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其他] [IDOLiSH7│天陸親情向] 停下腳步[G]

[複製連結]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_20_ 發表於 2022-7-7 22:43:39
只看該作者 回文獎勵 |遞減排序 |閱讀模式
IDOLiSH7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 天陸親情向,陸夭折前提的鬼故事。
※ 因為改過很多細節,所以全文一起貼了,接近兩萬字,非常長。其中也包含了許多對雙子的感情在內,祝天和陸,生日快樂。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記憶中的冬天總是下著大雪,整片天地只餘下白茫茫的顏色,而他眼中只看到雪地裡殘留的足跡,正一點一點被雪花淹沒。


【IDOLiSH7】停下腳步(天陸親情向)


七瀨天自出生以來便是家中獨子。

他的父母早年下海經營生意,倒也做得不錯,在市區開了一家Show Club,待數年後營運步上正軌,七瀨天便捏準時間來到這個世上。鑑於一出生便算半個小開,還從嬰兒期開始就長得非常討人喜歡,五官標致的天有時候也會湊一份子在店裡表演,小小的人兒還沒有半道門高,卻連固定客源也有了,有時表演魔術,有時表演歌唱,不管是哪樣、只要他踏到台上,就只有完美的演出,因此他兒時的人生幾乎能以「萬千寵愛」來形容——父母、老師的寵愛,還有外人的稱讚,似乎甚麼都不缺。

大家總是說天甚麼都好,甚麼都懂,若非得說缺陷的話,就是因為太漂亮完美的關系,讓人感覺不易親近,及因為太早懂事而變成高冷,要是父母給他生個弟妹的話,也許他的個性會變得更溫潤柔和。

小小的天覺得大家的腦袋都有問題,他堅信自己是有弟弟的,因為每年冬天,他都看得見雪地上不只自己一個留下的足跡,他的足印旁邊總有另一雙相同的、小小的足印,一直走在他的身後。

天曾經聽說過母親在懷著他的時候,肚子裡有兩個孩子,兩個也是男孩子,可是其中一個在出生時,因為先天問題而夭折了。這些年來,他的父母開始把這件悲傷的事情放下,也不想讓天知道自己出生的同時是弟弟死去的日子,所以壓根沒有跟天提過,但是他們沒想過,年紀小小的天竟因為親戚偶爾提起過這件事而牢牢記住了,還「看」到了這個已經死去的孩子。

作為一個聰明的孩子,天並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就像是獨占了一個秘密,或是說把弟弟的存在變成只有自己僅有的東西一樣。


被另一雙腳印跟蹤了兩年後,大概於八歲那年,天終於忍不住乘沒有大人看緊他的時候,走到一棵大樹後,盯著地上憑空多出來的足印問話。

「你是誰?你能讓我看看你嗎?」
本來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曾經偷偷用父親的電腦搜索過死去的嬰兒圖片,也許弟弟會跟電視劇或電影中出現的喪屍長得很像,也有可能一直維持著嬰兒的狀態沒有長大,所以對方不一定會說話,也不一定跟自己一樣長得好看,更壞的情況下,也許連衣服也沒有。正因如此,所以弟弟每年冬天都會跑出來跟在他身後,說不好是因為太冷了,想問他要衣服。

結果出乎意料的是,沒有死嬰,沒有喪屍,也沒有裸著的小朋友,在最接近自己的腳印上浮現出來的,是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眨著大眼睛的紅髮孩子。

「哥哥。」
紅髮的孩子蹲在地上,從天的角落俯視下去,像一個半透明的小蕃茄。
「嘻嘻,我跟哥哥玩捉迷藏,玩了很久喔,哥哥終於抓到我了,哥哥好棒!」

「……」
天被對方突如其來冒出的說法弄得一頭霧水,不過聰敏如他馬上領會到,對方說的捉迷藏大概就是自己何時把他發現的事,於是他挺起胸膛,決心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對,我是你的哥哥,你得喊我天尼,你叫甚麼名字?」

紅髮的孩子乖巧地叫了一聲「天尼」,然後又搖搖頭,垂下眼簾表示自己沒有名字。

天摸著下巴沉思,父母沒有為他的弟弟取名,可是他抱著「每個人也該有名字」的單純想法,覺得既然自己是哥哥,那就應該為弟弟的名字問題負責任。
「我的名字是天,你喜歡被喊『陸』還是『海』?陸地的陸,和海洋的海。」

紅髮的孩子說他沒有見過海洋,不太清楚那應該是甚麼模樣,天尼一直都在陸地上,那麼他就叫陸吧。

天低低地喊了一聲、陸。然後陸便笑了起來。儘管並不是像天那麼精致的五官,笑起來卻是暖和得讓心底融化的柔軟,他用不存在的小手在空氣裡拉住了哥哥的衣袖,於是天也輕輕地伸出指尖觸碰對方,卻穿透了視野中那層薄薄的光影。

只有天看得到的陸。
不存在於別人眼中的陸。

之後他們便開始了相處,陸缺乏常識,尤其是幾乎沒有親自與人交流的經驗,開始時兩人總是難以傳遞自己的想法——例如天想知道陸到底跟自己捉迷藏捉了多久,可是陸對年月沒甚麼概念,只記得見過天吹三次蛋糕蠟燭,自己一直趴在桌子上羨慕地看著哥哥,又學著父母親對哥哥說「生日快樂」,答案總是模糊不清。

不過雖然沒常識,但陸還是挺聰明的,一起唸書時很快便能記住文章重點,要背誦的部分都可以對答如流,要不是因為陸還不太會認字,天認為考試時用弟弟來作弊也實在不成問題。


某天,待天放學回到家中,一打開房門便發現陸正坐在地上,手裡抱著一隻長耳兔,他正在低頭好奇地撫摸著對方的毛髮,低聲地哄牠。
「兔兔是個好孩子,乖乖喔。」

天走過去,試著學陸那樣撫摸兔子,想當然摸不到任何觸感。

死的。他心想。
「從哪裡來的?」

陸抬起頭說道。
「學校,有老師養了很多很多兔子,每天有不同同學去照顧牠們。牠之前生病了,搶不了食物,後來牠睡著了,我帶牠回家。」

天聽完便明白那是學校養來當實驗品的兔子,小學生還在學習怎樣照顧動物,確實常有意外發生。

陸放下小動物,慣性地朝哥哥的臉啾了一下;天也回吻了一下,平凡的滿足感浮上心頭。

天和陸的相處方式意外地和諧,天待人有禮但保持距離,在憑空出生的弟弟面前卻放下了一些自尊。因為陸的思考方式非常奇怪,似乎跟正常人不在同一個服務區裡,例如他跟天說兔兔不可以吃胡蘿卜,因為吃了後、牠便會因為太高興而消失;他也試過在聽過天的睡前故事後,誓言旦旦地跟天說「我要去冒險了」,結果消失兩日後突然哭著回到家裡,說自己在路上遇到了會噴火的龍,他害怕得想哥哥了。

天認為在市區是不可能見到龍的,而且以陸平日逛花園的步速,即使給他兩日時間,大概也只能由街頭走到街尾,他深信在這個活動範圍裡還是很安全的。在這件事上,天還不自覺地包容了陸對自己莫名奇妙的依賴——例如害怕的時候才會想起他。

天淡定地翻著小書說。
「嗯,所以陸不可以亂走,知道嗎?」

陸點頭如小雞啄米,又問道。
「天尼會陪我去冒險嗎?」

於是天便穿上厚重的衣服,與陸一起高高興興地逛街去。陸一直跟在他身後,時而大笑,時而鬧脾氣,溫暖的童嗓喊著天尼天尼,在看到櫥窗的熊娃娃時會睜大眼睛不願離去。

天在一家挺有名的蛋糕店打包了兩份草莓蛋糕回家,老闆娘見這個孩子長得乖僻又可愛,便多了份關心,問他另一份蛋糕是不是給家人買的;天思索了一下,答道。
「我喜歡草莓蛋糕,弟弟也是。」

站在一旁的陸也說道,天尼吃了就等於我吃了,天尼高興就等於我高興。

在老闆娘稱讚天疼愛弟弟的時候,天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同齡孩子該有的孩子氣笑容。


天有時候會在show club表演唱歌,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他經常在家中對著鏡子進行練習,練習的時候陸便百無聊賴地在床上滾啊滾,偶爾接上天尼的尾音胡亂地哼出結尾,即使只是亂唱,但也是動聽的聲音。

後來有一段日子,陸沒有跟隨天去上課,他說自己有個秘密要保密。天覺得綜合陸的腦袋和得意的神色而言,這個秘密大概不是甚麼好事,或者只是甚麼芝麻綠豆大的事,於是他也沒有放在心上,隨弟弟自由去了。

直到天生日前一個星期,他回家時聽到弟弟的歌聲從門後傳來,是一首孩童間耳熟能詳的歌。
「你是我的小啊小天哥——怎麼愛你都不閃躲——」

站在門外的天被嚇得連門都忘了打開,果然陸的秘密就是帶點不正常才符合人設。於是那天晚上睡覺時,天苦惱得不能入睡,他也想給陸唱歌作回禮,但是這首歌的歌詞有點肉麻,他唱不出口,也沒有陸改歌詞的天份。

天想來想去,他想要一些能給陸的禮物。

在生日前,母親和藹地問天想要甚麼禮物,他心裡早已有了打算,於是偷偷地湊到母親的耳邊問。
「今年我十歲了﹑可以要兩份禮物嗎。」

慈祥的母親被這個說法逗笑了,說。
「那你得先告訴我,你想要的禮物是甚麼。」

後來在慶祝天生日的時候,他收到了兩份禮物,還有一桌子他喜歡的美食;在那之前他就跟陸說過了,吹蠟燭的時候,你要站在我旁邊,跟我一起吹,因為今日也是你的生日。

這是我們兩人的生日,以後我們都要一起渡過,你不用再安靜地坐在一旁連名字也沒有、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天要的禮物是一隻熊娃娃和一部立可拍相機。買熊娃娃的原因是之前天跟陸逛街時﹑陸見到熊娃娃後拉著他不肯走,顯著對它情有獨鐘。立可拍相機是天自己要的禮物,他曾經見過同學拿著這種相機四處拍照,還可以馬上拿到照片,當時他就想著要為陸拍照,尤其是當陸露出各式奇怪表情的時候。

在拍全家福的時候,天特意在父母看不到的位置朝弟弟打了個手勢,於是陸也聰明地馬上趴在他的背上,然後一起對著鏡頭笑了起來;後來父母看著浮出影像的照片說這樣一家三口很幸福,而天則拉著陸的手說,我看到照片中的你喔。


從此以後,天多了一個習慣,就是拿著相機拍下弟弟的模樣,例如陸練習小天哥時閉著眼睛的天真臉孔,彷彿那是他用來核實弟弟真的存在於他生命中的證明。


陸也多了一個嗜好,就是喜歡跟天玩捉迷藏。

天伏在牆上,在心裡數一至一百。要是換陸來數的話、有時候他會精明地不數得那麼仔細,例如由十跳到二十,天不只一次聽到對方狡黠的笑聲,像個打響如意算盤的孩子,明明他並不會因此而特別容易找到天,卻又樂在其中。

一般而言,陸是可以選擇繼續露出還是消去自己的身影,不過要是陸在室內消去自己的身影,看不到摸不著,天基本上沒任何法子找到陸,所以自從天這樣對陸說過後,陸便很少在捉迷藏時開金手指了。

只有一次,天在家裡找來找去都沒法找到陸,當時他突然福臨心至,想起陸提過很想躲進洗衣筐裡的事,於是他拿著立可拍相機,站在洗衣筐前「卡查」了一張,照片馬上出來了。

是陸窩在洗衣筐裡、正笑著向相機比V的模樣。

近十歲的孩子,再小也幾乎塞不進洗衣筐了,陸把自己強行塞進去後便出不了來。天拿著照片時只有一個感想,就是長大後一定要用來取笑自己這個笨拙得可愛的弟弟。

陸掙扎著從洗衣筐裡爬出來,朝天尼問,為甚麼你知道我就在這裡。

天摸著下巴思索著,到底這算不算是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換另一個角度想,要是這樣玩弄他的是其他人,估計他已經想辦法使對方吃不完兜著走了,可是對象是陸的話,他的強硬和霸氣卻像過雲雨一樣,下雨時哇啦哇啦,天空卻馬上放晴。


天第一次看到陸真正哭泣,那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了。

那是一個份外寒冷的冬天,早在十二月初便開始下雪,天下意識叮囑陸不要太常外出,陸也乖乖聽話留在家中,在房間裡陪著兔兔玩耍。

那時候天已經儲了不少陸的照片,那些照片在外人眼裡大概就只是平常的風景照,例如大樹下、玩具店門外,甚至是一張空床鋪等,可是在天眼裡,卻看到了弟弟在大樹下觀察螞蟻、在玩具店門外跟隨玩偶音樂跳舞,和躺在床上睡得像個小天使的模樣。

還有陸抱著兔兔和自己的合照。

發生意外的那日,天還記得窗外下著大雪,即使室內有暖氣,似乎也擋不住寒喧的冷風,他和弟弟依偎在被窩裡不願離開,當時陸卻突然想起應該要把兔兔也抱進被窩才對,於是他睜開眼睛爬下床,卻發現本來應該住在房間角落的兔兔失去了蹤影。

兔兔的個性很乖僻,鮮少突然離開自己的主人,天和陸馬上起床尋找牠的下落,陸卻在下樓的時候停下了腳步,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七瀨家的屋子是複式住宅,天的房間在二樓,一下樓梯便正對著開放式廚房。天在下樓梯向媽媽打了招呼,此時媽媽正在廚房切菜,旁邊放著一些切成細片的胡羅卜,而兔兔正在低頭埋首在胡羅卜堆中,嗅著它們的味道。

天莫名地想起來了,陸說過兔兔不可以吃胡蘿卜,牠會因為太高興而消失。

為了轉移視線,天向媽媽說房間的窗子打不開,請媽媽上樓替他看看。天目送媽媽上樓梯時,看到陸目無表情地站在樓梯上,再回首時,兔兔的身體已經漸漸變得透明起來。

兔兔每咬一口胡羅卜,看上去便變得更透明一點,終於化成空氣消失。

天看著陸的眼淚沿著臉頰滑下,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但是此刻他完全沒法作出反應,不祥的預感在腦海中迅速膨漲,天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婉拒母親的疑問回到房間,他只記得當他關上房門時,自己力竭聲力嘶地捉住空氣中的陸,問他到底發生甚麼事。

為甚麼兔兔會消失。
陸也會消失嗎。
陸會消失嗎。


而陸一直在哭泣,平時的陸在向哥哥撒嬌時,也會哭一會兒,可是那跟滿臉悲傷的痛泣完全不一樣,這種哭泣即使沒有發出聲音,也會讓身邊的人感受到心臟揪著痛的感覺。

即使天已經隱約猜到了答案,但他還是顫抖地抓住陸重覆問道,連他也數不清楚到底自己覆述了多少次。


——陸,你會消失嗎。

良久後,陸終於點了頭。

他說。因為我已經死了啊。


TBC.

使用禮物 檢舉

2#
原作者| _20_ 發表於 2022-7-7 22:44:32
只看該作者
那就像是犯人被法官宣佈死刑的感覺,又像站在大海中央、等待潮漲時漸漸被海水淹沒的絕望。

天不知道何時會潮漲,他只知道如果與陸相見是一道選擇題,即使他擁有選擇「從來沒有跟陸相見」的權利,他依然會感激陸曾經出現在他的人生裡。說到底,他想讓陸活一段日子,不論是一輩子還是只有一日的時光,他也想讓陸知道他並不是獨自一人,孤伶伶地來到世上,又無人問津地消失。

在知道陸終會像兔兔一樣消失之後,天的情緒一直不太穩定,沒法掌控事情的感覺非常糟糕,讓他內心煩躁不安。

事後他曾迫問過弟弟,到底兔兔消失的原因是甚麼,一開始陸還想裝傻說自己完全不知道,可是天實在太了解弟弟混水摸魚的功力,陸也不是能躲得過哥哥迫問的個性,不久後就被套了口風。

陸在學校見到兔兔時,牠已經是強弓末弦,就只欠最後一口氣未咽下去,雙眼一直盯著遠方的胡羅卜,身體卻已經無力作出任何動作;陸跪在牠身旁,急忙把食物和水遞到牠的嘴邊,可是牠已再也動不了。

之後陸就把兔兔接回家了,他很聰明,知道兔兔大概是疾病加上餓死的,大概死後也會念念不忘想要吃胡

羅卜,一般死去的人或動物都是因為有心願未了,因而留在這個世界,所以他一開始就跟天說「如果讓牠吃了胡羅卜就會消失」,那時天只以為是陸想象力太豐富,沒想到這確實是事實,猶如一顆被糖衣包裹的炸彈。


陸就是這顆糖果。


天很生氣,但生氣的同時又要擔憂陸會不會突然消失,這使他的怒氣郁悶全都只能放在心裡鬱結。畢竟他本來嘴上就不饒人,有時候壞情緒上來了張開口想罵弟弟,瞪著眼睛的他一看到陸尚未被罵卻已經垂下頭、一臉悲壯準備就緒,這下罵甚麼都像是打在綿花上,力也用不上。

這樣鬱寡下來,不出一星期,天就生病了。

不是甚麼大病,基於向來準時作息的關系,天本來就屬於健康類型的孩子,可是因為從來不怎生病,所以一旦病起來便分外辛苦,在藥效還未生效之前他的意識浮浮沉沉的,只來得及打電話給父母通知自己病了,可自行看醫生,和不需要家人回來陪伴。

陸著急地勸他請父母回來照顧自己,可是天還在鬧別扭,完全沒有理會弟弟的勸阻。

結果39度高燒一燒起來就像沸騰的熱水,精神朝外蒸發散開,在他陷入了昏迷之前,只記得陸手足無措地拉著被褥,重覆呼喚著他的名字,可是實際上卻無能為力,畢竟他已經不是人了,甚至連通知父母的能力也沒有。

後來天醒來時已經在醫院,母親伏在病床上睡著了,陸耷拉地瑟縮在床尾,緊張地看著天,然而直到天撐起身體坐起來,他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就只是安靜地看著哥哥醒來,又沉默地看著對方。

在看到陸的表情時,天便察覺到對方生氣了,想起在昏迷前一直留在自己身邊的陸,天也能想象出那種焦慮又無助的情況,對陸便湧起了抱歉的心情。

「陸。」天開口低聲地呼喚。

陸抬頭,濡濕的睫毛上還挂著水珠,他瞄了天一眼,然後朝還在沉睡的母親方向搖了搖頭,示意哥哥別在媽媽面前喊他了,她會發現的。

這種軟塌塌的態度猛然戳中了天心底的柔軟處,儘管嘴上不說,但實際上天對陸的重視程度早已超出他自己的想象,他拉一拉陸的衣袖示意出去談談,可是陸卻揉揉眼睛喊累,然後曲起身軀就睡,沒有跟哥哥交流的打算。

後來天聽到母親提起,那天她在show club裡工作時心緒不寧,桌上的東西頻頻掉在地上,砸破了很多道具,她想起了兒子生病在家的事,便覺得不太對勁,決定擱下手上的工作回去看看。

天知道那並不是心有靈犀,而是陸在他昏迷之後跑到很遠的show club,可是他沒法說話,於是只能不停砸破死物來引起父母的注意,藉此讓母親驚覺家中有事發生。

自從這次意外之後,陸就一直鬱鬱寡歡,他即使生氣起來也沒有架子,只能整天都怏怏地垂著頭,像一隻消極的倉鼠。天客觀思考事實,覺得責任是雙方的,畢竟本來生氣的人是他,也拉不下面子去說對不起,於是只能兩人一起沉默地留在病房裡,甚麼都不說。

陸趴在窗前,看窗外的小鳥低頭啄食泥沙,天走過去趴成跟陸相同的動作,然後朝玻璃窗的表面呵了一口氣。

霧氣停留在冰冷的玻璃表面,天目無表情地用手指在上方畫了一個心,然後在裡面寫下一個字「陸」。

陸抬頭看向天,天撇過頭,假裝被窗外的小鳥吸引了目光。

陸學習天的行為,在玻璃上呼出空氣,畫出一個歪歪斜斜的心型,裡面寫著「天」。

白霧茫茫的玻璃很快就回復原狀,不論是圖形還是文字都不復存在,他才發現這個做法似乎有點不祥,於是只能馬上又呵一口氣,急忙再寫一次陸的名字,整件事白目得連自己也想吐嘈。

「天尼。」
陸卻抓住了他的衣袖,聲線顫抖地問道。
「如果我沒有讓你見到我,你不知道我在這裡,你就不會傷心了。」

「不是!」
天睜大雙眼,想反抓著陸的手,卻又無能為力,只好瞪著他。
「如果你不讓我知道……我要去哪才能找到你……」

陸自顧自地說下去,眼淚斗大斗大地掉下來。
「是我令你生氣了,你生病了我卻不能照顧你。我死了,是不應該出現在你面前的,都是我不好。」

「陸不該死的!」
天看著陸的眼淚也慌了起來,從來不知道陸心裡也有著相同嚴重的問題,他整個人都瘆得慌了,說著說著也一起哭了起來。
因為他也懼怕,假如有朝一天醒來的時候,陸不在他身旁熟睡,世界會對他說,你所想念的人其實從來沒有降臨到這個世界,一切只是你的夢境而已。

「陸是應該跟我一起出生的,是我的弟弟,誰也不能搶走……你要留在我身邊,直到長大後也要繼續……」

母親正好在此刻推門進來,她看到了向來沉穩的兒子突然哭得聲嘶力竭,背向她的身影,口裡一直叫喚著一個她從來沒有聽過的、陌生的名字。

『陸』

※※※※※※※※※※※※※※※

父母在開始發現問題時不動聲色,乘著天上學的時候偷偷地翻查他房間裡的東西,結果找到了很多拍立可的照片,表面看起來只是一些風景或是死物照片,父母也曾一度不以為然,可是想深一層,到底誰會用立可拍相機來拍自己的床、或是空無一人的樹下?

父親在母親的阻止下還是翻開了天的日記本,天一直有紀錄生活的習慣,儘管大多時候他只會簡單寫下每日所見所聞,並非十分詳盡的日記,但也足夠讓人窺視他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有紅色的頭髮,雖然跟我一樣高,但長得像個小蕃茄,我總覺得假如能捏臉的話,他的臉可以被我拉得很闊,闊度比高度更長。」

「陸太笨了,竟然以為動畫宣傳的人員是真的噴火龍,一直躲在我身後。」

「陸鬧別扭,把我的錢包藏起來了,結果連他自己也忘記了放在哪,唉。」

「今日媽媽給我買了一件新衣服,想讓陸也穿相同的,一定很好看。」

「死去的兔兔來了我家,是陸從學校抱回來的。」

「兔兔消失了,陸也會消失嗎?可是我不想他離開,他是我最愛的弟弟。」

甚麼都不了解的父母在檢查過兒子的日記後,私下觀察了一段日子,只得出了一個結論——他們認為天患上了人格分裂或是妄想症,憑空想象了一個叫「陸」的雙胞胎弟弟,並且與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媽媽責怪自己,認為天自小獨當一面,父母因此沒太在意他的心理健康,給予的關愛不足;加上作為獨子,家族裡也沒甚麼同齡孩子與天相處,也許他潛意識裡一直渴望擁有弟弟,便漸漸演化成現在的局面。

想當然父母並不想鬧得去醫院看精神科的地步,加上抱有自責的心態,他們開始投放更多時間在天身上,專注兒子的心理發展。天誤以為家人跟其他家長一樣,開始擔心他的升中發展,對此不以為然,依然每天放學後留在房間陪伴弟弟,生怕對方有甚麼意外突然消失。

父母花更多時間陪伴著天,有時候會喊天到客廳,陪他們看電視。父母一左一右地坐在天的身旁,時而詢問學校情況,又打聽天有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可以多邀請對方到家裡玩,即使是週末也可以。

陸坐在地上,背靠著天的小腿,一邊看電視一邊聽著天回答父母的問題。偶爾聽到天含糊其詞、胡混過去時,會抬頭瞇眼盯著哥哥看,天目無表情地輕輕踢他的背,示意他該回頭看電視。

媽媽斟酌了好一會,小心翼翼地問道。
「天……你想要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嗎?」

天思索了一下,認真地說。
「沒有特別想法,我很滿意現在的家庭。」
他看了一眼陸,反問。
「媽媽想要生一個弟妹嗎?」

媽媽連忙擺手說沒有,只是好奇問問看,然後跟丈夫打了一個眼色。

「才不要。」
陸趴在天的大腿上,任性地說道。
「天尼是我的。」

天心裡想,是啊,只有你一個弟弟就夠了,再多一個也吃不消。

陸想了一會後又說。
「妹妹可以,我也想要一個妹妹,可是弟弟的話不要。」

天壞心眼地朝媽媽說。
「我改變主意了,如果媽媽給我生一個弟弟的話,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陸瞇起眼睛,質疑地盯著天,似乎想要知道對方的想法是「他會好好照顧陸」還是「他會好好照顧另一個弟弟」,天則只顧著跟陸交換眼神,沒有發現爸媽的表情是「有戲」,大概是終於從天的口裡得到了一個與他們猜測較接近的答案,等於得到了回房間後能商議的內容。

天也不笨,在父母的試探下,他多少生出了警覺性,他從雙親的態度中察覺到的不只是猜疑,裡面也有因為不解而產生的反感,於是他開始把陸的事瞞得更深。


意外發生在暑假的其中一天,父母抽空與天外出逛街,那時已是接近天和陸生日的日子,於是父母便決定把天帶到蛋糕店,心想著天越來越有主見,應該要由他自己選擇款式比較好。

街上明明有很多賣蛋糕或是甜點商店,那時天偏偏想到了陸特別喜歡的草莓口味,區內一間比較偏遠的蛋糕店設計了很多不同造型的草莓味蛋糕,他還沒有全部嚐過,便帶領父母向那邊走。

直到天看見老闆娘之前,他的腦海仍然停留在陸會喜歡哪款蛋糕的問題上,聰穎如他沒有想到接下來將會發生的意外。

老闆娘看到天,便熱情地走了出來,摸摸他的頭髮;天的父母在後方微笑,他們向來對獨生子能吸引大眾喜愛的魅力深感自豪。

老闆娘看到天身後的父母,只有天一個孩子在前方,她詫異地問道。
「咦,小天,你的弟弟沒有一起來嗎?」

※※※※※※※※※※※※※※※

老闆娘這樣問並非因為她見過七瀨陸,只是因為每一次天到來買草莓蛋糕時,都會買兩份,他常常提到弟弟也很喜歡吃草莓,於是她理所當然地以為弟弟只是年紀太小,要是有機會父母跟天一起到來的話,大概就能見到弟弟了。

有時候天在等待蛋糕時,會跟她分享弟弟做的傻事,他開口說話的機會並不多,因此她的印象都特別深刻,那次大概是弟弟生氣了,天不知該怎麼辦,只好一直愁著正經的臉。

她對他說,那麼你就親親弟弟的臉,讓他原諒你啊。

隔日天又來了,一張無比認真的臉比之前更愁,他說明明是弟弟做錯事,照道理應該是弟弟來親他,於是他向陸提出了這件事的嚴重性和對方理應實行的解決辦法,可陸還是別扭著不願意主動來親他,他現在煩惱得想去公園踢沙子。

老闆娘失笑著對他說。你是哥哥啊,去親親弟弟總沒錯的,親情是不能用誰做錯事來判斷誰先低頭的喔,因為你最疼弟弟了不是麼。

天想了一想,嘴裡喃著「這樣寵他會學壞的」,最後還是勉強地點了頭。

儘管七瀨父母在人前還是非常有禮地、以「天沒有親弟弟,他大概是把比較親的表弟當是弟弟了」為理由,掃除了老闆娘的疑心,但是要是以天對他們的了解來形容的話,他會把父母的行為形容為落荒而逃。

父母黑著臉把天帶回家,天沉默地坐在飯桌前,甚麼都沒解釋。陸沿著樓梯走下來時,只見媽媽不安地繞著飯桌走來走去,一臉欲言又止;爸爸走上房間後拿了些東西又下樓了,直到七瀨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哥哥每天用來寫日記的筆記本。

大事不妙的預感浮上心頭,他馬上跑到天的身邊,扯緊哥哥的衣袖。

爸爸拉開椅子,在飯桌前坐好,神色凝重。
「天,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

媽媽也焦慮地開口。
「對啊、你為甚麼跟阿姨說自己有弟弟?」

天垂著眼簾,緩慢地答道。
「……我只是不想讓阿姨發現我一個人吃兩件草莓蛋糕而已。」

帶著父母跑去一家知道陸存在的店,連天都想要嫌棄自己的智商,簡直跟脫軌了沒兩樣。

父母相視一眼,兩人的眉都皺得更深了。

「那你的日記上寫的『陸』到底是誰?!」
爸爸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他用力把筆記本甩在桌上,吼問。
「你竟然還學會說謊了?!」

不論是天和陸,都不曾見父親生這麼大的氣,天馬上瞪大眼睛挺直了腰,陸也被嚇得整個人縮到哥哥的影子背後。

「到底『陸』是誰?天天你快告訴我們……」
媽媽眼裡開始湧起淚意,俯身輕搖著天的肩膀。
「我們就只有天一個孩子,沒有別的了……天天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天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了。

沒人看到站在他身後的陸,臉色比他還要白上好幾度,簡直已經不是人類皮膚下有血液流淌的肌膚色。

「天,是不是有人教你甚麼了?還是你很想要一個弟妹?」
深呼吸一口氣後,爸爸稍微冷靜下來,質問道。
「我們沒有一個叫陸的孩子,從來沒有。」

陸愣然地聽著爸爸媽媽再三否定自己是他們的孩子,他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略帶透明的手心,試著伸手去摸媽媽的手,手心卻直接穿透了過去。

他征征地摸了半刻,然後張了張口,哭著喊了一聲媽媽,像一聲絕望的悲鳴。

「你們說沒有陸……」
天抿緊了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
「可是陸就在這裡、他就在你旁邊啊……他明明是跟我一起出生的……」

「沒有的!另一個在出生時已經斷氣……只有天天是活著的……」
媽媽被天的話嚇得愕然,然後伸手捧著兒子的臉,不知所措地說著。

顯然她也是想到了與天一起在肚子裡成長,卻沒有活到出生時的孩子了。
「你到底看見甚麼……」

她順著天的視線看過去,驚慌地發現天正盯著她身旁空無一人的位置,地上連個影子都沒有,他卻滿臉悲傷地掉下淚水。

他對著虛空重覆地說著安慰的話,彷彿那裡正站著一個誰也看不到的人,是他獨一無二的親人。

「陸、沒事的,哥哥知道你在這裡……」

天哽咽了一下,緊接著是媽媽力竭聲嘶的叫喊及一股成年人用力把他推出去的風勁,父親露出了他們不曾見過的神色,包裹著驚枉、恐懼、狂躁,還夾雜了些許別的情緒,他把桌上的筆記本用力擲向天所注視的位置,試圖攻擊這個不存在於他視線內的孩子。

紙張滿天飛揚,天瞳孔猛然收縮,瞬間襲來的不安感把他籠罩在其中。

陸茫然地伸手揉了揉自己臉上的淚水,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天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顏色又褪了一度,像陽光減退後視網膜沒法適應而產生的晃動扭曲,他覺得有點奇怪,有種從身體深處疼痛感蔓延開來,鮮血在血管裡轟隆作響,猛烈的心跳把胸膛敲得生疼,痛得他連呼吸也覺得窒息。

天就像是站在大海中央,潮漲了,浮動的海水快要把他完全淹沒。

僅是幾秒的時光猶如凌遲,天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沒有發生,陸的身體僅是又透明了些許,紙張穿透了他的身體沒有造成傷害,然而又如同利刃一般劃在他的心口上,落地的一刻磨出了細微的沙響。

被親人否定存在等同有人用刀把痛楚刻在靈魂之上,不論是天還是陸都痛得連感知也變得麻木僵硬。

陸試著牽動嘴角,向天露出安慰的微笑,卻蒼白得讓人心碎。這一刻的陸依然想為哥哥保留著最後一個希望的氣泡,不讓任何人戳破。

他茫然地看向哥哥,眼內的光斑被折射得漸漸模糊起來。
「天尼,我在這裡。」


TBC.

使用禮物 檢舉

3#
原作者| _20_ 發表於 2022-7-7 22:45:05
只看該作者
天知道父母沒辦法對他或是陸做任何事,只是他們的眼神總像帶有一層驅逐不散的灰塵,態度讓天感到反感,但他們對陸的存在依然束手無策。

充滿蟬鳴的夏天過去了,父母給天每日都安排了大量的補習,大概是以為只要天不在家裡、或是為學業忙碌,便能把弟弟的存在給遺忘掉。

天跟陸黏得更緊了,幾乎是無時無刻都不敢離開對方半步,天相信陸不會引人注意,所以便把他直接帶回學校一起上課,只是自從上次的意外後、他比以前更要小心翼翼,絲毫不讓任何人察覺到陸就在他身邊。

只要看到陸在身邊就好了,他對上帝再無別的祈求。

天突如其來地固執起來,彷彿這是他唯一能抓緊的寶物,誰也拿不走他最珍視的弟弟的笑容。陸比之前變得要透明一點,表情也更常呆滯了,像沒上發條缺乏電力的玩具一樣,但他依然每天伏在哥哥身邊跟他對話,試著把他對這個世界的所有認知和留戀都傾訴出來。

天心痛得發抖,好幾次連續情緒崩潰,在房間裡哭著向陸說別走,不可以消失,答應我不可以離開。一看到天哭泣的樣子,陸也會開始哭,低頭扯著哥哥的手袖,又想去抹哥哥失控的淚水,兩個孩子哭得讓人肝腸寸斷的模樣,卻只有一人的身影能映照在鏡子裡,兩人哭累了又抱著對方一起入睡,孩童特有的粗短手指緊緊牽著對方的手,如同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

天抱著陸入睡時造了個夢,夢裡的他已經18歲,成為了電視裡那些遙不可及的偶像之一,在聚光燈下萬人景仰,再也不是孩子;陸也在台上,就站在台上的另一端,與一些他所不認識的人站在一起,雖然兩人顯然不在同一個隊伍,但彼此的視線一直看著對方沒法移開,與他對視的那雙紅眸充滿了感情,彷彿已經認定了彼此就是最好的對手,也是最好的兄弟。

醒來的瞬間總是容易把夢遺忘在另一個世界。天揉著眼睛的時候已經要想不起夢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只隱約記得一個長大了的陸也出現了,即使不同了模樣,但還是一眼便能看出來是他的弟弟。

大概是一個陸有好好活著的假設情境吧。天這樣想著,下意識就湊頭下去親弟弟的額頭。

陸沒多久就被天搖醒了,醒來時迷迷糊糊的,眼睛尚未睜開便開口說。
「天尼……我好像夢到你了。」

真不愧是雙子的默契。天心想。

不曉得是不是連夢裡見到的景物也一樣呢。天這樣想著,一邊揉著陸的臉頰一邊溫柔地說道。
「是時候醒來了,陸。」

※※※※※※※※※※※※※※※

不論是天還是陸,大概因為從來只有天能看到陸的關系,他們一直以為不會有別人能看到陸的存在。

這個認知平衡卻突然被打破了,直到來自另一所中學的和泉三月和他的弟弟和泉一織,臉上帶來顯然易見的擔憂,來到天面前,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其他人可以看到鬼魂的存在。

三月身穿附近一所中學的校服,天看了一眼他的校徽,印象中那是一所挺普通的男校,校風良好但沒甚麼特別的地方,跟三月給人的大哥哥氣質有點像,給天的第一感覺確實沒有任何惡意。

年紀最大的三月首先打開話題,說道。
「也許是我們唐突了,一織是比你低一級的學生,偶爾會在轉課室時會見到你。」
天對站在旁邊的一織倒是有點印象,每一年每個年級考前三名的學生都會上台領獎,他記得對方也是其中一員。

「一織說,他見到你身後有一位……」
三月把嘴邊的「鬼」吞回去,換了個說法繼續說下去。
「唔、一個孩子,跟你差不多年紀的,他也留意到你能跟他交談。一織非常在意,所以把我帶來了,我也看到這個孩子了,紅彤彤的,是挺可愛的啊……」

三月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下去。
「請問你願意告訴我,發生甚麼事了嗎?」

一來沒有預想過會有其他人能看到陸,二來父母在知道後反應實在說不上好,天一瞬間只是沉了臉色把陸拉到身後,一臉戒備地看著三月,也沒有答話。

他下意識把陸的手握緊,害怕有人會把他搶走,陸也聽話地試圖把自己藏在哥哥身後,不讓自己冒出任何部分,彷彿這樣就能避開被發現的危險。

「嘛嘛、我們不是為了惡作劇或是傷害你們而來的,也許該先解釋一下為甚麼我和一織能看到他?」

感覺到對方並不樂意交流,但也在情理之中。於是三月試圖先減輕天的戒備心,他笑著指一指自己的大眼睛說。
「我們的眼睛遺傳了父母的能力,以一般人的認知來說,就是,陰陽眼。」

「儘管現在我們改行開餐廳了,不過,我們家族由祖先一輩開始,便一直都以陰陽眼看到的現況來幫忙他人。」
站在旁邊的一織,看上去顯然比他的哥哥要冷漠一點,他說。

「我們不會對你們做任何事,但是,我們想要跟你們談談。」

※※※※※※※※※※※※※※※

天和三月並肩坐在公園裡花園旁邊的矮石牆上對話,看著一織和陸在遊樂場裡砌沙堆的背影,天還有點不能適應,覺得這一幕情景像是虛構出來一樣。

其實快十歲的孩子,坐在沙池裡怎看也是超齡了,但一織說陸的心智年齡大概只能跟他玩砌沙,天也確實不曾帶陸玩過這麼幼兒向的玩意,一臉好奇的陸還顯得有點興奮。

陸大概是因為不曾跟天以外的人交流過,所以對著一織左瞅右瞅,而一織正嚴肅地用手抓起沙顆,命令陸照著他的指示一起做,他要像老師教學生一樣,教他砌個沙城堡。

「這樣說來,陸一直以來的溝通對象就只有你囉?」
在聽過天簡單描述陸的事情後,三月感嘆道。

「難怪你們感情這麼好,他看上去過得挺不錯的,比很多遊魂野鬼都要好多了,你教了他很多吧。」

說起這點,天就煩惱地嘆了一口氣。
「他大概是藏了好幾年才現身,待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快八歲了,我都不知道之前他一直在附近做過甚麼,比較幸運的是他的表達能力還不錯,我聽不懂的部分他都能試著形容出來,至少現在我能大概猜到他的腦袋裡裝了甚麼鬼主意。」

也是難得有個人能跟他分享弟弟的趣事,他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沒甚麼常識,傻得要命,感覺把我的智商也要拉低了。」

「一織也就只有五歲前還可愛來著,從早到晚都跟在我身後努力跑、會被我抓癢抓得趴在地上哭那種可愛,可惜的是一上小學後就變得正經百八起來,老是說自己要當成績最好的優等生,從此連個心事也不跟我說了,好寂寞。」
三月聽完也忍不住吐嘈自己弟弟。
「一織跟我說,他在學校見到陸百無聊賴地趴在窗邊,偶爾就往玻璃上呼一口氣,然後畫個心,我心想這不是很可愛嗎?結果一織罵我,說這絕對是可愛過頭了,只有幼稚園學生才會這樣做。」

坐在沙堆上的陸,正在好奇地湊頭去吹一織的頭髮,想測試一下會不會成功,卻被一織滿臉義正嚴辭地要求他坐回去不許賣萌。

「在玻璃上畫畫這點是我教陸的。」
天有點自豪地承認。
「這是我們的一種表達方式,陸不太懂寫字,所以都是用畫的,他高興時會畫白雲和太陽,生氣的話會把感嘆號畫滿整塊玻璃。」

三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覺得毫無問題。
「能天真快樂地生活,也是好事。」

看著陸玩耍的背影,天思索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
「雖然陸看上去半點秘密也沒有,但一有重要的事就瞞著我,被我發現了便裝傻賣萌,但是……我知道他有很多事瞞著我,我會害怕,我不知道有怎樣的結局在等著我。」

之前偷襲失敗,心有不甘的陸又試圖伸手去戳一織的手,不出意料地,他略帶透明的手指直接穿透了一織的手,不過他本來就不能碰父母,所以也沒有太在意,覺得是正常反應。

一織見狀卻皺了眉,直接說。
「我們和泉家的人,對於一般的靈魂,大都是能觸碰的,唯一沒法觸碰的,只有其力量快要沒法維持原型的靈魂。」

他放下了沙堆,抬頭與陸正視。他的年紀是這裡所有人當中最小的,所以也更不理解陸這種小心翼翼地保守秘密的心情。所謂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他只覺得既然陸是鬼魂,那麼他就應該在完成心願後前往輪迴,這才是對兩人來說最好的做法。

一織沒有發現自己的殘忍,說道。
「你已經沒力量了。」

正看著一織的陸頓了一頓,這個話題插入得太突然,他原先還俏皮著的表情瞬間褪去血色,變得更白了一點。

他像一個努力保守著秘密的孩子,明明所有人都看穿了他的謊言,他卻依然假裝自己能一直陪在天身邊,因為天不想他消失,於是他便努力地留在這裡不肯離開,不肯留下天一個。

一織自然地接了下去。
「你本來就該消失了,對吧?可是你為了哥哥而留下來了,所以我才跟哥哥說,我們有必要前來,與你的哥哥談談,他不應該把你留在這裡。」

誰知道陸的反應非常激烈,他站了起來,口不擇言地為哥哥辯護。
「是我想留下來陪著天尼……是我的錯才對……」

「可是你再不走的話、對你哥哥的身體也會有不好的影響,死人跟在活人身邊,你知道會有甚麼後果嗎?」
一織像是會讀心術一樣,把陸的慌張和掙紮都看在眼底,然後一句話無情反駁過去。
「你哥哥的生命可能會因為把你留在身邊而縮短,你有想過這點嗎?」


「和泉哥哥,以你家族的專業知識來說,請你坦白對我說吧,陸是不是要消失了?」
天看著陸突然站起來的背影,直接向三月詢問道。他的語氣裡沒有絲毫猶疑,彷彿由見到三月和一織開始,便知道這次對談一定要直抵這件事的核心。

他的聲音咽哽起來。
「陸、是不是要離開我了?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我以前看電視,有人會用些方法讓靈魂住在一些容器裡面……」

任誰也能看得出天的悲傷,連三月也動搖得想要說些不那麼誠實的話來安慰他,但他也知道這種謊言在日後只會為天和陸帶來更沉重的代價。

待了好一會兒後三月才回答。
「……是的。即使你是大人,無論是返魂術還是人偶術,所有能採取的任何方法都對你們百害而無一利,如果你想為他好的話,請別想著把他變成你身邊的附屬品比較好。」

得到了答案的天用手掩著雙眼,三月謹慎地選擇彙詞,試著一點一點地糾正天的想法,儘管他知道這是非常困難的事。

「你放手吧,陸要是再不消失,他就去不了輪迴,再也沒有來生了,你也不想這樣的悲劇發生在他身上吧。」

※※※※※※※※※※※※※※※

三月與天談了很久很久,準確點說,是三月為天開解了許久,直到一織和陸都快要並肩在沙堆上睡著了,他們才談完。

後來陸以一臉「被欺負了」的表情回到天身邊,兩位哥哥一起下意識地看向一織,一織則抬頭盯著深秋黃昏的天色,假裝自己沒有對陸說過任何重話。

陸向天告狀了,說話內容亂七八糟,三月是聽不懂的,他猜整個世上大概只有天一個能直接理解他的意思。不過一織誓死不承認自己剛剛取笑了陸用沙堆砌成的小熊沙堡,還是三月賠罪地說要不我用立可拍相機幫你們拍個照吧,這是陸第一次砌沙堡吧,天也過去與小熊城堡合照好了。

因為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能幫他們合照,大多都是天為陸拍照為主,能二人合照也確實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天點頭同意後又揉揉自己發紅的眼角,用髮絲稍作掩飾,然後便拉著陸站在沙堡旁合照。

陸湊在天的臉旁,一起對著鏡頭比了個V字手勢,看上去倒似是兩個孩子一起完成了沙堡後歡笑的模樣,其中一個孩子長得漂亮又沉靜,另一個孩子則長得討喜又可愛,五官有點相似,是一幅會讓人看完後會心微笑、感受到兩人兄弟好感情的照片。


天知道陸不能再待在這個世界太久,而他是陸留在這世上唯一的思念和眷戀,理論上他必需停止再向陸說要他留在自己身邊,他已經很努力了,可是人到底要怎樣才能推開自己最親愛重視的人呢?他只懂得再對陸好一點、每天放學都陪伴陸去逛街,給他買喜歡的東西,堆滿了房間的角落,當重視的事情放大得能使人忽略時間流走的感覺,連父母偶爾的質問都變得無關痛癢。

陸在一織的警告下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留在天身邊了,加上天氣日漸寒冷,在冬日初雪時他的身體比之前更要透明了點,陽光下的笑容像是快要融化在雪地裡一樣,散發著要漸漸消失的氣息。

陸一直都留在屋內沒有外出的念頭,直到一日,他對天說。
「天尼,我們一起去外面吧。」

天心知肚明,要來的總會來的。

他和陸已經好久沒去公園,他帶著陸坐在公園的小湖旁邊,二人安安靜靜地發呆。

「天尼。」
陸主動打開了話題,問道。
「你還記得嗎?你第一次發現我的地方。」

「你指的是我第一次跟你說話,然後你才現身那一次吧?」
試著回憶過去的天,很快便回答了。
「就在那邊,那棵樹下吧。當時你還說,我終於贏了捉迷藏遊戲。」

提起時充滿自豪感,陸忍不住說。
「對對,當時天尼找到了我呢。」

陸抱住了天,又問。
「天尼……可以再跟我多玩一次捉迷藏嗎?只需要一次就夠了。」

天停頓了許久,他看著陸的臉,眼裡滿是淚水,最終還是妥協了,低頭發出了一聲「嗯」。

在他點頭的瞬間,雪花開始從天空飄落,如同送葬儀式一樣,視野內鋪天蓋地都化成了純白色的世界。

天倚在樹下,依序又緩慢地從一數到一百,當他重新睜開眼睛時,雪已經下得很大了,公園裡幾乎沒有人再停留。想當然,陸的身影也不在了,也許就像他所說的捉迷藏一樣,他只是把自己藏了起來,等待著天再次找到他的時刻。

陸在跟他玩捉迷藏呢。天心想著。他試著依著雪地上的足印來尋找陸,整片天地只餘下白茫茫的顏色,眼中只餘下雪地裡殘留的足跡,正一點一點被雪花淹沒。

風雪鋪天蓋地,淚水溢滿眼眶,他不停地抹開眼角的淚水,頑固地跟自己說再哭的話就要看不清楚陸的足跡了,所以不能哭,他要一直走,走到再次找到陸的時候。

寒風刮進大衣灌入身體,天冷得整個人瑟瑟發抖,物理上的痛楚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行動。他在大雪裡找了許久許久,悲傷得喘不過氣,他張開口試圖呼吸,呼出的白霧蓋過雙目,良久後才發現無數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但他滿臉淚水,沒有察覺到雪花早已融化成水珠,與眼淚混在一起,一滴一滴跌落在地上。

只是這次,陸再也不會在他身邊、對他喊著「天尼別哭」。

明明想要克服卻又徒勞無功,胸口痛得撕心裂肺沒法呼吸,他最終還是沒法忍受地跪了下去。人一旦軟弱起來,情感就排山倒海洶湧而來,鮮血載滿了痛苦回到心臟,把他整個人瞬間吞噬。

天彷彿失去了靈魂一樣,眼前只餘下一片空白,站也站不起來。

地上的足跡早已被大雪蓋過,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就像陸的存在一樣,已經徹底消失了。

可是天仍然堅持著,哽咽地重覆著說。
「不論藏在多遠也好……我也會找到你……」

陸在跟他捉迷藏呢,他怎麼能這麼快服輸呢。

陸一定仍在哪個角落等著他的,就像是以前他不曾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弟弟的時候,陸已經存在於他身邊,伴著他渡過生命中每一個重要與不重要的時刻,是他唯一又求而不得的、最親愛的弟弟。


TBC.

使用禮物 檢舉

4#
原作者| _20_ 發表於 2022-7-7 22:45:39
只看該作者
在陸離開了後,過去天幫他拍過的所有照片都漸漸褪去了陸的身影,變成了無人存在的風景照。而唯一一幅有留住陸的容顏的、只有三月幫他們在公園沙堡前拍的相片,相片上兩人在小熊沙堡前靠在對方身上,黃昏時的夕陽燃燒得像一隻鹹蛋黃,因為知道有人能幫他們拍照,確實機會難得,所以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都笑得非常漂亮。

大概是因為和泉家的能力,維持了照片中陸的模樣吧。天心想。他把照片珍而重之地複製了一張放在錢包,又掃描到電腦作備分,才安心把照片貼在書桌的一角,讓自己常常都能看到陸。

幾年後,媽媽偶爾到天的房間打掃。因為天對書桌上的擺設有些許強迫症,因此一般而言,她不會亂碰天的書桌,只是那次她正好不小心撞到書桌,桌上一本沒放穩的書倒了下來,夾著幾枝筆和照片掉在地上。媽媽把照片拾起來的時候,本來還沒有在意,只覺得照片中另一個不認識的孩子也長得很好,跟天的五官還有點相似,看上去就像是兩兄弟一樣。

但她看著看著,眼淚卻突然滴了下來。

明明沒有任何記憶或是回憶,她卻頓時醒悟過來,這是她的孩子,是曾經在她的肚子裡頑皮地踢媽媽的、與天流倘著相同血脈,卻沒有呼吸到這個世界空氣的兒子,但他依然曾經存在過,與天一起留下了這幅相片作證明。
當已經是高中生的天回到家時,只見到媽媽正拿著那張唯一映有陸身影的相片泣不成聲,見到他回來後,便詢問相中紅色頭髮的孩子叫甚麼名字。

天珍惜地撫摸著相片上的孩子,眼神帶著懷念。
「他叫陸……他叫七瀨陸。」

媽媽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說。
「陸……是一個好名字呢,天與陸,如果你們都在的話多好啊。」

十六歲的天,多少已經長成了日後滴水不漏的氣質,平日單是普通對話也能讓人感受到他的高貴,在此時卻又變得像孩童一樣,以確信又天真的口吻說道。

「我最好的弟弟,一直都在的。」

※※※※※※※※※※※※※※※

天在二十八歲那年結婚。

當日前來教堂觀禮的人有很多,包括天幾位自小認識的同學,而他穿著一身修身的白色禮服,站在新娘室外,等待著在行禮前再見對方一面。

新娘子是國家級樂團的首席大提琴手,一雙漂亮的手奏起樂器就像表演魔法一樣,不單外表端莊落落大方,加上藝術家獨有的溫柔矜持,與繼承了Show Club的天配起來確實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天在唸大學的時候初次遇見了她,美人一見傾心,由追求到在一起後亦一直不曾分開過,是眾望所歸的一對。

她身穿純白色蕾絲縷空婚紗,打開門迎接未來丈夫時,笑容溫暖和昫得像七月天的陽光,把人心都照得暖哄哄的,天受到她的喜悅感染,也笑了起來。

她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牽起天的手把他拉進新娘室,指著巨大的玻璃窗說道。
「天、你看,有人給我們畫了雲朵和太陽!昨天天氣預報還說今日也許會有微雨,現在看起來一定會是晴天吧!」

教堂處於海邊,玻璃窗外正對著碧藍色的海岸,風景優美,窗戶的角落有一片玻璃,大概是因為空調和戶外的溫差問題,陽光正好直射在那個位置,霧水凝結成一層薄薄的水氣,上方被畫下了一塊小小的雲朵和太陽,像小孩子畫畫的形狀。

天盯著那塊空間看了許久許久,他覺得似曾相識,他一定曾經在哪裡見過孩子畫出完全相同的圖畫,然後笑著對他說,高興。

天必需很用力很用力地回想,才能想起來,那是他的弟弟在十多年前喜歡給他畫的圖案。可是已經過去太多年了,他連弟弟的聲音都想不起來,曾經發生過的、快要忘掉的一切,只在這一刻突然甦醒。

他對著它發愣了許久,一直沒法反應過來。

新娘子似乎從那圖畫中得到了啟示,她把雙手緊扣在胸前,誠懇地說。
「一定是有人給我們留下了祝福,謝謝他喔。」

※※※※※※※※※※※※※※※

在很多很多年後,七瀨天在他的孩子和孫兒的陪伴下,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靈魂離開身體的瞬間,一道白色的光芒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感覺到自己遠離了年老的身體,回到了非常懷念的、孩童的模樣。

街道上充滿了亮眼的光顆,像蓋上了一層柔和的薄膜,冰冷的雪花旋轉著降落在地上,純潔的白色使世上一切的漆黑都變得暗淡無光。

天小心翼翼地踏出了第一步,腳掌稍微陷入了柔軟的雪地裡,遠方還隱約聽得到海浪的聲音,氣氛寧靜,和平喜樂。

每當他踏出一步,他留下的腳印旁邊,便同時浮現出另一雙相同的、小小的足跡。

這麼寧靜的街道,是天初出生到小學時期的家,到他上大學時,街上大部分樓宇都拆卸了,他也搬家離開了,很少再回去。

現在眼前的景色,全都來自他的回憶。

天思維清晰,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消逝,在這條街道的盡頭大概就是人生終結的地方,但也是他將重生的起點,然而他有很重要的東西被遺忘在這裡,他記得自己必須先完成一件事,才能再度啟程,開啟另一段人生。

他走得有多遠,身旁的腳印就跟著走了多遠。

天的眼睛有點濕潤,他停下了腳步,一直沒有說話,留很久之後,才向旁邊空白的足跡問。
「你……能讓我看看你嗎?」

他又喊了一聲,聲音輕得像羽毛飄落一樣。
「陸,是你嗎?」

在大雪紛飛的漂亮景色下,陸的身體漸漸浮現在空氣之中,大概依然是十歲左右的身姿,同樣濕潤的大眼睛與天對視。

與上一次對視,已經相隔了好幾十年,這一瞬間天地變成了無聲的世界,甚麼聲音都不存在了,眼裡只餘下終於再次相見的親人。

果然陸一直都等著他,直到他能找到陸的一日。

一臉孩子氣的陸依然笑得跟小時候沒有任何分別,他踏出了一步,牽起了天的手。
「天尼,太棒了,你又找到我了……我等了你好久喔。」

天盯著陸看了好久,然後緊緊地抱緊了他,哭了起來。他哭得力竭聲嘶,只能沙啞地說出兩個字。
「笨……笨蛋……」

「我才不笨,我好好的等著天尼,終於等到了。」
陸悶著氣,眼裡憋著淚,反駁道。
「之後、我們可以一起走了。」

天低頭,把臉埋在陸的肩膀裡,良久後才「嗯」了一聲。
「下輩子,你還會是我的弟弟嗎?」

陸天真地說。
「說不好下一次我是哥哥,這才公平吧。」

「其實我不知道我倆誰該先出生,只是我比較想當哥哥,才對你說自己是哥哥。」
天忍不住扯起笑容。
「也好,這次我們要一起出生,一起長大,要一直在一起。」

「嗯,我們會一起的。」
陸不在意地點點頭,又抬起頭,深邃的眼眸看了看純白色的天空,說。

「天尼……我們走吧。」

※※※※※※※※※※※※※※※

另一個世界。

五歲的七瀨陸坐在醫院裡的病床上,盯著窗外白得不可思議的天空,用虛弱的童嗓問道。
「天尼,天空……好白喔。」

「因為快要下雪了吧?」
本來正坐在大人椅子上的七瀨天順著弟弟的視線看過去,開始慣性地向陸耐心解釋道。
「現在是冬天,春夏秋冬的冬,冬——天——」

陸咳了幾聲,然後向哥哥伸手,看上去就像是孩子向親人撒嬌一樣。
「嗯……天尼、好冷喔。」

天一聽到弟弟喊冷,便在椅子上跳了下去,在弟弟的床邊脫了鞋,又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的一角,再用小胳膊撐起自己的身體,鉆進被窩裡。

陸慣性地抱緊了天溫暖的身體,得到了暖源,他顯然舒服了不少,湊頭過去喊天的名字。

天叮囑的口吻像個小大人。
「要乖,冬天到了,你這陣子要好好留在醫院喔,外面很冷,你不要偷偷去花園,知道嗎?」

陸扁著嘴巴,搖搖頭。
「陸今年也不能去看雪嗎?」

天左顧右盼,想著要怎樣繞花園,才能把偶爾會突然變得精明的弟弟混過去。
「你在房間也能看雪啊,我跟你一起看。」

「陸想跟天尼一起,在外面玩。」
偏偏他固執起來,雙眼像一潭泛起漣漪的水,完全靜不下來。
「為甚麼我要在醫院裡呢?」

「等你身體好起來後,不論是唱歌還是看雪也好,我們都可以一起去做。」
天把手指蜷了起來,握緊了弟弟還滲著涼意的掌心。
「所以陸要好好吃藥,聽醫生和護士的話,知道嗎?」

眼睛機靈地轉了一圈,陸靠過去,神秘地問。
「要是陸好起來了,天尼會獎勵我嗎?」

天反應很快,當哥哥少說也五年了,不多不少品出點門道,他說。
「到時候,為了獎勵厲害得像個小英雄的陸,待你好起來了,我們一起去花園玩捉迷藏吧。」

不出所料,陸的心情馬上好起來了,興奮地說道。
「嗯!陸將來要當英雄!我要好起來!跟天尼一起玩!」

看到弟弟高興起來,天抿起嘴角笑了半天,又捏了一下弟弟的臉。
「還要一起去冒險。」

陸高興得掩著嘴巴笑,又重覆地說。
「嗯、要一起。」

年幼的二人看著彼此,笑累了便一起依偎地睡著,仍認為美好的未來正在等著他們。


夢裡他們又回到另一個世界,並肩站在漫天風雪裡,牽著手一直走。

他們一起走了很久很久,直到雪停了也一直在走,地上的足跡有許多都被雪花掩蓋過去,到最後卻似乎連它們也無力了,冬天靜悄悄地遠去,風聲停止了,地上的植物漸漸抬頭,萬物呈現一片生機。

天空變成了一片漂亮的寶藍色,陸的臉頰和鼻尖都紅得像個小蕃茄,天掌心的膚色是象牙白,牆上長著金黃色的花風鈴,遠處山上有翠綠色的草地,地上濕潤的雪化成水灘,打濕了他們穿著的小鞋子。

二人終於走到了海邊,煦和的陽光照耀大地,延綿的海風撲在臉上,連洶湧的浪濤看起來也是美好的。

陸興奮地朝著光的方向跑了出去,天看著他在地上留下了一連串濕潤的腳印,追了上去。

雪融了。

春天終於來了。


End.



本文最後由 _20_ 於 2022-7-7 22:46 編輯

投餵

參與人數 2海草 +6 收起 理由
月色朦朧 + 3
紫陽花的cp粉 + 3 眼眶忍不住濕了,寫得非常觸動人心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5#
原作者| _20_ 發表於 2022-7-7 22:47:11
只看該作者
#2018後記

本來預想是寫到陸在冬日雪景裡消失時,故事便完了,陸停下了他人生的腳步,而天獨自走了下去,他永遠記住自己曾經有個愛跟他捉迷藏的弟弟,抱著一個渺茫的希望,也許哪天、陸會像八歲那年突然被他找到、重新出現在他身邊。

在這章下筆時猶疑了許久,最後還是想讓他們有一個更好的下輩子,於是再簡單地寫了陸消失後,偶爾間發現照片的媽媽、結婚時發現玻璃窗上有人畫下了太陽與白雲的天、和最後天去世時終於等到了哥哥一起轉世的陸。

和泉兄弟是因為身份的問題,認為陸還是消失比較好才這樣說的。但他們沒有注意到,雖然說陸是消失了,但徹底消失本來就是有條件的,要像小兔子那樣完成了心願才成,即使陸確實不想使哥哥的身體受到影響,但他的心願未了(他的願望是跟天一起生活),所以才不像和泉兄弟所說的能直接轉世,而是仍有小部分留在了天身邊,一直等到天去世後才一起轉生,這大概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也許是因為陸等得太久,靈魂的力量更虛弱了一點,轉生後一出生便確診頑疾,就是原作裡的故事背景了。

原作的他們在十多歲的時候也分開了……但是,仍然希望天和陸在上輩子的願望,能夠在這輩子實現吧。


「漫長的時光沒法抹去你的痕跡,我的心臟永遠為你跳動、我心裡因為有你而活著。」


天side BGM:
Super Junior(KRY)– 停下腳步

全文BGM:
Stratovarius–Forever




#2019補漏後記

因為寫的時候分隔了一年多,我忘了初稿的設定,近日找到了覺得挺有意思的,所以上來補說一下。

這個故事的背景是天離開家後,陸的身體一直不好,終於在十六歲左右去世。

天其實沒有收到實際的消息,可是他造了這樣的一個夢——夢裡的陸早就去世了,卻一直在他身邊。

類似是雙子間的心靈連接,在那個瞬間曾經相通,陸想告訴天,我還是會一直在你身邊。

天醒來的時候淚流滿臉,因為他直覺察覺到陸沒有捱住,即使有醫藥費了,陸還是在沒有他在身邊的情況下死在醫院了。

大概還會糾結一下到底當初天的離開是否正確。

……最後寫出來的故事,果然跟初設差很遠啊。


#2022補貼後記

這是幾年前寫下的天陸生日賀文,官方剛剛更新了第五部的故事,我其實沒有想過直到今日仍能為IDOLiSH7這個故事感動,感謝官方,感謝故事裡所有陪伴我們成長的人,感謝所有愛過這個故事的人,感謝一切。

本文最後由 _20_ 於 2022-7-7 23:04 編輯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7 收起 理由
Lizochka + 7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4-6-2 00:13 , Processed in 0.166457 second(s), 42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