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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魔道祖師│忘羨] 菩提樹 [PG-13](22年生日賀 / 完結修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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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7-31 22:3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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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
連載進度: 短篇完結

上篇

藍忘機大限將至。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卻還是好好的活著,做著每天該做的事情,日復一日。
等待著自己某一天,能安詳的離開人世。


他的兄長,藍曦臣在幾年前離開人世。
身邊認識的人一個接連一個離開,一開始藍忘機會感到難受、痛苦萬分,但後來的日子裡,卻能淡然微笑的送他們離開。

不是因為不在乎,只是看淡了這世間的流轉罷了。
也許某天,能在天堂相遇也說不定。


過了時節小寒的日子,總是特別寒冷。

凜冽的寒風不停的將片片銀白的雪花,自灰暗陰沉的天空中吹落,這風不強勁卻每每拂面而來都彷彿帶上銳利的刀那般,無情的刮擦過每個遊子臉上的肌膚,催促著他們趕快回家過年團圓。
卻有一個人,不願回家。

他獨自一人往山上走去,來到那棵當年種下的菩提樹前坐下,並從乾坤袋中拿出一疊收褶完好的書信和古琴,先是小心翼翼的拆開那些收褶完好的書信後,解開了第十三封書信,上面是張空白的古琴譜。

慎重地閱讀完後,藍忘機微笑著輕哼了起來。
他的手輕柔的撫上古琴,歷經千錘百鍊的彈奏技術,光是彈奏一個音節,就如同高山流水般流暢,陽春白雪中帶著時光流逝的感嘆,才洗鍊出來的溫柔那般,餘音繚繞、綿延不絕。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魏嬰喜歡寒冷的天氣,特別喜歡下雪的日子。
藍忘機曾經問過為何喜歡。

魏無羡只是給予一個,如往常般燦爛的微笑後,選擇不回答對方的問題。
他親暱的鑽進藍忘機的懷裡,如同小兔子般輕輕地磨蹭撒嬌了起來。

藍忘機對他此刻的動作習以為常,但魏無羡選擇保持沉默,這倒是讓藍忘機更好奇了,以往的魏無羡總是在他有問題的時候,一定會回答他的疑問,現在卻不回答了,讓他感到有一絲新奇。

藍忘機換了一種方式問,他開口道「那往後......搬去北方住可好?」

「二哥哥不繼續問我為何喜歡?」魏無羡不安分的把玩著藍忘機額前的瀏海,滑順柔軟的長髮帶上他身上獨有的檀香味,總能讓魏無羡感到安心。

「搬去北方,年年下雪。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藍忘機用著平淡的聲線回覆著,語氣裡包含千百萬種,只有魏無羨才懂的溫柔情意。

雖說姑蘇在冬天時會下雪,卻不是年年都有,只有在特別寒冷的日子裡,那糖霜般的雪花片才會零零散散的飄落了幾個日子,所以搬去北方住,每年都能看到雪,是最好的辦法。

「含光君這麼隨意的呀?」魏無羡從藍忘機的懷中坐了起來,微抬頭面對著他看,伸出冷冰冰的手捧上藍忘機溫熱的雙頰,繼續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之前不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嗎?譬如,問我是不是喜歡紙錢什麼的?」

而藍忘機也不氣惱對方在寒冷的天氣裡,用手冰他的臉,仍然平淡卻溫柔的開口說道「你喜歡冷,不是嗎?」說完,還帶上一個淺淺的微笑,看著魏無羡逐漸紅潤的臉龐。

「藍湛...你撩撥我!」
「魏嬰...。」
接下來的時間裡,又度過了屬於他們耳鬢廝磨的柔情時光。

搬來北方住的確切日子,藍忘機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天是沒有太陽的,雲雖多,卻還是能得見一小處蔚藍天空的日子。

離開姑蘇,來到遙遠的北方。
離開熟悉的地方,漂泊到一個不知名的野外,落地生根。

這處冬天年年下雪,且下雪的日子長。
魏無羡總喜歡在雪剛下的時候,往山上看風景去,而藍忘機則是永遠隨著他。
藍忘機還記得第一年他們到這裡,所發生的事和說話的內容。

那日,魏無羡往前走到懸崖不遠處,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全都迫不及待的鑽入他的鼻口和肺部腔室,卻不會讓魏無羡感到冷,只感覺到空氣中清晰與澄澈。

他轉過身,朝著跟在他後方的藍忘機,滿意的微笑說道「藍湛,這裡真好。」

「嗯。」藍忘機點了點頭,同意魏無羡的說法。
靈氣繚繞,是個清淨修行的好地方。

「我想吹笛子了,含光君。」魏無羡走到一旁的大石頭上,並輕盈的跳了上去,他總喜歡在高處吹笛子,因為能看到的景色更多,儘管前方只是雪白一片,他也想看。

跳上大石頭後,魏嬰朝著抬頭望著他的藍忘機看,燦爛一笑,說道「二哥哥可有興致陪我彈上一曲?」
「好。」
太陽柔和的光,透過層層白雲,透出來了並灑落在一片銀白的世界裡。






那日,他們一起合奏了幾首,在後來的時光裡,共同創作的曲子。

藍忘機就這樣靜靜的陪在魏無羡的身邊,只要他的笛聲一起個頭吹奏,藍忘機便合著他的音節一起演奏了下去。

多年來培養的默契及對於音樂的敏銳度,讓他們兩個合奏起來,音聲婉轉悠揚,彷彿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竹笛曲,都該配上古琴柔和卻凝重的和弦般,天衣無縫。

直到魏無羡吹著笛子,吹了一個段落的時間後,他才慢悠悠的從大石頭上跳了下來,讓藍忘機可以好好接住他。

被冷風凍的有些僵硬的手指,毫不客氣的直捧上藍忘機溫熱的雙頰,微笑說道「二哥哥,找個時間在這裡種棵樹,你覺得如何?」
「種樹?」
「對啊,這樣我之後來這邊吹笛子的時候,可以坐在樹上吹,而你在樹下彈琴的,多好,一年四季都可以來。」
「好。」

這一年,他們一起種下了一棵樹。
魏嬰笑著說道「和藍湛一起種樹的感覺,挺好的。」

那棵樹,被魏嬰笑著說是一棵菩提樹,明明不是菩提樹的樹種,卻被他說是菩提樹,藍忘機也就由他了。
真不是菩提樹,又何妨?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若塵埃。

他想,也許魏無羡就喜歡這樣,用著冷冰冰的手,捧著他熱呼呼的臉頰這樣親暱,一起看雪的日子吧。




歲月無情。
最美的年華,總是稍縱即逝。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四季的變遷,每年都一樣,卻又都不一樣,正如他們倆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閃著寶石光澤的珍貴光彩,讓人無法忘懷。

魏無羡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久了,而藍忘機也知道。
他們是修仙之人,金丹為他們帶來能夠多活過的日子裡,已經比一般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個年與日。

後來的他們連日子也懶得去算,也不想去記得,任由時光無情的鞭笞摧殘,魏無羡所剩下來的日子。

最後,魏無羡還是在十三年前的立冬時節,安詳的離開這個人世間。
該離開的,總是會離開。


「藍湛,別苦著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嘛。笑一個......我看看。」魏無羡努力的睜著有些渾濁的雙眼,望著藍忘機白髮蒼蒼,憂鬱的臉龐心疼不已,想好好地看著記著藍忘機現在的樣子,都有些困難。

「嗯......。」藍忘機本來還想說什麼的,但卻說不出,他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如此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辭,連魏無羡即將要離開人世間,也沒好好的給他說上幾句屬於離別的話語。

他是真的不知道現在該離別的時刻,到底該對魏無羡說什麼才好。

不捨他的離開,可是誰能留得住。
他們是人啊,都會離開的。

他們已經體驗過來了啊,用盡最後一秒,都在感受著所謂的幸福。

該知足的,那些漫不經心的用時光堆砌起來的柔情時刻,彼此全心全意的對待,而留下回憶的炙熱刻痕,深深的刻印在彼此的內心深處。

「藍......湛。對不起,沒能......陪你過明年的生日了......我愛你。」
魏無羡用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說完這句話後,就帶著安詳的微笑離開,至少他在最後一刻,看上去的藍湛是在對他溫柔的微笑著。

直到魏無羡斷氣後,藍忘機流下第一滴悲傷的眼淚。

藍忘機抱著魏無羡在哭泣,他已經不知道自己上回哭泣是什麼時後了,幸福的時間太長,久到甚至讓人差點忘記流淚的感覺。

他是在魏無羡斷氣後,才開始掉淚的,並同時慶幸著自己在魏無羡斷氣前,忍住了胸臆間洶湧翻騰的哀傷,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下,而是給予對方一個平淡的微笑,目送他的離去。

那些眼淚輕輕滑過藍忘機的臉龐,滴落到魏無羡蒼白的臉龐和唇角時,他低頭正準備輕吻魏無羡的唇,是此生最後一吻,也做為祝福。
前往黃泉的路上,一切好走,等待他安來。

可是卻又在唇瓣即將貼合的那一瞬,他停下了。

眼淚,真的好重、好重。

藍忘機並不想魏無羡的離開,明明答應對方會比他晚離開人間的,卻還是克制不了自己悲從中來的情緒。

他沒有放聲大哭,而是無聲的流淚著。

藍忘機不希望他的哭聲傳到魏無羡的耳裡,儘管他已經往生聽不見了,他還是不想哭出聲。

而魏嬰在斷氣前,還有一句話是這樣告訴藍忘機的。

「藍湛......你往後的生日禮物,我準備好了,就放在那顆樹下。」




魏嬰離開後的日子裡,藍忘機獨自好自己的生活,這是他答應魏無羡的,也是他的願望。

某一個日子裡,魏無羡曾百般無聊的在藍忘機閱讀書冊的時候,依靠在他的身側,悠悠的說道『二哥哥,我先離開的話,你答應我要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知道嗎?』

『魏嬰,別說。』藍忘機停下閱讀書冊的動作,並微微蹙起眉頭。

『不,我偏要說。我怕你沒有我過不下去。』魏無羡依舊斜靠著藍忘機,甚至有些調皮地拉起藍忘機後段的純白抹額把玩著。

『的確不曾想過。』他翻了一頁書,打算繼續閱讀。

魏無羡被他這個不打算理他的動作刺激到了,他調皮的鑽到藍忘機的懷中,並阻止對方繼續看書,『所以答應我,好不好嘛?』

藍忘機先是無奈的望了他一眼後,嘆了口氣,『......好。』
就這樣,對藍忘機來說,他和魏無羡的約定已成立。

在他剩下來,獨自一人的生活裡,至少還有和魏無羡約定過的痕跡。答應過要好好生活,過好每一天,並且在自己生日的時候,那天還得過得特別隆重才可以。

魏無羡在某一年藍忘機的生日時,曾經這樣說過這一句話。

『藍湛,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

當時的他很疑惑,畢竟在姑蘇藍氏裡的生辰日裡,只有身為宗主的人,才會過生辰日這種特殊的日子。而對其他人來說,不過就是自己誕生的那一天,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沒有甚麼特別的,也不會特別去慶祝。

『為何?』藍忘機問道,他看著魏無羡在餐桌上擺了滿桌子親手做的菜,上面難得有幾樣是沒有辣味的菜色,這很特別,全為了藍忘機的生日而準備的。

要知道,魏無羡的口味,一向無辣不歡,然而卻在今日,特別為了他。

『因為,那天是我們的母親,費盡千辛萬苦才把我們生下來的日子,當然要好好慶祝。然後現在,你的母親把你送給我,當作我的道侶陪我過日子;我每年都在收你母親送給我的禮物,所以這天是特別重要的!』邊說邊自個兒用筷子挾起一口菜,放到嘴裡嚼了起來。

藍忘機望著他邊吃邊說的樣子,也沒特別想說什麼或阻止,反正魏無羡就喜歡這樣隨性的生活,而離開姑蘇藍氏後的他,也喜歡上這種過分自在的生活。

藍忘機只是輕柔的拉開椅凳後坐下,隨口問了一句。
『是嗎?』

『是啊,含光君。』魏無羡含糊的回答道,並將口中的菜吞下後才坐在另一側的椅凳,笑嘻嘻的說道『唉唷,我現在亂說話,你都不會反駁一下,不好玩。』

『反駁?』藍忘機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並拿起桌上的筷子,準備開始挾菜的同時,他接著回答道『很難。』

『怎麼很難?哪裡難?要是以前的二哥哥肯定會正經八百的糾正我,然後最後補上一句:「胡鬧。」是不是?』魏無羡滿心期待的看著藍忘機開始動筷享用自己為他準備的大餐而感到雀躍不已,語氣裡全是開心歡喜的如同小孩子般的撒嬌話。

魏無羡甚至在邊說話的同時,還熱情的往藍忘機的碗裡,挾上一大坨剛剛清燙上桌的野菜,並不怎麼整齊的放在藍忘機碗裡壽麵上。

聞言,藍忘機只是輕輕地將筷子放下後,一臉認真的回應了一句話。

『因為,你也是。』

『啊?什麼啊?』魏無羡停頓了一下,藍忘機突然來的一句轉折,總是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你也是你母親生下來,送給我的禮物。』


本文最後由 一枚小樂兔 於 2022-8-1 10: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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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7-31 22: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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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

魏嬰離開後的第一個生辰日。
藍忘機獨自一人過,答應他好好過。

為了自己的生日,慎重的做準備。
先是起了個大早,去山上砍柴打獵、摘採新鮮的野菜,中午隨意的吃了個飯糰後,接著打水回家。
小憩一下後,下午又開始忙活了。

將那些準備的食材和前幾天去山下買了的壽麵材料都備好,藍忘機就這樣熟練的開始做起飯來了。

只不過,他一向都是做兩人份的飯菜。
在魏無羡離開後的第一年生日裡,他還是沒能習慣。

直到飯桌上都擺好餐具、餐盤,正打算喊人過來吃飯時,才發現人已經不在了。

藍忘機又忍不住流淚了,明明那天在魏嬰離開後的日子裡,他已經不打算再哭了,卻沒辦法阻止自眼角滑落的想念。

不是沒離別過魏無羡的,他還記得那年亂葬崗後的那些日子裡,也就哭過那麼一回後,就沒再哭過了,也不曾像現在這樣,哭的這麼放縱。

沒關係。
自己的生日這天,就隨性一回吧。
藍忘機的心裡是這麼想的。

的確,他答應過魏嬰,好好過生活,不該哭泣,但是生日這天例外,畢竟壽星是最大的。

藍忘機還記得,他和魏無羡過生日時的第一個年份裡,他們一起過的另一段對話。

『藍湛,我告訴你。生辰日的當天,壽星最大,想做甚麼都可以,我都會陪著你的。所以,你想做什麼?』

『嗯。』藍忘機思考了好一陣子之後,還是望著魏無羡滿臉好奇期待的臉,正經八百的回答道『天天。』
在他回答完這個答案後,很明顯可以看到魏無羡的臉,整個都垮了下來。

藍忘機總覺得這時候的魏無羡,特別可愛,後面他還說了什麼,已經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

今天是魏嬰離開後的第一個生日,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想哭就哭,隨性自在,如同魏嬰也還在身旁那般,他們都是自由的靈魂,不該被拘束著。

魏無羡說『人生嘛,拘謹也是那樣過,隨便也是那樣過,既然都要過,何不自在隨性點呢?』

藍忘機安靜的坐在飯桌前的椅凳上,此刻的他選擇任由淚水從臉龐上滑落,不想去擦拭自己的淚水,並縱容自己的淚液在臉上流乾。

藍忘機現在正式開始,獨自一人過著自己的第一年生日。

他吃了一口碗裡剛剛煮好的、熱氣騰升的壽麵,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明明灑了點鹽,還是沒什麼味道,甚至有些懷疑起自己剛才是否忘記灑了鹽。

這就是,所謂的食不知味?

可能淚水滑落至唇邊角的味道,都比碗裡的那碗壽麵,還來的有味道些。

正當藍忘機還在心裡邊疑惑邊流淚吃壽麵的同時,他彷彿還聽見貌似魏無羡在耳邊低語道聲音。

『因為那是,思念一個人的味道呀,二哥哥。』





直到吃完晚飯後,藍忘機才從懷裡拿出了那一疊被收褶完好的書信,並從這疊書信中,打開了最上面的第一封信。

魏無羡曾說過禮物的事,只不過藍忘機沒想到這份禮物最後交給他的時候,卻是在魏無羡斷氣前,交代給他的,就埋在那顆當年他們一起種下的樹旁。

這疊書信,是在早上藍忘機摘採魏無羡最愛的野菜時,順便來到那棵菩提樹下旁挖出來的。

當年的魏無羡說道『藍湛,哪天我先走了,你記得在我走後的每一年生日,一一打開這裡每一封信的,不許偷看喔,一年只能拆一個。』

藍忘機早忘記自己當時是說了什麼去了,他只記得魏無羡所說的話,自己的話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就全拋在腦後了。  

總之,最後的最後,藍忘機還是會答應他的。
每過一年,就拆一封信。

在他小心的拆開後,發現這信上沒有寫字,卻是他當年所寫下的琴譜,前半段是他親自書寫的的譜曲,而後半段則是由魏無羡的筆跡所完成。

清新灑脫的字跡,標記著被完成的古琴譜曲,讓藍忘機有些驚艷,同時震驚的難以言喻,他不知道魏無羡是什麼時後發現,這些他當年所寫的不完整的曲子。

這曲子是當年魏無羡在亂葬崗消失死亡後,藍忘機為了尋他,特別在每一年他消失的那一天,問靈後所創作的譜曲。
而當年這些譜曲中,卻沒有一首是完成的曲子。

全部都只有一半。



後半段的部分,不管藍忘機如何修改,總是沒有一個可以讓自己滿意的版本。

如今,這一份未完成的譜曲,被魏無羡巧妙的用了心思,主動接了後半段,並為了這樣一段旋律命了個名,為[望月]。

藍忘機盯著這張曲譜沉默不已,他默默的拿出了他的古琴,並在桌案旁坐下彈奏,試了幾個魏無羡所寫的音節,就知道魏無羡想對他說什麼。

他不過是憶起他們在某一年的元月,一起賞燈的日子罷了,在那一次滿月的晚上,魏無羡還曾經哼了一小段。

當時的藍忘機安靜地在一旁聽著魏無羡哼完這段旋律後,曾好奇的問道「你的新曲子?」

「含光君,覺得如何?」魏無羡笑著坐在椅子上,左右隨著自己的節奏,開心的前後擺動著自己的身體。

藍忘機望著皎潔的明月,再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道侶後,揚起淡淡的笑容說道「不錯。」

這曲子挺好的。很適合魏嬰。

魏無羡得到稱讚後,輕笑了起來並說道「不過嘛,這曲子卻不是我的。」

「嗯?」這下,讓藍忘機有些矇了。

「藍湛,你不問問我,這曲子是誰的嗎?」魏無羡朝著藍忘機眨了眨眼,他愛極了藍忘機剛剛在那一瞬間,呆愣了一下的可愛表情。

魏無羡其實挺喜歡,藍忘機有時候,那樣傻傻呆愣的樣子。

很快的,藍忘機便從發愣的狀態中回神過來,他溫柔的將魏嬰拉進自己的懷中,說道「天晚了會冷。」並試圖掩蓋他自己剛剛在那一瞬間的失態。

「二哥哥,逃避夷陵老祖的問題,可不是個好習慣唷!」魏無羡順從的被藍忘機抱在懷裡,只是語氣上帶點不服輸的小賭氣,並接著說道「藍湛,你問嘛,你問我就告訴你啊!」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也是,那你等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明明前半段悲傷抑鬱的旋律,後半段卻被魏無羡改的有些溫柔和順的調子,如同羽毛般輕輕撫去了藍忘機失去魏無羡的痛。

魏無羡當時所哼的曲子,便是[望月]的後半段,唯美溫柔的曲調,緩慢的帶出月明如水般的皎潔柔光暈。

剛好。今天又是個滿月的日子。




















第二年藍忘機的生日,藍忘機拆開了第二封書信。
一樣是被魏嬰修改過的古琴譜,命名為:[贈畫]。

那年,叔父仙逝,而他們正準備離開姑蘇。

藍忘機還記得當時的雨,下的很細密,如繡花針那般細緻的雨,自灰濛濛的天空中灑落,輕彈在臉上沒甚麼,淋久了卻有點濕濕的感覺。

『忘機......你們,最後還是打算,要離開這裡嗎?』藍曦臣穿了一身孝服打著傘,臉上蒼白的悲傷難掩,他們最敬愛的藍啟仁已經離開人間,前往未知的黃泉路了,而自己最親愛的弟弟,也即將帶著魏無羡遠走高飛。

『嗯。』藍忘機將仰頭望雨的姿勢轉回,他淡淡地回應著藍曦臣的話。

是時候,該啟程了。

『好......我知道了。』藍曦臣也明白,千言萬語也留不住。藍忘機一旦下定決心,很難改變心意這點,身為哥哥的他,最清楚不過。

藍忘機其實比任何人,還要沒辦法接受藍啟仁的離開。

他沒哭,因為天空代替他哭了,所以藍忘機獨自一人在細密的雨中,淋著雨。

而魏無羡躲在一旁偷偷看著藍忘機,他知道藍忘機需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嘴上說不出的人,心是更細緻的,需小心呵護。

隨著藍曦臣的轉身離開,魏無羡才默默的從一旁走了出來,他踏著刻意輕柔的步伐,小心的踩踏著地上已被雨點彙集成的小漥,安靜的來到他的身邊。

魏無羡默默的站定位後,他在藍忘機的身後默默的伸出自己有些冰涼的手,擁抱著藍忘機望著天空雨點,輕微顫抖的身子。

『藍湛,我陪你。』
『......魏嬰。』呼喊中,彷彿帶著一絲不讓人察覺的嗚咽。
他發現,藍望機似乎還想對他掩藏什麼,可是。
他都知道。
『別說,我陪你。』

語言的力量很渺小。
同時,也很是很龐大的力量。

千萬句話都不足這三個字,來的有份量。

最終,藍忘機記得他和魏嬰是笑著離開姑蘇藍氏的,就因為他們收到了來自藍啟仁往生前最真摯的祝福。

那幅畫,由藍曦臣在他們準備啟程的前一個時辰裡,親自拿過來的。

『忘機,這幅畫是要送給你和無羡的,希望你們前往北方的日子裡,一切安好。』

『忘機謝過兄長。』藍忘機說完後準備跪了下來,卻被藍曦臣一把拉住。

『忘機,你我不必言謝,大禮更是不需要。只求你們一路順風、事事順心,我已心滿意足。』藍曦臣阻止對方的動作後,並將手中的卷軸交給了藍忘機,他接著說道『你打開看看吧。』

『嗯。』藍忘機小心的展開了畫卷,並在完全展開的那一瞬間,驚愕的睜大了雙眼。

『藍大哥,這是⸺。』魏無羡也同樣驚訝的望著這幅畫。

『不錯,是叔父的墨寶。』
『藍先生......為我們提的字?』

『是。旁邊的畫,是我擅自添了幾筆上去的,就當作是祝福你們一路向北前行的餞別禮,希望我這樣做不會讓你們感到唐突。』

『怎麼會......藍大哥太客氣了,謝謝你。』

『你們能喜歡,那就太好了。』

那幅畫,藍啟仁為他們提了一行字,而藍曦臣為了他們畫了一對鴛鴦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樣子,永遠隨行在側。

那行字寫下:『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

這句話意思很簡單,目的都是相同的,只是途徑不同罷了。

藍啟仁最終,還是認同了魏無羡當年所說的那些話和所做的那些事,並帶上最真誠的祝福,祝福他們遠行。

只可惜,終究。

藍啟仁還是沒能,親自為他們倆帶來這句話罷了。

那段旋律,是在他們離開姑蘇前往北方的路上時,魏無羡隨意哼唱的一小片段。

思及至此,藍忘機低吟了一聲魏無羡的名子,最終還是沒忍住自己流淚的衝動。

「魏嬰......。」















第三年的生日,一樣是被魏無羡修改好的古琴譜,只不過今年多了一張精緻小巧的剪紙。
而那曲譜,命名為[窗花]。

他還記得是在搬去被北方住後,某一個秋天裡,一同逛街賞玩藝的事。

那日,藍忘機和魏無羡兩個人難得下山,前往小鎮上挑選日常所需品。
他們來到一處賣剪紙玩藝的店,讓魏無羡興奮的停下了腳步。

『藍湛,你看!是剪紙耶,好久沒看到了,真懷念!』魏無羡已經很久沒那麼興高采烈的樣子了,很難得看見他激動的表情。

魏無羡的一顰一笑,全都刻進藍忘機的心裡,儘管歲月抹去了他一些調皮可愛的個性,但卻又為他帶來了成熟才有的風趣韻味。

『你喜歡?』藍忘機微微挑眉,帶上淺淺的笑意,只要他開心,一切都好。

『喜歡啊,看看這個,多可愛。』魏無羨蹲了下來,小心的拿起了一個剪紙,開始左瞧右瞧的樣子,眼裡彷彿都可以冒出小星星了。

『那就買。』藍忘機說完,正準備從錢袋裡掏錢時,卻被魏無羡一把拉住了衣角,並站了起來阻止。

『等一下啊,藍二哥哥,別衝動,我們現在錢有限,得節制點花的。』

『嗯,你想要就買。』藍忘機不會看漏魏無羡眼裡的想要和喜歡,他知道對方有多愛這些玩意兒。

但最終魏無羡還是拉著藍忘機走了,『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走了走了!』

直到拉了一小段距離後,他發現藍忘機的目光還停留在那個攤位上時,這才讓魏無羡有些哭笑不得,有些好笑的在心裡嘀咕著:到底誰才是真想要啊?

魏無羡像是哄孩子般,對著還望著那邊看的藍忘機,無奈的說道『我們看看就行、看看就行。』

隔日,藍忘機偷偷的在魏無羡起床前,用剪刀剪了一隻小兔子,並放在魏無羡的床前。

藍忘機自認剪的不是很好,畢竟特意早起並剪了一個時辰了,都沒有一隻可以看的,最終只能從這裡面挑了一隻看起來,尚還可以的小兔子,送給了魏無羡。

他像個靦腆的小孩般,帶著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著魏無羡起床時的表情,期待他的稱讚,也同時有些擔心著如果魏無羡不喜歡怎麼辦。
現在想起來,只會覺得當時的自己有些好笑。

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怎麼可能不喜歡!這可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含光君,親自贈與威名遠播、帥氣迷人夷陵老祖的聘禮呀!』

魏無羡的說話方式,一樣很浮誇的可愛,且令人懷念。

後來的他們,在魏無羡的小小要求下,他們一起把這一隻又一隻的小兔子剪紙,做成了一個小小的窗花雕飾,就這樣靜靜地放在桌案上。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窗花逐漸變得有些凹陷殘破。

當年做窗花的兔子,從原本的一隻又一隻圖樣,變成了一對又一對。

藍忘機輕握著那封書信裡的小剪紙,和那個小小的窗花。
上面的紋路已有些斑駁,兔子的形狀也不如當初那樣小巧可愛了,仍是被藍忘機捧在手心上,那是他的寶物。

「魏嬰......窗花已破,回來修補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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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7-31 22:4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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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年的生日,藍忘機提早完成了每年生辰的例行公事,他在中午時,吃了一早準備好的壽麵。

這次,只有準備了他自己的份。

昨日的早上,先是給魏無羡上個了香,期望他在遙遠的另一端可以安好後,提早開始了自己生辰日的那些苦力活。

午後陽光很柔和,太陽難得在陰冷地天氣裡露了臉,讓藍忘機難得坐到院子裡撫琴。

書信一樣是張魏無羡修改過的古琴譜曲,讓藍忘機稍稍臆測了一下,也許剩下的九封書信裡,全是他的琴譜也說不定。
古琴譜,名為[含笑]。


某年夏天,他和魏嬰在河邊避暑。

那日的陽光,如同今天的天氣一樣和緩,是個適合出遊的日子,讓他們倆早早啟程,並前往離這邊不遠的河邊上游避暑去。
他們沿著河岸漫步,潺潺的流水及蟲鳴鳥叫聲,讓四周的寧靜,宛如月光般的純粹,世界安靜的聲音被襯得更加明顯,平靜的讓人感到一絲舒暢。

郁郁蔥蔥的樹林,與陽光照耀下的陰影相映成趣,隨著柔和的微風擺動,如同魏無羨此刻的心境般,除了自在,已經沒有任何形容詞,可以形容他現在所感到平靜的快樂。

魏無羡一蹦一跳的往前走並張開雙臂,慢慢的閉上雙眼,擁抱著拂
面而來的微風。

藍忘機還記得,他的一切和有他在的風景,永遠都是那麼絢麗的樣子。
『藍湛!』魏無羡的回眸一笑,呼喊著他。
魏嬰當時的笑容,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該如何形容魏嬰當時的笑容呢?
『很好看。』
不善言辭的他,大概也只能給予這樣的評價。
『啊?什麼很好看?!』魏無羨似乎有點兒摸不著頭緒。

藍忘機選擇沉默,他帶著淡淡的笑容,走上前,牽起魏無羡的手,繼續往河岸的上游走去。

『藍湛,你倒是說呀!』魏無羡被人牽著走的同時,在一旁開始盧藍忘機總想討個說法。
這舉動讓魏無羨覺得很新鮮,畢竟藍忘機真正拒絕他的次數,可說是少之又少。
『不說。』他的笑意更深。
可是這次魏無羡是真的想知道,對方剛剛說好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好看。
他開始懊惱的大叫起來,『啊啊啊啊啊,藍二哥哥學壞了!!』不服氣的裝作嗔怒的樣子,朝著藍忘機擠眉弄眼了起來,『說,是誰教
壞你的?』
聞言,藍忘機才默默的停下了腳步。
他斜斜的望了一眼對方鼓起腮幫子,裝作生氣的樣子,旋即輕笑了一聲,才接著一本正經的說道『你。』

藍忘機自己當年沒發現的是,自從離開姑蘇後,跟著魏無羡漂泊到北方落地生根的日子裡,他的笑容,也開始變的比以前還要多了許多。

『藍湛,你的笑容真好看。』魏無羡一臉著迷的看著藍忘機輕笑出聲的樣子,迷人且溫柔,全為了他一個人而笑。

發自內心深處的笑容,真美呀!

藍忘機輕輕的撥動著琴弦,彈奏到最後一段音節時,他已經無法繼續演奏這段樂譜了,這是他第一次彈奏忘機琴的時候,沒有彈奏完全的一次。

他默默的彎下腰將那封書信緊緊的按進懷裡,就像當年那般擁抱著他。早已,泣不成聲。

「魏嬰,你的笑容......也好看。」



第五年,同樣是一張琴譜。
這大概往後的都會固定是琴譜了。藍忘機在心裡猜想著

不過今年的琴譜上,卻不是藍忘機的筆跡,而是藍思追和魏無羡所書寫。

上面的還留下了藍思追的一段話『含光君,真的很對不起,擅自和魏前輩替您改了琴譜,希望您可以原諒我的不自量力。』

譜名[牽掛]。

其實藍思追做什麼,藍忘機都不會介意的。
他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默默的陪在藍忘機的身邊。
讓他在那段失去魏無羡的十三年裡,還有一絲精神慰藉,可以支撐著自己直到再遇見魏嬰。

值得慶幸的是,藍思追長成了一個很棒的孩子。
如同藍忘機那般,皎皎君子、澤世明珠。

魏無羡在某一年的重陽節裡,又再次和藍忘機來到那棵當年他們一起種下的菩提樹旁,登高賞景。

那顆菩提樹,不知不覺已經長了十幾年有,但依舊小小一顆,沒辦法讓魏無羡爬上去坐著,只能跟著藍忘機在樹下乘個涼、偷個閒。

當時的魏無羡就這樣將頭枕在藍忘機的腿上仰著頭,看著蔚藍的天空中,飄著幾隻孩童們正在玩的紙鳶後,淡淡的說了一句話。

『藍湛,思追真是個好孩子。』

『嗯。』藍忘機是認同的,藍思追的成長,沒有一次讓他失望過,那孩子堅強的很,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定會長成新一代的風雅君子。

『謝謝你。』魏嬰輕聲的說道,並閉上眼。他說話的聲音,小到近乎聽不見,若不細聽,可能他說的這句話,就被風給帶走了。

但藍忘機卻聽的很清楚,他將幾片被風吹落的樹葉自魏無羡的身上拿開,『魏嬰,你我不必言謝。』

『不,我是代替思追說的。』魏嬰俏皮的睜開了一隻眼,朝著對方看去,但藍忘機沒有回望他的視線,而是將目光放在遠方並沉默。
直到誰都沒有再度開口說話,並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後,藍忘機開口了。

『想念他們了?』

也許,這是魏無羡在看的那些飛在天上的紙鳶時,才突然想起來那些藍家小輩們。

只是現在,應該也不能稱他們為『小輩』就是了。

『想念啊,當然想念。』魏無羡坐了起來,他親昵的偷親了一下藍忘機,『但是,他們有他們自個兒該過的人生,只要他好,足矣。』

當年的魏嬰說:只要他好,足矣。

現在的藍忘機,想告訴魏無羡這樣一句話。

「魏嬰,只要你能安好,足矣。」

今年的生日,藍忘機依舊含著淚彈奏完這首曲子的。
他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留下。
緩慢且綿長的音律,來回飄盪時,藍忘機在心裡下了一個小決定:明早去看看收在木櫥櫃裡的紙鳶吧。



距離魏嬰離開的日子裡,已過了第六年。

他的兄長藍曦臣原本在幾年前,得知魏無羡身死後,頻繁的寫了幾封書信過來,特別關心了一下藍忘機的狀況。

書信內容大概像這樣吧,藍忘機自己也記不清了。

『忘機,近日安好?請原諒兄長近幾日才得知無羡已仙逝,兄長親自過去北方探望你一回,你待如何?』

當時藍忘機的回信中寫道『北方寒冷且遙遠,不勞煩兄長親自來訪,忘機能有兄長惦念之情,足矣。』

從前的日子裡,藍曦臣便常常三不五時寫信過來,關心藍忘機和魏無羡在北方生活的日子。
一開始都是由魏無羡代筆回的,他把和藍忘機一起度過那些好玩、有趣的事情,寫的洋洋灑灑,剛開始藍忘機看了覺得好像有些不妥,但再次收到藍曦臣回信時,感覺他的兄長看的倒也開心,便不再計較了,隨魏無羡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後來的日子裡,在魏無羡身死後,這些日常問安的信,變成只能由藍忘機親自來回覆了。

只是,正當他要開始回覆這些信件時,突然感覺到好像有點困難。

當時的魏嬰,是怎麼開始書寫這些瑣碎的事情去了,怎麼現在的他,一個字也寫不出......?

最後,藍忘機只能勉強回覆了幾句話,簡單的草草收了個尾,只為了讓藍曦臣大可不必再為他擔心。

而後,在藍忘機每一年的生日前,必定會收到一封來自姑蘇藍氏的傳信,那封書信跟平常問安的書信不同,通常較為正式,使用的是姑蘇藍氏最上乘的宣紙紙品,祝福藍忘機的生日,一樣是由藍曦臣所親自書寫的。
只不過在今年,於藍忘機過生日的前幾個日子裡,他已經久沒收到,來自藍曦臣的日常書信了。

至少半年。

所以當他今年收到來自姑蘇的正式書信時,原本藍忘機還有些小期待,他想著是時候回姑蘇一趟了,看看他的兄長也好,準備回信給
藍曦臣,只想說自己好像好多了,他沒事,也許是他的兄長藍曦臣多慮了。

但不幸的是,這次書信的內容,僅是冷漠的彷彿沒有一絲溫度存在般地寫道:兄長藍渙藍曦臣,已於今年的元月初五,安詳的離開人世間。

藍忘機是在藍曦臣仙逝後的幾天早上,才得知這個消息的,一開始他收到信時,還以為是他的兄長日常生日問安,結果上面卻不是出自藍曦臣的筆跡。

陌生的筆跡在上,寫著也不是什麼生辰快樂等等的祝賀詞,而是一封訃文,記述著藍曦臣一生的生辰八字及死亡時辰。

享壽一百四十七歲。

比一般人再多了那些時光,他本該知足的。
這個道理藍忘機懂,但也不想懂,他沒想過他的兄長會比他早離開人世,不敢相信這些錯愕來的太過突然。

藍忘機顫顫巍巍的扶著桌緣站了起來,步伐蹣跚,走到門口將門打開。

外頭冰冷的雪下得特別大,他原本打算等雪停了,就上山採幾個野菜準備著手進行他獨自一人的生辰宴席,但現在的他卻什麼都不想做了,只任由冷冷的寒風,無情的吹走他所有的念想。

他捧著那封書信,跪在敞開的門前,任由風雪不停的吹進屋裡也不在乎了。

藍忘機安靜地跪在那裡,行了九個大禮。

當年離開時,藍曦臣阻止藍忘機的行禮,現在通通還給他,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止藍忘機行禮的動作。

他跪了很久,自己也沒算到底跪在那多久。

只知道,太陽從升起又落下,又再度升起的時候,藍忘機這才體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他倒在自己家門前,甚至在那一刻想著:如果上天憐憫他,現在就帶他離開吧。

最後,他心死的閉上了眼。

「魏嬰,對不起......我食言了。」

今年的生日沒有好好過,第六封書信也沒開啟。






藍忘機不知道自倒在門前,到底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好像睡了很長的時間。

他在一陣有些刺鼻的藥草味道中醒來的,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魏無羡還在,而喜出望外的坐起了身子,卻發現屋子內空無一人。

朝爐台的方向看去,那裡的火燒的正旺,上面還放著一個小小的藥壺,有人正在為他煎藥。

藍忘機先是呆愣的望著那看了好一段時間後,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書信,並著急的開始在身上摸了起來,所幸魏無羡所贈送的書信還深埋在自己的衣衫裡,只不過藍曦臣的書信卻怎麼翻也翻不著。

正當他想下床尋找那些對他來說,相當珍貴且重要的書信時,房門被推了開來,走進來是一個大約十歲的孩童。
那名孩童的手中抱著一些野菜從外面踏了進來,隨後看見藍忘機坐起身時,朝他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並快速的將那些野菜放在桌上。

隨後,那名孩童開開心心的轉身離開,並朝著門外大喊了起來,「爹爹,爺爺醒了!您快來呀!」

爺爺......?

「來了來了!」門外傳來一個粗曠的聲線回應道,並隨著門再度被推開,走進來的是一位穿著平凡布衣的男子,裝扮看起來像是一名樵夫。

來人貌似很開心,他朝著藍忘機說道「啊,老先生您真醒啦?你好你好,我是山下的一戶人家,平常上山砍砍柴、撿些野菜來賣。敝姓胡,單名易字,容易的易。大家都叫我阿易,您大可隨便稱呼。」

藍忘機望著這名陌生的男子,帶著熱情的語調與他對話,只能有些摸不著頭緒的點了點頭,沒有想要開口說話的意思,而是靜靜地看向一旁滿臉期待的小女孩。

那位樵夫似乎注意到了藍忘機的視線,隨即補充道「啊哈哈哈!還有還有,這是我小女,胡槿。」
說完後,便將自己的女兒往藍忘機的身前一拉,並拍了拍她的肩膀,朝胡槿說道「快啊,跟爺爺打個招呼。」

「爺爺好......我是胡槿。」小女孩靦腆的低下頭,自我介紹了起來,並在低下頭的同時,還偷偷瞄了瞄藍忘機的表情。
樵夫看著藍忘機望著自家女兒,依舊沒甚麼表情,便自個兒圓起場子來,他繼續說道「小女的槿字是木槿花的槿,啊哈哈,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含義,就我內人取的名,我一個粗人,也不太懂的。」

聞言,藍忘機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那名小女孩的頭髮,凝神一陣沉思後,語氣平靜的說道「好名子。」

本以為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的胡易,瞬間愣了一下,「欸?」

小女孩彷彿是感受到了來自藍忘機的善意,她開心的仰起頭,興奮的說道「爺爺!你說我的名子是個好名子嗎?」說完還調皮地將藍忘機的手從自己的頭上取了下來,握在自己小小的手上。

「是。槿字,取木字旁,樸實。」

從前的藍忘機不與旁人觸碰的,但直到現在,被這名叫胡槿的孩子握在手中後,才驚覺自己已經這麼老了。

自己的手已經佈滿了皺紋,跟那名孩子的白嫩細緻的手,形成強烈的對比。
「真的嗎!?我好開心。」

「嗯。」藍忘機淡淡的回應著,他望著那名女孩兒,漾開了笑臉,心也忍不住溫柔了起來。

好像很久沒這種平靜心安的感覺了。

「爺爺,你的笑容真好看。」

魏嬰也曾這樣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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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7-31 22: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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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上篇

第七年的生日,藍忘機原本是打算一個人過的。

去年沒有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日,今年倒是得好好的過了。
連同去年的份。

原本去年的生日前得知藍曦臣身死的藍忘機,在那一瞬間曾崩潰的不想活了,又被人給救了回來。

也許,是老天還不想收他吧。藍忘機在心裡想著。
人生的課題還沒學完,所以還不能離開人間,不是時候。

魏嬰和他的兄長,大概已經學會了,所以才離開的。

思及至此,藍忘機默默的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書冊後,往院子裏走去。
今年的天氣很暖和,沒去年冷,下雪的日子也不長,沒有那麼厚實的雪可以賞,但這樣也不錯。

挺好的。反正壽麵也吃了,今天的生日算是圓滿的過完了。

下午閒來無事,非常適合坐著,享受一下那柔和的陽光。

藍忘機搬了張椅凳放在門口,他靠著牆壁落座,微微眯起眼,感受柔和的冬陽所帶來的溫度,他喜歡這種感覺。

就好像在冷冷的天氣裡,擁抱魏無羡的感覺。

最近藍忘機常常做夢,夢到魏無羡的背影,今天也不例外。

他靠著牆壁緩緩的閉上了眼,假寐了起來,就在快要進入夢境中的那一剎那,藍忘機被一聲呼喊聲給吵醒了過來。

「爺爺!」

藍忘機悠悠地睜開了眼,就看見胡槿站在院子門口處,揮著手對著他大喊道「爺爺,我來了。」

微微點點頭後,胡槿便又蹦一跳的走了進來,開心的來到藍忘機的跟前,發現藍忘機方才似乎正在假寐,小心翼翼的說「爺爺,對不起,我打擾到你睡午覺了嗎?」

「沒有。只是,不可大聲喧嘩。」

「齁,爺爺,我不大聲點,你會聽不見的。爹爹說今天是爺爺的生日,看,我今天早上為了爺爺摘採最新鮮的野菜送給你,爺爺喜歡嗎?」

胡槿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快速的講完這句話,滿心滿眼都是期待和雀躍。

不過,藍忘機微微皺起了眉頭,用平緩卻帶著有些嚴肅的語氣,說道「語速不可過快。」

「好嘛,爺爺別生氣。壽星不可以生氣的。」胡槿邊說邊從自己背著的竹籃裡,拿出了新鮮的野菜,一點也不在乎和懼怕,剛剛藍忘機蹙眉的樣子。
胡槿緊接著說,「爺爺你瞧瞧,這野菜多嫩啊!做飯下去一定很好吃的,等會兒阿娘和爹爹也會一起上來給爺爺做飯的,你說好不好?」

她邊說邊拉起藍忘機些許溫熱的手,將一把野菜塞在他的手中。

藍忘機看了一眼被塞在手中的菜後,又看了一眼那女孩因一路從山下跑到山上而紅通通的臉龐,也不忍繼續苛責了,他無奈的輕呼了一口氣後,淡淡地說了個好。



其實藍忘機早就在早上過完生日,也看了魏嬰送給他的信,連同去年的份,都一起看了,只是晚上又被胡槿一家人熱情的招待慶祝了自己的生日。

第六年的琴譜名為[回首],今年第七年的琴譜名為[撫琴]。

比較特別的是今年名為[撫琴]的琴譜很簡單,都只有三個音律在譜紙上躍動迴盪,讓藍忘機有點不太懂魏無羡想要傳達的真正意思。

晚間,當他拿出古琴來,準備彈奏魏無羡送給他的譜曲時,就看到胡槿一家三口滿臉驚奇的望著藍忘機看。

「爺爺,胡槿都不知道,你還會彈琴呀!?」

「槿兒,對爺爺要用『您』字,你什麼你,多沒禮貌。」胡易有些不好意思的偷偷瞄了藍忘機一眼。

「是啊,去給爺爺道歉,聽到沒有!」一旁的婦人名叫王薰,她有些臉紅的要求自己的女兒趕快給藍忘機道個歉。

今天是王薰第一次上山見這位仙風道骨的居士,一進門就被藍忘機的書卷氣場給震攝了幾分,總覺得讓對方聽著自家粗人說話,都有些玷污了人家的感覺。

雖然藍忘機從來不說他是哪裡來的隱士,但王薰總覺得這位『爺爺』肯定不簡單。

藍忘機僅對他們一家三口,簡單自稱為『陶然先生』。

王薰原本是名唸過書的富家小姐,自然知道陶然的意思是什麼。
不過是取舒暢快樂、自由自在之意。

但這個稱號卻跟藍忘機本人帶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要說自由自在嘛...莊嚴、不苟言笑還差不多。   

「噢...爺爺,對不起。」胡槿一臉委屈的低下頭,給藍忘機道歉,並在心裡嘀咕著平常自己也是直接喊爺爺你來你去的,也不曾見爺爺生氣過。

「無事。」藍忘機淡淡地回應道,並彈起了第七年魏嬰贈與他的曲子[撫琴]。

這首曲子比以往都要短的許多,五個音節後,便彈奏完畢,而這五個音節內,也只有三個音律不停重複,讓胡槿聽的有些疑惑了起來。

乖巧的聽完這一段旋律後,直到藍忘機的手從古琴上移開,她才迫不及待的發問道「爺爺,你彈的是什麼啊?怎麼只有三個音啊?」

「哎呀!槿兒別亂說話,爺爺這...唉我們不懂的就別亂說!」王薰在一旁阻止自家女兒沒頭沒腦的亂說話。說實話,她沒學過也不太明瞭這事的。

她面有難色的偷偷觀察著藍忘機的表情,旁邊她的丈夫胡易,此刻已經很沒水準的靠著牆睡著的樣子,她也無暇顧及了。

「可是我聽不出來啊!好奇怪,跟城裡面的曲子不一樣,爺爺都在重複彈奏三個音律而已!」胡槿還是沒能理會她阿娘的話,天真的把自己想說的話,一股腦兒的說出口。

「其實,我也不懂。」
藍忘機自己也不明白,而胡槿這名孩子,只是替他將心裡的疑惑都說出來罷了。

「爺爺,你彈彈別的嘛~好不好?」胡槿開始蹭到藍忘機的跟前,對他眨著閃亮亮的眼睛撒嬌,她早就摸清她這位爺爺,吃軟不吃硬的個性。

「好。」藍忘機被她望的沒辦法,只好拿起去年魏嬰贈他的曲子,悠悠的彈奏了起來。
所贈之曲[回首]。

這首徹頭徹尾的音律已不是藍忘機當初所寫的那旋律,被魏無羡中間穿插了幾個音律後,活潑躍動了起來,在這有些寒冷無風的夜晚裡,點亮一絲溫馨溫暖的感覺,就像是一把小小的火燭在燃燒著,並逐漸驅散黑夜裡的陰暗。

曲子雖然比剛才那曲[撫琴]長了許多,但因節奏快的關係,藍忘機也很快就彈奏完畢了。

待藍忘機的手離開古琴,胡槿才開口道「爺爺,我知道這個旋律!」說完後,自個兒哼唱了起來。

這下讓藍忘機有些驚訝了,「你知道?」

「是啊爺爺,這是我們是山下的兒歌,跟我差不多年紀的都會唷!被爺爺改的好好聽唷!」胡槿興奮的說道,「是爺爺改寫的譜曲嗎?」

藍忘機輕搖了搖頭,「不是我寫的。」
「那是誰寫的呀?」
「魏......我的道侶。」一個不小心差點直說了魏嬰的名子。

「道侶?那是什麼啊?」胡槿有些疑惑的回望著她的阿娘王薰看。
王薰輕輕地笑了起來,「就是伴侶的意思,像你爹爹和阿娘這樣。」

感覺就像一段風塵已久的情緣,她看著藍忘機的臉在那一瞬間化為柔水般的表情,並心想著原來這位『陶然老先生』也有這樣一段情緣呀......。

「原來如此。」胡槿微微歪著頭,思考了一陣後,直說道「所以是......是奶奶做的曲子嗎!?」

......奶奶!?
怎麼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藍忘機不禁在心中想著。

他已經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後,有人曾這樣天真的說過魏嬰可能是個女性的這個說法。

又是一陣沉默後,藍忘機才回答道「......是。」

接下來,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胡槿又安靜了下來,她先是認真的皺著眉,思考了一陣子後,她有些大聲激動的朝藍忘機說道「啊,爺爺,我知道了!」

「槿兒,你知道了什麼呀?爺爺不是說了嗎?不可大聲喧嘩。」王薰有些緊張,因為她的女兒正在激動的伸出手指,還直接指著藍忘機,這個動作有些不禮貌的。

「爺爺,奶奶會不會是想要你彈琴的時候,有人可以一起陪你聽呀?」胡槿一臉認真的可愛,還順便叉著腰繼續說,「不然上一曲怎麼可能都是同樣的旋律啊,一定是奶奶想要你被人家求說再彈彈第二首曲子的!爺爺彈琴這麼好聽,卻只彈同個音節,好可惜呀!」

是這樣嗎?魏嬰。

藍忘機在心裡疑惑了起來,他覺得胡槿這孩子的話,好像有幾分道理在,如果是他的話......的確會這樣做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藍忘機思及至此,突然間好像聽到了魏無羡的聲音,輕柔的在耳邊帶來這樣一句話。

『願你撫琴,有人聽。』

嗯,也許真是這樣也說不定。

「或許,真是這樣。」

「爺爺笑了,太好了!」胡槿開心的手足舞蹈了起來,她感覺自己好像替藍忘機解了一個答案而特別開心。

接著,她笑容滿面的朝著藍忘機說道「生日快樂呀,爺爺!」


第七年的晚間生日宴後,他目送了胡槿一家人的離去。

藍忘機抬頭望了望漫天璀璨閃耀的星空,面容卻有些不平靜,難得皺起了眉。

若以一年之初來推估,今年似乎星象凶險,流年不利。
北方之地,大凶之運也。

「願今年平安。」他難得雙手和十,許下了自己的生日願望,以往的藍忘機並不會這麼做的,在他的認知裡,祈願不過是種寄託,最終還是得於回歸自身的努力,不求虛無飄渺的希望。

正如他當年篤定魏嬰沒有死,從來都是問靈,不是希望人回來,是確定並相信他還存在。

可是現在的他,卻開始擔心起胡槿那孩子一家三口的事情,透過默默地祝禱,希望他們能平安的度過這個天劫。

藍忘機只是突然想起了魏無羡曾說過:祈願是種力量,只要祈禱了。儘管還是會發生不好的事,最後肯定會帶來好結果的。

『藍湛,你相信嗎?』
「魏嬰,這次我相信。」



第七年至第八年期間,來到藍忘機生日前的時間裡,直至過完白露時節後,一路都是安穩平順的狀態,然而天命仍是不可違抗的。

時間一路往秋分時節奔去,山下城鎮的生活開始過的有些艱困的起來,不知名的傳染病四起,讓藍忘機在第八年過生日前,也無暇顧及自己的生日了。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往山上採藥後便下山去,當起醫者看看那些因疾病而痛苦的人們,並開始過起懸壺濟世的生活。

而胡槿一家子,也沒能平安度過這次的疾病劫難。

王薰在霜降時節的那幾日病了,胡易的臉上也沒了往日那般爽朗的笑容,滿目愁容的樣子,讓人看了著實心疼。
胡槿這可愛的孩子也因這些災難的來襲,被迫長大了不少。

厄運接連不斷的洗去了她臉上原本光彩明媚的笑容,整日皺著眉苦著臉,嚴肅的緊緊跟在藍忘機的身邊忙進忙出,只為了幫自己的娘親還有其他因疾病問題,而臥床不起的人們,努力的完成自己現在所能做到的任何事。

「阿娘,吃藥了。能起來嗎?還是我扶著您?」胡槿的面上戴上白布,防止疾病感染。她捧著藥碗來到王薰的身邊坐下,輕輕地呼喚著在床上緊閉著雙眼的娘親,語氣裡過分乖巧的模樣,讓人不忍。

王薰沒有睜開眼,而是繼續閉著眼,用著有些沙啞的聲線,有些喘息的說道「槿兒,你爹爹呢......?」

疾病,讓這些染上的人,呼吸都變得殘破不堪,最終會因呼吸不到空氣而死,病因不明。

「現在剛過立冬,爹爹說他要上山砍柴給阿娘您暖暖屋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胡槿說道,她先把藥碗放在一旁後,接著說道「不過,爺爺今天也來了,說來看看您。」
「啊,是老先生嗎?......我起來......見他老人家。」王薰一聽到是藍忘機來了,便急忙的睜開有些朦朧模糊的雙眼,邊說邊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就想要坐起來,卻被藍忘機給阻止。

藍忘機原先是站在胡槿的身後的,直到胡槿起身後,他才坐在剛剛她坐的位子上,平靜的對王薰說道「無事,你躺著。」

「老先生,您不......該下山的,這惡病染上了可好不......了的。」王薰說的斷斷續續,呼吸不到空氣的她,邊說邊大力地喘息了起來,看起來非常難受。

「不會。」藍忘機答道,但旋即想起來剛剛的語氣有點太過冰冷,思量了一陣後,再度放緩自己的語速,開口補充道「我不會染上,你放心。」

靈力傍身,使藍忘機不會輕易地染上這些疾病。

「好吧,那就......先請......請隨意。槿兒......上茶來給老先生。」王薰說完後,閉上了眼,她說的這些話,已經用足了她所有的力氣。

「阿娘先別說話了,我待會就給爺爺上茶的。」說完就準備要拿起茶壺轉身離去,卻被藍忘機給阻止。
「不必上茶。」藍忘機伸出手,輕輕地將王薰的手心向上,按上她的脈搏處,回望著王薰訝異的睜開眼看他。

正當王薰準備再說什麼時,藍忘機搶先回答,「我替你看看。」

「嗯,老先、生......謝謝您。」王薰在閉上眼後的眉頭漸漸的鬆開了,她感到一絲平緩的力量在撐開她的一呼一吸,能在這一刻自由的吸到充足的空氣使她的身體逐漸放鬆,最終沉沉的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藍忘機正偷偷地在替她把脈的同時運用一點靈力,舒緩了她身體上的不適感。



第八年,藍忘機生辰日當天,他下了山,來到胡槿的家中慶祝生日。
說好聽點是慶祝生日與他們同樂,說難聽點,不過是王薰已經下不了床了。

王薰的病在今日似乎好轉了許多,讓胡槿一家子都很開心,胡易今早還特別為了藍忘機上山打了一隻野雞,並交給胡槿熬個雞湯,等待著晚上大家可以一起享用。

但藍忘機此刻卻清楚不過,王薰的病,是不會好轉的。
此時此刻的精神奕奕,不過是即將離開人世前的迴光返照罷了。他覺得可能王薰本人自己也知道時候到了,她雖嘴上不說,但內心卻已坦然。

離別,很難啊!

藍忘機還在學,更遑論是胡槿和胡易這對天真可愛的父女倆了。
而王薰,如今早已看淡了離別。

她曾在今日晨光微曦之時,趁著寶貝的女兒和親愛的丈夫都不在身邊,單獨對著藍忘機說道「謝謝您,老先生。不過我......不需要這個的。」

王薰指的是藍忘機手中的仙丹靈藥,她躺在床上,拒絕了藍忘機的好意。

這顆藥當年是藍忘機準備給魏嬰的,但魏嬰當時即在大限將至之時,也同樣拒絕藍忘機的延壽仙丹。

延壽仙丹,顧名思義用來延長壽命用的,卻無法治病,只能苟延殘喘延續生命。無法阻止上天想要帶走任何將死之人,就真的單純只能用來延長壽命。

一切皆應聽天由命。
不該不自量力的想和上天搶人,這個道理藍忘機懂,但他只是覺得就再多陪陪胡槿和胡易一段時間也好,就像他想要魏嬰多陪他一點時間一樣。

多一點時間......就一點也好,不要那麼快離開。

藍忘機曾經無法理解魏無羡為什麼不吃這顆仙丹,甚至還曾經賭氣地不理魏無羡一整天,直到魏無羡真的不行的時候,也來不及了。

當時的狀況,藍忘機還記得很清楚。

那日早晨,魏無羡挺有精神的起了個大早後,就看到藍忘機還是同昨日那樣,不想理會他。

魏無羡輕鬆的笑了笑,默默的蹭到對方的身邊,並伸出手圈住了那個正在看書卻心裡在乎的要命的藍忘機,他語氣悵然的說道『藍湛,我......並不想吃這顆仙丹,時間到了,就必須離開。用延壽仙丹不過是苟延殘喘,沒有任何意義。』

藍忘機聞言,依舊沒理會他說的話,繼續翻書,卻不小心多翻了兩頁,又讓魏無羡忍不住偷偷笑了兩聲。

魏無羡笑了一陣後,才接著慢悠悠地說道『時間。該拿來做有用的事,況且我已經很滿足了,藍湛。遇見你,我很幸福。』

說完話的當日下午,魏嬰的身體狀況突然急轉直下,莫名的暈眩及無力感,全在那一瞬間襲上腦門,此刻的魏無羡,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不行了。

『藍湛......。』魏無羡在藍忘機的懷中,呼喊著他。在魏無羡倒下的那一瞬,藍忘機就已經一個手急眼快的接住他,並快速的從衣衫裡拿出了那裝著唯一僅有的珍貴仙丹的瓷瓶。

『魏嬰別說。我餵你吃藥。』說完便要將裝有延壽仙丹的白玉瓷瓶上的瓶塞拔開,卻被魏無羡有些無力的手,輕撫了上來,開口阻止了藍忘機的動作。

『不要。』

『不行,不可以。』藍忘機錯愕的臉龐映上魏無羡的眼瞳裡,驚慌失措的神色,此刻顯現在平日裡波瀾不驚的臉上,讓人覺得有些新奇。

『魏嬰,我的生辰還沒過,不......不可以離開。』連藍忘機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語氣,顫抖的連句子都緊張、語無倫次了起來。

好久沒看到藍湛慌張的樣子了,可惜已經看不清。

魏無羡望著他看,在心裡調皮的自行想像了藍忘機現在的臉,想著自己都要離開人間了,還在想著對方臉上的表情長什麼樣子的自己,真算是個奇葩也說不定。

魏無羡無力的扯了扯嘴角,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是在笑的樣子,他的五感已經有些虛幻,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微笑著。

他輕聲的對著藍忘機說道,『藍湛,你無法逆天的,求你了。』感受到了自己的手,正緊緊的被藍忘機握在手中,十指交握。

藍湛的手,還是一樣這麼溫熱。
真好。

『魏嬰......。』藍忘機的聲音顫抖著,他最後還是不捨,允諾了魏無羡的請求。

藍忘機將那瓶丹藥靜靜地放在一旁後,再次緊抱著魏無羡,好似這樣就能保存魏無羡身上正一點一滴流失的體溫,只可惜魏無羡說的話,越來越斷斷續續直至有些聽不太清了。

『藍湛,別苦著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嘛,笑一個我看看。』

只要是人,都有悲歡離合。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我想我滿足了......老先生,真的很......謝謝你。」王薰的話,如同當年的魏無羡所說的話,不完全一樣,但意思卻是相同的。

「來這了這一回的人生...我很幸福。」




藍忘機和胡槿一家三口,一起度過了愉快的晚餐時光,如同去年那樣,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樣子,看著那對父女有說有笑,食不言的規矩,藍忘機也在今日是生辰份上,難得由他們去了,只安靜地在一旁吃著飯,聽著胡槿這個女孩兒,向躺在床上的王薰,滔滔不絕說著今日好玩有趣的事情。

晚餐都吃飽喝足了後,胡槿很興奮的望著她的『陶然爺爺』看,因為藍忘機平常是不彈琴的,也就只有生辰日這天,才會拿出美麗且端莊的古琴來彈奏譜曲,而今年的這琴譜曲,被魏嬰命名為[枇杷]。

藍忘機先是寵溺的摸了摸胡槿柔順的髮絲後,對她輕輕點頭示意著安靜,得到女孩乖巧的點頭微笑後,他才接著小心翼翼的拿起書信,仔細地將魏無羡寫給他的曲子都記在腦中後,慢悠悠地開始彈奏了起來。

這段旋律是後來在姑蘇,賣枇杷的姑娘家們都一定會傳唱的曲調,柔柔軟軟地音節如小橋流水姑娘家的說話聲,帶上媚語清新細潤花的羞赧,害羞的吆喝喊著路過的客人來買買枇杷的曲調。

藍忘機對這曲調異常熟悉,他邊彈奏邊閉上眼,全心全意的感受來自曲調中,家鄉的味道,並不自覺地想起了當年和魏嬰,每一年一起去買枇杷的經歷。

『藍湛,枇杷甜不甜?』
『甜。』
『我和枇杷,哪個甜?』
風花雪月,都不及魏無羡說過的每一句話。

藍忘機已經忘記,他當時是怎麼回答對方這個問題的,反正只要記得魏無羡的話就夠了。

已經好多年沒回去了,不知道姑蘇現在如何了。藍忘機在心裡想著,魏嬰如果還在的話,會跟他一起思念著遠在南邊的姑蘇或是雲夢嗎?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因為魏嬰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家鄉嘛......有藍二哥哥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鄉。』

藍忘機也不確定當時魏無羡說的這句話,到底是有幾分認真的回答,還是有幾分隨口誇飾的玩笑,亦或者只是在尋他開心、逗他玩玩。

不過現在,藍忘機很篤定的是,如果魏嬰現在還在的話,肯定是思念著位於南方的姑蘇和雲夢了。

柔和帶點歡快的曲子在彈奏到一半時,卻被胡槿的驚呼聲給打斷,讓藍忘機有些不悅的皺起了眉。

他緩慢的睜開了眼,卻發現現場的氣氛似乎凝重了許多,胡槿沒像去年那般滿面笑容的安靜聽藍忘機彈奏,而胡易也沒像去年那樣睡著了,他們都緊張的望著王薰看去。

而王薰本人,依舊躺在床上,但眼淚卻不停的從眼眶中,奪眶而出。

「阿娘,你怎麼了!?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胡槿緊張的直跪在王薰的床鋪旁,並送口袋中拿出一條小手巾給她的阿娘拭著淚。

胡易也忍不住在一旁附和道「阿薰,你怎麼了?是不是和槿兒說的一樣?」,他同樣緊張的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望著自己的妻子躺在床上,只能心疼著對方,卻無能為力。

可惜王薰沒理會自家丈夫和女兒的呼喊,她在胡易的協助下,努力撐起了自己的身體並靠在丈夫的懷中,虛弱的輕喘道「老先生,您......咳咳,請問您是......姑蘇人嗎?」

「是。」藍忘機輕輕點頭承認,但下一句話卻讓藍忘機有些驚訝了起來。

「那您,該不會是......姑蘇藍氏?」王薰帶著有些不確定的語氣說道。

在此之前,王薰就覺得藍忘機一定不是普通人,剛剛又使用古琴彈奏來自姑蘇的小調,旋律裡又帶著姑蘇藍氏獨有的風格音律,讓當年是富家小姐,稍微讀過點書、看過點世面的王薰,很是懷疑他們所認識的『陶然老先生』,其實根本是姑蘇藍氏的某位大長老。

藍忘機沉默了一會後,最終還是選擇承認。

「......是。」
在藍忘機和王薰一問一答的期間,另外兩個人胡易和胡槿,則是有些摸不著頭緒,不過仍然是安靜地等待著王薰再度開口的時刻。

隨著藍忘機的聲線落下並傳入他們一家三口的耳裡,王薰開始在默默的回想了起來,她再度開口,並努力平息著自己的喘息聲,小聲的娓娓道來。

「我出嫁時,我母親......曾告訴過我,有一位姑蘇藍氏的長老......離開姑蘇後,前往北走後定居於此......請問您是,含光君嗎?」

藍忘機又再度陷入沉思,他其實已經捨棄『含光君』這個稱呼了,畢竟也不會有人再喊他為『含光君』,稱呼什麼的,就讓時間的洪流緩慢的帶走即可。

目前對外的稱呼,一律都屬『陶然先生』,畢竟他剩下的餘生,只想為了魏嬰的約定而活,並答應過好好地活著。

思考了一陣後,藍忘機答道「......是。」

「原來是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咳咳咳,這緣分天注定......。」王薰激動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深呼吸了幾口氣,並努力讓自己的說話可以平穩的說完。
「當年...我們家是在姑蘇彩衣鎮上賣枇杷的,我的祖母告訴我,每年總會有一位姑蘇藍氏高人前來買枇杷,一次總是買了很多,一開始是一個人買。後來,多了一個穿著烏衫的人跟在身邊,最後還特地做了一首賣枇杷歌謠,送給我那當年害羞年幼的母親,可以在喊客人來買枇杷的時候用唱的,我母親後來唱的......」

「就是您剛才所彈奏的這段旋律呀。」



王薰最後在藍忘機第八年的生日隔天,往生了。

她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離開,只因她在離開人間前,還有機會能夠見到同樣來自姑蘇的藍忘機,甚至聽到了當年母親所傳唱的曲子[枇杷],才能沒有遺憾的離開。

當年王薰的母親還是個十來歲的孩童,跟著王薰的祖母在彩衣鎮上賣枇杷,小小年紀要跟著大人們在市集上喊著『賣枇杷呦,新鮮好吃的枇杷呦!』,總是喊不出聲,害怕膽怯的總縮在王薰祖母的身後。

直到魏無羡跟著藍忘機來了幾次之後,魏無羡主動的蹲了下來,對著王薰的母親,語帶溫柔且耐心的說道『可愛的妹妹,喊大聲點,才會有人來買枇杷唷!怎麼樣,試試看?』

『我、我不敢...。』女孩連說話都怯生生的,並緊張的搓起手指。
雖然已經看過魏無羡好幾次了,但她還是不太敢和陌生人說話。

『哇,你的聲音好好聽啊!』魏無羡讚嘆道,他沒想過這小女孩兒的聲音,居然還可以過分細緻的可愛,甜美的聲線卻因為害羞不說話,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小女孩顯然是被魏無羡的稱讚給嚇的不輕,她一個溜煙的躲到王薰祖母的身後躲著,害羞的滿臉通紅,只伸出一點點的頭,偷偷瞄著魏無羡看。

『抱歉啊高人,我這孩子天性害羞,如有不禮貌的地方,還請您倆位多見諒。』王薰的祖母朝著還蹲在前方的魏無羡,還有站在一旁的藍忘機說道,她知道這兩位來自姑蘇藍氏的高人,只要是枇杷的產季,必定都會來買一筐又一筐的新鮮枇杷,聽說是要拿來送人的。

說什麼要送去雲夢江氏、送去蘭陵金氏之類的,她也不懂。

『無事。』藍忘機朝著面有難色的婦人說道,並微微的點頭,示意她不必太過在乎。

『沒事沒事的,交給我。』魏無羡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繼續朝著小女孩說道『妹妹,你的聲音真的好好聽啊,你會唱歌嗎?』

『嗯?唱歌?...我會。』女孩果然被魏無羡的說話內容所吸引,而慢慢的從婦人的身後走了出來,看來她是喜歡唱歌的。

『那用唱的好不好呀?』魏無羡邊說邊從自己的衣衫裡,拿出了一個波浪鼓,有節奏的搖了起來。

女孩顯然有些不相信,她驚訝的疑惑道『唱的...?』

『對呀,不然我吹笛子,你唱歌,怎麼樣?』說完後,魏無羡又將波浪鼓收進衣衫裡,並拔出一直插在腰帶上的陳情笛,在女孩的面前搖了搖、晃了晃,一步一步引誘著女孩唱歌。

『還是不可以的話,旁邊這位帥氣的叔叔給你彈琴伴奏,如何?』魏無羡指了指在一旁站著看他們倆對話的藍忘機,並朝著女孩眨了眨眼。

『可以吧?藍湛。』

接著,魏無羡轉頭看向藍忘機時,說出這句話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並開始對著藍忘機浮誇的擠眉弄眼。

魏無羡在轉頭看向藍忘機的時候,特意用口型無聲的朝他說道『我們就陪陪妹妹唱唱歌嘛,笑一個啊,藍。二。哥。哥。』

『嗯。』藍忘機先是愣了一下後回答。接著,他也對著那位女孩微微一笑,讓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僵硬,並刻意和緩的說道『唱歌好。』

這首賣枇杷的姑蘇歌謠就這樣誕生了,並一路傳唱下去。

藍忘機思及至此,他抬頭望向灰沉沉的天際,還有幾隻雪鴞從上方飛過,不知往哪兒飛去,彷彿遙遠的沒有路徑可循。

可是誰能知道這些鴞在天上飛,是沒有路可以走的呢?
也許只有在身為鴞的那一刻,才會知道的。
也許只有在人生經歷過那一回真正的離別,才會懂的吧!

藍忘機悠悠的呼出了一口氣,因天氣寒冷的關係,呼出的口氣,職至接觸到冷空氣的那一瞬間,變成白茫茫的煙霧,最終消失在空氣中。

他獨自一人坐在靠著牆壁邊的長椅上,沒有想要起身進去屋內的意思,因為就在此刻,屋內的人們,正在深刻的經歷、感受著生離死別。

「阿娘嗚嗚嗚嗚。阿娘......。」胡槿悲慟不已的聲線不停的從屋內傳出,一聲又一聲的呼喊聲,也喚不回王薰的離別。

「阿薰......。」胡易的聲音很壓抑,輕聲的嗚咽著,他還在努力保持著自己在女兒面前不可輕易流淚的樣子,但依舊徒勞,只能顫抖著身子,輕咬著下唇,並時不時的抬頭,來阻止自己眼眶中不停打轉的淚花。

王薰是在昨晚睡著後,在睡夢中安詳離開的,而藍忘機早已知曉她今晚就會走,並在她睡下前,又再度替她診了最後一次的脈搏。
脈象薄弱。

當時的王薰並沒有睜開眼看藍忘機,僅是微笑而已,而藍忘機最終輕輕點了她的穴,並再度施了靈力,讓王薰一路可以好好的離開。

他又開始想念起魏嬰了。

「魏嬰......你想說的,是這些嗎?」

儘管還是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但最後的結果總是好的。

這是,祈願的力量。
至少,王薰沒有任何遺憾了。

完美中的不完美,才是真實的人生。



第九年的生日,是藍忘機和胡槿兩個人一起度過的。
胡易沒有一起過來,他守在妻子的墓旁弔念著她。

今年魏嬰贈的古琴譜名為[離散]。
琴譜名有有些哀傷,但旋律卻跟這曲子的名稱有些不合。

藍忘機還記得這段旋律是魏嬰的那頭驢--小蘋果往生的時候所寫的,曲調依舊活潑可愛,彷彿小蘋果還在時,那般開心的吃著蘋果的逗趣樣子。

『嗯噠噠、嗯噠噠...這旋律好。』魏嬰一邊輕哼了起來,一邊用手指輕敲著桌面打著節奏,並一手書寫下了這段他剛剛覺得還不錯的三拍旋律。

藍忘機聞言,停下手中書寫書冊的動作,他抬眼望著跟他對坐在同一張桌案上的魏無羡,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魏無羡接收到藍忘機滿臉困惑的表情後,輕輕地笑了起來,他邊起身邊來到藍忘機的身旁坐下,邊說道『藍湛,世間萬物都有情。小蘋果陪伴我多年,我想為他做首曲子,好好紀念他。』

藍忘機先是將毛筆放了下來並好好的掛回筆架上,伸手擁抱了魏無羡的同時,才在他的耳邊說了好字。

接著魏無羡就沒再說話了,他只是將頭靠在藍忘機的頸間處,貪婪的吸取來自藍忘機獨有的味道。

令他感到安心且滿足的味道。

藍忘機則是抱著他好一段時間,都不見魏無羡想要再度開口說話的意思,他自個兒在心裡思量了一陣後,決定開口詢問道『你......會難過?』

其實他是看得出來的。

『不會啊,為什麼會難過?』魏無羡依舊靠在對方的肩上,說話的聲音,感覺有些悶悶的,讓藍忘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確定魏嬰說的話,是否是真的不難過,還是只是...不想承認難過。

『它離開了。』藍忘機淡淡地說道,並加深了擁抱的力度,他不想讓魏嬰難過,但萬物都有壽命,無可避免。

『離開可以難過,也可以開心。』魏無羡從藍忘機的懷裡抬起頭,明明眼角上還紅紅的,彷彿就是剛剛還在努力忍住流淚的樣子,但表情卻是開心的笑著,他朝著藍忘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並用著有些顫抖的聲線問道『為什麼,我要難過?』

『魏嬰。』藍忘機滿目心疼的捧著他的臉,用拇指的指腹,輕輕點去魏無羡有些濕潤紅腫的眼眶。

『藍湛你看我。』魏無羡抓住藍忘機捧著自己的手後,兩個人越靠越近,直至額頭都相抵時,魏無羡才又在特意笑出兩聲,『嘻嘻。』試圖掩蓋自己輕顫不止的聲音,他接著說。

『藍湛,我們一起笑著送小蘋果離開,好不好?』
『好。』

胡槿這女孩兒就坐在藍忘機的身邊,默默的聽著他彈琴,臉上沒有往常的笑容,只是沉默呆愣的聽著藍忘機所彈奏的曲子。

不一會兒,曲子就彈奏完畢了。

以往胡槿都會在藍忘機的手離開琴弦的那一刻,開心歡喜的拍手叫好,但今年卻沒有了。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連藍忘機都已經準備將古琴收起來,都還沒發現彈奏已經結束了。直到藍忘機忍不住開口和她說話時,胡槿才慢慢的回過神來。

「你想起你母親了嗎?」藍忘機平靜的開口問道,用著語調極致溫柔,他知道這小女孩兒,雖然外表軟軟糯糯的,跟一團小棉襖一樣,但內心卻堅強的令人心疼,所以需小心呵護,顧及她的小小心思。

「啊,對不起,爺爺。」胡槿胡亂的抹了抹臉,強迫自己的精神好一些,不要在藍忘機面前失魂落魄的樣子,但還是克制不了自己的哀傷後,最終在藍忘機的注視下,選擇對藍忘機坦承。

「我......我想念阿娘了。」

「你多久沒哭了?」藍忘機看了她一眼後,停下收琴的動作,認真的問道。

胡槿聞言,有些呆愣的一時反應不過來,「啊?」

「爺爺怎麼突然這樣問。」

「多久沒哭了?」藍忘機又再度開口問了一次,語氣帶點嚴肅。

「我......。」胡槿有些開始逃避藍忘機的目光,她微微的低下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那般,小聲的接著說道「去年阿娘離開人間後,我就沒再哭過了。」

她不明白為何藍忘機會突然這樣,這麼嚴肅的問她這個問題,她想哭,但她其實早就知道哭了再多都沒用,阿娘不會回來,村子裏的那些因病過世的人們也不會回來。

胡槿在那日王薰過世後,狠狠的哭過一回便沒再哭泣,她明白村裡還有其他人,正在與疾病對抗著,她必須微笑,帶給他們希望,才不會像她的阿娘一樣,早早地離開人世。

藍忘機嘆了口氣後,放緩了自己的語氣,「槿兒,過來。」
「......爺爺?」胡槿疑惑的往藍忘機的身邊,再度靠得更近了一些。

直到藍忘機緩緩的張開雙臂,將這名平凡卻勇敢的女孩兒抱進懷裡的時候,胡槿才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傻孩子。」藍忘機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並溫柔的摸了摸她柔順的頭髮後,緩緩的說「哭吧。」

「爺爺。」胡槿輕輕地蹭著藍忘機的衣袖,袖口上還帶著一絲熟悉的野草香氣,最後她終於忍不住輕輕地嗚咽了起來,她還在忍耐著自己下一刻的淚水潰堤,抖著自己即將哭泣的聲線說道「......我真的可以哭嗎?」

「嗯。」藍忘機輕聲的回應道,並再次拍了拍胡槿的背部,安撫她的情緒,並鼓勵她在這一刻,釋放屬於孩童才有的真情流露。

『藍湛,想哭的時候,要用力哭,不要忍耐。知道嗎?』
『可是你方才還想忍著不哭。』

『唉唷~含光君,我那個是笑。』
『你說是,那便是。』
『嘿嘿,勇敢的笑著哭,是不一樣的。』

「嗚嗚嗚......爺爺......。」得到藍忘機許可的胡槿,這下真的忍不了了,她緊緊的撲進藍忘機溫暖的懷中並抓住他的衣衫,大聲的哭出聲來,並用力地哭泣,這樣就可以輕易的用流淚,碾碎她一個孩童偽裝出來的堅強,並讓真正堅韌的心,可以順利的如初生的蝴蝶般,破蛹而出。

「勇敢的哭。」
藍忘機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的難過與悲傷。

「我好想念阿娘喔,爺爺......嗚嗚嗚......。」
胡槿的哭聲,哭得慘烈,像是把一年都沒哭泣的份量給一次補了回來,哭的聲嘶力竭。

「哭完後,你的母親,將會永遠活在你的心中。」藍忘機悠悠的說道,他微微抬起頭,望向熟悉的天花板,突然又想起了魏無羡曾說過的話。

「嗚嗚嗚...真的...真的嗎?」
胡槿抽抽搭搭的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相信,但她又覺得她最敬愛的爺爺是不會騙她的,所以還是問了,「阿娘...還會在嗎?」

藍忘機曾經也問過魏無羡這個問題。
『真的?』
『真的。祂會永存於心。』

「嗯,會在的。」藍忘機溫柔的說道並輕輕地將人從懷中拉了開來,他把胡槿哭花的臉龐上的淚液,用著自己長滿皺紋的手指,輕柔緩慢的點去後,對著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槿兒,笑一個。」

如同魏嬰當年離別時的話,所說的話。

『藍湛,笑一個啊。』

胡槿看著藍忘機那張平時面無表情嚴肅的臉,再度對她露出了和藹的微笑後,努力的吸了吸自己的鼻子,伸出手努力的擦乾自己臉上的淚液後,朝著藍忘機笑了起來,「嗯好,我也要笑一個給爺爺看,嘿嘿。」    

「分開了,不代表會改變什麼的。」

藍忘機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他覺得這句話從自己口中說出,好像有點奇怪,就好像魏無羡在說給自己聽時,安慰自己的句子。

『藍湛,離別是不會改變任何東西的。』

當時的他,所不能理解的,忽然之間,似乎都明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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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7-31 22: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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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中篇

第十年的生日,藍忘機原本是打算一個人過的。可是打算歸打算,未來卻總是隨時都有變數的可能。

胡槿這名堅強的女孩兒,在去年藍忘機的生日過後,便開始跟隨在藍忘機的身邊,學習任何她想學習事物,而藍忘機則是對她的疑問,一律都是有問必答、傾囊相授。他在王薰死前曾答應過她,好好栽培她的女兒胡槿,還有關心她的丈夫胡易,這是她唯一的牽掛了。

明明素昧平生,才認識不到兩年的時間,卻讓藍忘機一下子邊能親近這一家子,更是可以隨著他們的情緒,感同身受,也算上是很奇妙的緣分。

胡槿努力的學習著有關藥草方面的事情,她想要了解這些能救活更多人的神秘植物,便常常時不時的來到山上,找藍忘機一起討論並探索著她所不明瞭的未知領域。
藍忘機覺得這名女孩兒的刻苦與努力,持續並堅持下去,終有一天必長成一位兼具仁愛、懷抱良善且超越他所知的一切藥學知識,成為一位受人敬重、杏林春暖的藥師。

他相信,王薰在天之靈,也會為了胡槿的成長而感到欣慰的。

不過就在藍忘機的生辰日前,藍忘機要胡槿今日盡早下山去,讓她陪著自己的父親--胡易,一起過今年元月二十四日,王薰的追悼日。

胡槿乖巧的回答道「好的,爺爺。那您今年就自己過壽了,晚上寒冷請您務必注意保暖的。爹爹那邊...我代他向您問安。」

經過一年的正式拜師成長,胡槿已經不會再使用『你』字來稱呼藍忘機,最終乖乖的開始用『您』字了。

一開始藍忘機還有些覺得小失落,也不知道這個失落感是哪裡來的,他覺得這位可愛的女孩兒還是用『你』字來稱呼他的時候,感覺還比較親近些。

直到藍忘機自己察覺到時,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時,才知道自己好像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和魏無羡的一言一行越來越像了,沒有那麼在乎什麼所謂的輩份禮節,一切順心即可,人與人之間,其實沒那麼多的拘謹和約束的。

以往的藍忘機,只會讓人用『您』字來稱呼彼此的,他什麼時後,也開始變得無所謂了呢?

藍忘機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就是從認識了胡槿一家子之後,就開始慢慢改變了也說不定。
只是剛才,胡槿後面所說的話,貌似刻意說的有些含糊不清。

當她提起自家爹爹胡易的時候,總是讓這位女孩兒的話語裡,言詞有些閃爍。

此刻的藍忘機卻能明白理解,不過是胡易還沒走出來亡妻之痛,胡槿又不想讓她最敬愛的爺爺擔心知道太多,所以才會這樣罷了。



無名的疾病在去年七月,小暑節氣來臨時,終於結束了這場浩劫。

村子在經歷了一場災難後重生,讓整個村落於九月重陽節時的過節氣氛,顯得熱鬧,又恢復了往常該有的活力和生機。

自從災難結束之後,便時不時有來自村落裡的人們,常常拿著一些瓜果蔬菜,特意爬上山來到藍忘機所住的小屋子裡,拜謝這位隱居於山上的『陶然老先生』,感謝他曾在疾病來臨時,為了大家捨己救人、救死扶傷。

甚至有幾位因藍忘機和胡槿的悉心治療下,幸運活存下來的人們,更是特別使用了昂貴金絲楠木來雕刻製作了一大塊匾額,以此贈送給藍忘機表達謝意。

匾額上寫著:仁心仁術,妙手回春。這八個大字,右下角則署名為陶然老先生收。

這下讓藍忘機感到有些難為情,他很感謝這些村民對他的愛戴,但其實醫術不是他最在行的事情,這樣的讚譽對他來說有些太過了。

醫術,只不過是在漫長的人生歲月中,偶然學起來的一門技術罷了,不值得一提,若是他所學的技術還能幫助到他人,那麼他也樂見其成。

『藍湛藍湛,你好厲害呀,學什麼,會什麼,令人好生羨慕。』魏無羡曾經這樣稱讚過藍忘機。

『你不也是。』當時的藍忘機,斜睨了魏無羡一眼,並選擇繼續看著他手中有關藥學的書冊,他覺得魏無羡天資聰穎,不可能學不會,頂多是不想認真學罷了。

而藍忘機會開始看起這些其他專業領域的書冊,不過是覺得人生的時間長了,該學的東西都學到一定地步,就想要往未知的領域去探索新的知識,這樣過於平靜的人生,才不會讓他感到一絲無聊。

畢竟除了跟著魏無羡晚上外出夜獵以外,他們也幾乎沒什麼娛樂可以做了,當然例行公事的『天天』除外。

所以,就看看書吧。藍忘機在心裡是這麼想的,和對方一起浪費時間、消磨生命,也挺好的一種浪漫吧。
況且,藍忘機就喜歡這樣在寧靜的午後,安靜地和對方一起看著書,然後更喜歡魏無羡總在他看書看到一個段落的時候,故意蹭蹭他、打擾他看書的小動作。

魏無羡又和往常一樣,將看到一半的書冊話本往旁邊一放,就自然而然的蹭進藍忘機的盤坐的懷中,並跟著他一起看了幾行密密麻麻的藥草學書後,慢悠悠的說道『含光君,有一樣東西,我是怎麼學,也學不會的。』

『學不會?』他又翻了一頁書。

『醫術呀!學不會!』魏無羡阻止了藍忘機翻頁的動作,並在藍忘機看的那頁面上,指畫了起來。

上面記載有關冬蟲夏草的療效,並說明此藥益腎止血,化痰已勞咳,是個不可多得、甘平保肺的珍貴藥材,尤其對支氣管及呼吸道有著良好的食補功效。

『你只是不想認真學。』藍忘機又多看了幾次這幾行字後,對著冬蟲夏草療效的記憶點又加深了許多,並在心中默默記下,也許有一天可以用的到。

而藍忘機自己也沒料到的是,他將會在晚年餘生的時間裡,碰上流年不利的傳染病後,使用上這種珍貴的藥材,來拯救困擾著村落裡人們的疾病,醫治他們,並使他們得以痊癒。

『哎呀,二哥哥,你這就失禮了!我可是認認真真的看書學的,但我還是不會啊!』魏無羡邊說邊指了指書的下一行字,上面寫著搭配著針灸的療效會更加良好。

他沒停留的接著說道『你看針灸多可怕呀!一想到早年溫情給我插的那幾隻針,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呢。』

藍忘機聞言,並接下他的話,語氣帶上有些不相信,他有些遲疑的問道『你害怕挨針?』

『怕呀,我好怕呀二哥哥。』魏無羡邊說便撒嬌似的在藍忘機的懷裡仰起頭來看他,並看到藍忘機面無表情的懷疑著他所說的話。

魏無羡覺得這種時候的他,當真屬最有趣、最好玩的時刻了,畢竟也只有藍忘機,才會這樣面不改色、一本正經的聽他說這些不三不四、不成體統的玩笑話。

藍忘機先是沉默的低頭看了一眼,魏無羡臉上笑嘻嘻的樣子,並淡淡地的嘆了口氣後,才回應了他一聲,『...嗯。』並心裡不自覺地回想起當年又是那個誰,奮不顧身的替別人擋去會讓人疼的永生難忘的烙印。

這樣勇敢、見義勇為的人,說會怕挨針?
反正藍忘機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只要魏無羡說是,那便是,反駁什麼的,做不到也不需要。

藍忘機就是這樣的人,無條件的寵溺並選擇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他只是,有點心疼了。

如果說魏無羡當真怕挨針、怕痛、怕受傷,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少受點傷害呢......?

他望著魏無羡的表情,逐漸變得越來越嚴肅,最後藍忘機默默的放下了書冊後,雙手捧著他的臉看,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啊啊啊,我開玩笑、開玩笑的!好啦,我不是怕挨針啦,藍湛。』魏無羡感覺到對方雖然認同相信他的嘴砲玩笑話,但表情怎麼越來越不對勁的樣子,趕忙替自己圓起場子來,『我是怕我捨不得別人痛苦的樣子,所以才學不會醫術的。』

『救一個人比殺一個人,還要難上許多呀,藍湛......』
『魏嬰......。』

後來的回憶,藍忘機現在想來也記不清了,他只知道當時自己心疼著對方,但魏無羡好像沒發現藍忘機心疼的點和他自己所認知的,其實是不一樣的,但其實又是一樣,不過是本質不同,但意思是相同的。

他們都是,溫柔又單純的人。

溫柔的替別人著想的人,所以才如飛蛾撲火般的奮不顧身,堅持做
著自己所認定的事情,並努力的去幫助,自己想幫助的人。

剛開始藍忘機是不收來自村民贈與的這些東西,但後來的大家實在是太過熱情了,不停的是訴說著希望爺爺可以收下之類的,直至藍忘機拒絕到最後仍舊沒收下後,這些村民便開始帶著家裡的小娃子來藍忘機家裡作客,並派出小娃子來送禮,說什麼就是要送禮物給藍忘機。

只要藍忘機不收,村裡的人們便讓自家天真無邪的小娃子拿著這些『禮物』,帶著甜甜的笑容朝著藍忘機說:送給爺爺的,爺爺就收下吧,好不好?

這下可好了,讓藍忘機不好也不忍拒絕屬於孩童那閃閃發亮、睜著水潤潤的,並希望他能收下的雙眼,最終也只能一一收下了。

藍忘機還記得魏無羡,曾經這樣評價過藍忘機對小孩子的態度。

『我覺得藍湛你......真的好適合養小孩兒喔。』

這段話,是他們倆離開姑蘇後,朝著北方前進時的閒聊回憶。

『為何?』藍忘機邊牽著小蘋果邊問道,他的雙眼直看向前方的路,有些隨興的回應道。

『因為你肯定是個傻爹爹、傻父親。』魏無羡從懷中拿出了波浪鼓,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搖了起來。
『是嗎?』
『是啊,含光君,你總說你現在不會拒絕我的要求。』魏無羡坐在小蘋果的身上,開心的晃著腿,他剛剛收到藍忘機買給他玩的波浪鼓。

這個波浪鼓的上方花紋特別,跟雲夢還有姑蘇的花紋圖樣不一樣,且較一般波浪鼓小了些,通體屬乳白色,鼓面上方還畫著嬌豔的梅花,非常精緻可愛。

據剛才攤販所說的,這個尺寸的波浪鼓是拿來給初生的寶寶玩的,梅花代表吉祥幸福,希望寶寶能帶著世上所有的好運,一路平安快樂的長大。

『但如果我們真有小孩了,那可不一樣了。』
『......。』藍忘機停下腳步並沉默的回望著魏無羡,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臉上滿足的表情,彷彿可以滴出花蜜那般甜美。

『藍二哥哥說不定寵我,其實會更寵小孩的。原則什麼的,都可以不要了呢!』

還真的被魏嬰給說對了。此刻的藍忘機在內心思量著。

......該怎麼拒絕這一群可愛的小娃子呢?


大雪已經連夜下了好幾日。

這幾年的天氣都是這樣寒冷的,連太陽也怕冷似的,躲在層層疊疊的烏雲身後,不願出來露臉,整個天際是陰陰沉沉的樣子。

藍忘機讓胡槿早早下了山後,便自個兒打理起來自己今天的生辰日。

今年能煮的、能吃的東西不少,比往年多了許多。都屬來自村民的好意,甚至還有人聽說藍忘機是從姑蘇來的,特地帶上了來自家鄉的碧螺春茶,讓藍忘機有些懷念的起當年和兄長藍曦臣還有魏無羡一同品茗的日子。

那日剛過白露時節初秋的午後,舒適涼爽的溫度,總讓人覺得有些慵懶的想閉眼假寐一段。
清風習習的吹開屬於酷暑才有的煩悶,不著痕跡的帶走人們心中對於炎熱的厭倦。

藍曦臣與藍忘機在這一刻悠閒的午後,難得一同在靜室外,於一旁的四柱小亭平台上,泡茶閒聊,彷彿平靜如水的日子,就該是如此的恬靜與美好。

藍曦臣用著藍啟仁教導的熟練泡茶手法,將碧螺春茶葉優雅的放置於壺底內的熱水中,耐心的等候直至茶葉逐漸暈化開來,淡金色的茶湯在鑲著銀邊的白玉瓷壺內,開始氤氳出淡淡的茶香後,便將茶水倒入茶杯直至五、六分滿,並推給了藍忘機。

『忘機,今年清明節前採收上來的碧螺春,在放置了三四個月後,味道喝起來特別好的,你喝喝看。』藍曦臣完成以上一系列的流暢的動作後,微笑的看著藍忘機說道。

他知道剛剛藍忘機與魏無羡在午膳過後,有著小憩的習慣,再加上剛過白露時節的氣溫怡人,又更容易讓人想多睡會兒,所以藍忘機現在的面上表情,雖然依舊是毫無波瀾的樣子,但藍曦臣還是看得出來自家弟弟臉上有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慵懶睏意。

『嗯。』藍忘機淡淡的回應後,小心點端起茶杯,接著輕抿了一口茶。

『如何?應該還挺不錯的?』藍曦臣的笑意更深了,但微笑的弧度依舊含蓄的合在唇口縫間。
他滿心期待的看著藍忘機喝茶的動作,並等著藍忘機的評價。

藍忘機先是輕抿了一口後,感受茶水在舌尖及唇腔裡的幽幽清爽香氣,再喝第二口時,茶湯的味道開始起了些變化,帶上點花果香氣的韻味蔓延開來,彷若走進樹枝繁盛,草木葳蕤的森林般,點墨著茶水在舌尖肆意張揚的滋味。

『好茶。』

藍忘機給予了這品茶極高的評價,以往要從藍忘機品茶的口中得到好茶的評價是極為少見的,畢竟他舌尖品茶的敏銳度比藍曦臣要高上許多,這也是為什麼藍曦臣和藍忘機在一開始嘗試吃辣的時候,藍忘機會比較難適應辣度的原因了。

『忘機喜歡,那便好極了。』
藍曦臣笑著點點頭,又再次替對方倒了第二杯茶,並在幫藍忘機倒茶的同時,看到了魏無羡剛從靜室內出來,伸著睡午覺起來時的懶腰後,朝著他們所在的小亭平台上走來。

直到魏無羡慢悠悠地走來,藍曦臣才對著他微笑,並溫柔的邀請對方入座,『無羡,你來了。請入座。』

『藍大哥,下午好呀!』魏無羡也同樣揚起了一個微笑回應對方,他有些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在藍忘機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並有些斜靠在藍忘機的身上,輕輕地閉上眼。

藍曦臣望著他倆親暱的動作,笑而不語。

藍忘機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子,讓魏無羡可以更舒適的靠著他後,問道『沒睡飽?』

『嗯......藍湛,你不在旁邊,沒睡飽也得起來。』魏無羡說話的語氣中,彷彿像是半夢半醒般的囈語,說的極其緩慢且小聲。

直到藍曦臣為了他再度沖泡了第二回合的碧螺春後,魏無羡才再度睜開眼,『咦,這是...』他仔細地嗅了嗅漂浮在空氣中的茶香後,有些驚奇的說道『這是碧螺春?』

『不錯,是碧螺春。』藍曦臣先是驚訝了魏無羡的嗅覺敏銳度後,邊說邊將泡好的茶,分杯裝好,『今年過完春節後的天氣,依舊是冷了些,山上霧氣多,讓碧螺春茶葉產量優質且足量,便有人特意送過來贈與藍氏,感謝我們一直以來替他們斬妖除魔的謝禮。』

『原來如此,那我...我也可以喝一杯試試嗎?』魏無羡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要知道上品頂級的碧螺春茶,堪比黃金般貴重,他剛才光是聞到那飄散於空氣中的茶香就可以知道,這品等的茶種到底有多金貴。

『當然也有你的份的。』藍曦臣先是替藍忘機倒滿一杯後,接著推了一杯到魏無羡的面前,溫和的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微笑說道『來,你請用。』

『謝謝藍大哥。』魏無羡開心的拿起茶碗啜了一口後,直說道『哇,這味道果真上品,清新的春茶香氣,如姑娘家的小橋流水,是你們姑蘇的味道呀!』

午後又是這樣愜意的過了一個時辰後,藍曦臣先行離去了。又在後來的時光裡及回憶點,他們只剩下彼此隨著晚風,並伴著沉陽西下的晚霞美景,還有那些軟糯的情話和碧螺春了。

碧螺春,是屬於姑蘇的味道。

而魏嬰今年贈送的,也同去年那首曲子一樣,是首來自姑蘇的調子,名為[閒愁]。

碧螺春和閒愁......?

「魏嬰......今年的你,也思念姑蘇了嗎?」藍忘機望著窗外濃濃的銀白世界,手裡捧著一杯剛泡好的碧螺春茶,心裡似乎暖暖的,好像外邊寒冷的世界都跟他無關似的。

就像魏無羡現在,還陪在他的身邊那般溫暖。


撫琴一曲後,藍忘機完整的過完了今年的生辰過壽,他的年齡已經來到一百四十九歲了。

好像已經很久沒算他自己的歲數了,太過綿長的人生時間線上,多少是是非非、流言蜚語、春去秋來、人們的愛恨嗔癡,全都已希微不清,當初的眼淚微笑,喜怒哀樂,全都被寫在上一頁的故事那般,該翻了下一頁了。

悲傷的故事,彷彿從人生的頁碼中,一一的被撕除,只留下美好的回憶還留存於心中。

也是因為這樣,人生活到最後的時候,心中全是剩下那些令人懷念的回憶。

藍忘機的心情很平靜,他今日打算早早入睡,並思考著明日一早寅時初刻,便上山去到那一棵菩提樹旁,他想陪著魏嬰看看那剛從地平線升起的太陽。

正當他即將脫下衣衫,拈入溫暖的被窩時,門外卻傳來了與這寧靜的世界不合的急促敲門聲,並劃破藍忘機這一刻想入睡的心思。

「爺爺!!爺爺!!」胡槿的聲音從門板上傳來,讓藍忘機掀開被子的動作定格在那一會後,慢慢的走到門邊來,正準備打開時,門上又傳來大聲且急促的叫喊聲,「開門啊!!爺爺!!」

藍忘機聞言,立即不疑有他的將門打了開來。

他看到胡槿穿著一身毛茸茸的米白雪衣,站在積雪有些嚴重的門前,身後的腳印有點深度,踩下去約一顆柑橘的深度那麼深,所幸今夜的風雪不大,才讓這名女孩兒踩著急切的步伐,上山來尋藍忘機。

「槿兒?」藍忘機有些疑惑的問道,並在心中思考起她現在跑上山來的原因。

畢竟,只要是藍忘機的話,胡槿都會好好地聽話並遵從的。今早要她趕快回去陪她的爹爹胡易,不可能最後還是跑上來的,除非...

「爺爺、爹爹他、他,我......」胡槿說的很急,臉上慌亂的話都說不清了,臉上更是被雪凍的滿臉紅通通的樣子,讓藍忘機有些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並用著和緩的語氣,安撫著她緊張的心。

藍忘機輕輕地拍出了,還停留在胡槿頭上的雪後說道「慢慢說。」

「爹爹......爹爹他,我、我叫不醒!!」胡槿急的快哭了出來,小臉更是整個皺成一團,她望向藍忘機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緊張的關係,而滿身顫抖著在說話。

「......!」

藍忘機聽完後先是一陣沉默,思考著昨天胡易人還好好的跟著一群老弱婦孺,開開心心的跑來山上,送了一些瓜果蔬菜給他,健健康康的樣子,怎麼突然就...思及至此的藍忘機,趕忙接著詢問,話語裡全是他已經好久不見的倉促聲線,「怎麼回事?脈象呢?」

「我、我不知道,爹爹他是在今晚喝完酒之後,就昏倒了,然後我就一直叫不醒他,脈象也很薄弱,我怕爹爹再晚就出事了,所以我就一路從山下跑到山上來找爺爺了。」胡槿連珠炮似的倉促說完,連忙望著藍忘機蒼老平靜的面孔後吞了吞口水,接著準備在冰冷且被凍的有些僵硬的雪地上下跪,邊說道「爺爺我知道今天是您的生辰日,但是拜託、拜託您救救我爹爹吧!拜託您了!!」

藍忘機最終還是來不及阻止胡槿快速下跪求他的動作,他心疼著這位懂事的女孩兒,為了自己的爹爹,願意在這寒冷的天氣裡,跋山涉水的來尋他幫助的孝心。

「槿兒,起來。」藍忘機嚴肅的開口說道,「穿暖大衣,準備下山。」



藍忘機從一旁的儲物櫃裡,拿出好久不見的乾坤袋,歲月所帶來的陳舊痕跡還停留在袋上,上面的靈力波動卻未曾減弱過一分。

胡槿有些好奇地在藍忘機的身邊探頭探腦的望著,因為在她的認知裡,這個袋子不過就是爺爺用來收藏著古琴的神奇袋子,裡面是否還有其他東西,則是不得而知。

隨著藍忘機的神秘手勢,和低聲吟唱胡槿所不知道的咒語後,一道通體發著冰藍色絢麗光芒的劍鞘,從袋中緩緩的被拔了出來,並讓藍忘機一手輕鬆的握住。

避塵劍,重見天日。
這些奇異的景象,讓胡槿睜大了雙眼,忍不住讚嘆了起來。

「哇,好漂亮!」

藍忘機沒有理會胡槿的讚嘆,他將劍鞘別在腰間上,並看了一眼在一旁已經準備妥當的胡槿後,拔出了避塵,並再度驅動靈力使得避塵劍得以低低的浮在地上。

藍忘機先是踩了上去,許久沒御劍再加上已有些年邁的身體,讓他有些站的不是很穩,深呼深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後調息,確保靈力的運轉得以順暢地在避塵劍上運行後,他朝著胡槿說道「槿兒,踩上來。」

「好的,爺爺。」

胡槿乖巧的回應後,牽著藍忘機的手,一同踏上了避塵劍。而藍忘機則是在胡槿踏上來站穩的那一瞬間,先是替她還有自己施了避雪訣後,再替她施加了定身術,以防胡槿在御劍的途中衰落。

「站好,走了。」

藍忘機的聲線剛落下,胡槿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御著避塵劍,從屋內急速的飛出並往山下飛去。



藍忘機和胡槿抵達胡家時,胡易整個人是趴臥在桌面上的。

地上擺滿了一罈又一罈的空酒罈,濃厚沉重的酒精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讓藍忘機在踏入房的那一刻裡,不禁緊緊的蹙起了眉頭。

他坐在胡槿替他搬過來椅凳上坐下,並將胡易散落在桌下的手臂給抓了上來,放在桌上替他謹慎的把了把脈象。
「爺爺,您看看爹爹他⸺。」胡槿擔心的話都還沒說完,便被藍忘機一個手勢給打斷。

「不必多言。」他平靜的說完後,輕吐了一口氣。

藍忘機剛剛也挺緊張的,不過在他撫上胡易的脈象後,緊皺的眉頭也緩緩的舒展了開來。

脈象雖有些單薄無力,但這和將死之人的脈象卻不大相同。而他人當然也沒事,只是酒水喝太多,有些酒精中毒罷了。

但這種若是輕微的狀況下,若是時間一拖延了,酒精也可能在體內累積成疾,傷及五臟六腑,不可輕易忽視。

藍忘機在心中暗自稱讚起胡槿的機警,胡易這個狀況已經來到有些中度並屬嚴重的酒精中毒,症狀若是再嚴重下去甚至拖過一夜,可就不是什麼小事了。

藍忘機又再度壓上了胡易的脈象,並仔細檢查一次後,對著胡槿說道「替我燒開水來。」
「好。」



兩個人協力將胡易整個人抬到床上後,藍忘機自乾坤袋中拿出他以前替魏無羡針灸的針灸包後,小心謹慎的交給了胡槿。

藍忘機平靜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昏迷躺在床上的胡易後,對著胡槿說道「你爹爹,酒精中毒嚴重,該施針。」

「爺爺......我、我不敢。」胡槿在接過藍忘機交給她的針灸包後,沒自信自己能不能做好而低下頭,有些怯懦了起來。

儘管她已經在藍忘機的身邊待了不少時間,也學習了不少醫術相關的事情,但要替人施針治療,還是第一次,對象是自己的爹爹,總有些害怕與不安。

「放心。」藍忘機清冷嚴肅的聲線在她的上方響起,雖然語氣很平淡,卻讓胡槿這女孩兒臉上的不安,彷彿消失了那麼一點點,他接著說道「不會有事的。」
「嗯......爺爺,我還是怕我做不好,會傷害到爹爹的。」

「別怕。」藍忘機緩慢的坐了下來,他和緩了自己有些過於嚴肅的語氣,並嘗試著溫柔的誘導胡槿的勇氣,「槿兒想救爹爹的,不是嗎?」
就像當年魏無羡,一步一步引導著王薰的母親唱歌那般,有耐心的引導著女孩原本就該擁有的勇氣。

「嗯,想救爹爹。」胡槿乖巧的點了點頭,再次望向藍忘機的眼神裡,已充滿了堅定的神色。

「那就自己救。」藍忘機讚許的點了點頭。

不過當他說完這句話後,好像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太過直接,會嚇著這個已經提起勇氣的女孩。

藍忘機隨即補充了一句「我陪你。」
這句話,魏無羡曾經也對著他說過。

值得慶幸的是,胡槿的個性本就像王薰一樣,堅強且勇敢,並帶著胡易的樂觀態度,讓她在被藍忘機說出那句近似鼓勵的話時,狠狠的提振了自己的精神。

然而這句話在胡槿聽來,好像對於她敬愛的爺爺來說,有些不太像是他會說的話,讓胡槿忍不住噗哧一笑,笑了出聲,「爺爺好難得會說這麼溫柔的話呀!」

「......嗯。」藍忘機回答完後,不免在心中疑惑了起來:溫柔?
他不知道,他只是將魏嬰曾經告訴他的話,再次說了出來而已。

『藍湛,我知道你從來都是只做不說的,但其實有時候說出來的話,會比你直接做的,還有效果喔!』

『那...只說不做?』
『唉唷,不是啦二哥哥。不是要你只說不做!我的意思是,如果某些時候,你說出來了,例如鼓勵安慰的話啦之類的,說出來就是一種力量,跟祈願一樣,。』

她咯咯的笑了幾聲後,平復自己緊張的心情後,微笑的說道「爺爺,謝謝您。」
胡槿握緊了懷中的針灸包後,朝著藍忘機堅定的說道「還有,我準備好了。」臉上自信的眉目炯炯有神,越來越有王薰的影子存在。

她在藍忘機的指導下,胡槿小心翼翼的替自己的父親解開了衣袍,並在百會穴、中沖穴、勞宮穴、湧泉穴,能醒神益氣的四個穴位中,施以針灸療法,並讓胡易從較為嚴重的酒精昏迷中,漸漸恢復了平順和緩的呼吸。




胡易在第二日的清晨時,便清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有些茫然的雙眼,望著熟悉的天花板,不到幾秒鐘的時間,身旁隨即爆出胡槿的驚呼聲,那聲音大到他的耳膜,險些被自家女兒給震破。

「爺爺!!!爹爹、爹爹醒了!!!」胡槿開心的大喊著坐在一旁桌上看著書冊的藍忘機過來看看,接著便對自家爹爹說道「爹爹,你身體怎麼樣了,感覺還好嗎?」
「唔呃......。」胡易轉動了自己有些乾澀的眼珠子後嘗試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已乾啞到發不出聲音。

胡槿看著胡易難受的說不出口的樣子,又是緊張了起來,「爹爹,你怎麼沒辦法說話......」說完後,她又著急的回過頭,回望著藍忘機,有些不安的說道「爺爺,爹爹他沒辦法說話。」

「倒杯水給他試試。」藍忘機平淡的說道。

得到藍忘機的回應後,胡槿才彷彿安下心神來,她先是乖巧的回答一聲,「好的。」說完後又急急忙忙的拿來了燒開有一段時間的水倒入水杯,並捧著來到胡易的身旁坐下。

「來,爹爹能坐起來喝水嗎?」胡槿輕聲的問道,並協助自己的爹爹能順利的從床上坐起。

直到胡易從自家女兒接過溫熱的水杯,快速的將溫水一飲而盡後,他的嗓子才彷彿回來了些,但依舊沙啞不已。

胡易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我這是、這是怎麼了?」
他的身體才經過高濃度的酒精浸潤過,腦子裏還昏昏暈暈的,甚至有些搞不太懂自己現在的狀態,是否還在醉酒的宿醉中。

「爹爹,爺爺說你昨天喝太多酒了,酒精中毒昏迷了。」胡槿在一旁協助自家爹爹喝水,並乖順的將胡易喝乾的水杯,又倒滿拿了過來,直至胡易搖頭說不用後,胡槿才將水杯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

「昏迷......?」他有些迷茫的望著自家女兒,並思量了好一陣子都想不起來,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自己從昨日回來後,便一直喝、一直喝,喝到自己不能再喝為止,彷彿這樣就可以比較接近在天堂裡的妻子。

想念,是種痛苦的過程。
酒精可以麻痺一時,卻不能麻痺一生。

胡易自己知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但他哭不出來,只覺得為什麼......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王薰走,而不是他走。

被留下來的人,永遠是最痛苦的人。

胡槿活力有朝氣的聲線,硬生生的打斷了胡易的思緒。

「是啊爹爹,我和爺爺花了好多力氣,才將您搬到床上來的,並且針灸替您治療好了。」

「呃......是嗎?」胡易有些尷尬的朝著藍忘機回應道,「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先生。謝謝您。」

他其實對於藍忘機是有些疏遠的,總覺得這位老先生有些清冷的難以親近,甚至還讓對方長輩看了自己不中用的樣子,而對自己的行為和那掛不住的面子,感到有些後悔。

藍忘機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口胡槿剛剛準備給他的熱水後,慢悠悠地說道「不是我救你的。」

「啊?」這個回答著實讓胡易感到有些困惑。不是這位老先生救他的,那難道是......?

「是我啦,爹爹!」胡槿望著還一臉呆愣表情的自家爹爹後,甜甜的對他笑道「您沒事,實在是太好啦!」
一個晚上守在胡易身邊的胡槿,這下終於累翻了,她疲憊的趴在藍忘機身旁的桌子上補眠,並讓藍忘機從一旁取來了一層厚厚的羊毛毯,輕柔的蓋在這位勇敢的女孩兒身上。

「老先生,謝謝你。還有,對不起。」胡易望著自家女兒安穩的睡顏後,有些自責的朝著藍忘機說話。

道謝,是在說感謝藍忘機能從他昏迷中,拉他還有自己的女兒一把,並救回他一命。

道歉,則是再說自己沒把女兒顧好,也沒把自己的狀態顧好,還讓自家寶貝女兒在深夜冒著大雪的天氣裡上山求援,而對藍忘機還有女兒感到一絲絲歉疚及自責。

「不必跟我說對不起。」藍忘機用著清冷的聲線說道。
「唉......我這個做父親的,真是失敗,還讓您看笑話了。」胡易帶著一絲苦澀地笑意笑了起來,他時常聽到胡槿說起這位爺爺的時候,平時是很嚴厲的一個人。

看來果真如此。
他對藍忘機的印象,說話從來都是這樣冷冰冰的,總有些疏離的感覺,但藍忘機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

「會難過是難免的。」藍忘機淡淡地說道,並溫柔的摸了摸胡槿有些睡糊塗的臉蛋,後者甚至還在睡夢中甜甜地笑了。

藍忘機收回自己的手後,直視著胡易有些痛苦傷神的雙眼,「你現在需要的,是一杯濃茶。」

「濃茶?」胡易不解的又重新複述了一次。
「嗯。」藍忘機微微的點頭後,接著說「濃茶醒神,打理好自己後繼續前行,認真的過好往後的日子,才是你該做的。」

『藍湛,如果我先死了,你要記得。好好地過好每一天,這是你答應過我的事。』

『如果不想答應?』

『那就不給你天天啦,含光君。』
『哼。』
『答應我嘛,二哥哥。』

『人生一回很難得,如果沒有做好這輩子該做的事、該完成的功課,那來世的我們怎麼繼續啊!你說是不是呀,藍湛。』

「我......。」胡易有些難以反駁,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你還有該做的事,必須要完成的責任,要做完的。」藍忘機說完後,又將目光放回一旁睡的一臉滿足的胡槿身上,他能感受到胡易的目光也從他的身上移開,並望向自己寶貝女兒看。

而胡槿這位可愛的女孩兒,依舊在甜美的夢境中享受著她的幸福與快樂,更是在藍忘機又忍不住摸了摸她腦袋的同時,忽忽悠悠的說了一些來自夢境中的囈語。

「阿娘,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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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7-31 22:4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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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下篇

第十一年的生日,藍忘機迎來了自己一百五十歲的高壽。

藍忘機在今天生辰日清晨時,他難得睡的晚了些,並沒有在卯時初刻就醒過來,而是拖了二至三刻鐘的時間後才起床,甚至直到胡槿都跑上山來家裡找他時,他才準備穿著衣衫下床而已。

這對以往的藍忘機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嚴以律己的規律作息,早已深深被刻進身體裡,醒了就該起床。

「爺爺,我覺得也許是因為今年的天氣比較暖和了,太陽曬進窗子裡,讓人不太想離開被窩吧?」胡槿一邊幫忙藍忘機準備早餐,一邊帶著親昵的口吻,俏皮地問。

藍忘機望著胡槿在廚房裡,幫自己準備早點的樣子,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在心中默默的否認這個推測。
對於藍忘機的沉默,她倒也習以為常,輕輕地笑了起來,並乖巧的倒了一杯熱水,端了過去給藍忘機,卻發現她的爺爺好像又開始陷入沉思的狀態了。

藍忘機卻自己心裡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賴床了。

今日清晨,藍忘機在半夢半醒之時,且在即將轉醒的那一刻淺眠時間裡,他夢見了魏無羡。

魏無羡在夢中的笑容,依舊如當年那般嬉皮笑臉的樣子,他的身形容貌停留在四十幾歲。

當年他們剛過完四十五歲的生日後,就開始使用靈力保持自己的容貌和體力了。

這對有金丹的修仙之人來說,的確不是什麼難事。但藍忘機覺得容貌這件事,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所以一開始他是沒想過要使用靈力來維持自己年輕的樣子,畢竟藍忘機覺得,這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但魏無羡就不這麼覺得了,他曾說『只要是人,都是喜歡美的事物。』

『所以就拜託含光君,陪我一起用靈力維持在這個歲數吧!看,你多俊!』

『為何?』
『人都會變老嘛......我也不知道我變老是什鬼樣子,到時候配不上二哥哥怎麼辦。』
『你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藍湛,你......。』
『魏嬰,你的人、你的心,已是最美的樣子。』 

藍忘機還記得當時的魏無羡聽完後,難得紅著臉害羞的樣子,儘管他是這麼說的,但最後魏無羡還是很在乎,怕自己變醜變老了,對方就不喜歡了,但他自己最知道藍忘機絕對不可能因為這樣就不愛他。

後來的結果,只要魏無羡喜歡這樣做,那麼,藍忘機就跟著他一起。

魏無羡今日跑到藍忘機的夢裡來,是很難得的事情,畢竟藍忘機自從魏無羡身死之後,他可是連一次托夢都沒有(只有背影),灑脫的很。

彷彿只有藍忘機一個人在期待與他夢中相遇那般,怎麼也遇不到、見不到魏無羡來托夢。

而今天藍忘機一百五十歲的生日,也是第十一年的生日,卻夢見了魏無羡,說什麼藍忘機也不想醒過來了,他有好多問題,想問問對方,卻發現自己依舊如當年他過世時的那一刻,什麼都問不出。

不是無言以對,而是想說的話太多了,從哪裡說起都很奇怪,無從說起。

夢裡的魏無羡,似乎也懂藍忘機有太多想說的話,那些千言萬語的問句,卻宛如難以啟齒的彆扭,最後他們倆相互凝望了彼此一陣子後,還是魏無羡主動開口問道『藍湛,這幾年,過的好嗎?』

『好。』藍忘機有些激動的點點頭,他想走過去擁抱他到魏無羡的身邊,卻發現對方卻不停的在後退。

『藍湛,你還不能過來。』
『為什麼?』
『時間還沒到,況且......。』

後面的話藍忘機聽不清楚,他想要追上前問個明白,卻發現魏無羡只是不停的往後退,他看不清魏無羡說話的口型,所以也無從猜測。

最後的最後,他只聽見了來自魏無羡的祝福。
『藍湛,一百五十歲的生辰,快樂。』

他在夢醒時睜開眼望向熟悉的天花板後呆愣了幾秒鍾,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枕頭上濕濕的,滿是被淚水浸潤的結果,所幸胡槿來的時候,並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哭了,自從兄長藍曦臣死後那日,他便沒再哭泣,而是不停的學習『釋懷』和『坦然』這件事。

但思念魏無羡的心情,仍是不曾減弱過一分。

還有什麼,是你想告訴我,而還沒有學到的呢?魏嬰。
藍忘機沒有坐起身子,而是依舊躺在被窩中,他的雙眼再度閉上,並心中思忖著。

直到胡槿來找他後,藍忘機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後,換好了一身衣服,呆愣愣的坐上床上。

胡槿先是看藍忘機問了個安,後者對他無意識的點了點頭後,便開始著手替他準備早餐。

藍忘機坐在那望著她忙碌的背影,兩個可愛的辮子在胡槿的肩上晃動著,彷彿很愉快的模樣,讓他又是無意識的盯著她看,並發呆了好一陣子後,目光才從胡槿的身上離開,轉而望向窗外盛開的寒梅。

片刻之時發起呆來,直到一段屬於寒梅的淡雅香氣,順著和風吹進屋子裏,輕輕地讓暖爐裡的爐火輕輕地顫動了幾下後,梅花香送至藍忘機的鼻息間時,他才回過神來,想起了魏無羡曾經和他一同賞梅時的對話。

『我覺得最適合含光君的花......大概只能是梅花吧。』
『梅花?』
『梅花香自苦寒來。當百花在寒冬凋零之時,它卻仍舊昂首怒放。』

『就跟你一樣呀,二哥哥。』

「魏嬰,我想你。」藍忘機無意識的,把他的內心話說了出來。

「爺爺?」胡槿端著一杯溫水,輕聲的疑問並呼喚著,她並沒有聽清楚藍忘機剛剛所說的話,而後者在她的呼喚下,才彷若又從夢中初醒般的回過神來。

他有些茫然的盯著胡槿看了一會,看到胡槿淡棕橘色的眼瞳內,滿是擔心的映著自己無措的樣子後,愣了神後才趕忙接著說道「無事。」

感嘆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早上胡槿在替自己處理早餐後,便急匆匆的離開藍忘機所住的小屋,前去幫忙自己的爹爹胡易多砍些柴,賣點錢再好好準備過個元宵。

而她自己也可以再多採點藥草來賣,因為今年藍忘機的生辰日,她想靠著自己的力量換取金錢,來給他最敬愛的爺爺一份生辰禮物。

胡槿離開的很匆忙,連藍忘機正準備開口詢問幾日前,約定好在今日下午一起去山下逛市集採買生活用品的行程,都還來不及確定時,就被胡槿一句話給帶過了。

「爺爺,我們下午就在賣糖葫蘆旁的攤位見唷!記得喔,我走啦!」

而藍忘機在望著她匆匆忙忙離開的背景,卻忍不住揚起了一抹淡淡地笑容,心裡想著這女孩,果真不是個文靜的料子,還是這樣活潑、有活力朝氣的樣子,比較適合她。

這點還跟魏嬰有點像,永遠都是那樣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樣子,挺好的。

不過藍忘機沒想到的事,這位女孩兒全是為了他的生辰禮物,才會這樣拼命的賺錢,匆忙地離開。

前陣子胡槿在逛街的路上,看到了一個淺藍色的中國繩結飾品,上面鑲著小小的翡翠平安扣,讓她覺得非常適合爺爺藍忘機。

環扣雖然有點小,但質地呈現冰藍晶透的樣子十分好看,且翡翠晶體中,如棉絮般的帶點暖黃的飄花,點綴的恰到好處,如藍忘機的個性那般,看上去是冷冰冰的湛藍色,但內心卻是帶著如燭火尖端般的暖淡黃色。

她最親愛的爺爺,總能在關鍵時刻,溫暖他人的心。
因為藍忘機就是個外表寒冷如冰,內心卻溫柔如水的人。

這個飾品作為生辰禮物掛在藍忘機的古琴上,是最適合不過了,但她沒有錢,所以只能努力靠著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來換取那些金錢,好來購買那一條她所看上的翡翠平安扣。

胡槿已經為了這個小小的平安吊扣,很努力的偷偷瞞著藍忘機存了快三個月有了,一開始胡易知道自家女兒的心思後,曾經從衣衫裡拿了一點錢來贊助胡槿。
胡易說道『槿兒,來,爹爹給你點,這樣你也不用存的那麼辛苦。老先生幫我們這麼多,這點小心意也是應該的。』

胡槿卻搖了搖頭,『爹爹,這是我自己想送給爺爺的,必須要我自己賺的錢,買來送給爺爺的才有意義。』

就這樣,胡槿就開始了存錢買藍忘機生辰禮的攢錢之路,並持續了三個月之久。

從去年十一月開始,胡槿一開始仍舊是上山採集野菜和藥草,並在下午的時間裏,到黃昏市場裡來叫賣的,但這樣持續了一個月後,她發現照著這樣的賺錢速度,別說是藍忘機明年的生辰裡了,可能連後年的生辰都趕不上。

後來的胡槿,在研究的藥草學書裡面,得知某一些藥草可以拿來提煉成人們在臘月時,用來過年暖身的屠蘇酒後,便興奮的跑去和她的朋友阿梅請教如何釀造成這種酒品。

阿梅是黃昏市集裡,一家開酒莊的女兒,從小便和胡槿玩在一起,自然也知道藍忘機的存在,不過卻是因為酒莊生意忙碌,所以很少跟著胡槿一起上山去看望這位老爺爺。

這次一聽到胡槿說起要送禮物給那位住在山上的爺爺後,她也爽快的答應了下來,畢竟這位爺爺,也是她父親的救命恩人。

兩個女孩開始七嘴八舌、歡興鼓舞的研究並討論起屠蘇酒的做法,她們按照屠蘇酒的配置材料及方法,努力並仔細的一一研究了起來。

屠蘇酒一般來說,需要數種藥草混合調製釀造,但因為胡槿他們位在寒冷的東北方,有些材料尚還得額外購買後,便被他們以其他中藥材來取代。例如原本該使用桔梗花的部分,便被寒梅給取代了。

直到藍忘機生辰日這日,胡槿採收完最後一批藥草後,又再次匆匆忙忙的下山。她要趕在藍忘機到達市集前,將這批藥草及最後一罈屠蘇酒拿去換錢,並在今天逛街的時候,可以大大方方的買下那條,她早已和珠寶商預定好的冰藍飄花平安扣。

一切完美的送禮計畫,就這麼完成了。

「希望爺爺會喜歡我送的禮物。」胡槿就這樣開開心心的背著野菜籃子,拎著自己釀的最後兩罈屠蘇酒,踏著輕快的步伐,前往市集換錢。

今天是她剛剛好終於攢到錢,可以買下那個美麗的吊墜,送給爺爺的好日子。




今年的天氣,終於沒有往年來的陰冷,氣溫似乎比較暖和的樣子,太陽也出曬得人們臉上微微襯著柔和的光線,街上的人們各個笑意盈盈的樣子,看起來很幸福。

儘管微風吹來的氣息依舊寒冷,但也吹不走人們臉上想要過節的喜氣。

明明距離元宵節還有一段時間,但街上卻已經開始販賣各種紙糊提燈,藍忘機和胡槿今日午後申時,約在山下市集的門口碰面。

藍忘機一如往常的買了一隻糖葫蘆後,靜靜地等待著胡槿來,這是他等待胡槿的習慣。

可能就跟魏無羡說的一樣吧,藍忘機就對小孩子的『喜歡』和『想要』的表情,特別敏銳,總能在這種時候輕易的察覺,儘管胡槿這女孩隱藏的再好再矜持,藍忘機都看得出來。

就在幾年前,他們一同路過糖葫蘆的攤子時,藍忘機便發現這位女孩兒的眼裡,閃著名為『渴望』的閃亮表情。

嘴角上的口水彷彿都快要掉下來了,還不忘自己胡亂的擦了擦嘴吧的樣子,並極力地在藍忘機面前,忍耐著自己想要的表情,著實可愛的令人想好好疼她。

當時,就在藍忘機要離開市集出口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在胡槿滿臉驚訝表情下,買了一隻糖葫蘆給她。

就這樣,藍忘機想著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女孩在這一刻,滿足的笑的這般天真燦爛的時候了吧。

不過今日的藍忘機,等來的卻不是一臉笑意盈盈的胡槿,而是一張哭喪著臉的樣子,旁邊還跟著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兒在安慰著她。

那位女孩兒陪著胡槿慢慢的走了過來後,女孩先是接受到了藍忘機疑惑的目光,便接著說道「爺爺您好,我是胡槿的朋友阿梅,今天阿槿她⸺。」

那名叫阿梅的朋友,話都還來不急說完,便被胡槿激動的哭聲給打斷了。

「嗚哇......。」胡槿是很少哭泣的,但她現在卻哭的傷心難過,讓藍忘機有些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直到後者微微仰起頭來看向藍忘機後,他才看到這女孩剛才哭的有多慘烈,像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整個臉都被淚水給糊弄成一團,臉蛋上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怎麼了,總之就是紅通通的,讓人覺得有些可憐兮兮的模樣。

就在藍忘機想開口詢問胡槿和身旁的這位女孩時,胡槿自個兒先開了口,並抽抽搭搭的說道「爺爺......我、我今天本來要送給你的生辰禮物......結果被我摔碎了......嗚嗚嗚」說完,她邊哭邊翻找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個漂亮的冰藍翡翠吊墜,上面的繩結依舊完好,只是平安扣的部分,卻是已經被摔裂成了兩半。

「爺爺,這是阿槿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攢錢買下來的,結果剛剛她在趕過來的路上,不小心被人撞到了一下後,就跌倒了,然後剛買好的吊墜就裂了......」阿梅邊說邊安撫性的拍了拍胡槿的背以示安慰,但眼神則是不停偷偷地瞄著藍忘機看。

阿梅對於藍忘機不太熟悉,只覺得這位爺爺有些嚴肅,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想,只能在內心祈禱著藍忘機,讓他不要太苛責胡槿的不小心。

但阿梅的擔心卻與她所想的相反。

藍忘機壓根不在乎禮物如何了,只在乎起胡槿摔著後的傷勢。他皺起了眉,臉上都染上了一絲擔心的神色,開口問道「摔著了?」

「我摔著了不要緊,要緊的是爺爺的禮物......。」胡槿後面的話,越說越小聲,甚至彷彿又快哭出來了那般。
藍忘機思量了一陣後,才盡量放緩了自己的語氣,並對著胡槿搖了搖頭。

他溫柔的說道「禮物不要緊。」
「可是⸺。」
「不要緊。」藍忘機再度摸了摸那個低垂的小腦袋,似乎還發現了胡槿好像長高了不少。

「嗯......。」胡槿也沒再度開口說話了,只是她明顯還是一臉耿耿於懷的樣子,讓不善言辭的藍忘機很難,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她。

就這樣,他們三個人一起度過了,算不上愉快的日常用品採買時光。
直到晚上,藍忘機在胡槿、胡易這對父女的陪伴下,又再多加了一位新的朋友阿梅後,氣氛才稍稍和緩了起來。

兩個女孩就在一旁有說有笑的吃著飯,彷彿已經是對下午的事情有所釋懷,而胡易則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找藍忘機聊天談話。

雖然大多數時間,藍忘機都是默默的聽著,但倒也聽的認真,偶爾回應個一兩句話,總能得到胡易這人爽朗粗曠的笑聲。
在晚飯過後的時間裡,終於來到胡槿最期待的時刻了,但今日期待藍忘機彈琴的卻不是只有胡槿一個人而已,還多了一位來自阿梅的期待。

阿梅早就聽胡槿說過爺爺的古琴,所彈奏的樂曲非常厲害且動聽,她和胡槿一樣,滿心期待並好奇著藍忘機今年的譜曲,而藍忘機也只是點點頭示意她倆安靜後,便開始拿起魏無羡贈給他的書信。

今年的譜曲名為[孤]。

曲調有些哀傷,如同曲名,沉重的音節帶著緩慢節奏,讓孤獨寂靜的感覺,瞬間溢滿整個溫暖的室內,淡雅嫻靜的曲風是魏無羡很難得做的調子,以往他所喜歡的旋律,往往都是歡快灑脫的節奏,很少這樣規規矩矩的安排著譜曲的調子。

這首曲子藍忘機還記得,這整首曲子是當時魏無羡將做了一半的曲子時,一邊洗澡一邊思考後,在澡盆裡嚷著『好難、好難寫啊,藍湛,我不要想了』結果最後還是在出浴的時候,乖乖地自個兒完成了的曲子。

藍忘機當時還曾坐在澡盆內,抱著魏無羡的身子,溫柔地撫起依呂青絲,有些隨意的問道『要幫你?』

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曖昧,剛剛做完那檔愛人之間才有的魚水之歡,彼此的聲音、語調略顯酥軟疲乏,並任由澡盆內的水蒸氣,氤氳著他們完事後的軟糯情話。

『不用,這曲子的含義,藍湛你不懂。』
『為何我不懂?』
『藍湛,你知道孤獨的反義詞,是什麼嗎?』

孤單、孤單。
這個詞......有所謂的相反詞嗎?

後面的話,藍忘機已經忘記當時自己是怎麼說去了,只是當他彈奏到中間快完結的時候,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又想起早上夢見魏嬰時的樣子了。

魏嬰......。

直到一曲結束了,胡槿才開口問道「爺爺......你怎麼哭了!?」她的語氣裡帶著疑惑和不安,並接著說道「是不是今天我...我的禮物......。」說完後,忍不住低下頭,緊張的搓起了自己的手。

「......。」藍忘機先是望著他們三個人一樣後沉默,胡易還是一樣酒喝得多了,在一旁呼呼大睡,另外兩個女孩則是一臉擔憂困惑的望著自己,最後他才遲鈍的發現自己臉上的淚液,正在默默的流淌著。

「不是。」藍忘機有些難受的閉起了眼,他沒辦法阻止自己流淚的衝動後,搖了搖頭。

「爺爺這是......想念奶奶了?」阿梅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道,因為她也知道這位爺爺只有在生辰日這天才會彈琴,而所彈奏的琴譜,便是出自『奶奶』的傑作。

「不可能吧,之前爺爺很想奶奶的時候也沒哭呀......可是爺爺說不定是因為我的禮物......。」胡槿開始認真的思考了起來。

兩位女孩就這樣在藍忘機的面前,非常努力的探討起為什麼他會突然哭泣的原因。

這讓再度睜眼,流著淚望向她倆的藍忘機,心中感到有一絲好笑。
到現在,已經活了一把年紀了......還有人會因為他的哭泣而難過操心嗎?

「爺爺,給!」胡槿和阿梅兩個人,各從口袋中拿出一條小手帕並伸到藍忘機的面前,異口同聲的說道「爺爺選條手巾,擦擦眼淚吧,你想要選哪一個?」

『藍湛,穿黑衣服的我和穿白衣的我,你選哪個?』
『都好。』

「嗯......?」藍忘機有些愣了神,發出了一個疑問的音節。他呆呆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分別被女孩們抓起後,兩隻手各被塞了一條手巾在掌心中。

那兩條手巾彷彿帶有溫熱的力量,慢慢的化開藍忘機冰封已久的心靈,像是在寒冬裡喝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那般,既暖身又暖心。

「爺爺肯定是想念奶奶了,早上才望著梅花的吧?」胡槿這聰明的女孩兒,認真的思考了一陣子後,得出來的結論,總能讓藍忘機感到驚訝,但他依舊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而是選擇繼續靜靜地聽這兩位女孩兒接下來的對話。

「奶奶像梅花嗎?」阿梅疑惑的問道,她的眉毛緊皺了起來,因為女孩眉毛濃密的關係,讓皺起來的樣子,像是一團有些圓圓的小棉花。她微微的歪著頭疑問的樣子,也同胡槿那般天真可愛。

胡槿邊說邊搖頭晃腦的疑惑道「應該、很像......吧?」她自己也沒個底,畢竟她從來沒聽過藍忘機說起魏無羡的事。接著她自己接了自己的話,「不然爺爺今天早上也不會望著梅花發呆啊!」

原來自己是望著梅花發呆嗎......?

「嗯......不知道。」阿梅開始輕咬著自己的下唇,這是她得不出結論時,有的特殊習慣。

就在藍忘機以為這兩位女孩兒,再度陷入思考,而不會再次開口說話的同時,胡槿卻是先開了口說道。

「還是......」胡槿歪著頭,食指還自己戳著自己的臉頰,「爺爺曾經被奶奶稱讚過,爺爺像梅花一樣呀?」

『藍湛,不管是什麼花,都好襯你。』魏無羡說的很輕,他還當時對方又在畫他的畫像,如當年求學那邊,什麼樣的花總往他身上放。

藍忘機已經不會像當年求學的時候那樣,對魏無羡的這些行為感到氣惱,他沒有開口回應,而是稍稍抬頭望著他把話繼續說。

『但自從來了北方之後,』魏無羡望向窗外的寒梅花開,『我覺得最適合含光君的花......大概只能是梅花吧。』

寒梅,一隻梅。

「梅花孤單。」藍忘機回答胡槿的話,他人就坐在當年魏嬰望向窗外看梅的位子,儘管現在天色已暗,什麼都看不到,但他仍然是望向窗外。

接著他收回目光,並緩緩的閉上眼,兩手有些緊握著兩位女孩給他的手巾,彷彿要從上面汲取溫暖似的,一字一句都說的有些輕輕的顫抖,「當萬花枯萎時,只剩它獨自一枝。」

所有人,都離他而去。

『梅花香自苦寒來。當百花在寒冬凋零的時刻,它卻仍舊昂首怒放。』
所以,梅花是孤獨的。

景行含光,逢亂必出,卻形單影隻。
當年的十三年是這樣過來的,現在的十三年......也是一樣。
只不過再來一次。

藍忘機在心中想著,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覺得梅花,的確很適合自己。

沒有他在的日子,自己過的跟梅花一樣孤獨。

高潔孤傲的性格,金丹修仙換來的時間,卻只留下他一人的孤單。
身邊熟悉的人都一個一個相繼離去,卻只留他一人還在世間。

「可是爺爺,梅花怎麼可能會孤單啊!」胡槿的話,再度打斷了藍忘機的沉思,她的話就像一隻救命的浮木,讓藍忘機再度陷入名為思念深淵的海裡時,抓到一絲希望的曙光那般,「他們都是一團一團的開的!」
藍忘機突然覺得這女孩每一次開口說話,都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換了一個角度思考的話,總是深深的打動著他,觸動他內心最想要被觸碰的琴弦那般,就像魏無羡在回答他一樣。

『哪裡孤單了!』

「哪裡孤單了!」胡槿甜甜的笑著,她接著自己想說的話,「如果爺爺是梅花,還覺得梅花孤單的話......」她默默的起身,並往藍忘機的那一側靠了過去,「那我也要當梅花,嘿嘿。」說完,便抱著藍忘機的其中一隻手臂蹭了起來。

阿梅被胡槿這可愛的動作給逗笑了出聲,也忍不住附和道「」我也是,我也要當爺爺旁邊的梅花。」

「那我們一起當梅花。」胡槿衝著阿梅笑著「當爺爺旁邊的梅花,一定很漂亮。」

後來的話,藍忘機都沉默的在一旁看著兩位女孩兒,又開始一言一語的討論了起來。

「對了,阿槿,下午那個摔碎的翡翠平安扣,我們把那個碎裂成兩半的重新用繩結綁起來,上面編個梅花結,送給爺爺怎麼樣?」

「哇,好主意耶!不過我不會......。」

「啊......我也不太會。」

兩個女孩的小臉突然又開始皺成了一團,讓藍忘機剛剛原本還是有些悲傷淡漠的樣子,看著她們生動的表情變化,忍不住微微的輕笑了一下,並在兩位女孩驚訝的注視下,他緩緩的開口說道「我教你。」

『藍湛,你知道孤獨的反義詞,是什麼嗎?』

孤獨的反義詞......?
他突然在那一瞬間懂魏嬰想說的孤獨。

藍忘機想這樣,或許孤獨的反義詞,就是『聚合』這個詞也說不定。
此刻的藍忘機,這下才有些恍然大悟。原來身邊除了魏無羡,和兄長以外。

後來的時間裡,他將不再是一個人。

花開花謝終有時,緣起緣滅不由人。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去也終須去,來者皆是緣。


第十二年的生日,藍忘機在山上所住的小屋子裡,過的很熱鬧,家裡來了非常多和胡槿年紀相仿的孩童,一起過來替藍忘機過生日,原因沒有甚麼特別的。

這些孩子,全都是藍忘機的學生。

在去年過完生日後的某天,胡槿怯生生的詢問藍忘機說道「爺爺,村子裏有一些朋友還有阿梅,他們都說很羨慕我可以跟在爺爺的身邊讀書學習知識,他們也可以一起來嗎?」

藍忘機有些疑惑的盯著她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這位女孩兒在說什麼,隨後他點點頭示意可以讓他們一起來後,便聽到胡槿開心歡呼的聲音。

在後來的時間裏,胡槿便開始帶著一些朋友往藍忘機的家裡跑,大家隨著這位博學多聞的爺爺,一同讀書學習,一有時間便往山上跑來。

大家都知道這位陶然爺爺雖然面上冷淡不怎麼愛說話,且講課的時候也很嚴謹,但是下學後的個性極為和藹可親的一個人,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喜歡待在這位爺爺的身邊。

只不過有時候藍忘機在講課教學的時候,還有一些較小的孩童在課堂上打起瞌睡來,他也不氣惱,而是默默的記下這可愛的一幕,連自己都開始驚訝起自己的轉變,讓藍忘機開始懷念起,自己和魏無羡還在姑蘇藍氏裡,講學的那段日子。

『藍湛,我說你呀,上課要上的有趣一點呀,不然底下學生的眼睛都快閉上了,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這有用嗎,含光君。』

『那要如何?』

『講個笑話啊,提升上課效率。』

笑話?很難。
藍忘機現在一邊講著書冊上的內容,一邊分著心神思考著,該如何為了自己前方一個打瞌睡的小男孩,講笑話。

講解說文解字的時候,確實是挺無聊的。
藍忘機一邊想一邊翻了下一頁書冊繼續講。這天氣濕冷再加上點寒風,讓室內的爐火溫暖的又更明顯,如果有人不小心睡著,好像也情有可原。

魏無羡也曾經在這樣的小日子裡,聽著他說起佛經上面的解釋文詞時,不小心睡著的時候,讓講到一半的藍忘機,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並為了對方取來了一條溫暖的毛毯,輕柔的蓋上。

這次可是他主動向藍忘機跟他說說佛經上面的典故的,結果最後自己還是沒能擋住襲向自己大腦的睡意。

他一邊在腦內思考著,一邊又回想起魏嬰說過的笑話,但那時間久遠的實在是讓他有點想不起來了,直到自己講了一個段落的時候,藍忘機停了下來。

「咳咳⸺。」藍忘機先是對著幾個孩子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他有些緊張,畢竟這次他第一次嘗試講笑話。
之前就算魏無羡在的時候,總是勸自己可以嘗試看看,但總被藍忘機自己用各種理由拒絕。

這次,他想試試看魏嬰當時說的,增加點課堂上的樂趣,這件事。
藍忘機先環視了前方幾名學生後,更是收到了來自胡槿還有阿梅疑惑的同時,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打點勇氣了,才緩緩的開口說起笑話來,「從前,有一對兔子。一隻黑,一隻白。」

剛說完這句話後,藍忘機有些後悔,因為他收到來自底下學生們的驚訝神色,但一旦下定決心就要做到的個性使然,讓他不得不接著講下去。

「那隻白兔總說白菜好吃,而黑兔總說胡蘿蔔好吃。」藍忘機邊說邊小心的觀察底下那些孩童們的神色,而他們也從剛剛一臉驚訝的樣子,轉為聚精會神聆聽他講笑話的模樣,這讓藍忘機瞬間有了點信心,他試圖改變自己有些平淡地語調,而像是魏無羡說話語調那樣,

他說道「有一天,黑兔問白兔,白菜真的好吃嗎?」

「白兔說:對,白菜好好吃。」藍忘機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好像也想起魏無羡也曾經用這個語調在上姑蘇藍氏的教學課程,只要上魏無羡的課,底下的學生沒有一個不認真聽的樣子。

「白兔接著問:你知道為什麼嗎?」藍忘機學著魏無羡的語調說道,
「因為你就叫白菜。」

說完後,藍忘機有些緊張的看著底下孩童們看,環視了一圈以後發現他們好像沒甚麼反應的樣子,他有些無措的下意識往胡槿和阿梅的方向看去,而那兩個人則是後知後覺的才被藍忘機注視後,才反應過來並哈哈大笑。

「爺爺講冷笑話好可愛喔,哈哈哈!」胡槿笑的很開心,但她好像不是在笑藍忘機剛剛所講的笑話,而是藍忘機本身在做這件事有些滑稽的可愛。

「我第一次聽到爺爺講笑話,原來爺爺是會講笑話的人嗎哈哈哈!」阿梅也笑的很開懷,兩個女孩的笑聲帶動整個課堂上的氣氛,並掃除剛剛死氣沉沉的樣子,變得有些充滿了活潑的氣氛。

「啊?所以白兔兔喜歡吃黑兔兔嗎?」其他孩童開始因為有人問了這個問題後,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甚至連剛剛還在打瞌睡的孩子都被這些討論聲給嚇到醒了過來。

藍忘機望著課堂上熱熱鬧鬧的樣子,這是他從來沒經歷過的事情,還真讓他感到有些新鮮。

他還回憶起魏無羡在上課的樣子,的確就像現在這樣,整個教學空間的氣氛是很熱絡的,尤其在魏無羡講了很好笑的笑話後,每個人都是帶著很有活力的笑臉,勇於表達自己對意見並參與討論,而不是像他上課這樣,永遠都是他一個人在台上講話,而台下永遠安安靜靜地樣子。

挺好的。儘管藍忘機剛才講的笑話,好像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但也足夠了。

就這樣,這群孩子每天早上就跟著胡槿和阿梅,來到藍忘機的小屋聽課,而藍忘機也給他們講講簡單的知識及習字,久而久之這群孩子也跟藍忘機的互動,開始熱絡了起來。

直至第十二年生日這天,藍忘機看著門前來拜訪的人群有些愣了神,那些來拜訪並想要和他一起度過生辰日的人,至少十個人之多,這還不算胡槿、胡易和阿梅。

原本藍忘機還想婉拒村民想幫他慶生的好意,但又是凹不過來自學生們的苦苦哀求,再加上胡槿、胡易也喜歡熱鬧的情況下,今年的生日很特別,在院子裡舉辦。

畢竟,如果真要這麼多人的話,他和魏無羡所住的小屋也是坐不下的。  

所幸今年的天氣不算寒冷,大夥兒便在院子裏升起篝火,擺起圓桌子準備為了晚上藍忘機的生辰宴做準備。

這個景象然藍忘機想起魏無羡曾經跟他說過雲夢的家宴。

『藍湛,你知道嗎?我們雲夢的家宴可熱鬧呢,絕不會像你們這樣,搞得好像在祭祖一樣嚴肅。』

魏嬰如果看到了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會有多開心。藍忘機在心中想著。
這次會這麼多人的原因無他,不過就是阿梅的父母及那些孩童的父母也一起來了,大家平常在村莊裡,感情就還不錯,之前又受到藍忘機的救命之恩,現在孩童又被這位學識淵博的老爺爺無償教誨,
大家說什麼都要給藍忘機今年的生辰宴熱鬧慶生的過。

而現在夕陽餘暉,正一點一點的灑落在那些忙進忙出的人們臉上,讓藍忘機自己坐在那休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往都是他自己在處理他自己都生辰宴,如今讓別人替他代勞,讓他有些不習慣,甚至他想要站起來去幫忙的時候,立刻就被村民請回原本的座位上坐好。

「哎呀,老先生,您坐著就好,這些我們來。」
「是啊是啊,老先生這次生辰宴可要好好的過,您能不嫌棄我們就可以了。」

於是,藍忘機人就坐在平時曬太陽的角落邊上,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

時間流逝飛快,當他們一起有說有笑的用完晚膳後,眾人最期待的片段要來臨了,今年魏無羡贈給藍忘機的古琴譜曲為[願]。

藍忘機先是仔細地看起琴譜來,他用著有些模糊的視力,端詳起琴譜上面標註的琴音,並發現有些地方被魏無羡特別標記了需要使用靈力來彈奏。

靈力...?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至少之前從來沒有過魏無羡在琴譜上面標註須以靈力注入琴音的符號,以往都只有類似問靈曲等具有靈力的琴音才需注入靈力,而這首普通的曲子卻被他刻意標註了起來。

藍忘機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照著魏無羡給的琴譜來彈奏,上面的字跡的確是魏無羡本人所寫,並確認曲子的琴音緩慢悠閒,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旋律後,他將那張書信,小心的收摺起。

接著他在眾人殷殷期盼的注視下,微微點頭示意後,便開始閉上眼,全心全意的投入這段旋律帶給他的感觸,緩慢的彈奏起這首曲子。

第一段音節即有靈力注入的符號,藍忘機運起體內的靈力的彈奏著,這旋律他說熟悉也算不上太熟悉,魏無羡曾經哼唱了一小段,是雲夢那邊特有的曲調。

第二個音節再次彈奏時,他開始聽見眾人小聲的驚呼聲,隨著那些此起彼落的驚呼讚嘆聲,讓藍忘機忍不住睜開眼,看了下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手上彈奏的琴音依舊沒有停止,而隨著靈力的注入,將那些具有靈力的旋律居然具現化的漂浮在藍忘機的周圍,旋律化作一株又一株晶亮透明的冰水藍色蓮花,在他的身邊緩慢的飄散旋轉再落下,就像小小的煙花那般,飄散的絢爛美麗。

這些如光點般的蓮花,隨著藍忘機所彈奏的旋律越來越高昂,出現的蓮花也越來越大朵,直至一個掌心那麼大,並開始擴散至眾人的身邊。

胡槿忍不住輕輕地用手指戳了戳那個彷若似水狀的冰藍色蓮花,雖然看起來冰冰冷冷地,但觸碰了那一下下卻如燭火般溫暖,讓她忍不住讚嘆連連。

但是,正當藍忘機要結束這首曲譜時,最後一段結尾的旋律,卻在一個整首琴譜的旋律氣氛置高點,嘎然而止。

那些晶透冰藍色的蓮花,瞬間如殘燭般一點一點的消失,接著藍忘機便發現他的古琴上的三根弦,硬生生的斷裂。

古琴有靈,這次斷了三根,就是在暗示藍忘機的大限,即將在不久後來臨。

藍忘機的目光,有些複雜的望著自己的古琴琴弦發愣了一會兒,他沒想到自己的大限,竟是說來就來。

沒有彈奏完畢的旋律,讓眾人有些面面相覷,胡槿有些緊張的看著藍忘機,眼裡滿是擔心疑惑的神色。

時間歲月還有上天,彷彿在跟他開玩笑那般,雖然他現在是很想要跟隨著魏嬰的腳步,往黃泉路上前進,但他現在有了新的相遇和一些牽掛,甚至藍忘機開始想教這些孩子他所知道的知識,也想要好好的跟他們說再見。

他的時間,還來得及教會這些孩子嗎?
還來得及教會胡槿,他所有有關藥草的知識嗎?

不知道。

琴弦只能暗示藍忘機,他的大限將至,但卻沒辦法準確的告訴他,還剩下多少時間。

也許是今晚,也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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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8-1 10:5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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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在目送衆人離開後,胡槿一邊和藍忘機一起收拾東西,一邊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她的爺爺,好像怪怪的。

胡槿感覺爺爺的內心,好像多了點心事,但她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麼,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她每天三不五時就跟著藍忘機相處在一起,不可能不知道爺爺此刻心裏藏著事情,儘管藍忘機都說沒事,她還是不相信。

「爺爺,你還好嗎?」胡槿一邊洗著碗,一邊小心翼翼的問道,她等待了一會兒後,發現藍忘機依舊沉默沒有回答,便自個兒接著繼續問「爺爺你想說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因爲......我總覺得爺爺在今天古琴絃斷了之後,感覺心情就怪怪的。」

藍忘機依舊沉默著,他的臉上毫無波瀾看不出任何不平靜,彷彿沒聽見胡槿的聲音那般,同時也毫無意識的在進行手中收拾東西的動作。

隨後,胡槿望著藍忘機的樣子,小小聲的嘆了一口氣,有時候的確不瞭解爺爺在想什麼,每次藍忘機爺爺露出這種黯然神傷的表情,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思考了在這樣猜下去也無果後,胡槿決定先回家,明日再來拜訪。
「爺爺,我明天還會再來的,你要好好的喔!」胡槿收拾完東西后,便朝著藍忘機說道。

而她臨走前,再度望向了藍忘機,卻發現她的爺爺依舊停頓在那裏,只沉默的望著她看,還是忍不住衝著他露出了一個笑臉,多叮嚀一句話,「爺爺,晚上冷,暖爐記得柴火要加多一點,不夠的話,我再去跟爹爹要一些放您這的。」

最後,藍忘機依舊保持靜默,並沉默的目送她的離開。


夢境,再次出現。

藍忘機又夢見魏無羨了。

距離上一次夢到魏無羨已經是一年多的事情,兩人相見同上一次那樣相望無語。

但魏無羨和上次一樣,那般朝著他微笑,彷彿看穿他的所有心事般,是那撥雲見日的和煦笑容。而於此相對的,卻是藍忘機此刻滿目複雜的神色看向他,無語。

又是一言難盡,他很難對魏無羨說出他現在的感覺,世間上的形容詞,都不能準確的形容他現在所擁有的多重情緒。

是開心、是喜悅、是悲傷、是難過。
是思念、是想念,是留念,還是留戀?

魏無羨朝他走進了一步,俏皮的眉眼依舊如初,只是當魏無羨伸出手掌,輕輕撫向藍忘機的臉龐時,他一改剛才微笑的表情,滿目眷戀不捨的望著藍忘機看,彷彿他就是如珍寶那般小心翼翼。
魏嬰的薄脣輕啓,難得溫柔的低語,垂下眼眸的樣子,讓藍忘機可以看清他眼睫上根根分明的睫毛,如狹長的柳扇,輕輕地顫動著,

「藍湛,你想要......更多一點時間嗎?」

他說的很慢,再度擡眼望向藍忘機的眼眸裏,全是晶瑩的淡色流光,照映著藍忘機欲言又止的臉龐。

「......。」藍忘機有些驚訝的微微睜大眼看著他,但旋即反應過來對方在說的是什麼後,他伸手想觸碰對方的手指尖,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摸不著也感受不到,但他依舊如魏嬰生前撫摸著他臉龐的動作,輕輕地蹭了蹭,讓那個透明似薄霧的手掌,能夠更加貼和他的臉龐。

猶豫了許久,盛滿思念的眼瞳在魏無羨的臉上來回遊走了幾回後,藍忘機才輕聲開口說道「魏嬰,你......可以等我?」

他是想要多點時間,不單單只是陪在胡槿和孩子們的身邊,想要的是可以教會他們在離開,就像當初胡槿一家人教他走出心中的傷與痛那般,不留遺憾。

藍忘機知道魏無羨肯定會答應的。

藍忘機也知道他這次的離開,必然會讓這些孩子陷入悲傷的情緒,尤其是胡槿。

這位女孩兒心思細膩且堅強,幾年前她的母親往生時,強忍悲傷哭泣的樣子,著實讓藍忘機一想起來就覺得難受。

這次要好好的讓這些孩子們,笑著爲他送行才可以,不想要有人因離別而爲他哭泣。

「嗯,我等你。」魏無羨語氣堅定,臉上的笑意正在臉上擴散開來,似乎很滿意對方的問話,並在藍忘機還愣在那邊的同時,快速的在對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儘管藍忘機現在根本感受不到他的觸碰,那也沒關係。

就像生前他常常捉弄藍忘機那番,一切都讓魏無羨感到很滿足。

魏嬰開口道「藍湛,你找到吃仙丹的意義了嗎?」

藍忘機聞言,還是愣在那一陣後,隨即想起當年的他,正想給魏無羨和王薰服用的延壽仙丹還在,突然像是被對方點醒了那般。

有了點希望還在,他還有一點時間。

還有一點時間,不知道是多久,但也夠了。
延壽仙丹。

沉默思考了一陣後,藍忘機回答了一個字,「......嗯。」臉上覆雜明暗交雜的神色,終於消退了一些。

「我的好二哥哥,這段時間又成長了。」魏嬰笑著說道,眉眼彎彎的樣子,依舊好看,如同記憶中那般美好。

如今走過這世間,懂了人生的萬般留戀,不是只有魏嬰魏無羨,歲月還留下很多很多不可抹滅的恬靜陪伴。

再次回望著魏無羨的笑臉,藍忘機終於也忍不住對他露出淺淺的笑容,一陣輕笑出聲,他說道「應該是,拜你所賜。」

你的笑,生如花開般明朗。

「哇,二哥哥當真有進步,現在還學會跟我一起調笑玩鬧啦?是不是?」
「嗯,學了不少。」

再次相視而望的同時,兩人都心照不宣,沒有了初見時的迷惑。

「藍湛。」魏無羨輕輕地呼喊了藍忘機的名子,語調極致溫柔,如月光般柔和的雙眼,流淌於彼此間默契的眼神交流,千言萬語道不盡,全都濃縮在一句話。

「教會他們吧,就如王薰和我教你的那樣。」

藍忘機詫異的挑了挑眉,「你知道?」

「是啊,我都知道。」魏無羨望向藍忘機後方的遙遠位置,長舒了一口氣。

他淡然的笑了笑,「因爲......我一直都在等著你,藍湛。」


早上醒來的時候,窗外還在飄雪。

藍忘機現在才發現昨天彈奏完畢的古琴,居然沒有被收進乾坤袋,-而感到一陣愕然。

桌上斷掉的琴絃,就這麼垂落於桌緣下,看起來有點。

有點慘。他忍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揚。

藍忘機發現自己內心居然因著昨天的夢境而輕鬆了不少,現在還有心思在乎起他的古琴狀況如何了,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畢竟他昨天在琴絃斷裂了之後,就像是失去靈魂了那般,行屍走肉、失魂落魄的樣子。

明明什麼都沒改變,卻似乎什麼都變了。

和魏無羨在夢中談話的內容,不過簡單幾句話,便讓他的心安定了下來,現在想來還真是令人覺得神奇。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一個念想改變全世界。魏無羨夢中的一句話,都能讓早上有些稀薄冰涼的空氣,變得清新不已。

有多久,沒有好好地感受這個世間了呢?

床上坐起後,藍忘機從乾坤袋裏拿出許久不見的姑蘇藍氏純白衣袍,小心的觸摸著上面熟悉的捲雲暗紋繡,微涼的絲滑綢緞質感,還帶著久遠如記憶中那般的溫度。



他突然又想不到任何形容詞,形容拿出這套屬於他自己衣服時的激動,自從魏嬰死去了之後,自己都是穿著一身黑的平民布衣,連含光君的稱號全都摒棄,明明只想活成魏無羨的樣子,卻一點都不像他。

沉溺在魏嬰的過去太久太久了,連自己的樣子都捨去,連靈魂都不見,說好聽點全爲了他,說難聽點,只是自己跨不過名爲『失去』的坎。

這些年的生活,胡槿一家的到來,慢慢的撫去那些傷痛回憶所留下的疤,讓他重新爲自己活一回。
思及至此,他默默的抱著自己的衣服,將頭微微的仰起,不讓淚滴落下來。

年邁混濁的雙眼,卻還是承受不住滿目的淚水,自眼眶中奔流,但嘴角卻是上揚的。
他終於了解那個時候魏無羨哭著微笑,是什麼意思了。

隨後,默默的將自己梳洗打理了一番,拿出了那盒延壽仙丹。

這盒仙丹是他的兄長藍曦臣所贈與的,藍曦臣知道魏無羨的身體是經由獻舍禁術才換回來的重生,身體和靈魂的契合度並不高,就算後來藍忘機與他雙修結丹,成爲修仙之人,但也有不會活的如他們那般長壽的可能而準備的。

只不過,讓他們都沒想到的是,魏無羨卻好好的跟著他,一起活了那麼長的一段幸福的時光。

猜想當初連藍曦臣,都沒辦法想像沒有魏無羨的藍忘機會是什麼樣子,所以才替他準備的。
失去了魏無羨的藍忘機,現在人卻好好地活著,又活了十二年。
藍忘機想了想,又忍不住輕笑出聲。

或許就連當時的藍曦臣,都沒辦法體會他所體悟的這種感覺吧。

離別的感覺,說來沉重,說來......也不怎麼沉重,它就是一個必經的過程而已。

過程。珍貴而重要。

『因爲重要的,總是會留下來的,藍湛。』


等胡槿來訪時,藍忘機已經穿好一襲純白的姑蘇藍氏服,並坐在妝奩臺前發呆。

他的抹額,戴不了。

藍忘機嘗試了很多次,發現自己雖然可以好好地束起髮,卻發現一指寬的抹額後面,怎麼綁也綁不好,綁起來總是有些歪歪扭扭,不然就是太鬆了,一直弄不好。

因著綁抹額角度的關係,雙手舉高的弧度,必須比起束髮還要來得更加往後些,讓藍忘機蒼老顫抖的雙手,試過了幾次後,有些賭氣似的將那條抹額放在妝奩臺前。

「爺爺早安,哇,您穿著白色的衣裳的樣子好美呀!」胡槿一進門,就看見藍忘機一身白衣,端坐在那的樣子,忍不住讚歎,「爺爺真適合白色。」
「適合?」藍忘機疑惑出聲。

從前,好像沒人說過他適合什麼顏色,除了魏嬰。

「是啊,像仙人似的。」胡槿滿臉微笑並認真的點了點頭,樣子十分可愛。

藍忘機從銅鏡中看著胡槿的樣子,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也許你穿起來,也會仙人。」

他也曾經和魏嬰有過一段關於衣服顏色的對話,當時覺得有點無聊,但現在想來,好像有那麼點......有趣?

『藍湛,姑蘇藍氏的白衣真襯你,人人都說含光君活像謫仙似的,不知是不是因為顏色的關係。』

魏無羨一邊說著,一邊抱著剛曬乾的衣裳,從靜室外頭走了進來,一路往靜室裏的衣箱走去,並將他們倆的衣服,在一旁的桌上整整齊齊的摺好後,並放了進去。

『有一回我穿了一身白色衣裳回雲夢,被江澄那廝嘖了一聲。藍湛,你知道他說我什麼嗎?』
『說我披麻戴孝啊,你看看他,嘖嘖嘖。』

藍忘機聞言,停下手上正在書寫的墨筆,思量了一陣後,心裡想著:江晚吟,大概跟你學的。

他沒說出口,而是看著魏嬰的動作後,開口問了句。

『需要幫忙?』藍忘機望著他看,一旁需要褶進去衣箱裏的衣服,似乎有點多。

魏無羨背對著藍忘機擺了擺手,繼續說道『不用不用,還有,你心裡是不是這樣想的,二哥哥!唉唷,我什麼時後說你穿白衣像披麻戴孝的,嗯?』

藍忘機的眼珠子,隨著魏無羨摺好放進去,來來回回的動作,轉了幾圈後,說道『你說不少次。』
『哪有。』魏無羨反駁道。
『有。』
『沒有。』
『嗯。』最終,藍忘機選擇妥協。
這下終於摺好那堆衣服的魏無羨,他回過頭,有些好笑的望著他看,

『藍湛,你還是不夠意思,應該反駁我到底。』
『好。』他沒遲疑的一口答應。
『那你反駁啊!』魏無羨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藍忘機也不甘示弱,他回道『嗯,再試試。』

但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後,只聽見窗外的蟬鳴聲躁,也沒見彼此再說話,他們就這樣互相凝視了一陣。

隨後,藍忘機嘆了口氣,『不行。』
『哈哈哈,不行就別答應這麼快啊,二哥哥。』魏無羨的笑容很燦爛,那一日的陽光都不及他的笑臉。

『嗯,下次注意。』

胡槿咯咯的笑了出聲,將藍忘機神遊於過往的回憶中,醒神了過來。

「呀,爺爺別說笑了,白色可不是人人都穿的合身的。」
胡槿的笑容越發好看了,仔細一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的樣子,讓藍忘機覺得時間似乎在這一刻轉動了起來。

「可是就爺爺穿起來,特別合身。」胡槿開心的說道,並在心裏想著昨天的爺爺,可能是因爲琴絃斷了,所以才那般傷心失落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她走到藍忘機的身邊,對著銅鏡裏的藍忘機說道「第一次看爺爺穿,白色真的好漂亮,以後都穿著這身衣袍好不好?真的太適合了!」

「哇,上面還有雲紋暗繡呢!」

胡槿連珠炮似的講話方式,依舊急躁的可愛,讓藍忘機想插個話都沒機會說。

他不經想了想,也許王薰年輕時,也是如同她這般活潑。

不過藍忘機現在也懶的糾正她了,他今天的心情一整個很輕鬆,看著她充滿驚奇有朝氣的神色,趁著胡槿沒再開口,他難得接著隨口一問,
「你喜歡白色?」
嗯,怎麼這問句,魏嬰也問過。

當時,魏嬰是這麼問的。
『藍湛,你喜歡白色衣服嗎?』
『嗯。』

『我現在就特別喜歡白色。』
『可是你...不是不穿白色?』藍忘機有些遲疑。
『嘿嘿,你穿就行啦!』

「以前沒那麼喜歡,之前看爺爺穿黑色沒甚麼感覺,但現在看爺爺穿上白色了,就好喜歡。」

接著,胡槿才發現妝奩臺上的那一條被擺的整整齊齊的抹額,疑問的開口問道「咦,爺爺這是......?」

「抹額。」藍忘機回應道。

接著他才想了起來還有抹額這回事,這才試探性的開口說道「我綁不上,你......可以幫我?」
抹額以往爲重要之物,非父母妻兒不可觸碰的,可是現在,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胡槿在藍忘機的心裏,已經像是孫女般的存在,那些美好卻平凡普通的陪伴,全都刻在心上。

是不是親人,已經不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了。

「好啊!」胡槿開心的回應道,她拿起妝奩臺上的木梳子和白玉髮簪,準備梳起藍忘機頭上的縷縷銀絲,「爺爺可坐好了,我要來替爺爺綁上最好看的樣子。」

她輕柔的捻起藍忘機的白髮,感受絲柔滑順觸感的同時,也輕柔小心梳開後,散下來的,屬於藍忘機髮絲的味道,還藏著一縷黯淡的百草香氣。

「爺爺的頭髮,真好。」胡槿一邊梳,一邊說道,她望著銅鏡裏舒服閉上眼的藍忘機,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如果自己有親爺爺,那一定是這種感覺吧。
「真希望可以一直陪在爺爺的身邊。」胡槿忍不住將心裏的話和願望,說了出來。

「槿兒。」藍忘機睜開眼,望著銅鏡裏反射著胡槿的臉龐看。

「啊,爺爺對不起,我不小心⸺。」她有些慌亂的擺了擺手,自知多說話的她本想解釋什麼,卻不知道此刻到底要說什麼才好,而自行斷去後半段的話語。

藍忘機望著這位女孩兒看,心裏瞬間有一絲不捨與心疼,同時也暖烘烘的,像被暖陽照過的被單那樣,全身心靈都是柔軟的感覺。

一直在身邊嗎...?年輕的時候,也曾想過自己的所有親人,都可以在身邊,一直常在。

天真浪漫的年紀,終有一天得面對『懂事』和『醒悟』,而自己卻獨自任性了那麼多年。

「嗯。」藍忘機頓了頓,「終有一天,勢必得離開的。」他垂下眼簾,不忍心去看這位女孩兒,一瞬間失落的臉龐。

「嗯,和阿娘一樣,去遙遠的地方。」胡槿淡淡地說道,手上的動作依舊輕柔的梳著藍忘機的髮。

「生離死別,人生常態。」再度望向銅鏡時,藍忘機反而輕輕地勾起嘴角「槿兒不也知曉?」

藍忘機已釋懷。
不過是,人生的必經之路。

「是的,我是懂的,可是一想到爺爺會離開,就忍不住......。」胡槿有些難忍自己的情緒,扁了扁嘴,微微紅了眼眶,卻堅強的沒有留下一滴眼淚。

藍忘機自個兒深吸了一口氣後,再度放鬆,他緩緩閉上眼,緩聲開口道「雖然很難,但槿兒聰慧,總有一天能真正明白的,反倒是我愚昧,任性到現在才真懂了。」

胡槿替他梳頭那徐緩的動作,和藍曦臣很像。

藍忘機突然懷念起自己小時候,常常讓藍曦臣替自己綁上抹額的情景,久遠的對話已經模糊的記不清了,但是那些柔和緩慢的動作,也足夠令人懷念了。

也許現在,正是藍忘機說話說最多的時刻了,他悠悠地說道「人生時間有限,才顯得相遇相知,如此珍貴。」

魏嬰也對他說過這句話,只是當時的他,尚未完全明白。
現在怎麼就突然懂了這麼多,當時的悵然呢?

胡槿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聽著藍忘機的話,並偷偷的吸了吸自己的鼻子。

這孩子,長大了不少。藍忘機心裏想著,他半閉的眼簾,看著胡槿倔強的模樣,心裏又是一陣暖,好久沒這種感覺了。

「剩下的時間不多,槿兒願意陪我嗎?」藍忘機開口問的有些不確定,語氣間似乎還帶了點難為情。

陪。這個字啊,藍忘雞現在才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對別人請求過。不管是魏無羨,還是藍曦臣。
結果到了現在,才好像第一次請求別人一樣,這不是他藍忘機會做的事情,但他現在卻想要人陪,連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我......。」胡槿發現她第一個字說出口時,似乎帶著哭腔,隨即再度用力吸了吸鼻,笑了起來,她眼中依然轉著淚花,「那是當然的!肯定陪爺爺!」
原本想說『謝謝』的,後來想了想,換了個詞。

「好孩子。」藍忘機輕輕地點了點頭,這下才完全閉上眼,任由胡槿自己梳理的動作。

直到頭髮全都一絲一絲被梳開後,胡槿忍不住問道「爺爺,奶奶她,以前......也曾這麼幫您梳頭嗎?」

「他嗎?」藍忘機回想了想魏無羨替他梳頭的樣子後,看了一眼睜著淚目,好奇寶寶似的胡槿,輕輕笑了起來,喟然回答道「沒你這般溫柔。」

『藍湛藍湛,我幫你。』魏無羨拿著木梳站在藍忘機的身後,那時的他,也一樣端坐在妝奩臺前,正要梳理頭髮綁上抹額。

藍忘機已經忘記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魏無羨的,只知道最後自己閉上眼答應了他,而魏無羨就這樣開始替他整理了起來,隨後沒多久,便聽到他歡欣鼓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嘿嘿,藍湛,我幫你梳好了!』

等到藍忘機睜開眼,有些驚訝的望著自己被處理好的頭髮時,魏無羨才再度開口說道,語氣帶上那麼點得意洋洋的捉弄玩笑。

『夷陵老祖曠世鉅作,藍二公子雙馬尾造型,鏘鏘,隆重登場!』當時說的眉飛色舞,自帶音效。

藍忘機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張口說了聲『胡鬧。』

『唉唷,二哥哥不喜歡呀?』魏無羨將臉湊到藍忘機的臉龐上,又偷偷香了一口後,裝作有些惋惜的說道『好吧,那羨羨拆掉囉?』

『......。』藍忘機沒有回答他,卻是在魏無羨伸手過來要拆掉的同時,迅速的躲了開來。
『欸你躲什麼呀,藍湛。我要幫你拆掉的,別躲啊,你不是不喜歡的嗎,啊?』

當時,是喜歡的。儘管魏無羨是替他綁了一個那麼好笑的髮型,他也喜歡的。
因爲那是魏嬰爲自己束的發冠,怎麼可能不喜歡。
只希望那一刻的時間是靜止的,希望永遠停在那裏,卻發現時光無情,只留下星星點點走過回憶的斑駁痕跡。

從前魏嬰的離去,那些過往回憶是冰涼的細雨,眼裡是一灘死水,連呼吸都讓人苦澀。

現在回味時,回憶是天上緩慢飄逸的、溫柔的白雲,輕描淡寫,雲淡風輕中,總是帶上那麼點。
那麼點時光所留下來的韻味。

「爺爺,我綁好啦!」胡槿興奮的語氣在藍忘機的耳邊響起,讓藍忘機緩緩的睜開眼,望向鏡中自己現在的樣子。

銀銀細絲如雪瀑般地長髮,被整齊的梳理過,顯得更有點精神了些,露出佈滿皺紋的臉龐時,藍忘機才突然有種感嘆,自己是真的老了,而身邊的女孩兒也不是不久前那個小女孩的模樣,慢慢蛻變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時間,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

「怎麼樣,好看嗎?」胡槿的笑容揉合王薰當年微笑的樣子,個性又不似她的母親那般淡雅安靜的氣質,彷彿沾染上了來自父親胡易的那種熱情活潑的生活態度。

「嗯,好看。」藍忘機微微一笑,笑意更甚,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梳髮的緣故,讓藍忘機的笑容更加慈祥了些,他伸手摸了摸久自己額前久違的抹額,感覺似乎還有點不太習慣。

時間有過這麼快的嗎?
晃眼過去,感覺像一瞬間,卻又有些慢的令人懷念當時的自己。

他還記得自己在魏無羨過世後,就取下抹額,決心爲了魏嬰而活著,可活了這十二年的前半段,卻像是白活了那般行屍走肉,直到後面遇見了他們一家子。

藍忘機的心裏,頃刻間只有對胡家的感謝。
謝謝他們的出現,教會那些所有魏嬰想讓他明白的事。
世界那麼多人,而他藍忘機在晚年,任風吹雨之時,還有一個來自『魏嬰』和『他們』的陪伴。

「槿兒?」藍忘機輕聲呼喚著那位愣眼看著他的女孩,有些疑惑。
「啊,喔,爺爺對不起,剛剛你的笑容太可愛了,好好看啊,我覺得今天爺爺的笑容,是我看過最好看的笑容了,爺爺其實很適合微笑的,真的好想看您多笑一笑啊。」

『藍湛,你的笑容真的很好看,不亞於澤蕪君的,多笑一笑嘛,好不好?』

胡槿笑的一臉滿足,剛才眼眶中強忍著打轉的淚水,都被這個笑給擠了出來,讓女孩此刻有些慌亂的用袖子口擦了擦臉,趕忙說道「爺爺,你別誤會!我沒有哭的!眼淚只是被擠出來的!!」

『一笑生花,你說是吧,藍湛。』
魏嬰,笑著笑著就流淚了,也挺好的,你說是嗎?

藍忘機只是默默的伸出手,用著自己佈滿皺紋的手,輕輕地拭去女孩兒臉上的淚珠,他用著滿目慈愛地眼神,溫柔的說話,「槿兒,今年幾歲了?」
輕輕的話語裏,帶上淺淺的笑意,這時,藍忘機突然發現自己現在,也許才是最像魏嬰的樣子了。

胡槿抹了抹臉,歪頭思考了一陣後回道「嗯,今年嗎?」
「嗯。」
「大概...今年七月的時候,胡槿就十五歲了!」
「是嗎?」
「是啊!」胡槿肯定的說道,並一臉疑惑的看向藍忘機,「爺爺,怎麼了嗎?」
「無事。」藍忘機輕笑出聲,「只是在想,能不能看到槿兒出嫁的樣子。」

「爺爺!」


過了春分後的日子,天氣開始暖和了起來。

連北方這種冷颼颼的天氣,也緩慢的被柔暖的太陽光線一一掃去,大地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色,放眼望去,春色迤邐。

長野的天際,帶上點蒼藍,又漫上暖黃的色調,自上天灑落至人間,就算滿臉愁容的人們,也會被這美好的天氣,帶走了自己哀傷憂愁的心思。

百年如一日的天空,依舊如此。

藍忘機最近挺常來到下山散步遊走的,不再是一個人孤伶伶的待在山上,或者是等待胡槿的到來。

閒來無事的時候,藍忘機喜歡坐在村落裏某一處茶館外邊的長廊坐著看看人們,感受街上流動的人潮和經過他身邊時,那些帶給他善意和緩的笑容。

這些是以往他不曾感受過的,也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喜歡人潮衆多且有些嘈雜的地方,一直以來都以爲自己喜歡安靜,但沒想到活到這把年紀了,他總覺得這樣也挺好,挺不錯的。

『一個人的時候,怪無聊的。』魏嬰以往在他出遠門後回來的幾天,在藍忘機的耳邊反覆說著這句話。

那時候的藍忘機,曾經回答道『不無聊,有很多事可以做。』

『二哥哥,你倒是說啊?還有什麼可以做的?你舉個例子唄!我都要無聊死了,雲深不知處就那麼大,逛來逛去也就那樣了。無聊,無聊啊!』

『例子?』
『對對對,舉個例子吧,藍湛,這樣下次你出遠門的時候,我可以不無聊。』魏無羨有些無賴的掛在藍忘機的身上撒驕說道,他就喜歡藍湛無奈的樣子,特別有趣。
『你是真找不到事情做?』藍忘機挑眉。

『是啊,找不到。』魏無羨說完後,湊近藍忘機的耳旁,清清淡淡地吹了一口氣,接著說『除了,想想藍二公子以外嘿嘿嘿。』

『那爲何我不在的時候,你總表現的比現在還開心的樣子?』藍忘機不解,每次都是看到魏無羨一臉笑盈盈地樣子。

『哦,因爲我在練習微笑啊。』
『爲何要練習微笑?』

魏無羨斜睨了他一眼,接著神祕兮兮的說道『爲了釣姑娘,上。鉤。』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魏無羨突然覺得周圍的溫度瞬間下降了幾度,再看了看藍忘機的表情後,趕忙說道『啊,啊,不是啦!就想說你不在,我有點難受,想你想得緊,才想要笑的。』

藍忘機聞言,這才乖乖地點了點頭,認同魏無羨的話,他就姑蘇醋王嘛,自然不是叫假的。

不過魏無羨的下一句話,卻一改剛剛痞痞的態度,滿臉認真的說道『藍湛,總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自主性的想要練習如何微笑的。』

『爲何?』藍忘機任由魏無羨捧著自己的臉。
魏無羨回答的很認真『因爲這個笑容,最終還是會回到自己身上的呀。』
『可如兄長那般?』
『不一樣的。那個時候,你就會懂了。』
那之後,又是一陣輕柔綿密的吻,如點水般的蜻蜓,點落在彼此的唇口上。

微笑,需要練習。

藍忘機的臉上掛上輕輕地微笑,雖然還是不太能夠笑的自然,但看著路上人來人往,無一不跟他打聲招呼的樣子,甚至還有小孩兒鑽進他的懷裡撒驕的樣子,讓他可以更容易的練習『微笑』。

這跟以前身為『含光君』的身份不大一樣,從前的他,人們對他有敬畏也有尊敬,但現在倒是多了一份親近。

看著自己懷中撒驕要糖吃的孩子,再望了望那孩子的父母,在遠處看著他們的笑臉。

魏嬰,你是對的。
笑容,是會回來的啊。



清明時節,微冷。
春天的氣溫,總是說變就變。
灰幕低垂,連灑落的雨絲都帶了點哀傷斷魂的氣息。
山林霧氣繚繞,今天是掃墓的日子。

胡槿今天起的特別早,她和藍忘機一同前往那棵菩提樹所在的位子,當年的王薰就葬在魏嬰所葬的不遠處。

紙錢一張一張的落於火堆中,藍忘機默默的看著胡槿乖巧的燒著,口中唸唸有詞,是給她的母親王薰所燒的,每一縷冉冉升起的輕煙,都是來自她最真誠的念想與思念。

藍忘機不經回想起當年,自己好像曾經醉茫茫一回,問過魏無羡這樣一段話。

那年的那個夜晚,風很大,夜很黑。

『你喜歡紙錢嗎?』藍忘機一臉醉態,站的些許不穩,耳尖紅通通的樣子,『不,不要喜歡上。那是往生之人的東西。』

紙錢,不要喜歡。
藍忘機從乾坤袋裡,拿出各式各樣的東西,但凡魏無羡曾經有可能喜歡的,他通通拿了出來。
只要他能喜歡,什麼都好。

『啊哈哈哈,藍湛,你醉了。』魏嬰當時是笑了,感覺應該很開心?
現在想想,他那時的笑臉,其實應該是有點尷尬的。

『沒醉。』當下自己回答的肯定。
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起來,感覺有些逗趣的好笑。
或許那個時候自己當真沒醉,但可以又真的醉了吧,不然怎麼會記得如此清楚?

那些魏無羡可能喜歡的東西,就藏在乾坤袋裡,陪伴藍忘機當年的十三年,那些獨自潸然的每一個清明、每一個節日。
每一個喟嘆的夜晚,每一個徒勞的白日。
每一個年。
唯獨就是沒有紙錢。

只知道這一刻,春寒料峭的寒風是不知憐惜的,吹散了藍忘機最後一絲回憶的思緒。

他回過神來,望著手裡的紙錢,忍住想要發問的衝動,也許現在可以問問魏嬰,你現在在黃泉的另一端。

『喜歡紙錢嗎?』這個問題。
「......紙錢,喜歡嗎?」

只見胡槿一臉疑惑的回過頭來,「爺爺......?」
藍忘機愣了神,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有些遲疑的搖了搖頭,最後不知怎麼,又點了點頭。

喜歡?不喜歡?

不料這女孩兒聰明伶俐的很,似乎很快就會意了過來,她甜美的臉蛋,撐起一絲淡淡的笑意,臉上還試圖掩去些許悲傷的表情。
「爺爺是問奶奶,會不會喜歡紙錢嗎?」
藍忘機也不知道。

藍忘機的面容有些呆愣,他確實不知道現在的魏無羡會不會喜歡,好像曾經有聽魏無羡說過他都沒收到過,原因好像是根本沒人燒給他。

不過當時沒意會到,居然連江晚吟也沒燒給他。
江晚吟。

藍忘機知道自己當年,對這個人一向沒什麼好感,結果到現在,他才知道當年的江晚吟,也曾在等一個他。
等魏嬰。

『江澄,他。其實從來,沒有恨過我。』魏無羡那時說的很斷續,好像自己在說的時候,也有那麼一點點的不確定。
世人皆知含光君等一個夷陵老祖等了個漫長的十三年,可誰又知三毒聖手也曾默默的等待。

只是表現的方式,些許不同罷了。
藍忘機覺得魏無羡後來肯定是想通了,才說了這一句。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這麼想過,魏嬰會死去。

『藍湛,人終將一死。』魏無羡後來的後來,又曾這麼說過。
那個時候的藍忘機,僅面露不悅,他不喜歡魏無羡動不動就提起『死』這個字。

對當時的藍忘機來說,『死』是失去。
是空無一物。是沒有生機的。

所以他不喜歡魏無羡提起『死』字,因為那個字裡,蘊含著他藍忘機所不能體會,如大海翻湧般的深刻感嘆。  

現在的藍忘機也許和那時的魏嬰一樣,可以光明正大的坦然,認為『死』,僅僅是一個過程。 
「我覺得......應該是會喜歡的!」胡槿見藍忘機抿唇思考的樣子,搶在他開口前說道,「不管他們用不用的到這些紙錢,都是包含心意送過去給他們的呀,肯定是喜歡且收得到的。」
包含心意的......嗎?

「是嗎?」藍忘機難得疑惑了起來。
「是的呀,爺爺。」胡槿拍了拍手,將手中殘留的金箔粉粉末拍進了火堆中,並接過藍忘機手中的紙錢,笑得一臉燦爛,「爺爺,我幫你燒給奶奶好不好?」
「嗯。」

既然這位女孩兒都這麼肯定了,那一定就是了吧。
『死』是過程,紙錢......不管你喜不喜歡,帶上便是。

魏嬰,你收到我的心意了嗎?
















最終,藍忘機沒有選擇吃延壽仙丹。

魏無羡在夢裡笑而不語,彼此心照不宣。
何必吃延壽仙丹呢......?

論語曰: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說再見的時候,也該到了,何必......刻意延長?




小日子,平平淡淡。

日子是灑滿甜霜的甜甜圈,每一口都彷彿是來自人們心中最親切的問候與祝福,填滿藍忘機晚年些許空蕩的心靈。

其實藍忘機也沒想過,他不吃延壽仙丹,還能存活於世間,超過一年的時間。

日復一日,忽然想起一段魏無羨平淡過日子煮食時的閒話家常。
『好吃?』
『當然好吃啊。』

『是嗎?』藍忘機淡淡地翹起一絲嘴角,幸福的笑意含春,只有魏無羡能看的出來。
滿桌的料理,只求君能喜歡。
『藍湛太厲害了,現在做的真的很好吃。』魏無羡吃飽後接過藍忘機遞給他的一杯茶,一邊說道『感覺已經比當年師姐做的還好吃了。』

『喜歡就行。』當時的藍忘機輕抿了一口茶,茶香四溢嘴邊,洗去一口辣油,油膩膩的感覺,特別清爽快活。

他其實特別喜歡看魏無羡吃飯。

總覺得對方在吃飯時,一臉津津有味滿足的樣子,讓自己特別有成就感。

『不過嘛...。』魏無羡話鋒一轉,朝著一旁已經閉上眼細品茶香的藍忘機一笑。

魏無羡滿臉笑意的撐著下巴,看著藍忘機有些疑問的睜開眼望向他,『我突然開始懷念含光君一開始做飯的味道。』

當時的他,還不明白對方說出這句話的背後意思。只知道其實自己一開始,是不太會做飯的。

儘管魏嬰消失的十三年裡,他試圖嚐遍雲夢地區及夷陵地區的辣味料理,依舊不太合魏嬰的口味。

『好吃?』當藍忘機帶著有些侷促不安的心情問道,這是他第一次做飯給魏無羡。

魏無羡有些害怕的輕嚐了一口,畢竟他還記得當年藍氏的那些清湯寡水,儘管藍忘機這回做的感覺,是類似雲夢的菜餚,但之前嚐過的苦澀味道,還是讓他難受的扁了一張臉。

不過讓他驚喜的是,沒有吃到回憶中苦菜湯的味道。
是來自雲夢,家鄉的味道。

『好吃。』魏無羡感動的說道,他已經好久沒有吃到雲夢的料理了,但若要說起來,似乎少了點什麼。
『不過嘛,藍湛你總少了一個味道。』
『味道?』藍忘機問的一臉認真,他自認已經把雲夢的味道研究了透徹,十三年的時間裡一點都沒有浪費,全是為了這一刻。
『嗯,我也不是個會做飯的主,總之就......啊,說不上來。』

『那,下次嘗試改改。』藍忘機有些失落的垂眸。

『好呀,但是你這次還是做的很好吃的。』魏嬰親暱的往藍忘機的臉上香了一口,『我很開心喔,藍湛。』
『嗯。』
『下次,我們一起做吧?』
『好。』

那次的約定,變成往後每一次在灶房裡的甜蜜。

兩個人就這樣窩在廚房裡,做著魏嬰最愛的下酒菜--雲夢辣子鴨。
說是兩個人一起做飯,但其實真正在做的,也就藍忘機一個人而已,魏無羡大概就是在一旁湊湊熱鬧,偶爾當個稱職的試吃員罷了。

藍忘機動作俐落的翻炒了一下鍋內被大火炙熱吻過的辣子鴨,滿滿的辛香料以及辣椒醬料混合出來的味道環繞在整個廚房內,讓一旁的魏無羡看的口水直流。

『俗話說:雲夢人吃辣,跟吃白飯一樣,多點辣就行。』魏無羡邊說邊蹭到藍忘機翻炒鍋子的旁邊,一邊讚嘆道『真香。』

『小心。』藍忘機微微皺眉,他怕魏無羡臉貼太近被燙到。
不過魏無羡可沒在乎那麼多,又是吸了一口菜餚在鍋中翻滾出來的香氣,一邊可憐巴巴的望向藍忘機說道『二哥哥,我可以試吃一口嗎?』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後,側身拿過一個小碟子,並快速的
裝了一小碟,『來。』

『好欸。』魏無羡一臉開心的接了過來,熱呼呼的辣子鴨,險些燙口。
『小心燙。』藍忘機有些無奈,同時也期待著魏無羡品嚐過後的評價,他開口問道『這次,如何?』
『比上次好一些,夠辣,挺可以的,含光君。』

『是嗎?那再多放點。』
說完,就要拿過一旁的老師公辣椒醬,他知道魏無羡就愛這味。

『欸不,不是辣味啦!』魏無羡再度淺嚐了一口,肯定的說道『已經夠辣啦!』
『不過,還是少了點東西。』魏無羡一邊說,一邊用眼環視了一圈廚房,但沒找到,『現在好像沒有那個可以放。』
『放什麼?』藍忘機有些不解。

『糖啊!』
『糖?』
『是啊,放點糖,讓味道豐富一點。』魏無羡一臉笑瞇瞇,說完還悄悄地從藍忘機的背後環住他還在做飯炒菜的身子,甜膩的蹭了起來。

他知道藍忘機最後一定會說好的,你看嘛。

『好。』

又再後來的一次裡,魏無羡滿足的喝了一口藍忘機特別熬給他的蓮藕排骨湯。

『藍湛,為什麼你可以那麼寵我?』魏無羡滿足的接過藍忘機遞過來的手巾,胡亂的抹了抹嘴。
『因為。』藍忘機看了他,沒接著說話,反而是拿起剛剛魏無羡放下的手巾,再度仔細地替魏無羡將剛剛臉上沒擦乾淨的地方給擦乾淨。

魏無羡倒也挺享受的,他乖巧的半眯起眼,感受藍忘機輕柔的動作在自己的臉上遊走,『你明明沒說完話,可是我卻知道你要說什麼,二哥哥。』

接著,他抓住了藍忘機擦完後,準備放下的手偷親了一下才放開。
『就像這碗湯,現在知道了,多了一些糖就對味了。』他用筷子敲了敲碗,引來藍忘機一陣皺眉,不過,這才是彼此最自在的樣子。

沒錯,是少了那麼一點點甘甜味。
魏無羡笑咪咪的起身,再為藍忘機添了一碗湯。

湯有些涼了,不燙口,是可以直接一口喝下,尚還能嚐出湯頭味道的合適溫度。

『藍湛,你也喝一點。』魏嬰笑瞇瞇的說道『別總是看我吃,我都快要被你餵成豬了。』
『你是豬,我也喜歡。』

藍忘機是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完這句話的,反倒是一旁的魏無羡被對方一句話撩的瞬間紅了臉蛋。

過了好一會兒,魏無羡才笑的一臉尷尬,還想試圖挽回自己剛剛瞬間被藍忘機的情話,堵的說不出口的窘境,『啊哈哈哈,二哥哥現在開始會撩撥我了。』

隨後,魏無羡才緩慢的坐下來,又是撐著下巴看著藍忘機喝湯。

『好喝嗎?』魏無羡問道。
『嗯。』藍忘機輕輕地放下瓷碗,『好喝。』

他望著瓷碗內被光線折射的些微流光一會兒,碗內還殘留著晶瑩的油水,突然想起這次的這碗湯,他有特別記得放了一個味道進去。

『從前。』藍忘機抿了一口茶,『不知道料理可以放糖。』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魏無羡笑了起來,他也知道這次的湯不一樣,『是師姐告訴我的。』

回想起師姐當年的好味道,令人懷念的想落淚。

『師姐曾說:料理就像人生,有時候酸澀的料理,加點糖才好。』
『藍湛,你是我的糖呀。』

當時藍忘機還為了這句話,愣神了一陣。
現在想來覺得當時的自己,怎麼就不懂。

在那之後不知道煮了多少回,後來的每一次,藍忘機總會在飯後詢問魏無羡的評價。

『一開始的,你不是說總少一味?』藍忘機還是不解,有了鹽,有了糖,現在的每一個調味都很完美,怎麼對方卻開始懷念起來自己一開始做的那些呢?

『對啊,二哥哥那個時候的湯雖然是辣的,而且還有點酸澀的味道,可是還是會懷念你一開始做的。』魏無羡有點可惜的說道並再度嚐了一口。

『為何?』藍忘機這次是真的無法理解了。
『就......偶爾還是會想念嘛。』

想念什麼?沒有糖?
藍忘機沒說話,只是自個兒添了一碗湯,也品了一口味道。

『藍湛,你從一開始到現在所做的每一盤料理,還有你。』
『我?』
『嗯,對我來說,全部都是獨一無二,屬於山珍海味的味道呀。』

「爺爺!開飯啦!」胡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藍忘機緩緩的從回憶的漩渦中回過神來。

望著滿桌的菜餚,以及胡槿早已替自己盛好的野菜稀飯,新鮮的野菜搭配一點點肉末被仔細地處理剁碎後放入碗中,香氣鮮甜、四溢飄散的熱氣蒸騰,令人食指大動。

藍忘機沒有說話,他僅僅只是看著眼前那對父女胡易和胡槿有說有笑的樣子,才明白當時所不能明白的一些話、一些感動。

其實,只要陪伴彼此、一起吃飯,也許就是對彼此是最美好的山珍海味了吧。



今年盛夏,木槿花開的早。

他們所在地開出的木槿花,多半是嫩粉色的,如遙遠東瀛國度的櫻花般美麗,花朵大小比牡丹稍微小了點,含羞不張揚的花瓣色調,帶出木謹花蕙質蘭心的本質。

一樹一木,一花一草,連風吹來都帶了點木槿的香氣,迎來了屬於胡槿的成年禮。

藍忘機憶起藍思追和藍景儀那幫孩子們,當時在藍氏的加冠儀式。

姑蘇藍氏是很看重成年禮的,舉辦的隆重且盛大。

在那天,他們都會換上一隻象徵長大成人的簪子。

玉簪很特別,通體上等白玉所製,外表看似冰涼通透,握上去的觸感卻溫潤。

在女修的簪子上,還可以看見些許色彩繽紛的飄花,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美玉無瑕。

還記得是自己的兄長藍曦臣所主持操辦的,當年魏嬰還沒回來,沒能看到思追成年禮,他還嚷嚷的有些遺憾。

而後來的幾個念頭,不停有藍氏的成年禮年年舉辦,去過一兩次後,魏無羡反而去到不想去了,形容那是又臭又長的禮俗。

當時自己僅回一個好字,但藍忘機每每前往成年禮時,魏無羡人還是乖乖地自動待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去。

後來詢問過魏無羡,為什麼明明不想去還要跟著的時候,他也只用一個笑容回答,並無多說什麼。

可能,多半來自孩子們的期待吧,期待他的出現,就像胡槿這女孩兒一樣,期待著自己成年的這一天。
藍忘機用了一點心思,努力回想姑蘇那方木槿花的樣子(姑蘇的木槿花品種顏色偏米白),仔細雕琢了一隻木槿花玉簪,致贈給胡槿,當作成年禮。

用的材料正好是這女孩兒在自己前年生日時,準備送給他,可是卻摔碎的平安扣餘料。

那平安扣另一半暖黃的飄花,正適合她那女孩兒活潑的性子。

真好,希望她會喜歡。













秋分時節,北方今年常下雨。
雨勢不小,倒也不如滂沱大雨。

以往下雨總給人有點憂鬱的感覺,但今日的不會。
沿著屋簷滴落的雨滴,輕快的彈向地面,彷彿奏樂了一曲又一曲的小調子,有高有低的頻率滴著雨滴,給人一種平淡的暢快。

藍忘機曾經有幾次想要打開魏嬰寫給自己的第十三封信,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大限將至,而日子久了他卻有種預感,自己將會活過第十三個年頭後,才會離開。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離開世間,已然沒有雜念。



心靜,坐聽下雪的聲音。

歲月掠過一片浮華,說來望眼不過也只帶走一片雲煙,悄無聲息的銀白世界裡,只有木柴獨自在壁爐裡燒灼的劈啪聲。

十二月,大雪紛飛的日子裡,胡槿出嫁了。

對方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名蘇樑。
年約十七,藍忘機看過這孩子不少次,眉清目秀,性格相較於胡槿來說,相對沉穩了些,倒也愛說話聊天,活潑樂觀的性子,和胡槿的性子正好相襯。

夫唱婦隨,任人一看,都是會幸福美滿的一對。

藍忘機婉拒了胡家及村子裏人們的好意,他不想在沒有魏無羡的日子裡飲酒,自然也就沒去跟人喝喜酒掃別人家的興致,但內心卻一點遺憾也沒有,甚至還有點高興。

原來是出嫁前一晚,胡槿偷偷帶著那小子,她未來的夫君,來向藍忘機請安。

那晚,兩個人就這麼長跪在藍忘機的面前。
「爺爺,我準備要出嫁了。」胡槿顯得有些惴惴不安,欲言又止。
她自然是知道藍忘機很看重禮數的,平常的那些禮義廉恥,全都是爺爺手把手的教導她,而女子在出嫁前一天,為了確保隔天的婚宴順利,當晚更是不可外出且不得與新郎見面,這是禮俗。

「在出嫁前,無論如何,都想帶著阿樑一起,給您請安......我知道您不會出席我的婚宴,自己感覺有點遺憾,所以......」她的頭微微低下,剛才瞥見藍忘機的面色凝重,她在猜想著此刻的爺爺會不會是生氣了,畢竟從來沒看過爺爺這般凝重的表情過。

『藍湛,我們成親吧。』
『當真?』
另一旁長跪在側的蘇樑,則是完全不敢抬頭,僅接續胡槿的話,繼續說道「還望陶然爺爺可以給予我們祝福及成全。」

只見藍忘機拄著拐杖站了起來,他用著蒼老的聲線說道「抬頭。」
「是。」

當蘇樑應答完後抬起頭,便看到胡槿驚呼了一聲,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藍忘機的拐杖頭不知道什麼時後,輕輕的敲了敲他的腦袋,又像是交付了任務那般沉重,給予了承諾。

藍忘機也不等他反應過來的回話,直說道「互相扶持。婚姻,不是兒戲。」

『當然是認真的囉,含光君。』魏嬰當時說的一臉開玩笑、嬉皮笑臉的樣子,『難道,你不想娶我嗎?』

藍忘機微微愣神,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娶字,應當用在女子身上。你不是女子,無法用這字。』

他不知道魏嬰耍著他玩的成分有多高,但心底總歸還是高興的。

『那二哥哥是要嫁我囉?』魏嬰笑的更開懷了,臉上都樂出了花,他人就坐在藍忘機的懷裡,把玩著他額前過長的瀏海,眼看著人就要把他的瀏海都編成麻花辮了。

『胡鬧。』藍忘機嘴上是這麼說的,但也沒有想要阻止魏無羡的意思,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反駁的是魏無羡故意替自己瀏海編麻花辮的動作,還是要『嫁』他了。

『唉唷,我就想跟你在一起,看著別人都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我們不可以嗎?』

『可以。』他忍不住輕輕勾起一絲嘴角,在魏無羡還沒反應過來的那瞬間,快速的拉過對方的手,在魏無羡的右手背上落下一吻。

『結親。』

「爺爺!」胡槿看著藍忘機將自己的身子蹲了下來,將她的手輕柔的和蘇樑的手交疊起來,並緊緊的握住,手心的溫度暖的令人想落淚。

藍忘機輕閉上眼,口中帶出了一句最真誠的祝福。

「百年好合。」


九陌祥煙合,千春瑞月明。

一月的天氣雖然寒冷,但藍忘機的手和心都是溫熱的。
今天是第十三年的生日,也是拆開魏嬰給自己的最後一份禮物,不知道為什麼。

藍忘機很期待。

他難得哼起了前幾年的小調子,高高低低、三拍子節奏的音階,明明應該是歡快的曲調,卻被他哼哼唱唱的溫柔柔軟。

明明現在一個人也沒有。

胡槿和蘇樑這對夫妻早上來過了,一對夫妻在自己面前有說有笑、偶爾不時向藍忘機說說話、聊聊天,跟他說了說村子裡又有什麼有趣的事情時,讓藍忘機很滿足。

明明以前是不怎麼在乎的,至少魏無羡在的日子裡,他從來都只把關注點放在他的身上,他這個人,就是太純粹、太認真了,才會忽略很多很多可以記得的事。

曾經有一天,魏無羡在某一個下午裡假寐,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突然醒了,然後就突然像是頓悟了什麼,將蓋在自己臉上都書拿下,露出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盯著藍忘機認真看書的臉上瞧啊瞧的。

『藍湛,你啊。』
『什麼?』藍忘機當時沒看他。

『你喜歡這世間嗎?』魏無羡悠悠地問道,隨後深吸了口氣後,再緩慢的吐氣,沒等對方的回答,接續說道『我上一世不喜歡。』

『魏嬰。』藍忘機終於放下了書,擔心的看向他。

『可是呢,再來一次。我卻很喜歡。』魏無羡笑了笑,『所以,藍湛,你喜歡嗎?』

話鋒一轉,又轉回到自己身上,讓藍忘機一時很難回答,僅是看著他認真的思考並沉默了幾分鐘的時間後,才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不知道。』
魏無羡噗哧一笑,『哈哈哈哈。』

『笑什麼?』有些不滿。
『沒有,覺得二哥哥的回答,非常二哥哥。』

「爺爺,下午你要一個人上山彈琴嗎?」胡槿一臉擔憂的問道。
這是早上的對話,藍忘機打算在下午的時候,一個人上山來到那顆和魏無羡一起種下的樹旁彈琴。

最後一封書信,肯定也是一首曲子,藍忘機甚至還期待著、猜想著那首曲子又會給他帶來什麼樣子的回憶,他想要一個人好好的品嚐這其中的含義。

「嗯。」藍忘機忍不住勾起一絲淺淺的嘴角。
「真的不需要我們陪嗎?今天特別冷。」蘇樑擔心的說道,又替藍忘機倒了一杯熱茶,並推到他老人家的面前。

藍忘機點頭致謝,本來想開口說不需要的,想了想又改了另一種說話的方式,「一個人可以。」

「好吧,那爺爺千萬要注意身體狀況喔,最近覺得您走路似乎變慢了許多,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

「沒有。」藍忘機緩慢的端起了杯子,抿了一口茶,茶的味道很好,他也是。

如杯中茶水般的心平氣定。

「我很好。」











一路前往山上的風雪飄搖,但神奇的是,當藍忘機獨自來到山頂那顆樹旁時,風雪卻奇蹟似的停了下來,甚至還露出了一點陽光。

藍忘機遠眺著山崖前的美景時,才發現今天的日子和天氣似乎和當年他和魏無羡剛到這裡時的樣子一模一樣,連吹來的風,似乎都有些相似。

柔和的微風吹得藍忘機的白衣帶飄飄,銀白色的長髮也順著風被輕輕吹起卻不凌亂,一切都像是替他藍忘機準備好的樣子。

藍忘機緩慢的走回樹下,先是從乾坤袋裡取出了厚坐墊,置於雪地上後,才在樹下坐了下來,並閉眼輕吸了一口氣。

『藍湛。』

好似聽到魏嬰的聲音在耳邊。

『你喜歡這世間嗎?』

再度睜開眼時,看出去的是一片絢麗的光線,他用著蒼老卻咬字清楚的聲音,小聲的說了一句回應魏嬰當年的話。

「挺喜歡的。」

















胡槿和蘇樑,還有山下一眾人們,全都偷偷靜悄悄的跟在藍忘機的身後,畢竟胡槿早就知道藍忘機的身子如何了。

藍忘機沒說,但她明白。
脈象是藏不住的時間。

大限將至,心照不宣。

她明白藍忘機的用意,明白一些事,明白時間從不等人,明白世間萬物的流轉,明白他的即將遠去。

那些揮散不去的過往,早已穿越了所有的時間,任何人的遠去,只是比較早上路前行罷了。

沉積已久的心情,全讓眾人都安靜地跟在藍忘機的身後,細聽那首曲子。

但意外的是,今年彈奏的曲子,居然是去年那一首。

同樣的旋律,同樣的曲子,心情不一樣,彈起來也不一樣,像是傾訴思念般悵然,又像新生般雀躍,藍忘機已經解開了人生最後一道心結。

多想留下一點時間,在珍貴的人身邊,愛能遺留並滲透了整個世間,

學會離別、學會灑脫,學會所有的不捨只是一段即將前行的路程。
長路漫漫,卻甘之如飴。

當那首曲子彈奏完畢後,時間又彷彿是靜止了那般平靜,直到兩個時辰過去了,白天都到了黑夜時,胡槿及一眾村民才發現藍忘機靠在那顆樹下撫著琴,安靜祥和的離開了人間。

前去的路途不孤單,黃泉路上長路漫漫又何妨。
重要的,全會留了下來。
一切歸為塵土,歸為無,祥和平靜,沒有雜念。





胡槿最終還是沒忍住轉身撲向蘇樑的懷裡流淚,但嘴裡說著卻是那一句話。

『太好了。』
沒有當年自己的母親離開時的萬般不捨,太好了。
他們迎來了一個完美的結束。

就像第十三封書信上,宛如回歸最初最初的原點,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曲子。













『多麼想留在你的身邊。』

『去感受從來沒感受過的世間。』

『有你有我、有他們的風景,全是最美的樣子。』



『藍湛,你讓我好等。』
『花了一點時間。』

『我聽到了喔。』
『什麼?』

『你說你喜歡這世間。』
『魏嬰。』

『我們......還會有來世嗎?』
『誰知道。』

是啊,誰知道。










『不過,等到二哥哥再見到我的時候。』

『一定是最合適相遇的時候了。』

『在那之前,換你等我?』

『好。』



《 藍湛 2022年 生日賀 ⸺菩提樹 全文完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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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8-1 10: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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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槿自述書

塵埃落定。

我是胡槿。

陶然爺爺,不,姑蘇藍氏的含光君⸺藍湛藍忘機。
享壽一百五十三歲,嗯,其實有點不太確定。

我和蘇樑,我的夫君在整理爺爺的遺物的時候,才真正看到那些書信以及關於我一直認為的奶奶是誰。

我們找到了一些被爺爺好好保存而留下來的一些小東西,我想那應該是他們的共有的東西,上面寫著他們真正的名子。

不管是泛黃不堪的畫軸也好、有些破損的木窗花也好,還有一些看起來是早年爺爺不太會剪紙留下來的那些紙兔子也好(爺爺後來很會剪,各種形狀的動物他都可以剪紙剪的出來,有一回講課的時候,還為了鼓勵我們大家,一人剪了一隻爺爺特別拿手的兔子給我們,型態都不一樣,真的很可愛。)

因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的關係,所以有些破損,但上面都刻寫著他們彼此的名子。

魏嬰,是奶奶的名子。
啊,感覺應該也是要叫一聲『爺爺』的,至於為什麼會知道是『爺爺』,你們就自個兒猜吧,嘻嘻。

爺爺身上有一個很漂亮的袋子,我還記得當年爹爹因喝太多酒而中毒的事情,他從這個漂亮的袋子裏,拿出一把美麗的長劍時,第一次看到真的驚嘆不已,後來我和蘇樑想說:既然是爺爺的貼身物,那我們就把這個袋子和爺爺下葬在一起,就在另一位魏爺爺的旁邊,這樣就不孤單了吧。

不過說也神奇,當我們準備下葬爺爺時,那個美麗的袋子彷彿知道主人已逝去,放在爺爺身上準備填土時(在那顆樹旁邊),袋子居然自個兒化為一抹輕煙,那一團冰藍色的霧氣,自邊緣開始自己化為無數個晶瑩的粉末,最終飄向那棵樹。

神奇的事發生了,我和蘇樑以及一眾村民們,在看到在寒冬中一瞬間長出嫩芽綠葉時的感動,不是用紙筆寫一寫就可以知道我們當時的感受,那是一種彷彿生命獲得重生的力量,好像可以看的爺爺們,兩個人就這樣坐在樹上愜意談笑的樣子,我想守了一生的相伴,大概就像是這樣浪漫一輩子的事吧。

後來的日子裡,我承襲了爺爺的所有知識,包含他所留下來的東西,繼續教書,平日就和夫君開一個小藥蘆維生,日子倒也愜意。

蘇樑對我很好,還記得當時我向爺爺在婚前請安的那一刻,我還以為爺爺會不答應這種行為,沒想到他只是輕輕地說了話,並將我鄭重道託付給了我的夫君。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說當時的感受,但爺爺的表情,在那日之後好像非常滿足的樣子,日後我特意和夫君穿著一身紅嫁衣,特別來給爺爺看的時候,才被他訓了一句,他說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見爺爺的眼眸裡,含著更加柔情的笑意。

問了爺爺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事,他也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並瞇起了眼,八成想起了和另一位爺爺結親時的樣子了吧。

後來,我們還得到了一張蘊含神奇力量的紅色剪紙,我把這張剪紙貼在妝奩台上,那張剪紙上是一個『囍』字,也許就是那張剪紙靜靜地代替爺爺,守護著我們呢。

就如爺爺當年的祝福那般。

『百年好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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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語言能力匱乏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謝謝太太優美的文字帶出這麼感傷又溫柔的故事! 本來看到這種文章都會婉拒,但太太的用詞和敘述的故事都讓人忍不住繼續往下看!! 差點暴露在公司薪偷看到淚流不止www 希望之後來能看到太太的作品! 2023-7-26 15:25
@agathachristie6 哇,謝謝妳喜歡QWQ嘗試寫寫忘羨 - 生離死別系列的故事,剛好藍忘機13年問靈曲沒有名子,我就腦洞大開了xD忘羨故事我可能會比較少寫......因為不是本命xD 但如果你喜歡,歡迎點梗唷! 2022-8-6 16:40
@RAASAP 希望往後,我還能帶給妳和帶給大家更多好的故事XD 2022-8-2 19:28
妳的留言是我寫完這篇故事最大的感動了,真的非常感謝妳能夠理解我所寫的一切。 2022-8-2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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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人數 2海草 +42 收起 理由
agathachristie6 + 22 謝謝您寫出了這麼ㄧ篇如涓涓流水般溫柔的故事, 題材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最開始很令人感傷, 到最後卻也能釋懷. 希望以後還能讀到您其他的忘羨故事!
RAASAP + 20 真的感動到說不出話來,自身言拙無法多說,只能謝謝您寫出這麼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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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一枚小樂兔 發表於 2022-8-1 11: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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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羨 - 菩提樹】藍湛22年生日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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