕加熱壺水。

  趁著亞伯特忙碌,塔莎走到亞伯特的書桌,把她手上的報告放到待簽核的文件中。桌面正擺著凱爾·海尼特斯的資料,封面以迴紋針附著凱爾的肖像。

  她問道:「我以為你會花更多心思關注歐森納家或吉耶勒家的動向,為什麼你忽然調查起了海尼特斯家的長子?」

  亞伯特泡茶的動作一頓。他原先已想好藉口搪塞,可看著塔莎阿姨關心的目光,悉心編織的謊言霎時哽在喉中。

  「我……這說來話長。」

  「我有充足的時間聆聽我親愛的姪子的煩惱。」

  亞伯特望著她的眼睛,嘆了口氣。他拉上窗簾,鎖上附有魔法警報的門鎖,把沖泡好的茶葉倒入瓷杯中,整整繞了房間一圈,確定沒有任何竊聽或竊錄設備後,才做好心理準備,坐到塔莎對面的沙發。塔莎並沒有出言催促,悠哉地端起茶杯嗅聞著茶的香氣,彷彿她來到亞伯特的書房正是為了喝這杯茶。

  亞伯特猶豫地摸向項鍊,瞬間解除身上披覆的偽裝,化作與泥土同色的棕膚棕眼,塔莎困惑地眨眼:「凱爾·海尼特斯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

  「更糟,」亞伯特捲起左手的袖子,將靈魂伴侶印記展示給塔莎看,「他變成了我的靈魂伴侶。」

  同時,亞伯特注意到『凱爾·海尼特斯』的字跡變濃了點,而那串不知名文字跟著變淡了些。

  塔莎端詳亞伯特手上的印記,不敢置信地說:「這怎麼可能,這印記居然會改變?那為什麼……」

  她倏地噤聲。亞伯特母親的靈魂伴侶向來是他們不願多談的議題。亞伯特微微搖頭,打破簡短的沉默:「總之,印記是在3月29日改變的。」

  亞伯特把凱爾的個人資料遞給塔莎,文件上以紅線區隔開3月29日前後的資訊。

  「凱爾的日程表在29日前後發生相當大的變化。以29日為分水嶺,凱爾不再每晚造訪酒館喝到三更半夜,居民和海尼斯特宅邸的僕從們也指出他對待人的態度和過往完全不同。我剛剛又收到消息,指出凱爾會代表海尼特斯家族參加這次王室聚會。」

  「確實很不尋常。」塔莎對照著凱爾日程表的變化。她對於凱爾·海尼特斯的了解不深,但她聽說過他惡名昭彰的脫序行為,推論道:「凱爾會是為了爭取來找你的機會,才改變過去的惡習嗎?」

  「這推論乍看很合理,可是有一點很奇怪。」亞伯特指出情報上詳實記載的幾段對話:「凱爾說話的語氣很不對勁。他會向侍從們道謝,與父親講話的口氣卻依然粗魯。如果他是為了來見我,這難道不是適得其反嗎?」

  「先忽略這個疑點。假設他確實是為了見我而來,為什麼不先以通訊裝置或者來信聯絡我?」

  塔莎敲著桌子思索,「這似乎有很多種可能。也許他不希望在無憑無據的狀況下公開靈魂伴侶的印記?或者,他擔心你不願意承認靈魂伴侶的真實性?」

  「前者不是什麼大問題,但要是他擔心的是後者,那事情可就棘手了。」亞伯特靠向椅背,「極端狀況下,凱爾會不會為了證實靈魂伴侶的真實性,在大庭廣眾下要求神官相驗?」

  塔莎不禁倒抽一口氣。

  沒有國教的壚韵王國的法律融合了諸多宗教的教義,其中一條便是「神授的靈魂伴侶視為已婚」。當然,實際執行上需要神官認定才有效用,這正是為什麼亞伯特的母親無法適用這條法律成婚──必須在靈魂伴侶雙方身上施以神術,才能驗證靈魂伴侶印記的真實性。只要凱爾·海尼特斯在貴族雲集的聚會上提出驗證印記真實性的要求,那麼神官便會察覺到亞伯特黑暗精靈的身份,將他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你認為他這麼做的機率有多高?」塔莎謹慎地問。

  「但凡凱爾·海尼特斯是個稍微有點腦袋的傢伙都不會這麼做,這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然而,保險起見,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形發生……」亞伯特從衣服的內袋抽出他事前擬好的邀請函,「我打算先向凱爾釋出願意溝通的善意。」

  塔莎瞄了那邀請函一眼。「你打算在聚會後和他共進下午茶?」

  「對,時間訂在聚會後。萬一談不攏,他也沒機會在聚會上鬧事,而且我們遲早得確認他對靈魂伴侶的看法。」

  「聽起來是不錯的方案。如果凱爾要代表家族出席,那他應該已經準備啟程了,你打算怎麼把邀請函交給他?」

  「我不打算透過正式的程序寄信,那會留下證據。目前凱爾應該還沒有公開印記,這封突兀的邀請反而欲蓋彌彰,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話說回來……」

  亞伯特從沙發中站起,背過身,再次啟動偽裝。顯露出他真實的樣貌總令他感到赤裸。每維持真實的樣貌一秒,曝光的風險便增加一分。他需要更充足的安全感來說明接下來要談的事情。

  「實際上,方才所說的對策,都建立在『凱爾·海尼特斯』是忽然獲得靈魂伴侶印記的前提。」

  「什麼意思?」塔莎放下茶杯,看向在房間踱步的亞伯特。在封閉而無一絲外來光源的房間中,亞伯特看起來焦慮得像隻找不到出口的黃金鼠,總是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因他的動作到處亂翹。

  「我希望這不是真的,但許多證據都指向這個可能性──」亞伯特深吸一口氣,視線對上塔莎棕色的眼眸,吐出瘋狂的猜想:「我認為,現在的『凱爾·海尼特斯』,可能是被我原本的靈魂伴侶取代了。」

  「取代?」塔莎一愣,「這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很荒謬,但除非凱爾過去幾年來都在偽裝自己,否則種種情報都顯示他更有可能是另一個人。我手上交疊的靈魂伴侶印記更是鐵證──為什麼印記不是變成『凱爾˙海尼特斯』,而是覆蓋在原本的印記上?為什麼他會擁有連曾祖父都讀不懂的名字?」

  能夠取代別人身分的存在,擁有古老名字的存在……

  塔莎低聲說出了亞伯特的猜想:「……你是說,現在的『凱爾˙海尼特斯』,可能是巫妖?」

  「沒錯。假如他是巫妖,那很多問題就說得通了。」

  塔莎深深皺起眉頭,儘管對沒有黑暗屬性的生物來說,黑暗精靈和巫妖似乎是一丘之貉,可是相較於黑暗精靈靠攫取自然產生的死亡瑪那而生,巫妖是為了一己之私選擇違逆自然,靠奪取他人生命而苟延殘喘。

  「巫妖獲得靈魂伴侶……」塔莎喃喃道。光是想像連這種噁心的生物都有可能獲得靈魂伴侶,塔莎臉上便流露出深深的厭惡。

  「連我們都能有靈魂伴侶了,巫妖原本是人類,人類本來就有可能獲得靈魂伴侶。」亞伯特苦澀地自嘲道:「神賜給混血的黑暗精靈一個可能是巫妖的靈魂伴侶。哈,我怎麼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呢?神從來沒順過我們的意。」

  塔莎閉上眼睛,卻不知道該向誰祈禱。

  然而,她依然抱持著希望。

  「在確認凱爾的身分前,我們不能妄下定論。再怎麼說,巫妖的存在也是黑暗精靈在搬入死亡沙漠前的歷史了。也許凱爾此趟前來只是希望履行婚約?」

  亞伯特遲疑了一下,回答:「……假如凱爾只是個沒有威脅的普通少爺,純粹希望與我成婚的話,我想不到拒絕的理由。只要不是以靈魂伴侶的方式成婚,那與海尼特斯家聯姻的好處遠大於壞處。獲得海尼特斯家的支持,等同在政治上獲得整個東北地區的勢力,而且我們財務上也能變得更加寬裕。」

  塔莎睜開眼,憂傷地望向自己的姪子。有了妹妹的前車之鑑,塔莎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姪子一頭熱地為了靈魂伴侶犧牲一切,可是,她也不希望亞伯特如同對弈般地算計自己的靈魂伴侶,以面對敵人的防備心去對待他可能獲得的溫情。她有時希望亞伯特能夠暫時拋下責任心,依自己的意願與喜歡的人結婚,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塔莎也明白,以他們目前如履薄冰的處境,這些都是奢望。

  塔莎甩開於事無補的惆悵,回歸討論的正題:「好吧。你要怎麼確認凱爾的身分?辨認巫妖的方法已經失傳了。可以肯定的是,一般的神官絕對拿巫妖沒轍,或許太陽神的聖子和聖女能察覺,但這得冒著我們也一起被揭露的風險。除非巫妖自己曝露身分,否則我們無從得知。」

  亞伯特重新坐回沙發,敲敲桌上的邀請函:「我把原本靈魂伴侶的姓名藏進了邀請函中。如果他真的是巫妖,那知曉他身分的我肯定是他的眼中釘。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一旦他露出馬腳,使用死亡瑪那,就會立刻發出信號,通知全大陸的神殿緝捕他。」

  塔莎這才看見那張卡片最末端寫上了亞伯特的另一個靈魂伴侶印記,卡片的設計巧妙地將那行字融合在裝飾的邊框中。

  「我來送這封信吧。」塔莎說,「我想先親眼看看這位『凱爾·海尼特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亞伯特也僅能寄望知道一切內情的塔莎。他把一份高級傳送卷軸和信號器交給她。

  「千萬要小心安全,如果他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馬上按下這個信號器,馬上離開現場。」

  塔莎點點頭,離開了房間。

  亞伯特一一拉開窗簾,窗外的日照再度透進了室內。他面對著陽光,深深呼出一口氣。他依然擔心凱爾可能帶來的威脅,但是在和塔莎談過後,感覺內心的積鬱少了大半。

  

  *

  

  窗戶傳來一聲哐啷異響,淺眠的氳嚇得貓毛倒豎,晃動的尾巴拍醒睡得不省人事的紅。紅睡眼惺忪地望向姐姐,一臉疑惑。氳跳到窗子旁,咬下夾在窗縫的信,跳回床上。

  「凱爾,有信,喵!」紅用貓掌拍打全身包在棉被裡的凱爾,凱爾發出一聲呻吟:「唔……」

  不敵兩隻貓的叫喚,凱爾只得點燃蠟燭,接過信件。一見信件以王室的火漆印封緘,凱爾驚得睡意全消。顯然這封信來自他那素未謀面的靈魂伴侶,無庸置疑,亞伯特也有「凱爾·海尼特斯」的名字。

  氳和紅忍不住好奇心想湊過來一瞧信件的內容,但馬上就被凱爾拎回了枕頭上,像包飯捲般用兩條毛毯把他們包起來,只露出兩顆貓頭。

  「那封信寫了什麼?我們也想看,喵!」紅不安分地掙扎。氳雖然沒作聲,但她也像隻毛毛蟲一樣在毯子中蠕動,企圖抖開限制他們移動的毯子。

  「你們該睡了。小孩子要早點睡才會長得高。」

  「那我們明天早上可以看嗎?」紅圓滾滾的雙眼滿是期待。

  凱爾嘆氣:「不行。」

  紅賭氣地把臉埋進枕頭。氳倒是認出來封蠟上的圖樣屬於王室,探詢道:「是機密嗎?」

  「對,收到這封信的事情連崔漢和羅恩都不能說。」

  氳點點頭,低聲和紅解釋內情,紅一下子便消氣了,乖乖回到被窩休息。不一會兒,陷入睡眠的兩個孩子呼吸轉為平穩,凱爾才拆開信封,就著搖曳的蠟燭火光閱讀信件。

  信件的內容與靈魂伴侶無干。任誰讀來,這封卡片都是張普通的邀請函,邀請他在王室聚會後與王儲共進下午茶。從信件遞交的方式,凱爾能推知至少王儲目前並不希望公開他們之間的關係,否則他會使用更正式的管道聯絡他,而這正中凱爾的下懷。

  難道王儲沒有懷疑我的身分?他以為凱爾取代了原本的靈魂伴侶?

  正當凱爾鬆一口氣時,他突然看見了信末的裝飾有一處的紋樣和其他部分不大一樣,像隻藏在落葉堆裡的枯葉蝶。

  對這個世界的人而言,或許甚至不會察覺到紋樣的差異。唯獨凱爾不可能不認識藏在紋樣中的那三個字──那是他使用了36年的姓名,金綠秀。

  凱爾頓時理解這封信背後的動機。

  這封信不僅僅是封普通的邀請函,更是一則帶有試探意味的警告。

  倘若他與「金綠秀」無涉,自然讀不懂那三個字的意思;然而,如果他就是金綠秀,那這封信即是警告他王儲手上握有他的把柄。

  換句話說,亞伯特·克羅斯曼正在懷疑「凱爾·海尼特斯」的真實身份。

  凱爾憶起《英雄的誕生》中對亞伯特·克羅斯曼的性格描寫。儘管他什麼也察覺不到,但是方才送信的人,必然在某處監視著他的反應。

  凱爾點燃壁爐,將整封信燒得不留一絲痕跡。

  未闔上的窗戶,在他的身後傳來風吹動樹木的沙沙聲。

  
本文最後由 暉映 於 2023-3-23 03: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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