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剎驚夢（完│關於妖怪宅男大生撞鬼這檔事）[G]（本土奇幻）

本日堂堂完結，感謝您的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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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簡介：
就讀師範大學的陸哲史，在劍潭古寺偶遇一名女子，不幸被捲入妖魔鬼怪的紛爭。
只是個普通人類的他，能否平安逃出生天，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

「要是有機會，可以再多看妳一眼的話……」

古老的寺院，夢境般的際遇。
至今迴盪在劍潭的，是夜深人靜之時，悲傷而寂寥的低語。

◆作者的話：
這是《皓月奇譚》的男配角，陸哲史為中心的外傳小說。
全文劇情獨立成篇，與本傳沒有絕對的關聯性，亦可直接閱讀。
基於作品的奇幻性質，小說如跟史料有所出入，或者和當地的鄉野傳奇不同，皆屬藝術創作之改編，還請專業人士海涵。
最後，希望大家閱讀愉快。對傳說故事有興趣，不妨跟原本的典故對照看看，或許能夠獲得不同的樂趣喔！
【宣傳網站】https://anecdotes-of-formosa.weeb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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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潭寺即「府志」云觀音亭。在劍潭山麓。乾隆三十八年吳廷詰等捐建。寺有碑記述：僧華榮至此，有紅蛇當路，以筊卜之，得建塔地。
　　──陳培桂《淡水廳志》

在此之前，青年從未真正相信過，所謂的命中注定。
　　直到他親眼目睹，一汪河水以翻江倒海之勢，襲向那名身穿旗袍的女子。

　　「小心！」

　　就算出言警告，改變不了自己軟弱無力，只能袖手旁觀的事實。
　　畢竟女子飄浮在水面上，想要伸出援手也是徒勞──

　　「咦……？」

　　一反他的推想，狂瀾未能傷及女子，在接觸雪白身影前就遭到外力截斷，被劈作千絲萬縷。
　　破碎河水有如細雨落下，只見女子靜靜撐著傘，回過頭來凝視青年，靜若止水的表情讓人內心一緊。

　　（妳到底是什麼呢？）

　　傳說劍潭有女鬼出沒，總是在夜晚四下無人的時候，現身古寺的庭院當中。
　　想來那位在劍潭古寺夜讀，偶然邂逅鬼魂的書生，肯定也有類似的感觸，才會追隨她直到基隆河畔吧？
　　明知會有危險，依舊想靠近常理無法解釋，美麗卻致命的事物，青年──陸哲史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未完待續

　　時間是一九八八年，四月的臺北。
　　架上滿是古典經籍，隱約漾著書香的研究室，哲史正著手整理遺留在桌面，作工精細的中式茶具。
　　當他將茶具放上托盤，打算拿去清洗時，猝然有人伸手過來，制止進一步的動作。
　　哲史扭頭望向旁邊，只見自己的同班同學──游文雄皺著眉頭，以冷硬的態度緩緩開口。

　　「我來整理，你不要礙事。」
　　「好，抱歉。」

　　哲史無奈一笑，拱手將托盤讓給對方，退回原本的位置。
　　還以為事情到此為止，未料一把語帶嘲諷的年輕聲音，從研究室的門口傳來。

　　「不愧是葉教授的忠狗，連個茶壺都緊咬不放。」

　　劉金龍，他身為哲史的同學兼好友，絲毫不掩飾對文雄的敵意，刻意放大音量講話。

　　「堂堂大男人這麼小家子氣，難怪是咱們系上的萬年老二──」
　　「你說什麼？」

　　文雄顯然被人踩到痛腳，看似質問的話語帶了些火藥味。
　　眼看情勢一觸即發，哲史快步走到研究室門口，用力對朋友搖了搖頭。

　　「阿龍別說了，我們走吧。」
　　「……嘖。」

　　金龍的臉上寫滿不甘願，先是狠狠地瞪了文雄一眼，這才乖乖跟著哲史離開。
　　兩人一前一後在走廊行進，金龍仍然忿忿不平，沿途叨念個沒完。

　　「我說陸仙人，再怎麼與世無爭，遇到壞蛋還是要反擊啊！」
　　「在研究室吵架，恐怕不太好吧？」
　　「沒人叫你跟他吵，就比方說剛剛的狀況，你根本不用道歉。」
　　「……啊哈哈……」
　　「笑什麼笑？我跟你說正經的。」
　　「嗯，我知道。」

　　哲史不是沒有嘗試過，然而自己無論道歉、解釋甚至保持沉默，至今沒辦法讓文雄服氣。
　　一切的問題根源，在於他們都是國文系教授，葉浮舟指導的得意門生，總是被大家拿來比較──從每一次考試成績，乃至於誰會繼承葉教授的衣缽，儼然成為同學們茶餘飯後，甚至私下開賭盤的話題。
　　哲史得知此事不免苦笑，但文雄無法輕鬆看待，加上他在學業方面略遜一籌，理所當然恨上了給自己難堪的哲史。

　　（唉，人際關係真複雜。）

　　今天也是如此，哲史偶然跟文雄同時拜訪研究室，葉教授便親自泡茶招待他們。
　　後來葉教授臨時有事離開，自己只不過是出於善意，想跟著文雄一起收拾善後，結果適得其反，碰了一鼻子灰。

　　（如果人類的心思，能和動物一樣單純……）

　　念及至此，哲史用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毛茸茸的小影子，悄然倚在走廊牆邊。
　　那是隻毛色亮麗的野貓，牠細細舔著前腳，接下來撥了撥頭上的耳朵，狀似認真地梳理自己。
　　被可愛動物所吸引，哲史不由得走向野貓，在牠旁邊蹲下身來──

　　「嗚啊啊啊！好痛啊啊啊啊！」

　　哲史剛剛伸出手，馬上遭到利爪攻擊，頓時血流不止。
　　眼前的野貓飛也似地逃跑，隔壁的金龍則是嘆了口氣，將大受打擊的哲史一把拉起。

　　「每次都被動物攻擊，你怎麼還沒學乖？」
　　「我想說放慢腳步，小心一點也許就能靠近牠……」
　　「放棄吧！沒有動物緣的男人。」
　　「嗚……怎麼這樣？」

　　哲史還在黯然神傷，金龍已經不由分說，拖著他往健康中心的方向走。

　　「陸仙人今年清明也不回家嗎？」
　　「是啊，而且我答應葉教授，那天要去他家吃潤餅。」
　　「你一個人去葉教授家？」
　　「不，游文雄也會來。」
　　「真的假的？放假都要看到那張臭臉，未免太委屈了！」
　　「……」

　　嚴格說起來，哲史並沒有討厭文雄，況且大家同學一場，多少希望和對方好好相處。
　　遺憾的是，不論遭到動物討厭的體質，或者自己與文雄的對立關係，再怎麼嘗試都不見改善。
　　真的只能這樣了嗎？前往健康中心的路上，哲史對此念念不忘。

未完待續

　　（呼……終於到了……）

　　這日黃昏，哲史撐著一把雨傘，望向坐落在斜坡上方，煙雨濛濛之中的寺院。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要來聖地巡禮。）

　　劍潭古寺──以劍潭為名的這間寺院，實際上位於臺北中山區大直，並非最初的劍潭原址。
　　事情要追溯到一九三七年，當時的總督府為了擴建臺灣神社，強迫古寺遷移他處，最終在今日的劍南山邊腹地落腳。
　　古寺搬遷到偏僻之處，固然不利於信眾參拜，但無論天氣或地理位置，全都擋不住哲史前來「朝聖」的熱情。

　　（總之先進去看看吧！）

　　哲史滿懷期待，以輕快的步伐踏上坡道，緩緩走入古寺境內。
　　或許因為清明節將至，成日飄著細雨的緣故，參拜古寺的民眾稀稀落落，目光所及之處一片冷清。
　　建築物本身也還在整修，只有最基本用來供奉神像的後殿，難以想像它曾經香火鼎盛，在劍潭被視為信仰中心的巍峨樣貌。
　　尋思記憶中的古典文獻，哲史來到廟前空地，在古寺的正前方停下腳步。

　　（以前那位讀書人，是不是在這個位置撞鬼？）

　　劍潭詩魂──有人這樣稱呼，曾經出沒在古寺的女鬼。
　　傳說清朝有個書生，某天晚上在劍潭古寺讀書，發現一位女子在庭院吟詩，正想上前關心時，對方轉身離開寺院，最終消失在附近的基隆河畔。

　　後來書生輾轉打聽到，女鬼是某個官員的妻子，死後被葬在劍潭一帶，總是等到夜晚四下無人時，在古寺的庭院現身。
　　如今的古寺搬離劍潭，恐怕連庭院也不同於往昔，女鬼究竟是在原處徘徊，還是一路追隨前來此地？

　　（如果女鬼還在古寺，我能夠看到她嗎？）

　　哲史的興趣是研究鄉野傳奇，時常走訪臺北各區曾有妖怪出沒，令人發思古之幽情的遺跡。
　　無奈的是，他並不具備所謂的陰陽眼，也無法感受到妖魔鬼怪的存在，只能仰賴各種二手資料，追尋肉眼不可視的非人之物。

　　自己原本還以為，這輩子大概是沒機會，也無法接觸那些存在於山水之間，躍然於紙上的幽靈幻影。
　　直到前陣子，哲史在朋友的幫助下，目睹一種名為「金鯪鯉」的妖怪憑空現身，徹底顛覆他的世界觀。
　　得知研究對象並非虛假，點燃了長年深藏心底，渴求更多奇聞軼事的想望，讓哲史躍躍欲試，想知道自己能夠探究到什麼地步。

　　（就算我有這個意願，想看到妖怪大概沒那麼容易。）

　　心下黯然的哲史，碰巧將視線投向古寺的天公爐，赫然見到不尋常之處。

　　（咦？那個人是……？）

　　長髮漆黑如墨，旗袍潔白似雪，女子悄然站立在殿前，面對神像將雙手合十。
　　背向天公爐的她，外人無從得知其神情，更因為簾幕般的細雨阻隔，難以判斷眼前的光景是真，抑或是幻？
　　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哲史呆然注視那個秀麗身影，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未完待續

　　（──不對，是我多心了。）

　　先不說當下還是黃昏，並非女鬼最常現身的黑夜，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其他香客，跟傳說中四下無人的狀況差得遠了。
　　哲史定了定神，注意到疑似廟方人員的男性走向天公爐，和那位身穿旗袍的女子交談，彰顯對方只是普通人類的事實。

　　（別再胡思亂想，稍微逛逛就回家吧。）

　　難掩內心失落，哲史撐著傘走向古寺，卻還是無法移開目光，持續留意女子的動靜。
　　只見那位女子點頭致意，繼而繞過廟方人員，離開古寺的屋簷。
　　白色的身影踏入雨中，隨後向著哲史走來，與他擦身而過──

　　「等一下！」

　　眼看女子即將離去，哲史連忙出聲叫喚，對方聞言回過頭，臉上的表情寫滿困惑。
　　哲史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地走上前方，向她遞出手中的雨傘。

　　「這把傘給妳，要是雨突然變大，感冒發燒就糟糕了。」
　　「先生你呢？」
　　「不要緊，我沒那麼容易生病。」

　　大概吧，哲史在內心補上一句。
　　對於這樣的熱心之舉，女子並沒有收下雨傘，反而帶著高深莫測的神情，微微瞇起雙眼。

　　「比起擔心我，你還是快走吧。」
　　「走？」

　　回話之際，天色在頃刻間轉暗，四周景物更是扭曲不止，彷彿是被攪動的水中倒影。
　　哲史反射性望向女子，只見對方臉色一僵，旋即輕輕嘆了口氣。

　　「……也罷，反正來不及了。」

　　女子喃喃自語，隨之伸出纖細的右手。
　　以為對方需要雨具，哲史忙不迭遞上傘，卻是遭到女子白了一眼，冷冷開口指責。

　　「別靠過來。」
　　「呃，好。」

　　雖然不曉得原因，女子用這麼強硬的口吻說話，肯定有她的理由。
　　哲史不再干涉，乖乖按照女子所言，轉身走了幾步──

　　（！……怎麼回事？）

　　映入視野的劍潭古寺，不僅屋瓦顏色跟樣式有所改變，建築物甚至分成了前、中、後殿，截然不同於先前所見的規模。
　　正對廟門的哲史一愣，急忙環顧周遭環境，發覺自己站在連接古寺與平地，乍看年代久遠的石階之上。

　　原本的劍潭古寺，正是蓋在背山面水，鄰近基隆河的高處──開展在哲史眼前的光景，正是古寺被迫遷移前，與老照片分毫不差的樣貌。
　　腦中充滿各種臆測，以至於女子憑空變出油紙傘，彷彿將它作為武器握在手裡，對哲史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

　　「想要活著離開，就不要再接近我。」

　　女子出言告誡哲史，下一秒飛身而起，裙擺隨之在風中翻動。
　　身手矯健的她，轉眼落在石階盡頭的平地，緊接著有如施展輕功，一個起落便奔向河畔。

　　「……」

　　正如女子先前的警告，自己應該跟她保持距離，以免惹上更大的麻煩。
　　但是──他想知道更多，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對，這就是我想要的。）

　　雙手不由自主顫抖，無從判斷是恐懼，又或者是興奮所致。
　　哲史毅然拋下手中雨傘，跟隨那道白色的身影，拔足就是一陣狂奔。

未完待續

　　（話說回來，這些景物是真的嗎？）

　　細雨已經停歇，開展在眼前的道路與綠樹，包括肌膚接觸到的冷空氣，完全不同於平時夢境的朦朧感觸。
　　撇除正在做夢的可能性，自己恐怕處於某種幻境，或者……穿越時空？

　　（真令人在意。）

　　相較於不安，充斥內心的是渴求真相，對未知事物的好奇之情。
　　若是一切與妖魔鬼怪有關，自己只能見機行事，走一步算一步了。

　　如同哲史所料，女子的目的地正是水波粼粼，月夜光下的基隆河畔。
　　事實上，劍潭並非真正的水潭，應為基隆河的轉彎之處，是因為河面廣闊才得到此稱。

　　「你……」

　　女子聽到腳步聲，扭頭看向哲史，姣好的面容隨之一變。

　　「叫你別靠過來，是聽不懂人話嗎？」
　　「我只是在旁邊看，絕對不會妨礙妳。」

　　兩人對答之際，河面掀起圈圈漣漪，彷彿有什麼在底下游動。
　　女子不再搭理哲史，將視線轉回劍潭，隨即提著油紙傘踏入河水。

　　（是輕功水上飄，好厲害呀！）

　　女子快速行走在水面，有如武俠小說中的一幕。
　　哲史定睛一看，察覺河水正泛著紅色幽光，為劍潭增添詭譎的氣息。

　　（這該不會是那個……對了，傳說中的劍潭幻影。）

　　根據古書記載，一抹幾乎照亮天空的紅光，到了夜晚或是颳風下雨的日子，就會出現在人稱劍潭的基隆河水面。
　　人們無法理解背後原因，依舊將這神祕現象列入淡水八大美景，史稱「劍潭幻影」。

　　目睹夢幻般的景色，哲史百感交集，不料河水竟然捲起滔天巨浪，襲向進犯水域的敵人。

　　「小心！」

　　出聲警告的同時，女子把油紙傘當作刀劍來使，在電光石火間劈開河水，並且撐起傘來遮擋水花。
　　女子回頭與哲史對望，看似平靜的表情隱約帶了些責難，又像是宣示深不可測的實力，讓人內心為之一震。

　　（妳到底是什麼呢？）

　　女子與洶湧的河水周旋，時而以傘劈砍，時而撐開油紙傘擋下衝擊，白色身影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水上飄勉強還有科學根據，但是像這樣對付超自然現象，遠遠超過普通人類的極限。
　　難不成這位女子，當真是安葬在劍潭附近，時不時在古寺現身的女鬼？

　　（如果女鬼真的存在，其他傳說該不會也是……）

　　關於劍潭幻影的神怪故事，還有荷蘭人將寶劍插入河邊樹木，或者把劍丟入基隆河，這片水域才會在夜裡發出紅光，並且得到「劍潭」之名。
　　也有人認為，遺失寶劍的並非荷蘭人，而是在臺灣各地征討妖怪，大名鼎鼎的國姓爺。

　　（嗯？起風了？）

　　哲史正沉浸在思緒，劍潭周圍颳起一陣強風，烏雲也在頃刻間掩蔽明月。
　　放眼望去，滿布紅光的河面不只波濤洶湧，水位甚至開始迅速暴漲，往陸地氾濫而來。

　　「快走。」

　　不知何時來到身邊，女子抓住哲史的手往前奔跑，及時躲過如猛獸張牙舞爪，狀似要吞食他們的河水。

　　千鈞一髮，兩人趕回石階上方，劍潭古寺的廟門口。
　　眼看水位不再上升，哲史總算鬆了口氣，對著女子輕輕一笑。

　　「謝謝妳。」
　　「……不謝。」

　　女子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對方進去古寺。
　　畢竟攸關性命，哲史忙不迭點頭，正要踏進廟門的瞬間，背後傳來落雷似的聲響。

未完待續

　　『吼──』

　　視線投向遠處，恰好撞見龐然大物破水而出，一身鱗片有如殷紅寶石，在風雨中熠熠生輝。
　　哲史親眼目睹異象，不由得愣了一愣，下意識道出疑問。

　　「請問，這是妖怪嗎？」
　　「不然你覺得呢？」
　　「哈哈……說得也是。」

　　劍潭龍怪──浮出水面的腦袋生有鰭型耳朵，視覺上與紅色鯉魚頗為相像，巨大的身軀則有如蛇類修長，恣意游動並激起無數水波。
　　怪不得有人認為河裡住著魚精，同時也有人認為是蛟龍，端的是觀者看到哪個身體部位。
　　不論如何，這就是傳說中在劍潭興風作浪，阻撓國姓爺「鄭成功」率兵渡河的妖怪──

　　「快點進廟裡。」
　　「是！」

　　哲史聽見女子的訓斥聲，連忙三步併作兩步，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古寺。
　　關上廟門之前，他忍不住看了最後一眼，女子飄過水面奔向遠處的背影，這才發覺事情不太對勁。

　　（雨下成這樣，是正常的嗎？）

　　以古寺為中心，風雨全數被隔絕在方圓三公尺之外，包括廟前空地都是完全乾燥的，這個地區性降雨也太不自然了。
　　難道劍潭古寺裡面，隱藏了某種不為人知的力量，或者是能夠抑制妖怪的神明？

　　試圖驗證自己的猜測，哲史調查前殿跟中殿是否有不尋常之處，最終來到了後殿。
　　按照習俗從右方門扉入廟，殿內擺設乍看毫無異狀，就如同一般寺廟的景象，氣氛莊嚴而靜謐，甚至還有燭光為人帶來些許暖意。
　　哲史查看神桌，除了供奉觀音像之外別無異狀，束手無策的他舉起手來，向著神像拜了一拜。

　　『你來這裡幹什麼？人類。』

　　哲史剛放下雙手，一把陌生的少年嗓音，猝然在他的腦內響起。
　　再次望向神桌，只見紅色小蛇盤據在桌面，時不時對人吐出蛇信，雙眼直直瞅著訪客。

　　『站在那邊不說話，難道是被本座嚇傻了？』
　　「這……太……」
　　『你說什麼？』
　　「這條蛇會說話，真是太神奇了！」
　　『剛剛看到劍潭龍怪的人，是在大驚小怪個什麼。』

　　儘管紅蛇沒有眼白，哲史感覺自己不但被吐槽，還被順勢白了一眼。

　　『快點從實招來，否則本座吞了你。』
　　「好、好的。」

　　內心好奇小蛇如何吞食人類，哲史還是趕緊解釋自己和女子相遇，莫名其妙就被帶到這個地方。
　　紅蛇聽到最後，似是認同這番說詞，點了點頭便開口說道。

　　『既然不是敵人，本座也不會為難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等一下！」

　　眼看紅蛇打算結束對話，哲史連忙喊住對方，道出自己真正的來意。

　　「您能夠想點辦法，讓龍怪停止攻擊嗎？」
　　『可以又如何？』

　　紅蛇以不帶感情，堪稱冰冷的聲音回應他。

　　『你只要乖乖待在廟裡，等決鬥到一個段落，就能回去劍潭古寺了，犯不著多管閒事。』
　　「不，不能只有我回去。」

　　哲史鼓起勇氣，面對眼睛一眨也不眨，完全無法判讀表情的紅蛇，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既然受到幫助，我不能丟下恩人，獨自離開這個地方。」
　　『……』

　　紅蛇沉默片刻，而後吐了吐蛇信，將話語送入哲史的腦海。

　　『要是那個女的，她根本不期待別人幫忙，你該怎麼辦？』
　　「您的意思是……？」

　　當哲史凝視紅蛇，對方刻意晃了晃腦袋，用一種高深莫測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你所付出的心力，全都是徒勞無功，一點意義也沒有的事情。』

未完待續

　　古寺後殿內一片死寂，安靜得幾乎能聽見呼吸心跳。
　　饒是環境如此，哲史依舊屏氣凝神，傾聽在腦中響起的話語聲。

　　『這是妖魔鬼怪爭奪地盤，一場注定分出勝負的決鬥，根本不需要阻止祂們。』

　　紅蛇昂首看向廟門，以凝重的語氣開口說道。

　　『說到底了，龍怪就是因為沒有勝算，才會變出劍潭的幻境。』
　　「為什麼是變出幻境，不直接打倒敵人呢？」
　　『這還用問嗎？要是祂有那個本事，就不必用幻術欺敵了。』

　　劍潭不僅是基隆河的轉彎處，更位於俗稱龍脈的風水寶地之上，當中蘊含豐沛的能量。
　　自古以來，非人之物選在龍脈定居，除了用來提升自身修為，也是為了汲取源源不絕的土地之力，抵禦前來爭奪地盤的外敵。
　　過去以劍潭為巢的龍怪正是如此，但祂隨著古寺遷到大直，不再享有龍脈的恩惠，日漸走向衰弱一途。

　　『失去大半江山，橫豎都無法挽回，死在幻境也是一種幸福。』

　　雙眼隱約染上憂傷之色，紅蛇將視線從遠處收回，幽幽地開口。

　　『用幻術自欺欺人，真的很可笑吧？』
　　「沒這回事！有緣看到以前的劍潭古寺，我想對祂說聲謝謝。」
　　『你跟妖怪道謝，是不想幫助恩人嗎？』
　　「我想幫忙也想道謝，這兩件事情沒有衝突。」
　　『……』

　　一時語塞，紅蛇突然低下頭來，轉而貼在神桌表面不動。

　　『如果有心幫忙，你就摸摸本座吧。』
　　「欸……真的假的，我可以摸嗎？」

　　哲史不明所以然，依舊難掩興奮地伸出手，以掌心輕摸那身整齊的紅鱗。
　　甫接觸到他者體溫，紅蛇在桌上扭動了一陣，稍後才慢慢往熱源靠近，停住不動。

　　『還真是謝謝你了。』
　　「不會──」

　　猝不及防，哲史感覺到某種類似血液，卻沒有形體的東西被抽走，一個踉蹌往旁撲倒在地。
　　努力抬頭望向神桌，只見紅蛇的外貌逐漸改變，細長的身軀不斷膨脹變大，幾乎把廟宇後殿給填滿。
　　最終，理應與旗袍女子戰鬥的龍怪，正對著哲史咧開血盆大口，一臉似笑而非笑。

　　『蠢人類，以後不要隨便接近妖怪，否則像這樣被奪走精氣，有幾條命都不夠用。』

　　真身是劍潭龍怪的紅蛇，撂下話語便是一個擺尾，在呼嘯聲中衝破廟宇屋頂，揚長而去。
　　古寺的幻境逐漸瓦解，哲史以眼角餘光瞥見女子身影，用極快的速度趕到旁邊，臉上寫滿詫異與擔憂。

　　（……抱歉……）

　　念及至此，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未完待續

　　──祂究竟是為了什麼，努力奮鬥至今的呢？

　　事情的開端，始於紅蛇為了躲避天敵，偶然來到劍潭這片土地。
　　祂每天潛心修練，借助龍脈的能量提升功力，終於化身成為龍怪。

　　好景不常，劍潭有龍的消息流傳開來，紅蛇因而遭到強敵突襲，被寶劍封印在河底。
　　不甘蟄伏原地，祂乾脆變出一隻紅色小蛇作為分身，得以徘徊在劍潭附近。
　　雖然無法發揮龍怪的實力，對付其他生物跟孤魂野鬼，這樣的狀態就綽綽有餘，不必像以前那樣擔驚受怕。

　　（等哪天緣分到了，自然就能解脫吧。）

　　紅蛇四處遊蕩，直到遇見外地來的僧人，住進對方奉祀觀音的茅屋。
　　他們之間達成協議，由僧人提供遮風避雨的住處，紅蛇負責保護境內佛門子弟，換取跟神明分享香火的權利。

　　時光流逝而去，茅屋隨著信眾不斷增加，改建成名叫「劍潭古寺」的廟宇。
　　另一方面，紅蛇靠著吸收人間香火，總算累積到足夠的能量，自行掙脫寶劍封印。
　　記取之前的教訓，祂不再對外耀武揚威，繼續潛伏在古寺擔任守護者，偶爾才會回到河裡活動一下筋骨……

　　這天的紅蛇一如往常，躲在神桌上享用香火時，恰好聽見有人在桌前許願。

　　『觀音佛祖，請您大發慈悲保佑信女，早日為我夫君增添一兒半女。』

　　那位求神的女子，似乎是因為體弱多病，婚後至今都沒有懷上孩子。
　　出於好奇心，紅蛇從暗處偷看對方相貌如何，萬萬沒想到自己對人類動了凡心。

　　（妳該求的不是神明，應該是本座才對。）

　　如果女子願意嫁給自己，根本不用為人間瑣事煩惱──紅蛇自信滿滿地想著，在當天晚上就託夢給女子，勸她離開現在的丈夫。
　　出乎意料的是，無論承諾對方一生安康，用金錢與權位補償她的丈夫，女子完全不為所動，讓紅蛇備感挫折。

　　『若妳答應嫁給本座為妻，本座保證妳有十年光陰，為現在的夫家生兒育女，這樣總可以了吧！』
　　『十年光陰？』
　　『沒錯，妳能擁有健康的身體，享盡世間榮華富貴，更能如願懷上孩子──條件是十年之後，必須跟著本座離開塵世。』

　　化為人形的紅蛇凝視女子，狠心揭示不遠之後的未來。

　　『以妳的身體狀況，恐怕撐不過今年了，好好考慮清楚啊！』
　　『我……』

　　說到這個地步，鐵石心腸的女子終於動搖，良久沒有回話。
　　正當紅蛇以為自己得逞，女子仍是以緩慢而堅定的動作，對著祂搖了搖頭。

　　『抱歉，我不能答應您。』
　　『妳為何堅持己見？是那個男人值得妳犧牲，還是為了食古不化的貞潔操守，連性命都不顧了嗎？』
　　『天下美人何其之多，您大可不必執著風中殘燭的女子。』
　　『本座只想要妳一人──』
　　『那麼您應該能明白，我也是如此看待夫君。』
　　『……既然妳心意已決，就別怪本座無情了。』

　　力量強大的神怪，能將其他非人之物變成眷屬，支配對方的生殺大權，包括死去的人類鬼魂。
　　紅蛇耐著性子，等到女子因病過世，趁隙奪走其魂魄，將之轉化成自己的眷屬。

　　『事到如今，妳已經沒有其他容身之處，何不從了本座？』
　　『我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足以畏懼？』
　　『妳……！』

　　女子即使化作鬼魂，依舊不改其志，總是跟紅蛇保持距離。
　　紅蛇無奈之餘，只盼劍潭古寺屹立不搖，讓祂們能夠在此朝夕相處。

　　物換星移，彼此的關係僵持不下，這片土地已經因為戰爭而易主。
　　統治殖民地的日本人，他們深知龍脈的特別之處，先是在劍潭建立臺灣神社，後來又為了擴建神社，強迫寺院搬遷他處。
　　紅蛇不願讓出龍脈，奮起反抗這個安排，結果不敵駐守當地的日本神官，在爭奪地盤的決鬥中落敗。

　　（……堂堂劍潭龍怪，竟然淪落至此……）

　　恢復龍身也打不贏對手，紅蛇漂浮在染血的劍潭裡，眼睜睜看著神官舉起銅鏡，據說是對付非人之物的神器，將鏡面對準無力反抗的祂。

　　（開什麼玩笑！本座才不會認輸──）

　　只要從外界吸收能量，補充自己不足的精氣，紅蛇就能逃到安全的地方，東山再起。
　　當祂召喚唯一僅存的眷屬，卻發現女鬼如同過去那樣，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甚至帶著一絲喜悅。

　　（妳寧可魂飛魄散，也不願看到本座嗎？）

　　不同於人類能夠補充精氣，女鬼已經沒有肉體，再失去能量必將灰飛煙滅。
　　用力一咬牙，紅蛇趕在銅鏡發光之前，擺尾將女鬼拍飛到遠處，獨自承受神官的攻擊。

　　（這樣子……如妳所願了吧？）

　　強迫對方常伴左右，自己終究得不到真正想要的，女鬼堅定不移的芳心。
　　至少在最後，紅蛇放手讓心上人離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要是有機會，可以再多看妳一眼的話……）

　　女鬼重獲自由，是否能夠擺脫陰霾，再次對人展露笑靨？
　　紅蛇只能在心裡祈禱，就此與世隔絕。

未完待續

　　清明節當日，哲史前腳剛離開葉教授家，氣憤的文雄立刻追了出來，在門口對人大聲嚷嚷。

　　「陸哲史你什麼意思？不留在國文所發揮所長，對得起教授的栽培嗎！」
　　「就只是人各有志，我很感謝葉教授，但沒辦法繼續這樣下去了。」

　　今天的哲史跟文雄，如約前來葉教授家裡作客，享用師母製作的潤餅。
　　茶餘飯後，葉教授總算切入正題，特別欽點兩位得意門生，希望他們往上攻讀師大的國文研究所。
　　哲史推辭了這個機會，可想而知文雄大為光火，當面質疑並指責他的決定。

　　「你每次都是這樣，輕易達成別人辦不到的事情，卻根本不屑一顧……」

　　文雄幾乎是咬牙切齒，對眼前的同學怒目而視，恨恨道出後續的話語。

　　「看在天選之人的眼裡，兢兢業業努力不懈的凡夫俗子，一定特別可笑吧！」
　　「游文雄，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一直都很佩服你。」
　　「……你在嘲諷我？」
　　「並沒有。」

　　對上文雄充滿戒備，小心翼翼打量哲史的目光，當事人苦笑著搖頭。

　　「我很佩服你，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堅持自己的原則。」
　　「這不是當然的嗎？」
　　「對游文雄來說，確實是這樣吧。」

　　哲史在班上得到「陸仙人」之稱，不僅是學業方面的表現超群，也因為他每次都在考前整理好筆記，慷慨分享給有需要的同學。
　　對哲史來說，幫助他人是跟周遭維持良好關係，避免遭到忌妒甚至排斥的手段；反之文雄每天窩在學校圖書館，考前也是獨自挑燈夜戰，用盡一切方法追求卓越，自己沒辦法做到這麼決絕。
　　不幸的是，哲史至今穩坐第一名的寶座，讓文雄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明明在自己心裡，文雄的特立獨行才是值得欽佩的。

　　「我真正想要的東西，留在這裡是得不到的。」
　　「不惜拒絕教授的好意，你到底想要什麼？」
　　「這個嘛……我打算從這個暑假開始，先來一趟環島旅行。」
　　「你這人有什麼毛病？不好好念書還去外面遊蕩。」

　　站在門口的文雄一臉錯愕，彷彿是某種未知生物的目擊者。
　　或許因為受到驚嚇，當他再次開口時，說話的語氣整個緩和下來。

　　「放棄這個大好機會，之後想把握也來不及了，陸哲史。」
　　「沒關係，游文雄絕對能在學術界發光發熱，爬到比現在更高的地方，葉教授遲早會明白的。」
　　「那些與你無關，對我阿諛諂媚也沒用。」
　　「哈哈……」

　　就算往後可能不會有交集，哲史依舊希望這位同窗能夠重拾自信，找到屬於他的一片天。
　　至於環島旅行的真相，是為了巡迴全臺妖魔鬼怪的出沒地點，這件事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不足為外人道。

　　（離天黑還有一點時間，去真正的劍潭走走好了。）

　　哲史這麼想著，不由自主將視線投向遙遠彼方，那座只在夢裡見過的劍潭山。

未完待續

　　黃昏的臺北中山區，天空本就陰雨綿綿，此時顯得更加晦暗不明，充滿莫名的滯悶感。
　　哲史正打算撐傘，赫然發覺自己走得太匆忙，失手犯下雨天常見的失誤。

　　（不妙，我把傘忘在車上了！）

　　公車已經走遠，自己也不可能馬上回去拿，哲史對著騎樓外的雨點發愁。

　　（連續搞丟兩把雨傘，還真是難為情。）

　　尋訪劍潭古寺的那天，意識朦朧的哲史聽到騷動聲，睜眼才發現自己躺在室內的長板凳上。
　　根據廟方人員說法，他突然在古寺外面昏倒，是路過香客把人扛進廟裡求救，幸好在討論要不要叫救護車的階段就醒來了。

　　然而──當哲史試圖打聽消息，詢問廟方人員是否看見一名留著長髮，身穿白色旗袍的年輕女子，大家都不知道是誰。
　　在場所有人一致表示，當時哲史身邊完全沒有人，就是毫無預兆地往前撲倒，緊接著昏迷不醒。
　　難不成自己真的撞鬼了？哲史怎麼也想不透箇中道理，只能謝謝廟方人員跟香客的關心，懷抱著各種疑問離開古寺。

　　（我看到的那些東西，全都只是白日夢嗎？）

　　重現往日風采的劍潭古寺，身手不凡的旗袍美人，以及那隻說謊欺騙自己，能夠變身成龍怪的紅蛇……
　　所有一切都是自己親眼所見，如今卻沒有辦法可以證明，這個事實讓哲史感到挫折。

　　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還有哲史原本想借給女子的雨傘，至今沒有在古寺境內尋獲。
　　如果那天的經歷是一場夢，雨傘理應掉落在自己身邊，事後哲史完全找不到，問人也都說沒看見，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留在原地苦惱也沒用。）

　　遺失在古寺的雨傘，搞不好落在那個不為人知，僅存於空想的劍潭幻境──哲史這樣安慰自己，趕緊去買了把新的，可惜撐不到幾天又搞丟。
　　對自己的粗心感到無奈，哲史踏出騎樓的遮蔽範圍，隻身在細雨中漫步。

　　（終於到了，就是這裡吧。）

　　抵達文獻當中記載，原本是劍潭古寺的舊址，如今剩下一塊刻有「劍潭舊址」的石碑，此外毫無特別之處。
　　哲史在原地停留片刻，才繼續走訪下一個地點，那座曾經被稱作「明治橋」的中山橋。

　　（想要找到那個人，果然沒那麼容易……）

　　哲史之所以造訪劍潭，就是為了尋找在古寺偶遇，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
　　可惜他沿途經過基隆河畔，甚至連土地公廟也去了，全程沒有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影，一無所獲地抵達中山橋。
　　哲史走近橋邊欄杆，往下俯瞰川流不息的基隆河，不免覺得悵然若失。

　　（真的沒辦法再見面了嗎？）

　　自己隱約記得，那天紅蛇奪走了某種東西，他才會陷入昏迷狀態……奇怪的是清醒之時，身體竟然完全沒有異狀。
　　失去意識的期間，是否受到什麼幫助呢？畢竟哲史最後看見的，是那名女子憂心忡忡的模樣，很難想像對方會袖手旁觀。

　　（要是有那麼一天，能夠得知真相就好了。）

　　在此之前，哲史從未真正相信過，所謂的命中注定。
　　直到他親眼目睹，一汪河水以翻江倒海之勢，襲向那名身穿旗袍的女子。

　　急促的心跳、無法轉移的視線、脫口而出的話語……包括自己看到對方平安無事，才稍微鬆了口氣，所有證據都指向一個答案。
　　自己就是無法忘懷，彷彿蝴蝶被花所吸引，思念著一位素昧平生，如幻似真的女子。

　　「──咦？」

　　曾幾何時，雨滴不再打到身上，連周圍都變得靜謐無比。
　　困惑的哲史抬起頭，驚覺自己朝思暮想的她，此時竟然站在身旁，為他撐起理應遺失的雨傘。

　　「是妳……！」

　　當他們對上目光，一陣狂風席捲而過，不僅驅散雨水，也將話語吹得破碎。
　　哲史試圖忍住衝動，還是不敵自然的力量，出於本能閉上眼睛……

　　當他再次睜眼，女子早已消失無蹤，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剛剛是幻影，還是我的錯覺？）

　　心生疑問的同時，視線旋即被掉落在橋上，造型眼熟的雨傘所吸引。
　　哲史微彎下腰，從地面拾起傘查看，正是自己遺失在劍潭古寺的那把。

　　（……真是被打敗了……）

　　世上有許多事情，自己仍然是毫無頭緒，更或許窮盡短暫的一生，最終也無緣釐清真相。
　　不過，就像以為失去的雨傘，竟然回到身邊一樣──所謂怪力亂神之事，什麼都有可能在不經意間，打破人類所熟知的常理。

　　儘管不曉得往後將會如何，只要自己持續追尋下去，總是能更加貼近理想吧？
　　哲史用兩手撐開雨傘，無懼迎面而來的風雨，將傘柄緊緊握在手中，凝視基隆河水往遠處流去。

　　※※※

　　紅蛇從古寺解脫的那天，毫不猶豫回到了劍潭，以龍身降臨夜半無人的基隆河畔。
　　映入眼簾的一切，堪稱面目全非──熟悉的古寺已經搬遷，神社也變成陌生的建築，再加上人類為了整治河川，執行一項名為截彎取直的工程，大幅度改變基隆河原本的流向與地貌。
　　自己身為妖怪，深知生命與世間同樣無常，歷經將近五十年對外隔絕的生活，各種改變仍給紅蛇帶來不小的衝擊。

　　（要是晚一點來這裡，地貌的改變只會更多。）

　　話雖如此，紅蛇對於間接讓自己脫離苦海，那位以傘作為武器的女子，依舊無法產生好感。
　　女子固然沒有表明真身，自己從味道就能判斷出來，她不但是強大的異能者，更繼承了非人之物的血脈，隸屬於名為異種人的特殊族群。
　　劍潭如今已是異種人的地盤，以前的祂大概不惜一戰，也想從外來者手中奪回龍脈，可惜現在沒有那樣的熱情。

　　（反正事到如今，怎樣都無所謂。）

　　紅蛇失去原本修行的巢穴，數年來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封印之地，早就沒有能夠失去的東西。
　　至於自己唯一眷戀的，被人類稱作劍潭詩魂的女鬼，考慮到祂們分開這麼多年，對方恐怕都投胎轉世了。

　　（呵……自始至終無法放下的，就只有本座而已。）

　　自己其實也知道，無論花費多少歲月，終其一生都無法撼動女鬼的想法。
　　紅蛇深愛著的，就是那樣堅貞不渝的她，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即使這樣，本座也還是──）

　　紅蛇仰望天空之時，冷不防聽見有人吟詠詩詞，悲傷而寂寥的低語聲。
　　祂一察覺異狀，連忙將視線轉回河畔，凝視幽光在眼前匯聚成形，化為自己所熟知的存在。

　　『妳……怎麼會……？』

　　姣好的容顏一如往昔，身上白衣黑裙也分毫不差，正是女鬼在古寺徘徊多年，維持不變的樣貌。
　　紅蛇愣在原地，與女鬼清冷的表情相對無言，片刻過後才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地道出一句。

　　『──對不起。』

　　聽聞話語，女鬼就像以往沉默不語，隨後微微揚起嘴角。
　　彷彿用盡力量，她在剎那間化作光點消散，什麼也沒有留下。

　　『……』

　　緣起緣滅，這是無可奈何之事，紅蛇心裡自然明白。
　　可惜自己再怎麼修行，終究無法屏除七情六慾，在這個塵世載浮載沉……

　　（那麼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

　　當紅蛇尋思前程，明顯不同於過去的是，面對充滿不安要素的旅程，內心前所未有的輕鬆。
　　不再遲疑，祂從岸邊一躍而起，在水花聲中潛入河裡，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古剎驚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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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完《古剎驚夢》小說本篇！
接下來還有彩蛋番外，下星期同樣一、四晚間更新，歡迎收看。

間章〈清風徐來〉

　　戴眼鏡的男孩跑過大街小巷，最終在彩霞滿天的暮色中，抵達一處外觀老舊的透天厝前方。
　　難掩興奮之情，他用兩手扣住木門，使勁將它往旁邊拉開。

　　『清芳堂哥，我來找你了！』

　　當男孩走進屋內呼喊，穿著襯衫搭配吊帶西裝褲，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紙的男子抬起頭，對著他淺淺一笑。

　　『歡迎來玩，哲史。』

　　陸清芳，被他稱作堂哥的壯年男子，實際上是父親的堂姪，跟哲史以堂兄弟互稱。
　　這棟透天厝打從哲史出生前，就被自家父親讓給在學的堂哥居住，後來堂哥找到工作才開始收租。
　　儘管父親曾經動過念頭，想把透天厝租給其他人，卻因為某個理由，遲遲沒有辦法如願……

　　『那麼，哲史今天想看書還是聽故事呢？』
　　『聽故事。』
　　『好，那我們先吃點心。』

　　堂哥將報紙折好，帶領哲史走進飯廳，接著打開放有冰塊的鐵鍋，盛了碗沁涼香甜的綠豆湯給他。
　　兩個人面對面而坐，圍著飯桌享用點心，堂哥這才開口問道。

　　『上次跟你說到哪裡了？』
　　『劍潭有詩魂、龍怪，還有臺灣神宮前的滾地魔。』
　　『原來如此，哲史記性真好。』
　　『這是當然的啊！』

　　哲史挺起胸膛，志得意滿地看向堂哥，咧出缺了一顆乳牙，依然燦爛無比的笑容。

　　『清芳堂哥說的妖怪故事，我每一個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論在家裡或者學校，哲史一旦聊到妖魔鬼怪的話題，旁人聽了不是表露困惑，便是一臉尷尬地匆匆結束話題，讓他下定決心不再對外界提起。
　　沒人能理解哲史的興趣，直到某次他自告奮勇幫父親收租，因此認識了清芳堂哥。

　　堂哥不僅熟知各地傳說故事，房裡更有一整櫃關於歷史地理、風土民情等，從各方面研究臺灣的藏書，成為哲史每次來訪都會看上幾本，有時更會借回家仔細研讀的知識泉源。
　　除此之外，堂哥也會收集各種報章雜誌，將裡面的奇聞軼事做成剪報，數年來累積了好幾本，讓哲史愛不釋手。
　　待在堂哥身邊，不管是聽他講故事，或者靜靜在旁邊看書，都讓哲史感覺如沐春風，連家人前來透天厝迎接都捨不得回去。

　　（要是可以搬來跟堂哥住，一直待在這裡就好了。）

　　哲史不只一次動過念頭，可想而知遭到家人強烈反對，尤其是父親再三重申，絕對不准在堂哥家過夜。
　　事實上，透天厝之所以無法對外出租，源於這裡不但是凶宅，就連路過的人都可能撞邪，受害者包括哲史的父親。
　　這麼一想也滿奇妙，堂哥住在這樣的房子裡面，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安然無恙──雖說哲史每次來找他，也從未發生過什麼怪事。

　　『清芳堂哥。』
　　『什麼事？』
　　『人家都說小孩子容易撞鬼，為什麼總是爸爸遇上靈異現象，我一次都沒有看過？』
　　『……這……』

　　堂哥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思考片刻才繼續說下去。

　　『也許只是時候未到吧。』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我才可以看見妖怪呢？』

　　聽聞他的疑問，堂哥並沒有具體回答哲史，而是揉了揉這位小堂弟的腦袋，輕聲說道。

　　『如果哲史長大之後，還是沒有改變想法的話，總有一天……』

　　當時堂哥說了什麼，不知為何被遺忘在記憶彼端，全然沒有留下印象。
　　哲史唯一的確信是──就算其他人無法理解，世上也有一位不帶偏見，鼓勵他探究真相的忘年之交，日後依舊是自己的心靈歸宿。

未完待續

　　夏日豔陽高照，就連室內也讓人感覺蒸騰，心情浮動不已。
　　饒是面對如此環境，哲史仍待在房裡收拾行李，為了今年的環島尋妖之旅做準備。

　　（真是空間有限，而欲望無窮哪。）

　　不擅長整理東西的他，把衣服雜物丟得滿床都是，完全不知從何下手才好。
　　哲史開始放空之際，突然一個福至心靈，望向旁邊櫃子上的收藏，堂哥留在透天厝裡的書籍跟剪報。

　　（好久沒看到清芳堂哥，不知道他最近過得如何？）

　　後來堂哥因為工作需要，不得不搬離多年住處之前，他直接把透天厝買了下來，租給別人在一樓開設美髮院，成為如今的丹芍髮廊。
　　從風水的觀點來說，刀是一種凶器，必然會用到剪刀、剃刀等工具的髮廊，能夠發揮以煞制煞的效果，鎮壓不祥之物……於是這段日子，哲史終究沒能遇上靈異現象，明明住在凶宅裡面。
　　堂哥讓髮廊開在透天厝，也是考慮到老闆娘因為單身條款，被迫辭去原本的工作而轉行，提供她一個可以賺錢養家的地方，就像當年主動收留了離家出走的哲史。
　　對曉郁也是如此，堂哥在電話裡聽說有個女孩子來臺北找工作，二話不說就答應讓人在這裡住下，交代哲史要多多關照人家。

　　（想想真的欠了堂哥好多，雖然他叫我別放在心上。）

　　終有一日，自己必須回報這份知遇之恩，只是不知道何時才有機會，又能幫忙堂哥什麼事情──

　　「哎呀，這不是陸校長嗎？」
　　「老闆娘好久不見，您還是一樣充滿活力，美豔照人。」
　　「三八兮兮！恁祖媽都幾歲了，少來哄年輕小姐那套……陸校長要不要洗頭，今天免費幫你修指甲加按摩。」

　　哲史聽到這邊，一把丟下手裡的衣物，開門衝出房間並直奔樓下。
　　當他望向髮廊店門口，和那位穿著襯衫配吊帶西裝褲，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對上目光，不假思索便出聲招呼。

　　「清芳堂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了，哲史。」

　　由於曉郁剛好出門，老闆娘去準備洗頭工具，哲史順勢在堂哥隔壁的美髮椅就座，不免俗地出言探問。

　　「堂哥怎麼有空過來，是學校那邊放假了嗎？」
　　「我來找哲史的。」
　　「找我？」
　　「對，可以跟你聊個幾句嗎？等我洗完頭之後。」
　　「這是當然的啊！清芳堂哥有話要說，用擠的也要擠出時間來。」

　　堂哥聽到他這麼說，先是笑瞇雙眼，而後對哲史點了點頭。

　　「對了，我有帶綠豆湯，等等一起喝吧。」
　　「好，我先拿去廚房冰起來。」

　　不管兩人相隔多遠，隔了多久沒有見面，有些事情還是不會改變的吧？
　　堂哥的到來就像清風拂面，讓人覺得舒適愜意，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

　　至於這股吹進丹芍髮廊的氣流，有如蝴蝶輕拍翅膀便引發龍捲風那樣，即將帶來什麼樣的震撼與改變，這時候的哲史絲毫沒有察覺。

〈清風徐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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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日堂堂完結，感謝您的觀賞！
小說全文收錄於《皓月奇譚》實體書本，目前正在小組FB與推特舉辦應援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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