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鏡夫人並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杜堯也大概猜到不可能會這麼輕鬆就見到這位在最後達成了三殺的角色。 穿過大門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壯觀的花園景色,盡頭則是一座擁有湖底藍色的城堡。 周圍空無一人,花園繁盛的虛假。
「有點遠。」 「是您太早來了。」
杜堯回過頭,空無一物的花園中,原本飄盪的薄霧凝聚成了人型,染上了色彩,當雙足落地時,已然成為了人的模樣。 向杜堯搭話的女僕提起裙襬行了個禮,她的面孔有一半是銀色的,搭配肉色的半面五官顯得怪異又可疑。 「以這般姿態迎接您實屬不得已,先生。若是您肯晚一天過來就好了,或是去其他兩人那處也好呀。」
杜堯略略失神,遲疑了片刻,探尋的看向了那名女僕,「鏡夫人?」 「先生。」她提起裙襬行了個禮,「已經這種時候了,還做著吻手禮的打算就太過頭了。不知是否能夠請您移步稍待片刻?」 「這是一般的第二階段程序嗎?」 「否。」女僕的半張臉露出了一抹笑,「自然是不符順序。照以往而言,他們直到第二日才會開始試圖解謎。您會提到這麼早來到這裡,已然純屬意料之外,但假如您想要現在開始參與我的故事,那麼、就請進門吧。」
杜堯看著她的半張笑臉,沉默了片刻後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麼我會像是特別的呢?」
「您一直都很特別,」鏡夫人這麼說,「如果概率允許,我會希望永遠不要有與您為敵的機會。可惜的是,若走到了那個地步,我是絕不可能對您心軟亦或是手下留情,相信您也是同理。」 女僕看著他,杜堯望著那雙閃爍著不自然光澤的眼瞳,想到了人偶的陶瓷眼睛。
「我有我的願望,正如您有您的理想。」她停頓了一下,卻不是因為遲疑,而是似乎感到很高興,「在您踏入宅邸的那一刻,所見所聞,就已經是『我的故事』,希望您可以給我理想的答覆,先生。」 理想的答覆。
杜堯想著,為什麼角色們想要的理想答覆?他們是為了得到一個答案,所以才會來到這裡嗎? 那殺戮呢?既然有目的,那殺戮又是為什麼而產生的呢?鏡夫人下手的對象共通點並不明顯,但相識的人都說他們老愛對別人的家務事碎嘴,不太受歡迎,總是不曉得哪裡來的立場對人品頭論足。 他看向了鏡夫人,對方依舊帶著溫婉高雅的笑意,半張臉的樣子看來心情挺好的。
……人都死了,讓燕子和雙胞胎去調查就好了。他還暫時不想要知道那麼多,無論是同情心或是無法認同的偏見,都不是現在的他該思考的。 見他沒有後退的意思,鏡夫人便放下了阻攔的手,雙膝微彎、提起裙襬行了個禮,銀色的物質從女僕的半張臉上消退,露出了一張完整清秀的面龐。她只是稍稍楞神了片刻便低下頭,避開了視線的接觸,迅速地離開了。 杜堯順著她離開的方向看去,進門時空無一人的花園此時已是有幾名女僕在其中迅速穿梭,園丁修剪著花木,已經毫無破綻。 他在門口站了片刻,抬起手,叩響了門環。
穿過門的瞬間,杜堯預測過可能發生任何事,而實際上除了他的衣服換了一身更加高雅且奢華的設計,身邊多了一箱行李之外,並沒有任何改變。 女管家及男管家此時正站在他面前,用得體的禮儀向他傳達宅邸主人的待客之道。
在被領到一間相當寬敞的房間之後,杜堯才終於有時間來整理方才看到的以及聽到的資訊。 他是以宅邸主人──斯碧戈家主,康斯坦丁˙斯碧戈公爵那位嫁到了他國的姊姊所留下的獨子,也就是家主的姪子的身分來到這裡。 宅邸非常安靜,哪怕是僕從移動時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公爵處理公務而非常忙碌,只是簡單寬慰了幾句,表示會在晚餐時向其他人介紹他,便藉口讓他休息讓他離開了。 杜堯收拾了一下,簡單整理過自己數量不多的行李,裡面只有一套正式禮服和一些雜物,幾封信和一個鬧鐘,最後是一個上了鎖的盒子。 雖然不知道盒子裡有什麼東西,但既然特地帶來了,那大概是很重要的吧?杜堯沒有探究裡面有什麼的意思,便將東西收進了衣櫥的櫃子裡。 換上了唯一一套正式禮服,杜堯拿著懷錶確認了時間,準時抵達了餐廳。
「這位是你們的表親,奧斯卡˙坊托姆。」家主語調平淡的介紹,在杜堯起身致意後,他轉而介紹起了他的家眷。 「我的妻子,梅莉,她會像對待親生子女一般愛護你,但你不必稱呼她為母親,奧斯卡。我的兒子芬里爾,女兒薩里尼雅和海莉。你們從此之後將會一同生活,互相友愛與敬重,現在,讓我們享用晚餐吧。」
節奏快得很異常,是因為不是重點嗎?像是被按上了快進按鈕,很隨便的就帶過了。 貴族都這樣的?享用著面前的餐點,杜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斯碧戈家的人們,他們又和他所理解的貴族有所不同。不會刻意講求禮儀,不會講求規矩,甚至也沒有通常會有的冷漠。 是為了方便理解? 就算抱持著疑惑,他還是在宅邸裡開始了生活。
大姐薩里尼雅是個安靜且聰明的女孩,她有屬於自己的私人藏書庫,年僅十六便已開始分擔公爵府中的各項工作,負責了整個領地的財務以及領地的政策規劃,身邊只有一個祕書,是她的未婚夫。 與杜堯所扮演的奧斯卡同齡的兒子芬里爾,則是個與他姊姊截然不同的戰鬥狂,凡只要到杜堯與他一同上課的時間,他都不可能出現。就算杜堯沒有出現,他也不會出現,反倒是家庭教師看到自己終於有學生還忍不住哭出了聲,頭一轉就能看見芬里爾上課時間在外面庭院撒歡的背影。 總而言之,芬里爾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不是不聰明,就是個實質意義上,腦迴路清奇的邏輯外人物。 海莉因為年紀小,再加上杜堯沒有特別花費時間相處,因此印象只基本侷限在活潑好動的女孩,而且非常喜歡自己的家人。
在來到這裡之後,首先杜堯的首先目標,就是需要知道鏡夫人這個身分究竟代表什麼。 翻閱了所有書庫的書籍,研究了所能查到的文獻,杜堯完全沒想過最後自己居然是在海莉的下午茶會上找到了鏡夫人。 是一本故事書。
「奧斯卡哥哥,難道說對《鏡夫人》感興趣嗎?」注意到他不斷飄過去的視線,海莉放下了懷裡的熊玩偶,小步跑著到書櫃邊,拿起被精心包裝在盒子裡的書本抱在懷裡,啪噠啪噠的來到杜堯身旁,雙手高高舉起那本書遞到他面前,「給!薩米說海莉看這個太早了,不過哥哥應該可以看!看完記得包裝好喔,這是海莉十七歲的生日禮物!」 ……十七歲的生日禮物十三歲就拿到了,這就是超前佈署嗎?
《鏡夫人》這本故事,主要是在說一個女孩,名為艾瑟薇˙巴洛。 杜堯想起了當時和自己自我介紹的鏡夫人,當時好像就是自稱艾瑟薇……她說的好像是,羅貝特法尼亞的鏡夫人艾瑟薇。 羅貝特法尼亞……不就是這片土地的名字嗎?斯碧戈的領地就是羅貝特法尼亞,不過這是舊名,現在一般都稱呼這片土地為范托姆。 那麼,鏡夫人會是誰呢?為什麼會想要尋找歸處呢?既然知道現在這片平和的假象遲早會破滅,那或許對方希望他給予的解答,就是去改變這樣的現實吧……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杜堯想起了過去的自己,空洞又冰冷的。如果過去的自己變成角色的話,大概不會想要什麼答案吧。已經發生的事情就算證明了可以改變,也終究只是理想而已,並不是什麼可以稱之為答案的東西。 又不是證明可以有不一樣的結果,就可以讓已經造成的傷害當作未曾發生過半分。 如果鏡夫人也是這樣想的話,那他又該證明什麼呢?要給她什麼樣的答案,才會讓她因此而滿意呢?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鏡夫人終究和以前的他是不同的人。就像他始終想不起來遇見燕子和雙胞胎之前的事,沒有什麼資格去評判鏡夫人的過往,或是他想要的答案。
杜堯翻閱著那本故事書,海莉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晃著腿,把三層架上所有的鹹食都吃完了,偷偷摸摸地把甜食放到杜堯的盤子裡之後嚷嚷著要去泡茶,一轉眼就跑不見了。 杜堯無奈地搖搖頭,小孩子嘛。
《鏡夫人》的主角,艾瑟薇˙巴洛是個普通女孩。她與自己的母親生活在羅貝特法尼亞,開著一家小小的手工藝品舖子,她最擅長做的是娃娃,用布料縫製後塞入碎布製作而成的各種娃娃。 某天,穿著鎧甲的騎士闖入了她的家,手裡舉著蓋上了徽印的紙張,強硬的擄走了她,她看著那些騎士破壞了她和母親的家,最後隨便扔了一包金幣在哭泣的母親面前,她無法阻止,她被塞進了裝飾過頭的馬車裡,甚至來不及和母親道別。
他們說她是羅貝特法尼亞前領主的遺孤,她的親生母親是個落魄千金,被前領主擄走後強迫,因而懷上了她,不曉得靠著什麼方式逃走了,最後艱難地把他生下來,然後眾目睽睽之下偽裝成懷孕的模樣投河自殺了。 艾瑟薇過著再也不必擔心金幣不夠或是吃不飽的日子,但是她見不到母親。她鬧脾氣、逃跑、用自己的生命威脅,最後只得到了更多更多的羞辱。
她是「為了別人」才被找回來的。但是利用完她之後,他們也不打算讓艾瑟薇回到她的母親身邊。 她的衣裙會被撕碎,扶養她的大人會大聲抱怨她有多麼不領情;她的食物會被隨便翻倒到自己身上,那些侍從得笑聲在夢裡也清晰不已;她寶貝不已的花朵會被踐踏在地、用心做好的娃娃甚至來不及陪伴自己就會被用剪刀裁成了殘破不堪的樣子。 在意外得知那些騎士們對扶養自己的母親做了什麼之後,艾瑟薇終於再也受不了了。
在她哭泣著的夜晚,一個人出現在她的窗前。 那個人有著世間的色彩也無法描繪的美貌,穿著一身齊整的西裝,聲音像是直抵心靈深處,那殘破又脆弱不堪的地方。 他說:哎呀,看起來好像很難受的樣子,要不要讓我幫幫你呀? 她說:我好恨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他們可以為所欲為?為什麼我沒辦法反抗他們……我好恨啊! 他發出了笑聲,說。 「讓我來幫幫你吧,羅貝特法尼亞的艾瑟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