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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盜墓筆記│瓶邪] A Decade Ago 14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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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e 發表於 2022-4-17 17: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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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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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失戀的滋味》、《NINE GATES junior》、《Til then, in Malibu》的同系列衍生。

上述三篇都是蠻久以前寫的演藝圈AU文,建議先閱讀再繼續下面的故事,順序上來說,建議:《NINE GATES junior》 → 《Til then, in Malibu》 → 《失戀的滋味》 → 《A Decade Ago》,這樣。我在AO3上面有整理成系列,這邊請:
https://archiveofourown.org/series/2838859

原定的結局是一個大BE,《A Decade Ago》是我事隔多年後,試圖凹回HE的嘗試。本篇的風格跟前幾篇可能會有落差,畢竟真的是很多年以前寫的了。





A Decade Ago





吳邪進山的時候,這世界什麼都沒有,一切風平浪靜。

這幾年他日子過得越來越隨興,他終究不再是那個剛加入NINE GATES junior兩眼發光的孩子,即便明白自己在許多人眼中還很年輕、還有相當多發展潛力,他卻感覺自己的心裡非常、非常的年老。

這個世界上無力轉圜的事情多了去了,而他已經累了。一切都只是觀點的不同,造就了相對的立場。即便脫離了NINE GATES junior,從學校畢業,為三叔導了好幾支流行MV和廣告,也順著文錦姨的意思拍了幾部藝術片,他仍舊感到空洞,像身體破了一個大洞,徒具空殼。

在那五光十色的戰場,他想嘗試的都已然嘗試:古典樂、流行樂、作詞作曲。他寫過電影腳本,也執掌過鏡頭,但當一切喪失吸引力後,他毅然決然,毫不留念地轉身就走。

當首映會缺席的新聞浮現,而吳邪主動表態《失戀》是他最後一部電影作品時,解雨臣也曾問他:你有必要做得這麼絕嗎?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很簡單的問題,卻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他知道解雨臣認為他該留個後路。他手上所擁有的,是世界上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然而他寧可捨棄這一切,重新來過。

他將帳戶裡的錢全部變現,飛到蘇格蘭,私自在愛丁堡租了店面,開了間咖啡館。店裡的家具全是二手的破爛貨,照明一律用暈黃的燈光,不賣酒,他討厭酒味,討厭賴著不走的酒鬼。他架了一台投影機,將老電影打在磚牆上,沒有聲音,就只是看著那些經典的畫面:見得到演員的神情,聽不到他們的話語。話語有什麼意義呢?世界上這麼多謊言。

他不能說對違背長輩的期望全無愧疚,但他也自認不虧欠什麼,只能說,一切走到了盡頭。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種感覺,彷彿一本大書在他面前闔上,the end,la fin,劇終,沒有了。

咖啡館他沒能開太久──或許這終究不是他想做的。當三叔和文錦姨找過來的時候,吳邪收了店面,飛離愛丁堡機場。

他知道他們想勸他什麼,但他不知道能對他們說什麼。於是,這一回,他沒有向任何人道別,連解雨臣都沒有。

捏著船票,脖子上掛著相機,他降落在北國。跟一群窮兮兮卻滿懷夢想的人們,乘坐破冰船,到很遠的地方去拍攝極光。

吳邪這個身分是一道殼,他脫下那殼,再沒回頭。

早年解雨臣老發一些危言聳聽的玩意兒,今天分享「阿拉斯加之死」,明天換成「127 Hours」,搞得他一下子發毒誓說絕對不吃來路不明的莓子和蘑菇,一下子保證不論去哪一定報備、肯定不會一個人去。

他可以理解在這些玩笑話背後的擔憂,更不會說在脫離了吳家的庇蔭之後他過得風生水起,事實恰恰相反。少了資源,他身為一介默默無名的年輕人,沒什麼能力憑藝術賺上兩毛錢。有很長一段時間,吳一窮夫婦身後留下的那些錢是他主要的、也是唯一的經濟來源。

他盡可能地節儉,並且接很多、很多的案子,早年的浪漫所導致的自我詰問,被現實磨的一點兒都不剩,那種what do I stand for? 追求什麼、表達什麼、我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的困惑──在樹林裡紮營,過上把個月與世隔絕的日子,僅為捕捉孤鷹捕食的鏡頭──久了真也沒再有那麼多疑惑。

這波西米亞式的生活過到第三年,三叔和文錦姨見他沒有回頭的意思,漸漸也就接受了,隨他去。

他於是心安理得、得過且過地攢著錢過小日子,跟所有人一樣有這樣或那樣的小煩惱。

最終,他成了一個沒什麼名氣,但餓不死自己的攝影師。走遍了各種光怪陸離的角落,在那些美麗的、平靜的、錯身而過的光影中,活得像地球表面上行走的任何一種陸棲動物──還因此覺得蠻好的,人類本該是動物。

這些年踏遍異域,當他面對手上這再尋常不過的動物頻道case,吳邪真的什麼都沒有想。一個人扛著攝影器材和野營用具,跟家裡人通報一聲就隨著嚮導朝山裡鑽,失聯三個月。

進山前,他先去賞了趟楓。泡在溫泉裡看紅色楓葉緩緩飄落,飽餐一頓後窩進被子裡大睡一場,日子愜意且慵懶,那個時候即便滑過新聞,他也沒有上心。

埋藏在國際頭條的次版面,在相當不起眼的地方,有一條短短的消息,關於一個亞洲的生鮮市場爆發了不知名的呼吸道感染疾病。

當時,任誰都以為那會是一條轉眼就被淹沒的次要新聞。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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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4-17 17: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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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當所有的通訊軟體清一色地被訊息塞爆的時候,吳邪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對勁。頂著一身髒兮兮的裝備,他一腳踏在越野車的後輪,手肘撐在彎曲的膝蓋上,用單掌捏著手機,點開因為太多未讀,第一次啟動還徹底死機了的app。

如果吳邪學過會計,他就是Last In First Out(LIFO)的最佳案例,他總是先看最新刷進來的訊息,email也如此,總是先點最晚的一封。app內他第一個看到的是暱稱「小花花」的解雨臣,這傢伙一個人就刷了872條未讀訊息,最後一條是:你到底在哪裡??????

他點進視窗,開始往前滑,872條未讀真不是開玩笑的,有一整片崩潰的表情符號和一連串的貼圖。「小花到底什麼毛病」的這個念頭連想都還沒想完,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吳邪微微皺了皺眉頭,迅速接通:「喂?」

「你在哪?」

解雨臣的聲音有點冷,一瞬間讓吳邪恍了神。但僅一秒,他隨即失笑:「我不是取材嗎?又不是第一回,就……」

「出事了,吳邪。」

某種來自對方內心中的不安,透過揚聲器,穿越兩人間的物理距離,抵達吳邪的身邊。他突然意識到那872條未讀訊息,或許對方持續不懈地在螢幕前等待「已讀」亮起的瞬間,立刻拿起電話,撥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吳邪也緊張了起來:「你一直在線上等?」

「『一直』倒是沒有,不過,等了很久是真的。」

省去了平時的好整以暇,解雨臣直接切入主題。吳邪只能沉默並震驚的聽對方描述,病毒如何從一個生鮮市場隨著農曆新年擴散到全境,幾名觀光客如何將病菌帶往歐陸,再擴散到美洲。

「很多地方封城,你不一定能移動。」解雨臣警告,嗓音有些低:「我這兒就是不能動的,家家戶戶限制出門人數和時數,已經關三周了。」

凝視著眼前的曠野,成群的野雁拔地飛起,發出此起彼落的叫聲,灰藍的天幕上雲朵壓得很低──這分明是任何一個平凡無奇的早晨,而他,不是該平平凡凡的拍完照、普普通通的駕車入城,像個正常人一樣打開手機、查訊息、補充食物和水,然後買機票回家嗎?

病毒?疫情?封城?

強烈的不真實感衝擊著吳邪,導致他最後勉強擠出的語句有些愚蠢。

「……你不是在惡作劇吧,小花?」

解雨臣停頓了幾秒,似乎嘆了一口很輕的氣,不過吳邪身旁風聲太大,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我也希望我是。」



***



吳邪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買機票,拋下未讀的訊息不管不顧──如何抵達機場他不擔心,他租的越野車足以橫跨這片荒山,一旦抵達城鎮,再換開一般出租車,反正機場有還車的地方。

但機票不好說,好幾個地方lock down,他不一定搞得到機位。

「出租車記得消毒,你也不知道誰在你之前開過。」解雨臣還在叨叨叮嚀,停頓一下:「還是你直接開越野車進機場?」

坐在營地的折椅,吳邪將筆電擱在大腿上,連著手機熱點。聽到解雨臣這麼說,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那又高又大,各種用具堆得亂七八糟的破車。

「……不好吧。」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乎別人怎麼想?」解雨臣嗤之以鼻:「你能開進機場,我就能找人幫忙處理。」

這些年解雨臣淡出螢光幕,全心搞起了公司。他人脈廣,左右逢源,根據他自己的說法──雖然做不到太大的規模,利潤不比當藝人差。

而那也是拿命去換的,吳邪見識過解雨臣為了拿案子熬過多少夜、喝過多少酒。音樂產業在YouTube, Spotify這些subscription services出現之後掉價的很厲害,甚至在那之前就已經泡沫化了。在吳邪混NINE GATES junior的時候,這產業的人是用專輯銷量在算利潤的,然而網路和串流改變了遊戲規則,當消費者可以用便宜的subscription fee購買整個平台上毫無限制的音樂流量,甚至可以免費在YouTube上聽到最新的音樂,購買專輯這件事情變得不再必要。

過往,音樂是稀有的,粉絲掏錢買一張專輯,是因為除此之外,他們只能在電台DJ願意播放的時候驚鴻一瞥聽到喜歡的旋律。然而,當Steve Jobs握著第一支iPod說你其實可以把所有喜愛的旋律都放進口袋時,整個產業的前景就改變了。

「音樂」曾經是罕有的、具有價值的。由於稀有,每入手一張專輯,人們總是謹慎的從第一首聽到最後一首,即便喜歡的只是那一兩首單曲。

現在滿大街的音樂,反而廉價了。每首歌曲佔據人們的注意力不到五秒,反正要是不喜歡,螢幕上一點,就是下一首,不虞匱乏。

吳邪很慶幸解雨臣早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就離開了那個圈子。他曾以為像三叔那樣擅長利用媒體的人,在互聯網的時代會如魚得水,但事實卻非如此。三叔熟悉的是與媒體寡頭依賴共生的操作,當互聯網瓦解電視台的獨裁,以網路輿論取而代之後,他親眼見證三叔視為珍寶的NINE GATES,在強烈的韓流及坊間營銷號的侵襲下,被打得七零八落。

NINE GATES捧紅的仍是那幾個當年的團,後繼的新團不知道是消費者口味改變、或是市場方向錯誤,怎麼樣都紅不起來──至少,回不到「曉華」、Black Sheep、「惑」以及「檤慕」的那個熱度。

而且,串流平台賺錢,並不代表音樂人賺錢。跨越了唱片公司獨佔市場的障礙,橫在面前的換成了串流平台的壟斷。聽眾被演算法牽著走:新人雖然隨時能上架,卻不一定能被聽見;即便被聽見,也不一定賺得了錢謀生。

太多聲音了,每一天都在推陳出新。以人們有限的時間和注意力,他們並不知道要看往哪個方向。

很多人也離開了這個圈子:「曉華」是最早停止活動的、「檤慕」散了。Black Sheep跟「惑」還有營運,但Black Sheep只剩主唱沒有換人,其他位置都換過好幾輪樂手,「惑」則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的一直在替補更新更年輕的女孩進入女團,早年吳邪認得的秀秀那幫人也退了。

他和解雨臣,之所以能維持聯繫,是因為他們都在最風光的日子退下,見證彼此最窮愁潦倒的時刻。

在資金出現缺口時,解雨臣曾拉下面子,低聲下氣地跟吳邪借錢,那副模樣吳邪一輩子也忘不了。在NINE GATES的時候,解雨臣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一句話就有成群的粉絲撲上去幫忙撕架,但為了標到案子、維持營運,連高傲的解雨臣也得低頭。

而吳邪接攝影,聽起來格調很高,實際上拿不了多少錢。說起來,他也算被Steve Jobs坑的受害者,現在的年代人手一台iPhone,畫素調那麼高,誰不能拍照?誰不是名攝影師?內建的AI甚至能自動調整光影、順帶加濾鏡修圖。

當時的解雨臣或許以為他還有吳家的支持,不過吳邪也沒講明──老友來借錢,其實只需要考量一件事:這朋友,他還認不認?

認了,就借。借了,也就不要想還不還錢。人要是還有其他路,必然不會借到朋友身上。

他從沒想過,兩年後,這個人情解雨臣連本帶利的還給了吳邪。在往吉力馬札羅的路途上,吳邪因為不清楚當地狀況,又沒有足夠的安危意識,在一間廉價旅舍遇到入室搶劫。對方估計是看上他的攝影設備,拿著槍搜了一回房間,奪去皮夾、證件後,再沒發現更值錢的東西,便悻悻然的踹了他一腳後撤退。

過慣了soho族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旦出事,吳邪格外感覺自己像飄在空中沒有根的蒲公英。別人有公司的跟公司聯繫、有家庭的跟家庭連絡,他什麼都沒有,按著肋骨上的瘀傷,大使館遠在另一個主要城市,連報案都有困難。

在這舉目無親的慘況下,解雨臣像天神一樣啟動人脈,在一天之內先是找到了當地熱心的華僑把被搶得兩袖清風的吳邪從案發現場回收,再聯繫大使館,一周之內搞定一切遞資料、補證件等雜事。而這段時間內,吳邪吃得飽睡得好,生活水平上了好幾個檔次,簡直像中彩票免費參加一回東非高級旅行團。

不過,他心裡非常清楚,沒有哪個人真是什麼天神。在這利益至上的社會,解雨臣在這兒幫他開了方便,總得在別的地方額外給別人貼好處。當他滿懷歉意地提及給解雨臣添的麻煩,對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你幫我的那會兒,也沒多跟我計較,不是嗎?」

這份雪中送炭,吳邪只能滿懷感激地收下,隨著年歲增長,他越發越珍惜歷經時間沉澱的友誼。現下,當他蜷起腿,在荒山野嶺裡搜尋機票,掛著air pod的耳中仍是發小絮絮叨叨的聲音。

「……你到底行不行?」解雨臣的語氣有些嫌棄,顯然對於吳邪的辦事能力充滿懷疑:「乾脆我找認識的旅行社幫你想辦法?」

「不用不用。」吳邪不想讓對方欠上更多的人情:「我這就定了,27號的晚班,刷了。」

「27號啊。」

忙著比對信用卡號碼下訂單,吳邪並沒有留意對方些微奇妙的語氣,以及刷刷地筆記著什麼的聲響。

起初,他沒覺得有什麼非回去不可的必要,疫情在大城市裡蔓延,在荒野裡搞不好還比人口密集的都市安全,但這個想法隨即被發小轟得無地自容。解雨臣要他對比1918年爆發的西班牙流感,冷笑著說,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事兒不可能那麼快揭過去。

「會那麼嚴重嗎?」吳邪還沒來的及看新聞,全靠小夥伴口頭科普,還沒意識到事情緊張的程度。

解雨臣沒有吭聲,只換了個方式,說要是有個什麼狀況,回到熟悉的土地無論醫療資源或是物資補給,都比較容易取得。沒有人希望疫情拖延下去,但深知現實的他們無法妄言。

吳邪也不想讓身邊的人擔心,那差點把手機弄當機的爆量訊息就是證據,他還沒時間一一回覆。這些年他過得夠自由的,否則不可能隨意在山裡過三個月斷絕外界訊息的日子,他有責任不讓在乎自己的人擔憂。

於是,定妥機票後,吳邪立刻拔營,開始出山的路途。他沒有機會梳理滿到炸開的訊息,也就遲遲沒有注意,在那雜亂無章的未讀訊息中,一則簡短的「吳邪,你在哪?」默默地被發信者不留痕跡的回收。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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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4-24 11:5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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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將車子駛進機場空無一人的停車場時,吳邪臉上圍著圍巾,用暗色的毛料遮掩口鼻,從無指手套露出的指節凍得發紅。搓搓雙手,他縮著脖子,撈過僅僅放了貴重物品和證件的背包,將剩下的留在越野車上,交給解雨臣的人處理。

他起先沒有打算用越野車開長途,但實在走投無路──出了山之後,吳邪感覺他所認識的世界顛覆了。疫情前,在這國際化的世界,他從沒遇過空無一物的賣場,但沿途跑了三四家量販店,不但沒有口罩,所有的速食麵和罐頭都被搶購一空,從民生物資至基礎藥品,全都缺貨的厲害,如果不是他為了入山,備著存糧,恐怕只有餓肚子的份。

原本四處可見的租車公司,不知怎麼的紛紛拉下鐵門,他兜兜轉轉,沒看到開門的,就連租借越野車的店,老闆都不願意見面還車。

還是你把車停我們店外?電話中對方謹慎地說。不要見面,避免感染。

吳邪不好意思告訴對方,自己至今無法找到賣口罩的店面,口罩缺得太嚴重,他只能用圍巾先遮一下──怕說實話會嚇昏對方。再三考慮下,吳邪不還了,穿起最厚的裝備,在寒氣逼人的三月天,像個神經病一樣開著越野車吹冷風,橫跨半個國家去機場搭機。

抵達機場的時候,吳邪感覺自己已經徹底被冷風吹成了一個傻逼。除了口鼻用圍巾緊緊包裹外,他戴著防風眼鏡,毛帽甚至套了兩層,寒風仍吹得他腦殼兒一陣一陣的疼,而且他為了趕路,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更不用說梳洗了。

好消息是,他在一間加油站旁的雜貨店成功買到了海棉口罩──不是醫療用的,那種高級玩意兒在現下的環境裡捧著黃金都買不到。他買到那種沒有隔離效用、防塵防霧霾的海棉口罩,不過有總比沒有好,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他聽說沒口罩不能上飛機,所以一路上像發瘋似的尋找,但翻遍半個國家,只能搜到這種海綿的。

而且雜貨店也缺貨缺的兇,連海綿口罩都拆開來賣。店家只肯賣他兩片,一看就知道是大包裝拆開私下重包裝的,昂貴的不像話。然而,吳邪還是買了,不買不行。

走進機場大廳,跟地勤人員辦理登機證時,吳邪整個人還抖個不停,心裡擔心自己會不會還沒感染,先被冷風吹感冒了。新開的海綿口罩有一股淡淡的塑膠味,他一邊用酒精噴手,一邊與地勤確認班機細節。

“Flight TD7620, departure at 10:45pm, sir?” (晚上10:45起飛的TD7620航班嗎,先生?)

“Yes.”(是的。)

“A slight delay is expected.”(預計會稍稍誤點。)

“Is it because of the weather?”(天候因素嗎?)

地勤聳聳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隔著口罩吳邪也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

“Terminal C, Gate 49. Have a nice flight.”(C航廈、49號登機門,祝您有美好的旅程。)

在地勤機械化的句式中,吳邪還真感受不到任何祝福的意味。看著對方疲憊的臉龐,以及掛在眼底的黑影──他才意識到,說不定因為疫情,對方加了不知道多少班、做了多少事情,卻仍扛著機場這高感染風險的壓力,盡責地幫每一個人刷機票、量體溫。

“Thank you. Take care.”(感謝你,保重。)

地勤短暫地從繁瑣重複的工作中抬起眼,與他的視線交錯,點了一個頭。

揹起行李,吳邪朝Terminal C走,Terminal C是這機場唯一的國際航廈,要抵達得坐機場內部的接駁車。吳邪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空曠的機場,過往人滿為患,總被商務旅客、旅行團及散客塞得水洩不通的國際機場,現在卻寥寥數人。

以往可供打發時間的餐飲區全部拉起封條、關閉了,吳邪看著熄燈的美食街,暗自慶幸在停車場裡他有胡亂塞點東西墊肚子──因為不肯定機上會不會供餐,他坐在越野車上,吹著冷風消滅了最後的存糧。

事實證明,即便被寒風颳到偏頭痛,這還是個明智的選擇。

在空無一人的機場,吳邪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排沒有人的椅子,用酒精消毒後,他以背包當枕頭,像流浪漢一般橫躺下來。

他已經不顧形象了,不眠不休地開長途,真的是累壞了。距離登機還有些時間,可以休息……



***



吳邪是在手機的尖叫與震動中驚醒的。

腦子像漿糊一樣,吳邪奮力眨著眼睛,費了好大的勁兒逼自己坐起來。他的第一反應是瞄向登機門外的電子看板──天啊,他睡過頭了!等等、還好,班機誤點,他沒有錯過!

腎上腺素被這麼一激發,按下通話鍵時的「喂」,吳邪奇蹟似的聽起來比聽筒另一側的人還要清醒。

「……班機誤點啦?」解雨臣打了個哈欠,聽上去睏得要命。

「你剛醒?」一頭霧水,吳邪在心中飛快的換算了一下時區:「你那邊不是下午一點嗎?」

「我不能在下午一點起嗎?」

「你不是封城嗎?」

「封城就不能賴床嗎?」

「沒有,我只是想──」

吳邪覺得有點無辜,這徹底是解雨臣床氣發作的節奏。他多冤啊,明明是解雨臣打電話來把他叫醒。要發床氣,難道不該是他發嗎?怎麼是打電話的那個人抓狂了呢?

斟酌了一下,吳邪開口詢問:「……你還好嗎?」

解雨臣輕輕嘖了一聲,顯然意識到自己的邪火發得莫名其妙,但他只沉默了一秒,隨即逼問:「你還沒回答,班機呢?誤點什麼原因?」

「天候因素?」吳邪抓了抓腦袋,總覺得睡得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還能有什麼原因?」

「班機進來了?」背景裡,吳邪聽到了解雨臣把冰箱打開,過了幾秒後關起來的聲音:「在停機棚整理?」

吳邪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往外看:「呃、沒有。」

「沒有是什麼意思?」解雨臣的嗓音仍帶著淡淡的煩躁,雖然口氣已經沒那麼衝了:「是沒有班機,還是機組人員沒有在整理班機?」

天色很暗,從吳邪的角度望去,49號登機門外空無一物,路燈在夜空的襯托下閃爍著無力的光芒。

「沒有班機。」吳邪也感覺到了不對勁,誤點一個多小時的班機,如果連飛都還沒飛進機場,那麼它的上個行程顯然出了什麼嚴重的狀況:「你等等,我來問──」

就在這個瞬間,面前原本一直打著「Delayed(誤點)」的電子看板,突然切換成了「Cancelled(取消)」。

有沒有這麼戲劇化?吳邪簡直目瞪口呆。

在發小遠程監督、空服員制式答覆、以及數量稀少但情緒激動的乘客逼問下,吳邪順出了原委:他的班機在前一站,驗出機上有名乘客發高燒。為了謹慎起見,當地政府要求航空公司緊急隔離機組,並對機艙進行消毒,於是,班機被滯留在當地。

或許打著想調度其他班機救急的算盤,航空公司沒有及時告知乘客,但那班本該來應急的飛機也沒來得及──航空公司直接開了個天窗。

釐清狀況後,吳邪在網上搜起了酒店,顯然要今天安排新航班是不可能的。礙於疫情,航班縮減得很兇,航空公司調度不過來並不是不能理解的事,但身為乘客,吳邪還是希望航空公司能更早告知旅客。畢竟疫情當前,過境旅館不好找,好多酒店直接轉型防疫旅館,吳邪不大願意冒險。

還是他在機場湊合一晚算了?

「吳邪,」air pod裡傳來解雨臣的嗓音,以及對方在手機上迅速打字的聲音:「還有一班飛機。」

吳邪下意識地望向班機資訊電子牆,哪有?最快的一班分明是早上六點十分,離現在還有差不多五六個小時。

「……Terminal A,十五分鐘後,飛往T市。」

「啊?」

「跑起來,人可以延遲十五分鐘等你!」惺忪的語調消失無蹤,解雨臣宛若指揮官般下達命令:「你在Terminal C對吧?快跑,他們在Terminal A!」

「我──」吳邪徹底懵了。站起身,他半信半疑:「Terminal A是國內線,不是國際線。而且電子牆上沒有──」

「他們是私人包機,Terminal A今晚只剩他們一班機要飛。」解雨臣急了,不知道在跟誰傳訊息,字打得飛快:「吳邪,你趕緊的!Terminal A, Gate 51!」

吳邪整個人跳起來,抓過行李就開始狂奔。雖然一瞬間考慮過拒絕解雨臣,畢竟熬到明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他心中滿溢著溫暖,說不出推辭。

人在異地,碰上疫情,想回家何嘗不是人之常情?有人為了讓他早一刻抵返家門,持續不懈地努力。

他何德何能,遇上這麼兩肋插刀的朋友?

「拜託你先專心狂奔,晚一點再謝我。」解雨臣彷彿能讀心,帶著挖苦的口吻嘲弄:「……我可不想再被奪命連環call一回。」

什麼意思?

莫名其妙歸莫名其妙,吳邪現在沒時間跟發小打啞謎。十五分鐘後起飛的班機在Terminal A, Gate 51,他本人在Terminal C, Gate 49,這個的意思就是他必須從Terminal C的49號登機門一路衝刺到1號登機門,飛快地跳上接駁車,抵達Terminal A,然後再從1號登機門,一路玩命狂奔到51號登機門。

媽的,也太遠了吧!

一般來說,機場不是有運送旅客的輸送帶嗎?全關,沒有一條在運作!在口罩的加乘下,吳邪跑得簡直快斷氣。

扯開脖頸的領口,吳邪感覺自己從高中運動會以來再也沒有這樣發足飛奔──深夜,機場裡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像神經病一樣沒命地跑。

唯一值得寬慰的,就是在這些年上山下海的磨練下,吳邪可以驕傲地說自己身體素質還行。除了趕時間給接駁車的車門夾了一下手臂,以及在Terminal A起跑時,在光可鑑人的地板滑了一跤,上氣不接下氣的吳邪還算順利的抵達51號登機門。

「……包機,你知道什麼叫做包機嗎?」

51號登機門前站著一名滿臉怒容的女子,長髮梳成一絲不苟的髻。

吳邪喘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雙手按在膝蓋上大口呼吸。他瞄了一眼對方,心中突然有個不大好的預感。

「我們之所以包機,不就是為了避免跟外人一個班次嗎?降低感染風險。」女子將手機緊緊貼在耳畔,嗓音怒不可遏:「我管他是誰,或是什麼人的誰!」

吳邪壓了壓air pod,心中的不安擴大,他連忙打給解雨臣,卻發現對方仍在通話中──剛才沒想太多,這會兒回過神才意識到不對。

女子說的一點也沒錯,包機就是怕跟陌生人同個班次,而他闖進別人的包機,造成別人的困擾,這是他的錯,是他一開始沒想清楚。

由於打不通解雨臣的電話,吳邪迅速的點開對話框,開始打字:小花,我在機場熬一晚,無所謂的。

這個人情他不希望解雨臣賣,沒有必要。

然而,幾乎是同一個瞬間,尖銳的鈴聲傳來。吳邪抬起頭,看見女子從身上掏出第二支手機,她先是怒目望向屏幕,隨即露出訝異的表情,朝第一支手機說了聲「抱歉」,飛快地接起第二支手機。

「是。」她收起先前張牙舞爪的態度,恭謹客氣的說道:「是的,有什麼吩──什麼?那怎麼行!

她花容失色的喊了一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四下看了眼,正巧對上了吳邪的視線。

「是的、是,但這也太委屈──」她緊緊盯著吳邪,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看到了稀有的動物:「好的,我會照辦,實在不好意思。」

她掛了第二支電話,重新拿起第一支電話,口氣兇狠:「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個臭甲方!」

語畢,她以用盡畢生力氣的模樣,惡狠狠地摁斷通話。不知怎麼,吳邪直覺她所謂的「臭甲方」,正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盡力奔走的解姓發小。

……但撥通第二支電話的人是誰?

吳邪還來不及反應,女子已咄咄逼人地朝他走來。由於戴著口罩,吳邪看不清對方的五官,只感覺到她探詢的銳利眼神。

在離吳邪約一公尺的距離,她站定,深吸一口氣:「吳先生?」

「……呃,是?」

「請將護照交給我,我會跟地勤辦妥登機事宜。」她將一張印著QR code的紙張遞上前:「請掃碼,填寫過去兩周去過的地點,稍後我將請人為您消毒和測量體溫。請諒解,我必須為全機的安危負責。」

在談話中,吳邪漸漸意識到這是個劇組的包機,他們為了出外景,特別包了一班專機,管控人員的進出。

對於擅闖別人的包機,吳邪心中充滿歉疚,因此針對女子提出的要求,他全盤接受:若非必要在機上不要移動、與所有人保持至少一公尺的社交距離……

「如果需要使用廁所,吳先生,」女子鉅細靡遺的解說:「您的位子旁就有一間廁所,請您只使用那一間。我會安排其他的乘客使用別間,這是包機乘客提出的顧慮,還請您諒解。」

「沒問題。」

當他們終於搞定一切流程,吳邪瞄了一眼時間,原本只肯等他十五分鐘的班機,已經等了半小時。

機艙內部比吳邪預想的要小,他不禁懷疑這麼小的機型,原來可以橫跨太平洋嗎?不過他對解雨臣所付出的努力心存感激,沒有資格挑剔。

低下頭,做好經過其他旅客時會被投以白眼的心理準備,吳邪猜測自己的位子會在機尾。機尾一般比較不會有乘客活動,也有緊鄰廁所的位子。

然而,當女子一跨進機艙,指著第一個位置,示意他坐下的時候,吳邪驚得張大了嘴巴。

那是一個寬敞的獨立機位,有著保護隱私的拉簾,幾乎可以平躺的皮椅,側邊擺放著礦泉水和一包醫療用口罩──完整的、未拆封的醫療用口罩!吳邪找遍了半個國家找不到半片的醫療用口罩!

擺在尋常班機,這不是個頭等艙機位,就是個商務艙機位,這不是會被罵成「臭甲方」的解語臣在幾分鐘之內能張羅來的。

「……這原本、是誰的位置?」

有些僵硬,吳邪扭過頭去,詢問。

女子眼神銳利依舊,不肯接話:「吳先生,請入坐,班機要起飛了。」

垂下視線,吳邪默默鑽進機位。

當機首昂起,飛離地面的瞬間,他不肯定胃裡湧上的一陣噁心,是基於物理的失重感,抑或是別的什麼。






註:我發現我在最早的NINE GATES junior裡把絕大多數原作的角色都用完了,所以這篇的輔助角色只能用原創角色,跟讀者說一聲。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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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4-30 23: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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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在一陣較為劇烈的氣流晃動下,吳邪睜開眼,從混亂的夢境中逐漸清醒。

揉了揉眼,他任由毛毯從頸部滑落。他好像夢到了張起靈,又好像沒有,腦袋昏沉沉的,嗓子乾的發慌。

機身一陣搖晃,前方繫緊安全帶的燈號亮了起來,伴隨著機長用英語、西語,最後空姐再用中文重複解說,要求乘客留在位置上,不要移動,直到通過不穩定的氣流。

吳邪微微掀開布簾,看了眼機艙。走道上一片淨空,頭等艙的其他乘客緊閉拉簾,看不出有沒有什麼動靜。另一側的窗外,在幾千萬英呎的高空,僅剩黑暗,從他的位置甚至看不見機翼的燈光。

這真是一種非常孤單的感覺。吳邪不禁想著,他最厭惡坐飛機的部分莫過於此。

機身一陣拔升,似乎想調整高度,甩開氣流。然而拔升到一半,旋即下降,飛機左右晃動,吳邪可以聽見餐車的方向傳來一陣凌亂的聲響,以及在拉簾的另一側,乘客們不安的耳語及低呼。

吳邪感覺有點噁心,他下意識地摸摸安全帶,確認是扣好的。套上耳機,他試圖聽點音樂,讓自己分心,別那麼緊張。

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了張起靈的面容,他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確實有夢見對方。

老實說,他有好一陣子沒想起對方。並非忘卻,但年輕氣盛時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到了這個年紀,似乎也沒有那麼疼。時間幾乎沖刷了所有快樂,與不快樂的;悲傷,與曾經灼痛的。

就像那句老話說的,一切都會過去的。確實,一切也都過去了。

他曾緊緊攢著心裡的傷、曾義無反顧地要討個答案──冒著跟文錦姨鬧翻的風險,不顧一切的拍了那部以張起靈為主角的電影。他以為在片場朝夕相處可以逼出對方的真心,但他錯了,錯得徹底,他連個像樣的回覆都沒獲得。

他不能接受,也不願意理解。為什麼在自己終於勇敢,並理解自己的情感時,對方卻避開了?

年輕的時候真是不怕痛,只想著自己的感情既然是真實的,就要對得起──宛如妄想觸碰太陽的伊卡洛斯,翅膀燃燒殆盡,直至墜落。

盯著那追也追不上、從不回頭的背影,吳邪一心誤會只要盯得夠久夠用力,思緒就能穿透物理距離,讓對方再一次為他停留。

唯有解雨臣,曾直面他墜地的灰燼。

「……想個辦法,把自己的生活填滿,忘了他吧。」解雨臣這麼說,輕描淡寫地:「你當然可以自己難過下去,但是,他不見得有感覺就是了。」

二十幾歲的吳邪覺得這話很殘酷,三十幾歲回想起來,他只感嘆解雨臣總是比他成熟實際。

再怎麼翻天覆地的情感,冷卻之後,差不多也就是那麼回事。吳邪夭折的愛情,跟早戀被師長拆散的小情侶、劈腿後分手的愛人們,也沒什麼不同。

一個人想走,另個人沒能挽留,僅此而已。

即便現下,在這被亂流搖來晃去的機艙,坐在很可能是張起靈留給他的位置,吳邪感覺自己也沒有不知所措。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只覺得年輕時恣意張揚,深刻地愛了一回,並沒有扼腕或後悔──時間沖淡了情緒,也帶走了傷痛。他覺得自己現在過得挺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不需要張起靈再解釋什麼,那個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透過頭罩式耳機,吳邪將機上提供的音樂調大,不知名的樂團這麼唱:



而我 愛你
而愛 無法撐起
想擁有的 想擁抱的
以為能 通向 領悟的結局



當一個人跟另一個人分開一段時間後,便失去了再見面的意義。

你不是你,他也不是他,再見面只是為彼此的改變無謂的大驚小怪,誰也回不到過去。


註:歌曲是告五人的「在這座城市遺失了你」。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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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5-2 15: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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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全帶的燈號熄滅後,吳邪伸伸懶腰,將耳機從頭上摘下,捏了捏鼻樑。

連上飛機的無線網路,吳邪點開他那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回覆,訊息量爆表的通訊軟體。三叔,我已經在飛機上了,別擔心。發送。複製,把三改成二:二叔,我已經在飛機上了,別擔心。 發送。

文錦姨人還在海外。天啊,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商務差旅!吳邪掃了一下訊息,相較起其他人,這位事業女強人顯得不那麼擔憂,日子彷彿像沒有疫情那樣的在過,但吳邪知道文錦姨有文錦姨的壓力。

這幾年,D/M Fashion被快時尚產業打壓的很兇。那些可以壓低成本、迅速複製品牌設計,如流水一般推陳出新的快時尚,只要不是口袋夠深的老牌精品根本拚不過,幾年下來產業汰換率相當高。

第一槍開在子品牌Dame Mysterious上,Dame Mysterious被一家歐美品牌公司看中,有意收購。

D/M Fashion的創始人兼設計師Elizabeth Deng舉雙手贊成,但另一位創始人兼設計師Miyamoto Yuki卻持反對意見,擁有30%股權的文錦姨成了他們拉鋸的對象──沒有人願意把自己手把手養大的孩子拱手賣人,早年三人都投注了極大的心思在D/M Fashion,子品牌Dame Mysterious甚至可說是Miyamoto san的掌上明珠,如果不是面對來自快時尚的銷售壓力,誰肯賣?

一次又一次的內部會議將夾在中間的文錦姨搞得心力交瘁,她不願意賣,但她也是精打細算的生意人。她提議轉型,拋下品牌的包袱,壓低成本。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打不過對手,不如加入對手:我們可以把自己重新包裝成高端快時尚。

Elizabeth Deng不肯,她說那些抄襲的劣質品值得我們砸了自家的招牌嗎?我們做出廉價的成品,又怎麼對得起老客戶?不如把Dame Mysterious打包的漂漂亮亮,賣個好價錢──子品牌通通不要了,砍一砍,專心做最核心的D/M Fashion。

這話一聽,Miyamoto san更不樂意了。拋出一句Dame Mysterious is my baby,你要賣了它,我也不想幹了。

最後她們沒有賣,文錦姨投了反對,她不願意為了一個議案失去Miyamoto san。她跟Elizabeth Deng說,不然這樣,我去募資,去跑資本市場。

但華爾街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那些bankers看看財報、看看公司規模,不置可否地問一句有沒有興趣IPO?沒有興趣嗎?就晾著不管了。沒有人想碰小公司,特別是遭到快時尚打擊利潤每況愈下的小品牌,她們不是LVMH、不是Kering Group,華爾街沒有興致取悅她們。

銀行不給錢,只能求助於投資公司──這簡直就是開啟一個變相的農奴vs地主支線。每一季她們必須拚了命地將數字呈現給投資人,投資人就像地主來收租一樣,看著上繳的農作物挑三揀四,要求更透明更細節的財務資料:D/Men為什麼實體店數字掉啦?存貨怎麼這麼高呀?哪個產線有問題嗎?哪個國家的勞工罷工嗎?資方爸爸要什麼,她們就得一五一十地上交。

文錦姨責任心重,當初她投了不賣Dame Mysterious,就認為自己要負責到底。隨著年紀增長,她的事業重心從伸展台完全轉移到商務,那些演藝圈的紛紛擾擾,她幾乎都收手了,全心全意弄D/M Fashion。

但最後她們仍然沒有保住整個集團──Dame Mysterious大動作裁撤、最不賺錢的D/Men則完全退出市場。

Miyamoto Yuki退居幕後,Elizabeth Deng雖仍掛著設計師,但股權賣了不少,全給資方拿去了。

消息公布後吳邪找了一天打給文錦姨,如果說Dame Mysterious是Miyamoto san的心血,D/Men就是文錦姨的心頭肉。最初D/Men在銀座開幕的時候,文錦姨跟三叔合作,時裝秀的最後壓軸用的就是NINE GATES的新團體作為模特走秀,文錦姨還親自下場跟他們拍D/Men的宣傳照──在當時的娛樂圈,那是炸彈一樣等級的轟動炒作。

而那個團體,就是張起靈當年出道的「檤慕」。

電話上文錦姨聽起來還可以,似乎平靜地接受了一切。D/M Fashion還會再縮減嗎?會的,時裝會再收一些,以後會拆一個部門出來設計運動服。運動服?什麼意思?噢你知道的,就是瑜珈褲那些,現在大家不是都很愛嗎,lululemon什麼的。

瑜珈褲。吳邪不敢出聲。利潤他不敢說,這幾年流行健身,相關產品的價格也是水漲船高。只是──在第五大道上雍容華貴的D/M Fashion,當年用和服布染繡闖下一片天的D/M Fashion,現在卻要改行賣瑜珈褲?

沉默持續了幾秒,最後文錦姨笑了。

「世界變化得好快,小邪。你知道Victoria's Secret Fashion Show以後都不辦了嗎?」

吳邪連忙說他看到新聞了。文錦姨沉默了一下,語氣清淡:「我知道那品牌還有很多別的問題,但我只是覺得吧,如果連他們也掏不出錢來辦活動,那我們這些小品牌,還掙扎什麼呢?」

那個瞬間吳邪感覺他的心被猛刺了一下。

一個Mr.3,一個Wengine Chen。他曾經以為他們會永遠呼風喚雨。



***



把訊息回了之後,吳邪感覺自己膀胱快要爆了,差不多是時間該站起來上個廁所。他睡掉了半個航程,又回覆了一大堆未讀:可能太久沒回消息,每個人看到他的回應多少都要再回點什麼,這麼一來一往耗掉很多時間。

他盯著解雨臣的對話框,還停留在他寫:這是哪個劇組的包機? 沒有送出。

其實他也可以開門見山地問:是誰給我留的位子?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沒有必要。

那麼,難道詢問解雨臣這是哪個劇組就有必要了嗎?

嗤笑一聲,吳邪搖搖頭,關掉了手機屏幕。他站起身,扭了扭脖子,去上廁所。他的位置是頭等艙第一排,一出拉簾就是廁所,非常方便──也避免他跟其他包機乘客接觸。

然而,在他沖完馬桶,開鎖出來的時候,他的視線對上了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

在飛機艙走道的另一側,有一個看上去五、六歲的拉丁裔小女孩(吳邪對小孩的年紀非常不會拿捏,搞不好這孩子已經十二歲了,他也分不出來)。穿著磚紅色毛衣,戴著印著小貓小狗的兒童口罩,她從拉簾探出腦袋,相當好奇地盯著吳邪。

「尿尿!」她指著吳邪,一臉燦笑,轉頭跟內顯然是家長的人,吐出字正腔圓的中文:「尿尿!」

這不可能是十二歲,恐怕只有兩歲。

有點無言,吳邪扭頭鑽回自己的位置,關上拉簾。只在眼角餘光,漫不經心地看到一雙手探了出來,將扭來扭去的小女孩捉回座位。





註:不要擔心,我沒打算狗血(?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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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5-8 17: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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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感謝頭等艙可以讓人整個躺平嗎?接下來的航程吳邪睡睡醒醒,睡著的時間居多。他沒什麼進食,只補充了水份,並喝了一罐橙汁,點開飛機的娛樂台想看一部頗負盛名的得獎電影,卻在播放後沉沉睡去──曾經他也是會熬夜看藝術電影的少年。

手機震了兩下。他勉強瞄了一眼,看到解雨臣發訊息說,不用擔心防疫旅館的事情,他幫吳邪跟劇組訂了同樣的。吳邪睡得眼睛睜不開,迷迷糊糊地回了聲謝謝,翻過身去繼續睡。

回覆前,他刪去了遲遲沒有發出的「這是哪個劇組的包機?」

過往,不須驚擾。沒有必要。

整個人徹底清醒,是在空服員通知機身即將下降時。對方善意地搖醒吳邪,提醒他將機位豎直。他頭昏腦脹的坐起身,在懷裡和包裡摸索著筆,試圖解決被放在眼前那一堆入境表單,以及疫情調查。

得隔離十四天。一邊填著表,他才想起防疫旅館的錢解雨臣肯定幫他墊了。吳邪暗暗記下:等降落完畢,wifi恢復,他得給發小轉錢。

那位長髮梳成一個髻的女子要求吳邪先不要下機,等待劇組全員離開後,她會回過頭來帶他出關。吳邪點點頭,沒有異議。

城市的點點星火逐漸清晰,跑道上的燈光漸趨明亮,吳邪凝視著窗外,心中有著久違的溫暖。雖然還有十四天才能返家,但至少,他回到了熟悉的土地。

班機停妥,地勤忙碌地操作空橋,直到準確連接機門。吳邪聽見上方置物櫃被打開、人們興奮地交談、行李被放置在地面、拖行。

啪地一聲降下窗,迅速鬆開繞在耳機上的線圈,插入機座──倉皇狼狽地,吳邪企圖用音樂阻隔自己與世界。

舒緩的吉他,寧靜的嗓音。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拉簾後方,吳邪將音樂開大。


這不是你想像的,對吧?
雖然早有準備,卻還是流淚
這不是我想要的,說什麼無所謂
還不是讓自己好過一點


班機上的旅客通過走道,魚貫離開機艙。吳邪想,這些錯身而過的人中,或許,就有小哥。

不知道是誰無心觸碰拉簾,布料微微擺動。


絢爛煙花 總會落下
天真善良 終究要長大


在逐漸空無一人的機艙中等待,吳邪強烈地感受到心底的創作慾──他已經很久沒有觸碰音樂了。

手上曾因練琴生出的硬繭,疏於練習,早被歲月磨平。曾經,當他攬上琴身,能自然而然地讓樂音流瀉──屬於爺爺的音樂、屬於父母的音樂,很偶爾的時候,也有屬於自己的音樂。

他困惑過,也曾經或激烈或消極的,想將自己的體悟傳達給觀眾。那是最真的心,最純粹的藝術,屬於一個未經世事的年輕靈魂。

他反抗過,在加州的日子一遍又一遍的自我詰問。他更不是沒試過,相反的,他什麼都嘗試過了:音樂、電影、詩詞與舞蹈。然而,這一切無法抵擋他內心的空洞,無法阻止他拋下一切,落腳愛丁堡,抱持著無可救藥的浪漫,開一間小咖啡店。


我們都曾經是迷路的人
追求自己要的快樂
然而最後卻成為了迷惘的人
忘記過程


在愛丁堡,吳邪將一層樓的高度改裝成上下兩層,上層讓客人坐,下層則設計成糕點展示架、雜誌閱覽區及live band演唱區,店裡有個常駐演出者,總是在星期五的晚上和星期三的早晨固定演出。她披著一頭略微零亂的長髮,從不化妝,幾乎不與任何人對話,來了便速速架好麥可風,自顧自地哼唱著,從不在乎有沒有人聆聽。

她很瘦,肩膀很窄。撥弄吉他的手指節明顯,不論再怎麼貼身的衣服,在她身上看起來總是大了一號。她的眼睛很大,眼神卻有些飄忽,往往予人一種思緒在遠方遊蕩的印象。吳邪跟她除卻每月付薪的時候外,基本沒什麼接觸,他知道對方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原本是咖啡店的常客,有一天突然用濃厚的蘇格蘭口音向吳邪表示,願意在咖啡店駐唱,不在乎價碼,只要吳邪不干涉她彈什麼。


我們都曾經是迷路的人
以為這就是你想要的
然而最後卻成為了迷惘的人
所有過程付之一炬了


一開始,吳邪是反對咖啡店有人演奏的,那太接近他的舊傷疤,勾起太多的回憶與傷痛。但他後來放棄了,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屈服的──他很慶幸自己沒有堅持己見。與其說他喜歡女子的音樂,不如說他喜歡有了音樂的咖啡店、喜歡客人聆聽現場音樂的神情。

店裡他雇了兩個人幫忙:一位非常瘦的男子,總是將披散的長髮用個布巾包起,帶了點嬉皮的味道;另一位是將柔軟的亞麻色頭髮削短,總是樂觀的哈哈大笑的胖姑娘。三個人都是相當注重隱私的人,大家感情很好,但誰也不犯誰,吳邪喜歡這樣的距離感。

在愛丁堡的日子,雖然轉瞬即逝,卻是決定性的──他的生活不一樣了,他喜歡他新找到的寧靜,喜歡一個人獨自獨步地過日子。他不能說對愛丁堡有多深的感情,也不敢說對於家鄉和熟悉的人沒有深刻的想念,但他喜歡一切事物運行的規律、喜歡生活的單純和平淡。

愛丁堡的歲月靜好,終結了他惶惶不可終日的空洞,再次邁開步伐──避開三叔和文錦姨,賣掉小咖啡店,帶上相機,吳邪走遍天涯海角,僅為捕捉罕有的瞬間。


成一道光 就得要炙熱的綻放
哪怕路再長 哪怕受再多的傷
哪怕前方有阻擋 也要照亮


當長髮梳成髻的女子返回,準備帶吳邪出關時,她詫異地發現對方在無人的機艙,戴著耳機。可收式餐桌上攤滿餐巾紙,密密麻麻,全是塗改過的手寫簡譜。

而對方眼眸透著光,若有所思地望向半空,品嘗著某種唯有他能理解的興味。

宛若睽違已久的陽光穿透冬日濃霧,照暖冰封多年的地表。




註:歌曲是南西肯恩的「煙花」。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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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5-14 22:5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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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防疫旅館歇下,張起靈精疲力竭,整個人簡直要散架,一點也不誇張。萬分疲憊地拆開腰上捆著的護腰,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順手將護具往行李箱塞。

「Carolina!」頭也不抬,他喊了聲:「去洗澡!」

小姑娘沒反應,矮小的身子埋進厚重的窗簾裡,磨磨蹭蹭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張起靈真的累了,他感覺自己沒有太多耐心跟小鬼耗下去,撈出手機,點開google translate,飛快地打出「廁所」兩個字,轉成西班牙語之後,再將話筒對準小鬼的後腦勺。

「Baño!」手機吶喊,並在他的指示下又喊了一次:「Baño!」

小姑娘扭過頭,一臉燦笑,胖呼呼的小手揪著防疫旅館天知道多少年沒洗過的髒窗簾。咖啡色的大眼睛閃閃發光,她用清脆軟萌的嗓音回答:「尿尿!」

張起靈停頓了幾秒,反省了一下。「廁所」可能不大貼切,孩子恐怕誤會了。

十指如飛,他刪掉「廁所」,重新打上「浴室」,按下翻譯,卻發現google translate給了他一模一樣的答案。

「Baño!」手機喊。

小姑娘咯咯笑,迸出一連串快速的西語,朝張起靈走來,稚嫩的手捏上他的掌心,似乎想把他朝窗戶的方向拉扯。

天啊。14個小時的航班,張起靈真的累了,在崩潰的邊緣掙扎。為什麼小孩這麼精力充沛?不累嗎?阿寧怎麼受得了這種折磨?

放棄反抗,張起靈任由Carolina把他拽到窗簾前,並無法抑制地打了個驚人的噴嚏。

洋洋得意,Carolina朝窗外一指:「尿尿!」

那瞬間,張起靈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即便在夜色中,他只能依稀看清對方的剪影,但他不會錯認。

劇組投宿的防疫旅店是一棟口字型的建築,中間有一個天井,他和Carolina的房間在邊角上,小陽台面向中央天井。吳邪的房間在他的隔壁,90度角拐過彎的第一間,沒有陽台,只有片巨大的落地窗。

耳中聽到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張起靈沉默地看著對方站在窗邊,拉起第一層薄紗窗簾,再將第二層厚窗簾拉到一半,隨即消失在視線中。

恢復正常呼吸──張起靈這才注意到他不自覺地偋息,深怕驚動對方。

他轉過頭,只見印著佩佩豬的粉紅色行李箱攤在房間中央,Carolina不見人影。

張起靈探頭看了眼:Baño的大門緊閉,底下透著光。很好,溝通成功。

順手拉上窗簾,張起靈陷入老舊的單人沙發,閉上眼,按了按鼻樑。

咎由自取,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但他知道,重來一次,他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離開加州時,二十來歲的他即便憤怒,心下卻無比清明,任何一場毫無經濟基礎的戀情都只是紙上談兵,即便山盟海誓也不具意義。

如果可以,張起靈也想要背過身去不理會這一切紛擾,可是他沒有辦法,至少,當時的他沒有辦法。他太年輕,沒有錢也沒有人脈,離開NINE GATES的羽翼,別人看他,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年輕人。面對這個世界,他赤手空拳。

他恨自己證明Wengine Chen是對的,Mr.3是對的。沒錯,僅僅憑藉一腔熱血,愛沒辦法抵擋現實──但那是他的愛情啊,最真、最純粹的感情,是飽經現實洗禮的人們無法保有的初心。

那種情緒是無聲的焦躁:你千真萬確地知道有什麼不對勁,卻無法將感覺訴諸言語,甚至做出行動。然而,日復一日地過下去,心中又有著一塊地方無法接受。

總想著要做些什麼改變現狀,最後卻一事無成。

他曾經強烈地羨慕,希望能跟阿寧一樣瀟灑,頭也不回的離開NINE GATES。在Wengine Chen屢次拒絕阿寧轉換跑道的意願後,阿寧不惜跟老東家撕破臉,也要跳槽。

去到NINE GATES最大的競爭對手CORAL Entertainment & Co.旗下,阿寧主打的第一首單曲,改編翻唱Britney Spears的《Overprotected》,露骨的歌詞完全就是在痛罵Wengine Chen所加諸於她的種種限制。


I don't need nobody telling me just what I wanna
我不要任何人在我旁邊
What I what what what I'm gonna
說三道四地勸導我
Do about my destiny
該怎麼安排自己的命運
I Say No, No!
我說,不,不要!


阿寧的頭髮剪得很短,畫著很粗的眼線和深色的眼影,耳朵帶著逆十字的銀色耳環,頭髮的末端染成相當耀眼的紫色。相較於原唱甜美的唱腔,阿寧掛了把黑白條紋的電吉他,將這首歌唱成金屬搖滾風,採取有力而叛逆的腔調。


Nobody's telling me just what I wanna do, do
沒有人可以在我旁邊囉哩八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I'm so fed up with people telling me to be
我受夠了有人在旁邊強迫我成為
Someone else but ME!
不是我自己的人!


可是在那樣的瀟灑背後,誰又預見現實的炎涼?

離開NINE GATES時,阿寧不知道怎麼跟Wengine Chen談的,硬生生避開了同業競爭條款,逃過NINE GATES高額的懲罰金。然而,張起靈從沒想過,阿寧竟會迅速栽在CORAL Entertainment & Co.的手上。

當他聽到CORAL冷凍阿寧的傳言,一開始還沒多想。時間快轉,張起靈終會明白遭到這樣對待的阿寧,是因為拒絕了公司高層的潛規則──然而當年他太年輕,NINE GATES沒有這種事,他直覺上沒往這個方向思考。

脫離了NINE GATES的資源,又被CORAL冷凍,阿寧迫於生計,只得零星接一些她不擅長的小活動,反而因此吃上CORAL的官司,控告她違約演出。

和解破局,阿寧繳了一筆巨額的違約金,遭到CORAL解聘。她於是組了個樂團,打算走地下樂團或秀場的型態獨立發跡。如果張起靈沒記錯,樂團的圖騰是一尾赤紅色的雞冠蛇。

當時張起靈處在一個忙碌且混亂的狀態:由於激烈的市場競爭,NINE GATES猝不及防地將「檤慕」轉型成idol的經營模式,這對原本走伸展台、各有專長的「檤慕」是很大的衝擊──忙碌的行程、無止盡的團體活動,張起靈根本沒有時間留意阿寧樂團的消息。再加上NINE GATES將出走的藝人視為潑出去的水,所內嚴禁討論這方面的話題,導致有一段時間,張起靈幾乎遺忘了這個人。

再次聽到阿寧的消息,竟是在社會版頭條。

因為酗酒及吸食迷幻藥,阿寧被警察在夜店以現行犯身分收押,娛樂版頭條大篇幅寫著:Black Sheep主唱重金保釋緋聞前女友,兩人舊情復燃?

誰會相信這距離阿寧作為特別嘉賓,參加Black Sheep加州演唱會,不過相隔兩個夏天?

也因為這件事,張起靈才注意到,即便是Black Sheep主唱這種花叢蝴蝶,身邊的女人換得比抽衛生紙還快,卻或許,惟有阿寧真正住進了他的心裡。

張起靈也是那個時候,才開始了解Wengine Chen。一開始,挾帶著私人的不滿,他偏激地認為阿寧會被踢出CORAL,甚至後來地下樂團也弄不起來,都是因為背後有Wengine Chen的勢力在阻撓。畢竟從Wengine Chen的角度看來,她培養一名藝人,藝人卻不為她所用,投靠了敵對陣營,她當然要盡她所能地拔除這一名競爭對手,甚至不惜摧毀對方。

然而,五個月後,阿寧毒癮復發,引發急性休克,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掏出錢將阿寧送進勒戒所,鞭策她重新振作的,卻是Wengine Chen。

「喀啦。」

廁所的門板打開,穿著印有兔寶寶和小熊的睡衣,Carolina揉著眼睛走了出來。手上抓著吹風機,朝張起靈的膝蓋上放。

「刷牙了?」張起靈接過吹風機,指了指床鋪,示意對方上去坐好,並站起身來找插座。

床鋪很高,但Carolina用小小的臂膀一撐,輕而易舉地翻了上去。盤起腿,大大的眼睛染上睏意,她望著張起靈,打了一個哈欠。

──Carolina非常好照顧。只要晚上幫她吹完頭髮,五分鐘之內保證她會睡死。

推開吹風機的開關,張起靈看著小鬼空洞的眼眸,眼皮已經開始往下掉。阿寧說的沒錯,他想,Carolina好照顧這點真是沒話說。

戒毒成功後的阿寧並沒有回到NINE GATES,她退出了演藝圈,進入一家公關公司。放下藝人的光環,以精明俐落的性格,她在小公司爬著企業階梯,做到了主管職。她跟Wengine Chen維持著某種不遠不近的、類似師徒的關係──比較緊繃、偶爾劍拔弩張的那種。

但是到了後期,當Wengine Chen必須放下娛樂圈,全心處理D/M Fashion的事情時,張起靈知道是阿寧提供了她支持,為她分憂解勞。

人生真是奇怪,年輕時巴不得逃離的監牢,回過頭來,卻是留下了。雖說這不代表阿寧早年的反抗就是徒勞無功的──畢竟人會變,遇到一些人、發生一些事,想法是會改變的。

手上不停,張起靈用熱風吹乾孩子深棕色的長髮。

Carolina會出現在劇組,是意外中的意外。張起靈這次接的片子,有一個戰爭片段,他必須揹著倖存的孩子,穿過重重阻礙,找尋出路。原本劇組找好的孩童演員,一對上化完妝血肉模糊的張起靈,立刻哭的呼天搶地。不管工作人員怎麼哄騙,小孩死都不肯靠近他,更不用說讓他抱或是揹了。

就這麼一連換了兩三個孩子,每個小孩一看到張起靈,就哭的不行,簡直像是被下了惡咒。在這個絕望的狀況下,代替忙不過來的Wengine Chen關切這些當年手把手帶出來的藝人,打電話探班的阿寧,成了出乎意料的救命稻草。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讓Carolina試試。」

Carolina Garcia,阿寧的繼女,來自她阿根廷裔的先生Manuel Garcia的前一段婚姻,一名五歲半的阿根廷小姑娘。

是的,阿寧結婚了,但對象並不是Black Sheep的主唱。

Manuel Garcia是阿寧工作上的夥伴,一個娛樂界的圈外人。他們低調的公證結婚,沒有宴客,唯有最熟稔的親友被告知。那一陣子Black Sheep格外沉寂,主唱暫別五光十色的舞台,消失在眾人眼前。

幾個月後,Black Sheep的主唱帶著翻唱單曲重返聚光燈。一反常態,他的新歌僅有鋼琴伴奏,和低沉深切的歌聲。那首西語歌張起靈很喜歡,偶爾在無人的深夜他會反覆的聽,雖然樂評總是嘲諷主唱的西語咬字,但張起靈明白字裡行間的心緒。


Me vas a ver
你會看見
Reírme, feliz, y viviendo bien
我開懷大笑、天天開心、好好的過著日子
Cantando, bailando, y perdiéndome
唱歌、跳舞、失去自我
Mostrando mentiras de cómo es mi vida, olvidándote
上演一場美好人生的謊言,假裝忘了你


不是每段愛情都有美好的收尾,天下的有情人也未必終成眷屬。

張起靈沒有,Black Sheep的主唱也沒有。


Me vas a ver
你會看見
Cogiendo la mano de no sé quien
我緊握不知屬於誰的手
Haciendo lo que nunca quise hacer
做著我從未想要做的事情
Volviéndome loco, partiéndome en trozos por no entender
喪失理智,因無法理解而碎裂成片


阿寧把小孩帶到片場,還是疫情最剛起步的時候,任誰都沒想過在短短幾個月,事態會到達無法收拾的狀態。Carolina是一個非常獨立的小孩,但她仍是個孩子,當得知父母無法如期抵達異國,接她回家的時候,她也曾在劇組面前嚎啕大哭。

不過她很快的適應生活,並配合的過著由張起靈擔任保父大人的日子──畢竟戲內是張起靈負責照顧孩子的起居,戲外似乎也頗順理成章。

但張起靈仍時常感到不可思議,好比說,現在他無比熟練地幫小姑娘吹乾頭髮,再將進入昏迷狀態的小鬼朝被窩裡一塞,拉緊被子,整套流程做下來流暢無礙──簡直無法想像幾個月前他能把片場的每個孩子嚇哭,來一個哭一個,從不失誤。

拋下沉睡的小鬼去廁所梳洗,張起靈漫不經心地想,疫情還真是改變人類的生活。





註:我會先開印量調查,如果一切順利,當我成功凹回HE完結這個漫長的系列,我會印個本子當作紀念,如果有想要收本子的人可以先留個紀錄,到時候會通知大家。連結在此:https://forms.gle/Ph9mVvesNExrkU377

另外,文中黑眼鏡翻唱的是Beret的Me vas a ver,非常溫柔的西班牙語歌曲。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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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5-20 10: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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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拂過臉頰的冷風喚醒了張起靈,出於長途奔波積累的疲勞,他並沒有立刻睜眼。換了一個姿勢,他將腦袋埋進枕頭深處。

為了將機位讓給吳邪,他綁上護腰,坐在後艙。整整14個小時,除了中間遇到亂流,他曾經起身去前艙看一下小孩是否安好,此外他幾乎都待在後艙。後艙全是staff,熱熱鬧鬧,他不願意跟人社交,只能盡可能的縮在原地,可想而知這對他的舊傷並不怎麼友好。

除外,他總感覺吳邪不會願意見自己。同樣的,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在對Wengine Chen抱持不那麼濃烈的偏見後,他並不會不理解對方所堅持的:為了吳邪好,應當將情感收進心裡。隨著他深入娛樂圈,越是理解,越發絕望──只要吳邪還想在這圈子裡出人頭地,他的感情,並不會成為對方的助力。

他錯過了最早跟吳邪解釋的時機,公司將通訊工具還給他之後,他反倒猶豫了。一旦錯過最初的黃金時期,後續的解釋只顯得多餘,且欲蓋彌彰。

Wengine Chen看得嚴,他於是順水推舟。會變成今天這般局面,他怨不得別人。

冷風再次劃過臉龐,帶著新鮮空氣的濕潤氣息。微涼,但不寒冷。

閉眼,張起靈的嗜睡僅僅維持了幾秒鐘,隨即徹底清醒──等等,為什麼會有新鮮空氣?不是關著窗嗎?

張起靈的困惑沒有持續太久,答案從小陽台的方向飄了過來:Carolina以她充滿自信,但五音不全的稚嫩嗓音,放聲高歌。

「Libre soy!! 」
「Libre soy!! 」

天啊。張起靈整個人跳了起來,抓過床頭的外衣胡亂朝身上套。這位小姑娘雖然唱的是西班牙語,但無可錯認的,那是全世界小女生的共同國歌──Elsa公主的Let it go。

透過被窗簾遮掩一半的窗戶,張起靈可以清楚看到這失控的孩子正陶醉的站在陽台,手舞足蹈的模仿Elsa公主蓋城堡,縱情歌唱。

誰趕快來阻止她啊!

一邊拚命的把左腳塞進鞋子裡,張起靈努力地回想著昨天難道入住防疫旅館的時候沒有提醒他們不可以開陽台的窗嗎?

答:有,有提醒。提醒是中文的,五歲半的阿根廷孩子肯定有聽沒有懂。

這是他的錯,他不該低估小女生對於冰雪公主的熱愛,他不該遺忘這是個可以憑一己之力把頭髮紮成Elsa髮型,並且向全劇組的人巡迴展示,獲得各種人肉按讚的孩子──當時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慶幸著「還好不是讓我幫她綁頭髮」。

這是他的錯,他應該在注意到房間有陽台時,就意識到這個危機:孩子肯定無法抗拒在小陽台飾演公主的誘惑。

奮力衝上前,張起靈以一個連橄欖球員自嘆弗如的擒抱,阻止這位阿根廷公主把整棟防疫旅館的房客全都唱醒──依憑他良好的視力,他並沒有遺漏距離自己一個拐彎,隔著90度角那間房的動靜。

被突如其來的歌聲吸引到窗邊,吳邪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只見他一隻手搭在落地窗上,一隻手按著肚子,被Carolina沉浸式(她本人,徹底沉浸在公主的世界)的現場演出逗的笑出眼淚。

那是一個多麼美好的畫面啊。即便忙著逮住Carolina這位不受控的現行犯,手忙腳亂的張起靈仍這麼想著,不願移開視線。

吳邪看起來幾乎沒有變。

「……不能來陽台。」他低聲對Carolina說,眼睛依舊望著吳邪,漫不經心地用無比破爛的英文補充:「Balcony. No.」

在他的凝視下,他親眼目睹吳邪的表情從開懷轉為錯愕,再從錯愕變成震撼。

老實說,張起靈跟Carolina相處久了,第一時間沒有品出什麼不對來。不過再遲鈍的神經,也該在吳邪過於蒼白的表情中清醒過來。

「不不不!」張起靈猛地站了起來,動作之粗魯,差點把Carolina推倒在地上:「不是你想的那樣!」

隔了一層玻璃窗,距離兩公尺,面無表情的吳邪使他驚慌失措。

「你認識小孩的媽媽!」他澄清道。

等等,這句話聽起來更糟了,他怎麼越描越黑?

「這是阿寧的小──」

還沒來的及說完話,吳邪已經退後一步,消失在窗前。

張起靈腦中有什麼東西炸了開來,衝回房間,他撈起手機,不顧一切的點開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解雨臣手裡撬出來的吳邪手機號,直接撥通。

等待接通的時間是如此煎熬。

「……喂,您好。」

吳邪的聲音聽上去疏離而禮貌,明顯是應付陌生號碼的態度。

「這不是我的小孩是阿寧的小孩正確的說是阿寧老公的小孩她只是在劇組跟我搭戲遇到疫情還沒辦法回去而已。」

一口氣說完,張起靈完全沒有斷句,把訊息一股腦地塞過去,生怕吳邪一聽是他,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掛斷。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被誤會。這件事,他不能被吳邪誤會。

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一陣子,訊息量貌似有點大,張起靈幾乎可以聽到對方腦子在運轉的聲音。

「……她就這樣,把小孩直接丟給你?」

「嗯。」

吳邪發出一陣低微的氣音,像是鬆一口氣那樣短促地笑了一聲。張起靈太多年沒有跟吳邪說話,幾乎忘了對方笑起來是什麼感覺。

「還真是阿寧的作風,」吳邪評論道,這回是真的笑了:「她沒在擔心疫情嗎?」

「擔心,但她出不來。」張起靈誠實的報了對方所在的城市:「封城。」

嘆了口氣,吳邪感慨道:「這個疫情。」

張起靈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對方看不見,立即出聲:「嗯。」

一切有些不真實,張起靈有個衝動想捏自己一把,確定不是在作夢。他沒有想過自己還能跟吳邪自然而平和的談話──就算安排吳邪搭乘劇組包機,他也沒考慮過有這個可能性。

總覺得不好再打擾對方,他希望對方好好的、平安健康的過日子,但把自己再次牽扯到對方的人生中,這是他不願考量,也不肯奢求的。

「小哥,我問一句。」用無比隨意的口吻,吳邪輕描淡寫的詢問:「你怎麼有我的手機號碼?」

心中咯登一聲,說,還是不說?討手機號時解雨臣的耳提面命歷歷在目,張起靈有點卡殼。

「小花,對不對?」

「……嗯。」

「啊哈。」

吳邪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隨即笑了。聽著他的笑聲,張起靈不知道為什麼也跟著笑了,整個人鬆懈下來。

他看著眼前仍然一頭霧水,瞪著大眼睛望向自己的Carolina。揉了揉孩子的腦袋,他站起身,走到小陽台,準備把窗戶關起來。

不遠處,吳邪也站在窗前,一臉若有所思。留意到張起靈關窗的身影,以及貼在玻璃上一臉好奇的Carolina,他舉起手臂,對他們招了招手。

有人願意跟Carolina招手,孩子當然很開心,用十倍的熱情揮了回去。望著這一大一小你揮揮手,我也揮揮手的熱情鄰居,張起靈的心裡比誰都還要明白。

他也是可以自欺欺人下去,但沒有什麼意義。事實是,他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徹底融化了。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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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6-4 11:4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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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iPad上點開小紀給他發的合同,張起靈斜靠在床頭,身後墊了個枕頭,有一搭沒一搭的閱讀。不遠處,Carolina朝窗外一陣激烈的比手畫腳,咯吱咯吱的笑倒──抬頭,他很淡的抿了抿唇,沒忍住笑。

Carolina坐在窗邊,一個人把小沙發拽過去,窩在沙發裡玩。她很喜歡那個位子,張起靈也喜歡──偶爾,那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見吳邪。但不同於Carolina,張起靈顧慮對方的感受,不好意思明目張膽的朝對面望。

Carolina才不管這些,見到吳邪她總是很興奮,扒在窗上,一對上眼就用力揮手。張起靈還見過她隔著窗戶,用不同顏色的便利貼跟對面鄰居玩圈圈叉叉,兩個人究竟怎麼溝通的他都不明白。

吳邪把旅館的寫字桌推到了窗邊,這麼一來,做事的時候可以凝視窗外。張起靈曾趁吳邪不在位子上時,伸長脖子瞇起眼,想弄清對方究竟在忙些什麼。然而,隔著兩層窗,兩尺多的距離仍舊太遙遠。除了知道桌子上有一疊疊白紙、一台筆記型電腦之外,張起靈一無所獲。

相較於Carolina的外放,張起靈幾乎是永遠、只要一看到吳邪的身影,便下意識地朝屋裡的深處躲。吳邪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對方,這樣很好,隱蔽性給予他安全感。

有時候他想,給彼此一點空間吧。然而,有時候他也想,或許只有他在逃避。看,吳邪一點也不避諱,桌子直接搬到窗邊。

收回凝視電腦螢幕許久的視線,張起靈發現自己走神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份合同他已經拖欠太久,到了實在不能再延的地步──他並非沒有細想,反倒是思量再三,才遲遲沒有回覆。

十年了。

一眨眼,自己距離那位在加州的艷陽下被打倒在地,流著鼻血的青年,已經十年了。距離坐在NINE GATES化妝室,簽下第一張正式合同的茫然少年,又更加遙遠了。

十年前,張起靈妥協了,他選擇繼續在這一池髒水裡混下去──日子一天天過,總覺得重複且緩慢。張起靈不能肯定自己有所成長,但望著眼前的合同,他心下是感慨的。

回首一看,十年不過如此,一下子就過了。

若真照自己所想,那麼,他該給小紀一個找尋退路的機會。NINE GATES分配小紀給他,也好些年了。深知張起靈的個性,小紀在工作與私領域劃分得特別好,合作起來很輕鬆。

張起靈不願讓她被矇在鼓裡──如果他決意如此,她該有個緩衝的時間。NINE GATES裡比較有實力的藝人都搭配助理了,小紀跟著他這麼久,一時是簽不到好藝人的。

反覆思量,張起靈只得讓小紀先跟公司推遲續約時間。他越是深入思考,越常想起Wengine Chen──Wengine Chen曾經那麼執拗地堅持要旗下的藝人發展兩條以上的職涯,即便撕破臉,都要逼著阿寧照她規劃的藍圖走。

張起靈還是不認為她是對的。但到了這個年紀,面對全心全意跟自己一起奮鬥的同事,他無論如何都抱持著一份感激,特別是自從底下開始跟人:工作時數這麼長,人家那麼努力、那麼盡心盡力。

現在的他,即便不願意承認,也開始理解Wengine Chen──那是一種責任感,他有責任為下屬爭取更好的。

他不會忘記小紀為了協助他的現場拍攝,最終高燒不退的冬日。更不會遺忘小紀跟男友約會到一半,緊急回來拯救被黑粉跟蹤的張起靈──超時工作的小紀一臉疲憊,鬆開男友的手,俐落強悍的指揮著保鑣,接管大局。

他不知道自己能為小紀爭取到多少資源,也不認為自己能像Wengine Chen那樣給對方了不起的職涯規劃,但他不能什麼都不做,叫小紀自己想辦法,他做不到。

滑開手機,他看著通訊錄,熟悉的人名一個個向下滑。誰可以幫上忙?

少爺,肯定願意幫忙,但張起靈知道他最近有些事情抽不開身。解雨臣,呃,先不要吵他好了。自從偷問吳邪手機號一事被揭發,他懷疑解雨臣把他加進了黑名單。

眼角餘光瞄到Carolina──孩子不知道在想什麼,撐著牆就爬上沙發椅背。張起靈一個箭步上前,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生拎了下來。

還沒來的及訓斥,他一個不小心,手上電話就撥了出去。

Wengine Chen,撥通中。

立馬掛斷,張起靈後頸全是冷汗。

這麼多年過去,即便曾有衝突,隨著時間,許多尖銳磨成了另一種沉澱。他沒有心懷芥蒂,但他也真的沒有熟到會直接撥電話給對方──工作上從對方來的單向指示居多。

將手機塞進口袋,正準備好好跟Carolina說明爬到高處的危險之處,口袋卻瘋狂震動了起來。

Wengine Chen,來電。

抿起嘴唇,他肯定自己的表情必然一沉,因為Carolina用一個非常謹慎的神情望著他。小孩很奇妙,平時大大咧咧,在某些時刻卻格外敏銳。

摸了摸孩子的腦袋,意圖安撫對方,他控制了下表情,滑開接通鍵。

「喂。」

然而,從話筒另一端傳來的,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嗓音。

「唷。」阿寧的聲音帶著笑:「你怎麼會給文錦姐打電話?這不像你呀。」

「阿寧?」

有些詫異,將屏幕挪開耳邊,張起靈扭過頭看了眼:「這號碼怎麼會是妳接?」

「暫時是我。」阿寧說道,停頓了一下:「這個號所有的電話都轉過來我這裡了。」

阿寧雖然非正式的幫Wengine處理過一些小事,但像這樣大張旗鼓的代接電話,是張起靈從未遇過的。

「……為什麼?」說不清的不安在胸腔擴散,幾乎是直覺,張起靈開口:「她為什麼不能自己接?」

沒等到阿寧的回答,右手便被一股蠻力朝下拽──他被Carolina揪住袖口,要搶手機。

小女生平時看著可愛,真要使勁兒,也是有點蠻力的。Carolina認出阿寧的聲音,她一邊用西語嚷嚷,一邊用力從張起靈掌心掰手機。

張起靈不可能跟個小孩搶,他鬆開手,任由Carolina奪取手機,只從旁伸出一根手指,飛快的點開speaker。

「阿寧,Carolina把手機拿過去了。」他朗聲警告對方。

「我聽出來了──Carolina,妳想跟爸爸facetime對不對?」阿寧的嗓音帶著點討好,操著生疏的西語:「Papá? Facetime?」

Carolina不知怎麼了,情緒有點激動,西語說得又快又急促,在一旁看著的張起靈都替阿寧感到招架不住。阿寧喚了幾次她的名字,她都沒理會,只管一個勁兒的要爸爸,抱著手機大聲尖叫。

這個架式連張起靈都束手無策,他想伸手把小鬼從沙發上抱起來,看能不能幫著哄哄,卻是徒勞無功──Carolina毫不領情,小腳朝他的胸口踹,可愛的臉孔皺成一團。要不是以他良好的反射神經,張起靈確信小鬼打算張口咬他。

最後,他聽見阿寧喊先生過來。不多時,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和藹親切的西語:「Carolina?」

「Papá──!!」

小姑娘顯然是奔著讓整棟防疫旅館都能聽清的嗓門喊的,迫切程度讓張起靈擔心隔壁的吳邪會不會誤會他家暴?

他讓Carolina霸佔手機,嘰嘰嘟嘟地跟親愛的爸爸用西語聊天。張起靈從床上撈起iPad,連上wifi,找出阿寧的私人號後,一通語音就打了過去。

「……喂?」

阿寧感覺有些疲憊,張起靈可以聽見她踩著拖鞋,走進某個房間,關上門。

他跟Carolina隔離在同一間房,沒有什麼隱私的餘裕,若想有單獨空間,他只能走進浴室。

「我在speaker上嗎?」阿寧問。

「不。」

「很好。」

隨之而來的一陣沉默有些尷尬,張起靈想了想,只能說一句:「……她是個好孩子。」

「她是,」阿寧輕聲說道,深深嘆了一口氣:「她是。只是有的時候她什麼都不要,只要她的papá。」

張起靈沒有吭聲,他理解每段關係都有其難處,他沒有辦法、更沒有資格評斷阿寧為自己作出的選擇。

很多時候維繫一段關係的不僅僅是愛,還有寬容、忍讓、磨合,以及更多。

「……謝謝你這段日子幫忙照顧她。」

「不會。」

張起靈覺得自己沒有付出什麼,他終究是Carolina生命中的過客,需要去承擔文化衝擊,以及接納小女生不帶修飾的情緒的人,不是他。

「我還在嘗試。」阿寧低聲解釋。

「我知道。」

他很佩服阿寧,方方面面都是,甚至有些羨慕。她一直那麼一無反顧,一向做出無愧於心的選擇。

兩人間的空氣沉默了幾秒。張起靈清了清喉嚨,將話題拉回被Carolina打斷前的疑惑。

「……Wengine Chen為什麼不自己接電話?」

隨著阿寧的回答,張起靈的眉毛逐漸上挑,直到最後深深的蹙起、糾結。他花了一點時間消化資訊、整理情緒,然後,非常緩慢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問。

「你們、通知吳邪了嗎?」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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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6-11 21:4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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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晚餐在一片沉寂中進行,張起靈心裡壓著事情,不想說話。小孩也很安靜,難得沒有吵著要看電視,只坐著啃她的炸雞,吃得滿臉油,再用髒兮兮的手指去捏薯條。

督促Carolina去洗手的時候,張起靈趁機起身,朝窗外望了眼──吳邪的房間亮著暈黃的燈光,沒看見人。

一陣東西打翻在地上的凌亂聲響,讓張起靈迅速轉身,快步走進浴室。只見Carolina把旅館提供的洗手乳摔在地上,瓶身沒有碎,但小女孩不知道為什麼旋開了洗手乳的按頭,乳白色的液體流了一地。

她一臉驚慌,蹲在地上,不知所措地抬頭望著張起靈。

「……清乾淨。」

心情煩悶,張起靈一個不留意,壓低的嗓音聽上去頗為凶狠。他不是故意的。

Carolina先是一愣,將小嘴抿成一條線。她猛然站起來,臉頰脹得通紅。

「我不要!」

用清脆的嗓音尖聲說道,小姑娘扭頭就跑。

這下子換張起靈愣住了,Carolina一直是個讓人省心的好孩子,這樣的爆發相當罕見。

張起靈飛快地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的低氣壓影響到小孩了,他隨手扯下掛在欄杆上的毛巾,走出浴室──打翻洗手乳沒什麼大不了,他想確定一下孩子沒有受傷。

然而,小姑娘躲進了寫字桌下,拿張椅子擋在面前。一看見張起靈拿著毛巾靠近她,她就尖叫著說不要。那尖叫裡混雜著西語,張起靈只能勉強聽清句子中有no、有papá。

他微微皺了皺眉,沒有吭聲。

調轉方向,他回到浴室,蹲下身,把流滿地的洗手乳給擦了,仔細檢查瓶身沒有損壞,再將按頭旋緊。

當張起靈將沾了洗手乳的毛巾放在水龍頭下反覆沖洗,他感覺到一股暖意貼上腰部。低頭,他看見Carolina用小手抱住他,整張臉埋進他的腰窩。

「K’Rin,」孩子把臉悶在他的上衣:「對不起。」

他滿手泡泡,實在沒辦法伸手把對方拉開。關掉水龍頭,他耐著性子低聲問:「Carolina,妳為什麼說對不起?」

小孩沒有回答,只是反覆在他的衣服上擦臉。

張起靈拿不定主意是該先沖掉泡泡,還是先安慰小孩。他不想無故嚇到孩子,也不想讓Carolina誤會:他希望小朋友明白東西碰掉了沒關係,清理好就好,不用害怕。

不過,不等他想完,Carolina突然抬起頭,大大的眼睛滿是淚水。

「……因為我太壞了!」

以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切說完這句話,孩子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沒有時間沖泡泡了,張起靈抓了一旁的乾淨毛巾,把泡泡擦掉,蹲下身就把小鬼抱起來。Carolina用力地抱住他的肩膀,抽抽噎噎的哭泣,張起靈走出浴室,抱著小孩在沙發上坐下──看的到吳邪房間的那張沙發。

他沒有出聲安慰小孩,言語如此單薄、毫無作用,他僅僅溫柔地抱著她,任由Carolina盡情哭泣。

凝視著吳邪房間的光芒,自從在阿寧那裡聽到壞消息後,張起靈的心裡很煩,小姑娘的哭泣不是壞事,情緒能發洩出來才是幸福的。

Carolina的淚水,紓解了兩個人累積的壓抑。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注意到吳邪站在窗邊,一隻手插在口袋,一隻手搭著窗框。暈黃的燈光讓他的頭髮看上去異常蓬鬆,透著一絲棕色。背著光,吳邪的表情模糊不清,但他是關切且溫暖的,當張起靈望向吳邪時,對方並沒有閃躲。

他聽到Carolina的哭聲了。張起靈想,他來看看出了什麼事。

「……妳看,對面是誰?」

張起靈低聲哄勸,但小女孩忙著打哭嗝,沒有回應。他只能伸手揉揉孩子的腦袋,並朝吳邪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即便不肯定對方能不能看清。

吳邪動了一下,他的手上握著手機,似乎猶豫了幾秒,但他最後什麼都沒做。

張起靈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這正是他認識的吳邪。愛操心,想得多,卻無比溫暖。

他輕輕搖晃懷中的Carolina,嘴裡哼著一首很老的情歌,歌詞他記不全,但旋律重複性很高,唱著能穩定心神。


And I’d give up forever to touch you
而我願意放棄永生,只為與你相遇
Cause I know that you feel me somehow
因為我知道你能體會我的感受


吳邪穿著一件過大的白色T-shirt,居家褲是格紋的,有點太長所以褲腳卷了起來。蓬鬆的頭髮看上去剛吹過,還帶著濕潤。

他看起來是那麼美好。反觀張起靈自己,衣服被小孩拿來擦臉擤鼻涕,手臂上還沾著沒來的及擦去的泡沫。


You’re the closest to heaven that I’ll ever be
你是最貼近天堂的存在,比我好過太多
And I don’t want to go home right now
而我不願歸去,至少不是現在


「……妳很想家對不對?」

感覺懷中小姑娘的啜泣聲漸漸減緩,張起靈輕聲詢問。

Carolina稍早的失控和剛才的爆發,起因都是對疫情的無可奈何。她只是一個五歲半的小女孩,身處異鄉,父母不在身邊。面對連成年人都束手無策的流行病,以及接續而來的各種限制和不便,她已經做得很棒了。

「想papá。」小女孩皺皺鼻子,吸了吸鼻涕,彷彿賭氣似的補了一句:「不要寧。」

小孩的誠實太尖銳,張起靈不禁替阿寧辛酸。他一介外人,不好多說,只能指指窗外,試圖轉移小女孩的注意力:「你看!」

吳邪比誰都給力,彷彿有心電感應。Carolina一轉頭,他就把手臂揮得跟風車似的,無比熱情的打招呼。逗得不只是Carolina破涕為笑,連張起靈都笑了。


And I don’t want the world to see me
而我不願意被這個世界檢視
Cause I don’t think that they’d understand
因為我不認為他們能理解


張起靈曾經堅信,他對吳邪的愛情,始終承受著這個世界的眼光。如果是為了吳邪的發展、為了兩人的未來,保持緘默,將情感埋藏在心裡才是好的。

但疫情來得突如其來,讓所有人措手不及──這天翻地覆的改變,回歸常軌的時刻似乎遙遙無期。那些張起靈曾經反覆思量的權衡,在巨大的變動下,顯得不再緊要。

畢竟人生實在太短暫、又太脆弱了。藏一輩子的心思,究竟是跟誰過不去呢?


When everything is made to be broken
若一切終歸夢碎
I just want you to know who I am
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真心




註:歌曲是Goo Goo Dolls的《Iris》。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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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6-25 17:5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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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張起靈睡得很少,電話一通接著一通撥,希望能把小紀的事弄出個雛形──吳邪也很晚睡,凌晨窗裡還透著光,不知道在弄些什麼。

他不確定自己是幾點撐不住的,斜靠在沙發上,他滑著手機,想著自己該移動到床鋪,卻又不想動。迷迷糊糊似乎只睡了幾分鐘,睜眼時卻發現陽光打在臉上,後背的舊傷痛得像骨裂。

「唔呃。」

用一隻手遮擋刺眼的陽光,另一隻手摸索手機。十點四十五,天啊。

某種東西觸碰了一下他的肚子,張起靈瞇著眼,看見Carolina站在他的身邊,一臉擔憂。她懷裡抱著張起靈的護具,護具的帶子垂落下來──碰到他的就是這個。

一陣暖意在他心中漫開,伸出一隻手捏捏小姑娘的肩膀,他啞著嗓音說:「妳乖,站開。」

Carolina退了幾步,但沒有走遠,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張起靈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揮揮手:「再退一些。」

以一個非常不好看的姿勢,他從沙發直接摔落地面──四肢著地,膝蓋磕得生疼。這誰也怪不得,畢竟以不良姿勢入睡是他的錯。

手機震了兩聲,他沒有理會。趴在地上,喘口氣後,張起靈咬緊牙關,按著沙發開始用右手使勁,他必須很慢、很慢地將自己扶起身。

在他直起身後,彷彿他隨時會爆炸的Carolina蹬著小腿衝了上來,將護具往他懷裡塞。

「謝謝。」他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苦笑著看向護具──現在用有點晚了啊。

站直身軀,張起靈不想立刻開始移動,以他過去的經驗,如果不緩緩,走起路來也會痛。低頭,他看了眼手機屏幕,有一條未讀訊息。

吳邪:你怎麼了?

他心一緊,扭過頭去看窗外。不出所料,吳邪站在窗前,他的表情倒不全是擔憂,更像是混雜著審視與困惑。張起靈很鎮定,先輕鬆地揮了揮手,隨即飛快地在手機上回覆:沒事,腳麻了。

吳邪回給他一個笑倒在地上的表情圖。他沒有立刻從窗邊離開,反而以一個不大確定的神情,一直朝張起靈的方向看。

背過身,藏起面容,張起靈不顧自己隱隱作痛的舊傷,直接邁開步伐,故作自然的朝屋內走。一離開吳邪的視線範圍,他立刻按住舊傷,整個人倒向床上。

一旁的Carolina像枚小型砲彈般衝了過來,張起靈伸出一隻手,安撫對方:「我沒事、沒事……幫我拿檯子上那個黑色的袋子,黑色,Black。對,給我,謝謝。」

吞了半顆肌肉鬆弛劑,張起靈閉著眼睛,揉搓著眉心。這回他真該好好復健了,把續約的事情搞定後,緊湊的行程應該能空出時間。

躲在吳邪的視線之外,張起靈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真不知道在慌什麼,不過是舊傷發作,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都好幾年了。

這到底是什麼心理,他自己也摸不清。彷彿他只想要吳邪看到他光鮮亮麗的一面,背後所有的辛苦和疲憊,他都想藏在陰影下。

真是幼稚到了極點。



***



張起靈不對勁。吳邪想,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那真的只是腳麻嗎?

他在落地窗前佇立許久,卻再沒看見小哥的身影,甚至連阿寧的女兒都沒瞧見。心中有一種說不明白的失落,他心不在焉地收拾桌面,不時抬起頭朝窗外望望。

隔離期間他幾乎都在工作:修了很多相片、也剪了很多鏡頭──有時候猛然回神,他會發現天際泛白,又是一個夜晚過去。其實可以不用那麼拚,不過吳邪想盡快處裡完手上的工作,多留一點時間給創作。從班機下來後,他久違的進入了可以全心投入創作的狀態,偶爾他甚至會從床上跳起來,瘋狂的記下睡夢中一閃即逝、那靈感的尾巴。

他過得很充實、很快樂,雖然熬出深深的黑眼圈,但比自己想像的心滿意足──或許隔離也是件好事。完全不受外界的打擾,他在作品上傾注的心力前所未見。

他原以為再見到小哥,會是災難性的、致命的──他以為他會無法承受。不過,一切卻以最平凡無害的方式發生,吳邪以自己未曾預料過的姿態,接納了現況。

他很欽佩小哥,在這段時間裡,他見證過小女孩皺起臉,歇斯底里地朝張起靈發脾氣的模樣,薄薄一層隔板牆,擋不了多少隱私──對於時間的流逝,孩子的感受與成年人不同,「再等幾周」就等同於永遠。張起靈能夠跟那麼小的孩子長時間共處一室,甚至安撫對方想回家的迫切情緒,這是吳邪做不到的。

自始至終,張起靈都很溫柔。他或許不擅長表達,但在吳邪的觀察中,小哥對小姑娘始終很有耐心。

捏著的手機震動了起來,第一時間,吳邪不知怎麼的下意識以為是張起靈,接起電話的姿態有些迫切。

「……大姪子?」

是三叔。吳邪突然覺得自己很蠢。air pod在充電,他開了擴音,有些魂不守舍。他一邊應著,一邊拿過桌上的筆記本,用鉛筆劃掉過去的日子──距離解除隔離只剩兩天。

鉛筆劃過紙面、來回塗抹,「X」被他這麼一畫,在日曆上格外顯眼。

「喀嚓。」

筆尖被折斷,鉛芯碎裂開來,散在紙面上。

「……她的助理?」

他眨眨眼,劃日曆的愉悅感消失殆盡,分岔的筆尖在筆記本落下一道醜陋的劃痕。

「文錦姨的助理確診?」重複了一遍,彷彿藉此可以甩去不真實感。吳邪覺得聲音都不屬於自己了:「那豈不是……接觸很頻繁嗎?」

「她隔離了,自主隔離。」

「文錦姨在哪?」吳邪緩慢地找回神智,留意到三叔背景傳來的聲音,補上一句:「等等,你又在哪裡?你現在在哪裡?」

「她在加州、我……我快登機了。」吳邪從沒聽過吳三省用這樣的聲音說話,平靜的有些異常:「我去找她。」

「她不是隔離嗎?」吳邪的腦中亂成一團:「你去不是也隔離嗎?」

「對。」

面對吳三省簡短但堅決的回答,吳邪一時竟無言以對。去加州?現在?他混亂地想著,那他是不是也該跟著去?去了能幫上忙嗎?

「別亂想。」三叔嗓音低沉:「她很謹慎的,自我觀察幾天了,目前正常。」

幾天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或許這不是最好的時機,但他忍不住。聲音一沉,吳邪質問:「因為我是小邪?因為我不能扛事?」

脫口而出的瞬間吳邪便後悔了。都什麼時候了,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不,」原以為會跟自己吵起來的三叔格外沉著:「因為她疼你。」

疼我?吳邪的心感到一陣刺痛,隨之而來的是某種說不清的罪惡感。疼我,我才更該去,不是嗎?

「你去了也幫不上忙。」

吳三省的話語聽著冰冷,吳邪實在嚥不下這口氣:「我幫不上忙,你就幫得上?」

「誰都幫不上忙。」停頓了一下,吳三省說:「但我──我欠她一個答案。」

還沒回過神來,三叔短促的說了句「登機,掛了」,不等吳邪回應,立即掐斷電話。

吳邪回撥給三叔時,對方已經關機了。腦子嗡嗡亂響,千思萬緒不知從何梳理,他改撥給文錦姨,卻聽著盲音未能接通。

怔怔地坐下,眼睛凝視前方。三叔和文錦姨。他從小到大見證過太多次,兩人那些愛得最久、恨得最深,分分合合糾纏不清的時刻。

吳邪從來搞不清楚他們之間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情感,她和他,即便再契合再熟悉,總是以爭吵收場。美好的日子頂多持續把個禮拜,終究因為骨子裡不會改變的事物起衝突,像之前的幾千幾萬遍一樣。

他看過文錦姨語焉不詳地自嘲,說這段關係像沒人在乎結局的爛八點檔。

然而,他也曾看過三叔跟當年他一手捧紅的霍秀秀,兩人密謀似的討論了好久──吳邪原以為是「惑」要辦活動,後來才發現三叔計畫在NINE GATES總部頂樓跟文錦姨求婚。


I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like you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And I want you. Do you want me? Do you want me too?
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呢?你會不會想跟我在一起?


三叔挑了當年最爛大街的芭樂音樂,準備在文錦姨上樓的那一刻,砰地一聲,從左右兩邊爆出彩帶,朝天空射去,再如櫻花般紛紛落下。

吳邪甚至記得霍秀秀的妝髮──身材嬌小的霍秀秀將頭髮染成亮粉色,上衣是由黑亮片組成的寬鬆T恤,白色的愛心寫著黑色的LOVE,斜揹包是個絨毛狗的造型,雙手掛著各色螢光手環,手工刷白的牛仔熱褲下配著黑白條紋的襪子,靴子則是誇張的斑駁金。

以紙花為背景,在文錦姨面前,一個無比巨大的氣球狗將緩緩升上頂樓──紅色亮面的氣球狗,造型很簡單,沒有五官,卻非常可愛。

歡樂的音樂趨緩,身後是氣球大狗,身前搭配著仍在落下的紙花,吳三省理應一襲黑西裝,打著領結,手上抱著一大束紅玫瑰,朝文錦姨走去。一邊走,一邊誇張的對嘴,他生動的表情加上霍秀秀可愛的聲音,足以讓文錦姨放聲大笑,打動她的心。

只有三叔才會策劃出這種鋪張奢華的荒唐事,瘋狂又浪漫,徹底無藥可救。

然而,陳文錦卻缺席了。

他記得自己曾無比期盼地看巨大的氣球狗充氣──當三叔拂袖而去,拋下所有現場的賓客和不知所措的「惑」,而氣球狗從圓潤光滑再度變回皺褶乾癟,吳邪感覺心裡破了一個大洞。

他不知道兩人怎麼鬧翻的,只知道自此之後,三叔文錦再沒提及婚嫁。他們依舊對他很好,他仍是文錦姨的小邪,仍是三叔的大姪子──但對於彼此,他們不再帶著過往那絲曖昧的愛。

只有一回、唯一的一回,他驚鴻一瞥窺見兩人的分歧。當時吳邪在撒哈拉拍攝星空,沙漠無邊無際,他接到文錦姨的電話。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接起電話時他無比錯愕,這支衛星電話是吳邪在當地租的,怕沙漠裡遇到狀況需要求救,由於計費昂貴,他自己也沒用過幾回。

文錦姨笑了,那低沉的笑意聽著有些微醺。她說她剛參加了霍秀秀的婚禮──世紀婚禮,報導上是這麼寫的。包下整座南亞小島,賓客乘著遊艇直接駛入專屬的碼頭,參加海灘上的宣誓、棕梠樹下的午宴,以及伴著夕陽新郎擁吻新娘,拋出捧花的戲碼。

「我接到捧花了,小邪。」

文錦姨咯咯笑,混著酒意的笑聲聽著有些不自然。

吳邪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決定冒一次險:「……三叔在場嗎?」

Oh yeah, he was there. Bond. James Bond.
(噢對啊,他在。龐德。詹姆士.龐德。)

一頭霧水,吳邪不明白文錦姨為什麼突然切換成英語,更不明白她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詹姆士.龐德?那是什麼意思?是指三叔穿著得體、還是指三叔四處遊走於女人身邊?

還來不及確認,文錦姨語速很快地續道。

You know what I think? I think marriage is two people, deciding to live a life together. And that implies hardship –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Elaborate ceremonies, pretty promises, they are all good, but they are empty. When reality hits, it fades.
(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我認為婚姻是兩個人決定一起過日子,而這隱含著艱苦:不論好壞、不論貴賤、不論生老病死。鋪張的典禮和華麗的誓詞,這些都很好,但卻是空泛的。當現實降臨,這一切都將褪色。)

吳邪隱約捕捉到了什麼,瞬息即逝,卻無法肯定。不知道是不是衛星訊號太弱,文錦姨說完話之後,有著一段很長的沉默,之後便斷訊了。

想起這件事,吳邪下意識點開通訊錄,想確認些什麼,卻猶豫了幾秒,遲遲沒有按下。

最後他關掉了屏幕。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 death do us apart.

文錦姨,希望三叔這次能給予妳想要的答案。



***



傍晚,張起靈接到了Black Sheep主唱的電話,說願意幫小紀牽線,如果需要。

張起靈有好一段時間沒跟這個人聯絡,他們的最後一次談話不歡而散──當時阿寧剛結婚,Black Sheep主唱想拜託他把剛錄好的西語單曲轉交給阿寧。他不肯,嚴詞拒絕,告訴對方如果真心誠意,就該親自給。

Black Sheep主唱沉默著,墨鏡下的眼眸銳利地瞪視他。那一瞬間他有些心虛,彷彿某種本質性的東西被揭穿了。

但對方沒有多說,乾脆俐落地轉頭就走。

張起靈萬萬沒想到最快回應、給予援手的竟是這個人──對方還是那樣玩世不恭,笑起來帶著輕微的諳啞,慵懶的語調格外有魅力。

Carolina好奇的在他身邊轉,問這是誰?

一聽到有小女生在旁邊,Black Sheep主唱整個人都精神了,不肯輕易放過張起靈,又是逼供又是嘲弄,窮追猛打地問小姑娘是誰?

張起靈從來沒有這麼尷尬過,他總不能缺心眼地說,這是你前女友的先生的小孩吧?

他只能推推小孩,指向窗口:「Carolina,去那邊玩。」

「Carolina?」

Black Sheep主唱的聲音有些過度警覺,像是嘗了某項他嚴重過敏的食物。他念西語名字的方式非常標準:galo-LEna。重音放在後面。

「Carolina Garcia?」

他知道了。張起靈想,只聽名字就聯想到了。

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Carolina停下了動作,睜大眼睛望著他,眼眸像寶石般清澈乾淨。張起靈只能把她的小豬娃娃遞給她,讓她抱在懷裡。

按住手機,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吳邪沒看過豬小姐,給他看。」

Carolina咯咯笑,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掐著小豬一隻腳,她蹦蹦跳跳地朝窗戶的方向跑去。

回到電話上,張起靈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除去一開始的失態,Black Sheep主唱隨即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樣,相當自然的切回了關於小紀的話題,聊完重點之後便掛了電話。

結束對話後,張起靈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坐了很久。

他並不知道當年如果他幫Black Sheep的主唱遞了歌,故事的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又或者,再怎麼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情感,一旦錯過了最完美的瞬間,就永恆的錯開了──一切努力都是於事無補、徒勞無功。

他不知道阿寧和Black Sheep主唱之間發生過什麼、怎麼說結束就結束了。不過他們看他跟吳邪,或許也是同樣的:當年坐上離開LAX的班機後,他從未解釋過自己的離去。

這正是為什麼他喜歡對方的西語翻唱單曲,那首歌說:你會看見我開懷大笑、唱歌跳舞,上演著一場美好人生的謊言,假裝忘了你。

沒錯,假裝忘了你。張起靈想起對方宛若敲響警鐘般,用完美的西語唸出Carolina的名字。

真心一旦付出過,不是那麼輕易放下的。誰不為生活奔走、不為五斗米折腰?舊愛未必分分秒秒蝕骨銘心,但當它偶爾在人生的零碎中浮現,總是狠刺一下你的心,彰顯它的存在。

手機震了兩聲,他低下頭,看見Black Sheep主唱傳來的簡訊:張起靈,你很幸運。

幸運?他忍不住嗤了一聲。幸運?他?

按滅了屏幕,張起靈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朝窗口走去。在不遠處的另一個房間內,吳邪埋首於工作,趴在桌子上振筆疾書。

他不確定Black Sheep主唱的意思,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多年前,對方墨鏡下幾乎能看穿他靈魂深處的銳利視線,似乎再次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確實脫口說出吳邪的名字,但他按住了話筒,不是嗎?沒道理對方會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手機又震了兩聲,張起靈沒有立刻看,他凝視著不遠處的吳邪。對方停頓了一下,動動手指,將手上的鉛筆迅速轉了幾圈後,才又投注在書寫。

毫無來由,張起靈想要模仿那個轉筆的動作──彷彿能藉此拉近兩人的距離,不僅是物理上,更是心理上的。

真是無可救藥。

低下頭,他瞥見Black Sheep主唱傳來的訊息。

好好把握。




註:歌曲是Carly Rae Jepsen的《I Really Like You》。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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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7-2 17:2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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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的東西收拾得很快,十四天說長是挺長,但過去了回頭看,也就這麼一眨眼的時間。曲著一條腿,吳邪將手肘擱在桌面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滑著手機。

在不遠的窗外,他可以看見張起靈的身影,穿梭在窄小的防疫旅館內,這裡收收、那邊撿撿,不時督促小女孩趕緊把早餐吃了。

升起一股類似於煩躁的緊張感。吳邪看了眼錶,距離退房還有一個小時。

將頭往後仰,旅店的椅子滑輪轉動了半圈,背對著窗,吳邪朝天花板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其實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這麼答應了。

前幾天夜裡,他接到張起靈的電話,按下接通後對方連招呼都不打,直接開口,清冷的聲線難得帶著一絲急迫。

「小紀說,你想找出租車搭回去?」

小紀?吳邪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是那位將長髮梳成髻、幫忙打點機票酒店的女子──他後來得知那是NINE GATES分配給張起靈的助理。

「都這種時候了,你──」張起靈突兀地停頓,透過話筒,吳邪聽到他淺淺吸了一口氣,再開口的聲調緩和許多:「吳邪,你在嗎?聽得見我說話嗎?」

從這麼一句平凡無奇的句子中,吳邪竟聽出了某種久違的懷念。他毫無來由地想,這就是張起靈,一點都沒有變。

「……我在。」

「不要坐出租車。」對方說:「你如果需要,我的車借你。」

吳邪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心暖。他沒有立刻回答,思緒轉了轉,想著怎麼委婉地開口拒絕。

「我們坐公司的車子,先回我家。我的車有一陣子沒開了,你可以試試,如果不介意就拿去用。」張起靈緩聲說道,這讓他總是漠然的嗓音產生一種溫柔的錯覺:「又或者,你不介意蹭車,Carolina的家人過兩天會來我家接她,你跟他們順路。」

吳邪拒絕的言詞構思到一半,被張起靈後半段的話打斷了。他一愣:「小女孩不直接回家?」

「阿寧原本要來,但她抽不開身,她老公過兩天會親自來接。」

「所以小姑娘要去你家住兩天?」

這回換張起靈愣了一下:「……有什麼問題嗎?我們一起拍戲也一起隔離,都這麼久了。」

是沒什麼問題。但拍戲有助理,防疫旅館有服務員。吳邪對照料小朋友沒有概念,如果小姑娘跟張起靈單獨住兩天,他一個人照料得過來嗎?萬一需要出門買東西,小姑娘一個人在家這樣好嗎?能自理嗎?

「她……」吳邪猶豫了幾秒,開口問:「她幾歲啊?」

「你不信任我?」

「啊?怎麼可能?」吳邪簡直不可置信:「我只是想她看起來年紀很小,你會不會不好照料──」

電話另一頭的人卻笑了,聲音很輕,但很開懷。吳邪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逗了,正要抗議,卻聽見對方把小姑娘喊到面前來:「Carolina,吳邪問妳幾歲……」

「五!」

清脆的童音震得吳邪耳膜發麻。

「……對不起,她今天有點興奮。」

張起靈的聲音隔了一會兒才出現,背景音是小姑娘山崩地裂似的開心笑聲:「今天她跟她爸爸講了電話,聽說爸爸要來接她,有點收不住。」

吳邪還沒從差點聾掉的震驚中恢復:「啊。」

「還是,你願意來我家住兩天。等Carolina回家後,我開車送你回去,好嗎?」

吳邪到現在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稀哩呼嚕答應下來的。



***



「早安。」

早什麼早?一早從轉角冒出來嚇人嗎?

推門出去時,吳邪迎面碰上了張起靈。對方才剛關上門,正牽著小姑娘朝電梯的方向走。兩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吳邪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膛用力撞了一下。張起靈的眼眸很黑,深處藏著光。

說不尷尬絕對是騙人的。

「……早。」

摸摸亂跳的胸口,吳邪想,他這是被嚇的,而且嚇的不輕。

扭過頭,吳邪原想讓對方先過去,沒想到張起靈反而在他身邊停了下來:「你忘了東西?」

「忘?」吳邪茫然:「忘了什麼?」

張起靈伸手指了一下:「沒忘你為什麼要刷磁卡進門?」

「我……」

張起靈說的沒錯。吳邪剛才一陣心不在焉,把關得好好的門,又用磁卡刷開了。

「我忘了帶手機!」

瞎扯了一個理由,吳邪奪門而入,行李箱在門口卡了一下,整個人差點摔進屋內。

碰地一聲關上門,吳邪覺得自己簡直愚蠢到無可附加。他到底在緊張什麼?老朋友見面打個招呼,他搞什麼鬼需要這麼大動靜?

深呼吸了幾次,吳邪穩定了一下心情,振作精神,重新打開房門──

「你、你怎麼還在這裡?」

張起靈迎上他的視線,因為戴著口罩,吳邪很難判斷對方的表情。

「我只是想提醒你……」

順著對方的視線,吳邪目光跟著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我的手,有什麼問題嗎?手上拿著手機,這不是很正常嗎?

然後他意識到了,自己剛才落荒而逃,喊的是忘了手機──但手機自始至終都捏在右手。

那個瞬間吳邪想直接撞死在門口。

「這、這個就是那個啥,」笑的很乾,吳邪的唇角僵硬:「戴著眼鏡找眼鏡、做賊的喊捉賊……」他到底在說什麼?誰快來救救他?

張起靈倒是沒說什麼,只是牽著小姑娘朝電梯的方向走去,至於他會不會扭過頭去憋笑到不行──吳邪不想知道!不想!

三人在微妙的沉默中走至電梯井。張起靈跨步向前,按了「向下」的鍵,卻遲遲不見燈號亮起。

「……壞了嗎?」

「嗯,走樓梯吧。」

Carolina踏著小碎步,推著一個粉紅色的小行李箱,行李箱的拉桿上綁著一隻粉紅色小豬。她瞇起眼,打了一個呵欠。

「來,」張起靈低下頭:「妳能自己下樓嗎?我拿箱子。」

吳邪看著Carolina探了探腦袋,評估似的看著防火梯,接著伸手就想抓樓梯扶手。

「欸,別碰。」吳邪在她摸上扶手之前阻止了她,眼睛望向張起靈:「……我牽著行嗎?」

張起靈看了他一眼:「Carolina,給吳邪牽好嗎?」

吳邪原本以為,憑他過去十四天跟小姑娘透著玻璃窗建立起的友情,小女生應該不怎麼怕生。然而,Carolina望著他的方式帶著幼童天生的戒心,她捏緊了張起靈的手掌,沒有說話。

「……那我幫她拿箱子。」

吳邪從善如流,伸手就要握向箱子的提把,沒想到小女孩突然鬆開了張起靈,將濕黏的小手塞進吳邪的手心。那個瞬間,吳邪感到一陣措手不及,彷彿某種相當易碎的東西被交付給他,而他需要盡其所能地做出回應。

張起靈一直背負著這份責任嗎?帶著小女孩,度過疫情這段特殊的時期?

「……她還沒完全醒。」張起靈提起Carolina的行李箱,向吳邪解釋:「過一陣子她就會活潑起來。」

吳邪捏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帶她下樓。他沒有跟小孩子相處的經驗,不知道一名五歲的小孩下樓梯到底需要多謹慎地照看,反正他是心驚膽顫,下樓時差點同手同腳。

「你的行李要我幫忙嗎?」張起靈拿著Carolina的行李箱,走得飛快,沒幾分鐘就回來了:「我幫你拿下去?」

「不了。」吳邪看孩子看得有點緊張:「還是你來牽她?」

「五歲的小孩可以的,不用這麼擔心。」

「……阿寧也真是心夠大的。」吳邪咬牙切齒。

張起靈好像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這麼一來一往,等到他們抵達大廳,當吳邪牽著Carolina等待張起靈跟小紀辦理退房時,早先的焦躁和尷尬已消失殆盡。他竟如此自然的牽著小姑娘,看她將重心一會兒換到左腳,一會兒換到右腳,兩人再一起抬頭,凝望張起靈的背影。

想想覺得有點神奇。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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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7-9 22: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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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紀開著公司的車彎上防疫旅館的車道時,吳邪原本想坐副駕,卻被張起靈擋了一下。

「幫我顧著Carolina。」

結果就變成張起靈在副駕,吳邪和Carolina一起坐後座──Carolina沒什麼好看顧的,在安全椅上歪著腦袋、沉沉睡去。她歪頭的角度有點神奇,吳邪看不過去,把自己的外套折了又折,給小姑娘墊著,以免一會兒脖子疼。

車內撥放著輕緩的水晶音樂,吳邪望著窗外人煙稀少的大街,挺難想像疫情前總是車水馬龍的街市,竟一瞬間就靜默了下來,原本沒堵個三四個鐘頭到不了的市區,這會兒路況格外順暢。

吳邪迷迷糊糊打了一陣子瞌睡,猛然驚醒時,他還有些困惑,反應不過來自己在哪裡。

「……我不需要那些。」

張起靈偏冷的聲線壓得很低,但吳邪幾乎立刻察覺他語氣裡的抗拒,整個人馬上清醒了。

「我們該給觀眾一個交代,」小紀也壓著聲音,低聲勸道:「你不能否定『檤慕』後來的偶像經營,也不該抗拒支持你到現在的粉絲。」

張起靈沉默了幾秒,重新開口的時候,語氣中的反抗消失了。

「妳是對的。」

從吳邪的角度,他只看到張起靈的後腦勺──對方點了點頭,向精明幹練的助理說:「謝謝妳,小紀。」

總是俐落的女子倏然捏緊方向盤,一顆巨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滑落,消失在對方的口罩內。

「沒事,」深吸一口氣,小紀的聲音倒是很平穩:「是我謝謝你。」

錯愕之餘,吳邪這才反應過來:張起靈沒讓他坐副駕,或許不僅僅是需要他看顧Carolina。

餘下的旅程,他們沒有再說話,吳邪卻睡不著了。車窗反映著他的倒影,街景迅速地朝身後飛逝,他不知怎麼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那個時候他剛開咖啡館,不知道是心情還沒調適過來,或是愛丁堡的陰鬱感染了他──那陣子他總是不大快樂,心裡若即若離、彷彿在尋找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事情也處理得零零散散。

在那段日子裡,他曾收到過一封信,來自一名叫雲彩的創作型歌手。吳邪跟這人在以張起靈為主角的小眾電影中合作過,媒體總是隔著這部作品給予他不實的讚譽──吳邪從不覺得自己算得上什麼新銳導演,都是媒體捧的,而他們捧出與事實無關的事情多了去了。

雲彩透過往時合作使用的電郵,給他發過一篇長長的信。細節吳邪不記得了,但大意是表達喜歡他的作品,有機會願意繼續合作,信末加註:無論如何,請務必保重,以自己的狀態為第一優先。

吳邪從來沒有回覆過那封信:他不知道能回答些什麼。那個時候的他狀態糟透了,也不認為跟雲彩能再有什麼合作──他已經離開那個圈子了,沒有回頭的打算。

不過現在看來,他當時做得太絕對──倒不是基於需要留個人脈這種現實的考量,而是雲彩應當是秉著真心給他發這封電郵。他的回覆,或許對於自己是多餘,對於雲彩,卻未必沒有意義。

吳邪不肯定張起靈和小紀討論的是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竟想起了雲彩。



***



張起靈的公寓在一個門禁挺嚴的小區,小紀先載他們去採買民生用品,才驅車駛入這靜僻的社區。下車前Carolina剛醒,眼睛濕潤濕潤,一副搞不清楚發生什麼的模樣。張起靈從超市袋子裡抽出一盒巧克力,讓吳邪打開遞給她,說只能吃一顆。

小姑娘也不討價還價,接過來就放進嘴裡,右側的臉頰突出一塊,正是糖果的形狀。

「Carolina,跟紀姐姐說再見。」在車子駛入彎道時,張起靈開口:「紀姐姐要回家了。」

Carolina抬頭,表情有點心不在焉。她晃了晃小腿,小手在吳邪剛幫她戴好的口罩上按了一下,做了一個飛吻的動作。

「Adiós,Carolina。」小紀停妥車子,瞇起眼對小女生和藹地說:「要乖唷,要聽K’Rin的話。」

「Adiós!」

小姑娘中氣十足地回答。才剛幫她解開安全帶,她就推擠吳邪的胸口想出去,吳邪沒有防備,被嚇了一跳──小姑娘出乎意料的有點粗暴。

「要牽著,她會亂跑。」張起靈顯然很熟悉小姑娘的行事作風,推開車門後,他一隻手提著超市的塑料袋,另一隻手朝小紀伸了過去:「……小紀,謝謝了。」

小紀一言不發,緊握張起靈的手,久久不願鬆開。待他們下車後,她視線倔強又執著地凝視路面,一踩油門,長揚而去。

走進大樓內,吳邪牽著Carolina,反覆琢磨著他是不是該開口問些什麼?卻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麼資格過問。

張起靈的公寓在17樓,電梯出來只有一戶,他把塑料袋掛上手腕,騰出手朝後背包摸鑰匙。

「……我幫你拿?」吳邪忍不住開口。

幾乎是同時,張起靈已順利掏出鑰匙,他看了吳邪一眼,眼神像是在微笑。低下頭,他迅速打開了房門。

這公寓很長時間沒人打理了──沙發和矮桌都是全新的,甚至還用防水套遮著,連拆都沒拆開。整個空間散發出一股寂寥感,毫無人氣。

「不要脫鞋,」張起靈阻止正準備踢掉鞋子的他:「直接進來。」

他用手肘按開客廳的燈,拎著購買的用品直接朝內走。屋內的牆壁毫無裝飾,木桌上乾乾淨淨,一眼望去什麼雜物都沒有,簡直像個樣板屋。

「……我很久沒回來。」解釋著,張起靈推門進入廚房,洗了手後拉開冰箱。透著光,吳邪注意到冰箱內空空如也:「之前行程太緊,沒有時間。」

張起靈將在超市買的東西一一收進櫃子和冰箱,吳邪則帶小姑娘去洗手,並在張起靈的同意下拆開沙發的防水套,將小姑娘安頓在嶄新的沙發上──Carolina抱著小豬玩偶,好奇的東張西望。

抓了抓後頸,吳邪朝張起靈走去:「……需要幫忙嗎?」

張起靈只短暫的猶豫了幾秒,隨即讓開。吳邪在冰箱前蹲了下來,將食物一個一個朝裡擺,並順手將不知道為什麼被小哥擺進冷凍庫的醬料包拯救出來。

透過眼角餘光,吳邪看見張起靈匆匆拿著掃把和抹布一閃而逝,看著有點狼狽──他忍不住輕聲笑了。

收妥生活物品,吳邪將塑料袋揉成一團,暫時扔在流理台。他將腦袋探出廚房,沒看見張起靈,卻意外對上了Carolina的視線──小姑娘看著有些彆扭,一隻手將沙發布料捏皺,一隻手用力掐著小豬玩偶的腳。

「怎麼了?」

他有點跟不上小姑娘千變萬化的情緒。剛剛不是挺好的?怎麼好像變臉了?

吳邪等待了一下,沒有等到Carolina的回答。環視四周,他摸不準小哥是消失在哪扇門後,只好開口詢問:「張起靈呢?」

小姑娘還是沒有答腔,不過這次給出了反應。她揪著小豬玩偶,滑下沙發,匆匆朝吳邪跑了過來,伸出胖胖的小手,扯了扯吳邪的衣角。

不知所措地蹲了下來,吳邪與她四目相對,小姑娘的眼眸是乾淨坦然的棕色,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吳邪有點慌。對於照顧這種還不能完全表達自己想法的小孩,他是一點經驗都沒有。

小哥到底跑去哪裡了?

「妳、妳想不想喝點果汁?」完全沒招的吳邪只能拿食物哄小孩:「我們有買果汁,幫妳倒一點好不好?」

Carolina光滑的前額因為思考硬是擠出了幾條皺紋,她慎重地考慮著,然後伸出食指和拇指,緩緩比劃著:「一點點。」

「好。」

鬆了一口氣,吳邪打開木櫃找杯子──原來是餓了,那早說嘛。

避開放在最外頭的馬克杯(顯然是小哥的),吳邪翻箱倒櫃,摸出一個看著像喝威士忌的玻璃杯。他按開水龍頭,先把杯子洗了,才轉身倒柳橙汁,正準備遞給小姑娘時,他無比錯愕的發現孩子抱著玩偶,無聲地掉著眼淚。

天啊!為什麼哭?孩子妳怎麼了?

一陣驚恐,吳邪再次在小孩面前蹲了下來,有點不知道手上的果汁是該遞給她,還是不該遞給她。

但Carolina比他果斷,抽抽搭搭歸抽抽搭搭,看見果汁還是會伸手。吳邪生怕她灑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保管小豬,對方則豪邁地將玩偶直接塞過來。

看著小孩喝果汁的動作,吳邪眼明手快地拆了一包新的衛生紙,感覺下一步不是擦嘴巴就是擦地板。

「……怕。」

「怕什麼?」

小姑娘的眼淚滴進了果汁杯,吳邪假裝沒有看到。

「Papá會來嗎?」

噢,吳邪終於明白了,他不知道張起靈是怎麼跟孩子說的,也不確定孩子是不是有點誤會,但他大概理解了。

「會的。」他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想了一下怎麼措辭:「我們剛剛開車,很久,對不對?」

Carolina淚眼迷茫的望著他。

「Papá開車來接妳,也很久。」

「多久?」

吳邪指著外面的天空:「天空要黑兩次。兩天。」

Carolina噘起嘴,小臉皺成一團,眼看要放聲大哭。吳邪連忙取走看上去岌岌可危的玻璃杯,伸手將小孩攬進懷裡,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不哭不哭。」

小姑娘的身體微微顫抖,只抽噎了幾聲。小孩骨架小,抱起來感覺很脆弱,吳邪總覺得自己像是抱著一隻受傷的小鳥,稍稍用力就怕碎了。

鬆開擁抱,吳邪輕柔的幫小姑娘擦去眼淚,伸出小姆指:「打勾勾?」

小女孩看著他,沒有反應。

「Papá一定會來,不要怕。」吳邪對孩子笑了笑:「我保證。」

Carolina像握手一樣,握著搖晃著吳邪的小姆指──這奇怪的動作讓吳邪反應過來,或許在孩子成長的文化中,並沒有打勾勾這個行為。

不過,不管Carolina是否理解了打勾勾的意涵,她的情緒明顯平穩許多。

伸手,Carolina把吳邪拿走的果汁捧回來,一邊抽噎,一邊把果汁喝光。



***



張起靈打掃完衛生,踏出房間所見到的第一幕,就是吳邪脫了鞋子,盤腿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耐心的聽Carolina說話。

吳邪的白襯衫沾著橙色的果汁,袖口捲到手肘以上,眼神專注的望向小孩。Carolina左左右右的晃著身子,比手畫腳的形容著什麼,眼睛亮亮的。

這跟之前他自己和Carolina的模式截然不同,張起靈雖然跟小女孩的相處沒有大問題,但更多的時候是Carolina在旁邊玩,他只負責對方的安全和溫飽,除去必要的談話,他幾乎從來沒有像吳邪這樣坐下來認真聽小孩講話。

忍不住停下腳步,他好奇這一大一小究竟在聊些什麼。

「……因為有吸力,吸力妳懂嗎?」吳邪正經八百的解釋著,停頓下來,做了一個誇張的吸氣動作,逗得Carolina咯咯笑:「像吸管,就是這樣的。」

吸管?

張起靈腦子轉了轉,怎麼樣都想不到話題怎麼會繞到這裡。

「啊,小哥。」注意到他在偷聽,吳邪把腳從沙發上放下,套了鞋子就要起身:「要幫忙嗎?」

「不。」他立刻阻止吳邪:「房間我清理好了,看你跟Carolina誰想先洗澡。」

「洗……」吳邪猶豫了一下,有點不確定的望著Carolina。

看穿吳邪的想法,張起靈補充了一句:「她自己會洗澡。」

「她會洗澡?」瞪大眼睛,吳邪很訝異:「五歲,能自己洗澡?」

「嗯。」

「這麼能幹啊!」

吳邪打從心底露出佩服的神情,望向Carolina。小姑娘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但意思顯然是領悟到了,她挺起胸膛,掛著不可一世的神色,將玩偶交給吳邪保管──溜下沙發,決定立刻表演一下洗澡這個技能。

「先放冷水,再放熱水。」張起靈提醒。

Carolina點點頭,從行李箱翻出換洗衣物和盥洗用品,大義凜然地朝廁所邁進。

「……她真的可以嗎?」吳邪有點擔心。

「可以,一會兒幫她吹頭髮。」張起靈望著小孩的背影消失在浴室:「……你們剛剛在討論什麼?吸管?」

「不是吸管,至少,不完全是。」吳邪將頭朝後仰,整個人很放鬆地躺在椅背,半瞇著眼睛:「她想知道為什麼洗手乳那種罐子,按著按頭,就會有洗手乳跑出來。」

「啊?」

「真的,『啊?』」吳邪輕輕笑了:「我也是這個反應,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這麼複雜的問題,她問你了?」

「嗯。」

「你都能聽懂她說什麼嗎?」

這回吳邪嘿了一聲,坐直身軀,望向張起靈的眼睛滿是笑意:「混雜著西語的部分當然是不能,但她會一點英文。所以,馬馬虎虎,勉強能聽懂。」

張起靈原本想接,奇怪,她這問題怎麼不會來問我?不過想想,就算Carolina問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問了也是白搭。

他接著想問,吳邪怎麼能跟初次認識的孩子聊那麼多?張起靈跟小孩幾乎無話可說,不過話說回來,他跟絕大多數的人都是無話可說,不是只針對小孩。

好比說,現在、這一秒,當吳邪坐在自家的沙發上,勾起唇角淺笑,他卻找不到任何一個話題能夠破開兩人間的靜默。

他只覺得,失控的心跳快要把他的耳膜震聾了。

「……喔,她說,她實驗過來著。」吳邪一拍腦袋,將他拉回現實。

「什麼?」

「在防疫旅館,她說她想研究洗手乳的按頭,扭開來看,結果……是不是摔碎了?」

「沒有。」難怪,洗手乳事件終於真相大白。「沒有碎,只是流出來了。」

吳邪笑了,很愉悅地又說了些什麼,但張起靈聽不進去。他轉過身,狼狽地想找點事情做,他不能這樣呆望著吳邪,太危險了,那點心思彷彿要滿溢出來。

下意識的,張起靈朝距離自己最近的房間走去,扭開門把──他是這麼計畫的,把臥室讓出來給吳邪,他有個小的行軍床能讓Carolina睡,至於他自己睡沙發或哪裡都無所謂……

「你需不需要我幫……這是什麼?」

張起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刻想把門關起來,但吳邪的動作更快。只見他一臉壞笑,閃身進來,用肩膀頂著門,不讓張起靈關:「嘖嘖,小哥,你在裡面藏了什麼?」

不願意跟吳邪用蠻力較勁,他手上的力道稍微鬆了點,吳邪就鑽進去了。

老實說,張起靈有一點想死。

如果可以,他希望吳邪不要見證他的黑歷史──這個房間他很少整理,專門拿來堆一些亂糟糟的東西。有從劇組拿的紀念品(角落擺著一把烏金古刀,是某部連續劇殺青後讓他帶走的道具)、量身訂做的工作服(架子上掛著一排排演出專用的表演服,從乾洗拿回來後一直扔著沒管)、參加綜藝獲得的獎品(地上那套價值不斐的遊戲機是他贏回來的,但他一次都沒玩過,根本沒時間)而在這之中,最醒目也最驚人的,莫屬那隻站在房間中央,從層層表演服中探出頭來的高大長頸鹿玩偶。

「這是什麼?」吳邪衝進房間,直奔那隻比他還要高的長頸鹿。他摸著玩偶的絨布,像個孩子般露出讚嘆:「怎麼會有這個?」

真的,張起靈也捫心自問,他為什麼會有這個?怎麼沒趁吳邪還沒來之前早早丟掉?

「……送的。」

「啊?誰送的?」

「咳嗯。」張起靈清了清嗓子,試圖挽回一點面子:「粉絲送的。」

「粉──」吳邪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介於一個想笑又沒敢笑出來的痛苦神色中。只見他用力咬著嘴唇,連呼吸都憋得有點困難:「粉絲怎麼想送你這個?」

「因為K’Rin,聽起來像麒麟。」張起靈一個字、一個字的解釋,見證自己的羞恥心碎了一地:「麒麟,就是長頸鹿。」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吳邪終於忍無可忍,整個人爆笑出來,他扶著長頸鹿的背,笑彎了腰。

張起靈一臉苦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最後只能安慰自己:好吧,至少兩個人之中有一個人是快樂的。

深吸一口氣,他解釋道:「這種粉絲的禮物通常公司會幫忙處理……但這個,是上節目的粉絲當面送的,錄製結束後就先拿回來了,一直留著是因為這麼大不確定該怎麼扔……」

吳邪好不容易挺起身子,抹去笑出來的眼淚:「這不是很好嗎?」

「好?」

「粉絲喜歡你才送的啊。」吳邪收了收笑意,坦然地望向張起靈:「而且你想想,Carolina一會兒看到一定很興奮。」

「你這麼想?」

「當然啊。」

突如起來地,吳邪攬過他的肩,像兄弟般很快地摟了一下,隨即鬆開。這個動作讓張起靈腦中空白了好幾秒,只感覺吳邪的體溫透過布料傳遞過來,回過神時,對方早已走出房外,留他獨自佇立。

而他的心跳,跳得好快、好快。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5: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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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7-15 22:3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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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由張起靈叫外賣,中午是在路途上隨便買的,到了晚上根本耐不住餓,五點不到Carolina就嚷嚷著想吃東西,吳邪也幫倒忙,歪在沙發上說他沒力氣了。

為了避免自己下廚導致食物中毒,張起靈叫了外賣。他從房間拿出那台參加綜藝贏來的遊戲機,接上線,投影在客廳那片他自己也沒看過幾回的大螢幕,在外送抵達前打發時間。

看到遊戲機,Carolina興奮不已,與此相比,她對於大長頸鹿反倒興致缺缺。握著手把,她在客廳裡橫衝直撞,吳邪怕她太失控,只好起身制止,在她身後跟著轉。

比起早先的靜默,她顯然適應了新環境,漸漸露出本性。吳邪原本想帶她玩賽車,但Carolina大聲的說:「不要!」於是就沒玩。

外賣送來後,Carolina仍然靜不下來,她找到了一個跳舞的遊戲,揪著吳邪的袖子要他陪她玩。

「……會消化不良吧?」吳邪看上去哭笑不得。

「Carolina,」張起靈壓低了聲音,面無表情地說:「先把飯吃完。」

小姑娘匆匆瞥了他一眼,放下手把,迅速回到位子上開始乖乖扒飯。

吳邪瞪大眼睛,有點不可置信:「為什麼她聽你的,不聽我的?」

張起靈看著簡直像個大小孩的吳邪,忍住了「她可能覺得你是同輩」這句話,最後只答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要飲料嗎?」

可能想著吃完飯可以玩遊戲,Carolina消滅晚餐的速度前所未見,張起靈正想提醒她吃慢一點,卻看見一旁的吳邪埋頭苦吃的模式簡直不遑多讓。剛剛擔心消化不良的人是誰?真不知道該說他餓壞了,或是說他擁有一顆五歲的心。

食物被掃空後,張起靈去廚房倒水,回到客廳只見吳邪和Carolina兩個人抓著手把,面對螢幕,無比認真地踏出舞步──那是一首韓國男團的成名曲。Carolina小小年紀,跳起舞來有模有樣,反倒是吳邪這個曾是NINE GATES junior的傢伙,跟得有些手忙腳亂。

「現在的舞都這麼複雜嗎?」一見到端著杯子的張起靈,吳邪像碰上救星似的大喊。

張起靈忍不住笑了。吳邪並沒有忘卻過往的舞蹈練習,動作仍踏在鼓點上,只是早年張起靈曾見證過的流暢舞感,以及精緻準確的動作,在現在的吳邪身上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等一下、等一下。」

大笑著,吳邪按了暫停鍵:「我不相信──現在的男團舞真的這麼難嗎?」

沒錯,現在喊得出名字的男團舞一個比一個複雜,比起他們早年的訓練又艱難許多。

接過張起靈遞給他的飲料,吳邪用手機連螢幕,讓Carolina給他科普現在流行的韓團。他們一大一小湊在電視機前,目不轉睛地看著YouTube。Carolina好像對K-pop很熟悉,不時還能哼個幾句,跟著螢幕上那些年輕的男孩蹦蹦跳跳。

看著這些所謂「複雜的舞蹈」,張起靈幾乎沒有感覺──因為工作需要,他長時間沉浸在這些走在流行尖端的節奏。然而,吳邪不是這樣,在過去的十年,吳邪完全走到幕後去。早幾年還拍過幾部電影,到後期,吳邪徹底脫離演藝圈,被觀眾遺忘。

如此遠離鎂光燈的吳邪,突然被拉回這個圈子現下的口味,衝擊是很大的。

「你覺得,」吳邪身體後仰,靠近張起靈,指了指跟著螢幕上的偶像踩出一模一樣舞步的Carolina:「如果她這世代的人看到《Everybody》或是《Bye Bye Bye》那個年代的舞蹈,會怎麼想?」

張起靈明白他的意思,抿起嘴忍著笑意:「你播給她看啊。」

「不要。」吳邪別過頭,用後腦杓對著他:「……怎麼覺得有點丟臉。」

這回張起靈認真的笑出了聲音:「不能這麼說,每個年代有自己的風格。」

「這倒是一點都沒錯。」吳邪抬頭,凝望著他:「而每個年代的流行,或許也是建築在打破前人的框架之上?」

張起靈沒有馬上接話。打破、或是被淡忘?他沒有答案。

「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喜歡過搖滾樂。」吳邪啜了一口張起靈給他倒的飲料,靦腆的笑了:「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在宿舍聽,怕吵到別人,通常會掛著耳機。」

Linkin Park、Coldplay、Green Day。張起靈記性不算太好,但幾個樂團他還算叫得出名字。

「但,自從我喜歡的樂團主唱在前幾年自殺之後,不知道是因為我已經過了喜歡搖滾樂的年紀,還是我真的就是沒有聽到喜歡的樂團──我現在幾乎不聽了,說不上為什麼。」吳邪低聲說道,視線落在杯中:「我偶爾會想,我年輕的時候喜歡的那種音樂去哪裡了?是現在的人已經沒那麼憤怒了嗎?或是那種發自內心的聲嘶力竭已經不流行了?」

「有時候,當我看到現在流行的音樂或舞蹈,會突然覺得很陌生。」抬起頭,吳邪突兀的笑了一下,彷彿自嘲:「是不是因為我老了?」

張起靈並沒有錯過對方眼底一閃而逝的迷茫。

貓王、披頭四、麥可傑克森,每一個傳奇在他們的時代都是走在潮流的尖端。直到後面的浪潮將他們推開、直到淹沒在時間的沖刷下──偶爾張起靈聽很老的老歌時,他會想,在那個年代被譽為「前所未見」的創作,現在聽來卻無比尋常,這究竟是消費者口味變了,抑或是現在的音樂已經融合了過往的創新,朝著另一個方向乘風破浪而去?

可是另外一些時候,當他聽見時下流行的旋律,偶爾也會產生「這個不是跟以前那個誰的風格類似嗎」這樣的想法。甚至更多時候,他的感覺是「這個節奏很朗朗上口」,但要說多麼創新,好像也不到那個程度。

因此,吳邪說的感受他能理解,不過張起靈自認稱不上是個音樂人,而正因為他不是,這樣的困惑並不困擾他。對於各式各樣的流行,他既不厭惡也不排斥,這份疏離感源於他從未真正熱愛。

不過他明白,好比說,像「檤慕」隊長順這種對於音樂圈有熱情和憧憬的人,面對瞬息萬變的潮流,只會感到加倍的迷惘。他聽過順提出這樣的質詢:難道,音樂是比他們所有人想像得更廉價、更速食的產物?一旦聽眾厭倦,就會去尋找更刺激的節奏,與「打破」和「創新」全然無關?

比起「檤慕」這種偶像式的操作,吳邪又更朝天平上「創作者」那一端偏去,對此,他不可能不感到困惑。

「……我是一個很淺薄的人。」張起靈輕聲回答:「音樂的蛻變與好劣,我不懂。」

吳邪望向他的眼眸很淨,像一池清水。

「但既然你提到──幾年前,我在拉斯維加斯看過一場演出。」張起靈報了團體的名稱,那是一個在90年代無人不知的英美男團:「贊助商免費提供給公司的公關票,我們當時剛好在加州活動,周末大家就一起去了。」

吳邪笑了笑,張口哼了兩句那團體最知名的主打歌。

「對,就是他們。」張起靈也笑了一下:「然而,我當時在現場,心情非常複雜。他們在90年代就已經二十好幾了,你也能推算他們現在的年紀──他們還是唱當年二十歲的歌曲,我看了覺得好割裂:那些舞步都是當年的舞步、人也是當年的團員、甚至連粉絲還是當年的粉絲,但你可以感受到時間流逝的殘酷感。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時我覺得……很難受,我只能這麼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好一陣子才繼續。

「可是,吳邪,你知道嗎?」他抿了一下嘴唇,續道:「我現在漸漸理解到的是,那也沒什麼不好。當年的我太年輕了,年輕到不理解其實誰都會長大,誰也都會變老,沒有人在這世界上是永恆的。」

「當時我沒有領悟的是,其實對於台下那些粉絲來說,這就是他們喜歡的音樂,從年輕開始就喜歡著的音樂,說不定已經喜歡了二十幾年或更久了──音樂沒有是非對錯,沒有『好的音樂』,只有『屬於你的音樂』。」

「現在人有現在人的音樂、過去人有過去人的音樂,這些都是與他們心靈深處共鳴的一段節奏。我不需要勉強自己去認同或否定新的音樂,因為那不是『屬於我的音樂』,而我更不需要向他人解釋我的喜好,因為,那或許不是『屬於他的音樂』,但對我而言,卻是無可取代的。」

「不過,我能輕易地這麼說,是因為我不做音樂,不需要在乎我自己的創作是否能被現在的普羅大眾接受。」張起靈望向吳邪,淡淡地說:「我是一個很淺薄的人,我只能這麼想。」

「不……」

吳邪搖了搖頭,將視線投向螢幕。Carolina喜歡的K-pop歌手還在唱唱跳跳,畫面上滿是繽紛的色彩,輕快的旋律充斥著小小的公寓。

「那麼,你會……」有些欲言又止,吳邪偏了一下頭,再次望向張起靈:「我的意思是,像你看他們──」他的視線很短暫的在韓團的畫面頓了一下。「你想要成為那樣嗎?」

「哪樣?」吳邪說得有點含糊,張起靈不確定他的意思:「什麼意思?」

「該說是……世俗定義下的『成功』嗎?」吳邪微微蹙著眉,似乎在找尋貼切的字句:「你看,這些孩子身為藝人,不但能打進Billboard,甚至能在聯合國的活動致詞──這是你我當年作為junior連想都沒想過、從來不認為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是因為,或許待在娛樂圈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張起靈的口吻很平靜:「如果是,你不可能願意放棄的那麼乾脆,無論有沒有發生junior風波。」

「junior風波啊。」吳邪笑了,瞇起眼:「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確實,不管發生的當下多麼驚天動地,那些junior時代的小小風波,如今想來,就僅是曾經發生過的一件尋常往事。

「……回到你剛剛的問題,我會不會想要變成他們那樣?」用眼神點了一下投射在螢幕上的團體,張起靈微微勾起唇角:「倒也不會。」

吳邪沒有立刻接話。趁著這個空檔,張起靈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老實說,比起以粉絲眼裡出道十多年K’Rin這個身分過日子,我寧可、用32歲張起靈的身分過日子。」

他幾乎是鼓起所有的勇氣,逼迫自己說話的時候直視吳邪的眼睛。吳邪的雙唇微微張開,彷彿有些驚訝──張起靈突然有一股強烈的衝動:他不想等待了,他想跟吳邪攤牌。就是現在、這一刻,擇日不如撞日。

早說晚說,最後反正是一定要說的。

然而,幾乎在他開口的瞬間,吳邪突兀地站起身,別開視線,朝Carolina喊道。

「……不要跳這首,對妳來說太超齡了。」

硬是吞下「吳邪,我想跟你說一件事」這句話,張起靈茫然地將注意力拉到小姑娘身上──在兩人說話的時候,Carolina自己連上了遊戲機,胡亂按著,翻出了Camila Cabello的《Havana》。

小姑娘不但能跳,還能跟著音樂大唱Havana ooh na na。不行,這真的太超齡了,阿寧在家都不管管嗎?

在張起靈恍神的這幾秒,吳邪走了過去,把歌換成另一首男子團體的歌曲。

他笑嘻嘻地對Carolina說:「來,我跟妳跳。」

有人願意陪她,Carolina當然好。張起靈望著他們一大一小再次捏緊手把,興致勃勃地準備對決──收了收神,張起靈起身收拾外賣的垃圾。

一直到獨自出門倒廚餘,張起靈才驀然反應過來。

吳邪,應該是刻意岔開話題的。

秉著懷疑的心情,張起靈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觀察一下吳邪──卻見對方拋下了遊戲機,帶著Carolina在洗碗。

更正確的說,是吳邪捏著一把筷子,假裝是麥克風,一邊沖掉泡泡,一邊扯開嗓子和Carolina大聲合唱Shut Up and Dance with Me!(閉嘴跟我跳舞吧!)

此情此景,使張起靈又有點不敢肯定。這真的是剛才那個顧左右而言他的吳邪嗎?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6:25 編輯

留言

吳邪不要慫!!!! 2022-8-17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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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10-22 16: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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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吳邪的心情一直沒有真正平復下來。雖然陪Carolina跳了幾首歌,身體下意識地追逐著節奏,心裡卻一直惦記著小哥破釜沉舟的表情。

張起靈說,比起出道十多年的K’Rin,他情願做自己。這話的言下之意,就是退隱。

那個瞬間,吳邪心中湧出一股說不出來的害怕,他沒有讓小哥說完,匆匆打斷了對方。

明明是張起靈的職涯,他吳邪有什麼好害怕的?可是,他想起了落淚的小紀、車上壓低嗓音的氛圍,以及最重要的──在防疫旅館,他曾隔著玻璃目睹張起靈從沙發狠狠摔在地上。

那是極度不自然的動作,以及相當艱難的起身。絕對、不可能是腳麻。

重點不是退隱不退隱,重點是為什麼退隱?

然而,他是否擁有詢問對方的資格?如果他問了,張起靈願意如實回答嗎?捏著遊戲機手把,吳邪漫不經心地想著:還是、該讓小哥跳一首?他不需要開口,只要趁機觀察對方動作是否順暢,就能判斷是不是有傷?以及究竟傷得多嚴重?

「……不。」Carolina伸出小手,奪取吳邪手裡的遊戲機手把:「不可以。」

「嗯?」從白日夢裡驀然回神,吳邪不明白小姑娘的意思:「怎麼?不玩了嗎?」

「不。」Carolina用力搖了搖頭:「不行。」

「什麼不行?」

小姑娘望著他,露出了難得的嚴肅神情:「不可以欺負K’Rin。」

吳邪一愣,他的想法竟被一名五歲的孩子徹底看穿。他忍不住失笑,刻意問道:「為什麼?」

「不可以。」Carolina將遊戲手把藏到背後,無比嚴厲地用英語表達:「Ache(疼痛)。」

吳邪明白小孩的意思,Carolina是如此貼心。只是與此同時,他也相當怒不可遏──見鬼了的腳麻。他在心裡咒罵張起靈,這混帳說謊都不打草稿。

說曹操曹操就到,張起靈從廚房冒了出來,取走了桌上的垃圾。

瞪視對方的背影,確定遠離聽力範圍後,吳邪朝Carolina湊了過去:「他是哪裡受傷?」

小姑娘眨了眨眼,雙手環繞著他的腰,比劃著。吳邪被她撓得很癢,笑出聲的當下,也領悟了──是尾椎附近、下背,一個落得不好就是長期的病根。

收回手,Carolina正經八百地重複了一次:「不可以欺負K’Rin。」

「……不會的,我不欺負他。」

張起靈,你知道嗎?有名小小的護衛,正守護著你。

餘下的夜晚,吳邪帶著Carolina收拾碗筷,又玩了一陣子遊戲機。九點鐘一到,小姑娘無窮無盡的精力倏然消失殆盡,比灰姑娘的馬車變回南瓜還要神奇──注意到Carolina的狀況,張起靈飛快地走了過來,督促她刷牙睡覺。

「不要。」Carolina聲音尖銳,出現要鬧脾氣的跡象。

將牙刷硬塞給她,張起靈無視小姑娘的哭鬧。

「妳不累,吳邪累了。」

反覆揉著眼睛,Carolina堅持自己不累,並透過指尖的縫隙偷偷看吳邪。吳邪趕忙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心說張起靈你哄孩子就哄孩子為什麼要扯到我的身上?

眼看小孩心不甘情不願的被趕走,吳邪原本打算做點工作。隔離期間,他寫了一系列的音樂,每一首樂曲都搭配一組他拍的照片。這是他久違的創作,他想趁感覺還在的時候,一氣呵成地將整組樂曲寫完。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裝睏裝得太入戲,吳邪竟生出一絲真實的睏意。

他知道張起靈在跟Carolina角力,也聽見Carolina在睡前鬧了點小脾氣──雖然閉著眼睛,吳邪的意識還算清醒、還想著一會兒要開筆電,調整一下編曲。

吳邪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睜眼時,只感覺四下很靜,卻不是全然的黑暗。

張起靈開著一盞暖色的夜燈,搭著一條淺藍色的毛毯,縮在長沙發的另一端,微冷的手機光打在臉龐。

挪動了一下身軀,吳邪發現自己身上蓋著暗紅色毯子,跟小哥腿上那條樣式是一套的。長沙發不大,一點些微的動靜都很明顯。抬起頭,吳邪對上了張起靈的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緣故,吳邪只覺得這些年來,小哥完全沒有老。恍然間,他宛若回到junior時期兩人一間宿舍的日子,時間的巨輪彷彿未曾轉動。

隔著一張長沙發的距離,張起靈看起來跟當年一模一樣,但吳邪已經不是年少的自己了。長年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追逐光影,他不修邊幅慣了,跟小哥這種時時走在鎂光燈下的人不同。這幾年尤其,他很清楚自己眼角的細紋特別明顯。

「……現在幾點?」他的聲音帶著濃厚的睡意,有些沙啞。

張起靈放下手機,從茶几上拿過一杯準備好的白開水,遞給他:「近午夜。」

吳邪接過,啜了幾口:「Carolina呢?」

「早就睡了。」

吳邪原本要問,那你怎麼不睡?想想覺得沒什麼必要,就沒有開口。

張起靈的注意力回到了手機上。吳邪這才注意到他掛著耳機,很專注地在看著什麼,這讓吳邪回想起一些很久遠的事情,他忍不住開口:「我們以前……是不是會在宿舍熄燈之後,一起看電影?」

「對,」張起靈很快地抬起頭:「你喜歡拉我看恐怖電影。」

吳邪睜大眼睛:「我有嗎?」

「你有。」張起靈斬釘截鐵:「愛看又不敢看。」

吳邪簡直不可思議:「我有這樣嗎?我是這樣的嗎?」

張起靈望著他的神情彷彿在看一名失憶症患者,吳邪忍不住笑了。

換了一個姿勢,吳邪閉起眼睛,將腿伸直,卻不小心碰到了張起靈的腳。他匆忙想收回,但張起靈調整了坐姿,兩人的腿微微輕觸,給予彼此溫暖,又不至於太過親密。

面對這恰若其分的距離,吳邪不知怎麼打消了收回腿的念頭。他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舒適,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萌生這種恬適的心情了──像是回到一個自己可以完全被接納、被理解、被包容的溫柔地方。

曾經熟悉的人再次見面,一旦過了最初的尷尬,熟稔起來往往很迅速,彷彿他們在心底為彼此保留了一個當年的自己,相處起來仍是同樣的氛圍,視流逝的歲月如無物。

闔眼,吳邪沒有睡著,只是躺了一會兒。裹著毛毯,他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隱約期盼著這份安寧能夠持續下去。再一下、再一陣子。

「……如果累,」張起靈出聲了:「要不要進去房裡睡?」

吳邪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瞇眼望向背著光的張起靈:「你呢?」

「我還要一會兒。」張起靈停頓了幾秒,才補了一句:「我不睏。」

吳邪這才從張起靈的語氣裡捕捉到一絲細微的不尋常,他揉了揉眼睛,撐著沙發坐起身:「……在看什麼?」

張起靈沒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放下手機,沉默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

收起腿,他朝吳邪的方向挪近了一個位子,遞去一只耳機。

「你願意陪我一起看嗎?」

面對朝自己遞出的橄欖枝,吳邪接過耳機,肩並著肩坐到張起靈身邊,探頭望向手機小小的屏幕──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跟小哥這麼近距離相處了,但這樣的親密竟無比自然,彷彿一切本該如此。

心裡像有水波晃動,波紋緩緩漾開,既苦澀又甜美。

他並不是沒有愛過張起靈,更不是未曾從這份感情中嘗到苦頭──即便如此,這份悸動卻仍衝撞著他的胸口。吳邪一邊暗地罵自己沒出息,一邊逼迫自己專注在眼前。

手機上顯示的視頻有些晃動,看著像人用iPhone架在桌子上拍的,不是專業的攝像頭。

「咦?」

人影浮現在眼前時,吳邪著實吃了一驚──身穿隨意的素色上衣,一臉未修整的鬍鬚,「檤慕」過去的隊長鼻子上架著粗框眼鏡,朝著鏡頭靦腆的笑了笑。

順這一身隨興大叔風,和過往出道時的偶像風範截然不同,吳邪險些認不出來。對方的背景看著像家裡,午後陽光從窗櫺灑落屋內,書架上滿滿都是厚重的書籍。

他推了推眼鏡,朝鏡頭一揮手,坐了下來。攤開手上捏著的白紙,順再次抬頭對鏡頭微笑了一下。

「我中文……太久沒有練習。」他證明似的舉起紙上的手寫稿:「我得念稿,但我是……認真準備的。」

語畢,順收了笑容,挺直腰桿。

「K’Rin,你是個特別的人。」

「第一次跟你見面,看著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睛,和一直緊抿的嘴唇,我有一種『這個人恐怕不好相處』的感覺。」

「隨著時間,跟你熟悉了之後,我才明白你是對自己特別狠的人。我曾很羨慕你,因為不管處在什麼環境,你似乎都能安然地做自己。後來才我明白,那只是你的保護色,你看似疏離,卻比任何人都更加長情、更加奮力,做出的犧牲比任何人都多。」

「……我偶爾會想,像你這樣的人,是什麼讓你留在這個圈子,又是什麼讓你撐到現在?」

順抬起頭,鏡框一閃,他舉手抓了抓腦袋,看著有些不好意思。

「小紀跟我提了你的決定,讓我拍個短視頻,之後剪接成短片,跟著新聞稿一起發上社群網站。我、我這麼早退出演藝圈,很慚愧。身為隊長,卻沒什麼資格跟你說什麼。嗯,但我想告訴你……」

一隻黃金獵犬晃進了鏡頭,搖著尾巴用鼻尖蹭著主人。順笑了,伸手摸了摸狗兒。

「我太太養的,很乖。」他笑著朝鏡頭解釋:「……不好意思,這段可以剪掉嗎?我剛剛說到哪……噢,我想告訴你,以前我很慶幸有你在『檤慕』。」

狗兒在主人的腿邊坐下,腦袋搭在前爪,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甩著。

「以前我常想,還好NINE GATES簽了你,這樣我們的團體裡才有你。不過,離開之後,我才意識到這樣的想法其實非常自私。」

「張起靈,你有權過任何一種你想過的人生,不用害怕。身為一個提前離開娛樂圈的前輩,讓我告訴你……人生很短暫,世界很開闊,而你,理該追尋本心。」

順折起手上的稿子,微微笑著。

「等疫情過了,有機會你來看看我吧。找少爺一起,我們聚一聚,會很好的。」

視頻轉暗,吳邪還有些發怔。訊息量有點大,他得緩一緩。

他記得「檤慕」解散之後,少爺和張起靈單飛,隊長順則直接退出娛樂圈。官方給出的理由是順想休息一陣子,但這一休息,就再也沒有回來。

手機自動退出播放畫面,與順的影片並列著的,還有另一段未讀視頻。吳邪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把捉住張起靈正打算點開視頻的手。

張起靈是真的要引退了。吳邪想,他竟然真的要退了。

張起靈反過來扣住吳邪的手腕,吳邪很輕的掙扎了一下,彷彿想掙脫,卻沒有真用力,兩人就這麼鬆鬆垮垮的牽住彼此。

「……還有一段。」

張起靈的眼神很深,沙啞的嗓音僅剩氣音。吳邪沒有吭聲,他恍恍惚惚,只感覺一切不大真實,任由小哥用另外一隻手點開了影片。

少爺的變化是「檤慕」三人中最劇烈的,那個笑起來宛若豔陽的大男孩早已不見蹤影。現在的少爺將頭髮後梳,他的五官依舊精緻,但鼻子、唇角和眉尾都穿了環,眼眸疏離而叛逆。

鏡頭中他穿著一套無袖的白色球衣,裸露出來的手臂和小腿除卻結實的肌肉外,滿是刺青──他的左臂是用華麗的字母纏繞的印度經文,右側的頸部有著一隻蜷伏的隼鷹,腳踝上則有一對破碎的蝙蝠翼。

他將手肘放在膝蓋上,身體前傾,不知道是他的坐姿或是他的服飾,吳邪總覺得這人如果說他是個NBA球星也毫無違和。

沒有馬上開口,少爺雙手交握,有些焦躁地抖了一陣子腿。他將手伸往褲子的口袋,看著像是要掏菸,卻很快地打消了主意。他舔了一下嘴唇,抬起頭來直視鏡頭。

「哥,小紀說你不做了。」

這清澈的聲線幾乎是唯一仍能辨認、未曾改變的部分,少爺徹頭徹尾抹除「檤慕」時代的痕跡。「檤慕」解散後,少爺離開NINE GATES,成為自由藝人。他拋下過往乖寶寶好孩子的形象,一無反顧地加入了地下rapper的行列,跳起街舞,跟其他藝人合出mixtape。

「今年年初,我也有在想……有關為什麼我要做這一行、這一行這麼辛苦,之類的事。」

少爺揉了揉鼻子,很短暫地瞪了一眼鏡頭。不知怎麼吳邪感覺對方像隻困獸,眼神中充滿反抗。

「說實話,最近我特別想逃避,我發現我所追逐的一切似乎不再讓我快樂,這讓我感到非常害怕。」

吞了一口口水,鏡頭下少爺的喉結微微一動。

「以前巡演的時候,你曾說過,你一直很想自在的走在街道上。我……是到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明白。」

少爺低下頭,穿著名牌球鞋的右腳一下下煩躁地打著拍子。

「……這樣很好。」

刺耳的吸了一下鼻子,少爺猛然抬起頭。

「哥,你這樣很好,我為你感到開心。能跟你一起出道,我很幸運。我年紀最小,一直是團體裡最受照顧的人,遇到挫折和有情緒的時候,能直接發洩出來的總是我、我──」

毫無預警的,少爺站起身,那個動作有些粗魯,椅子直接朝後滑了一大段。他急促的呼吸,模樣看上去隨時會哭出來。

「哥,你要開心,不管做什麼都要開心……終於可以像平凡人一樣走在街道上了,這樣很好。」

一揚手,少爺的掌心直接遮去鏡頭,短短的視頻嘎然而止。

兩人沉默地凝視著暗下的屏幕,吳邪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半晌,才開口。

「……他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張起靈拿下耳機,將手機朝旁邊一放。

「網暴。」

吳邪蹙起眉:「什麼原因?」

「本質上來說,真的不是什麼大事。但你也明白,在這個時代,一點兒小事也能在網上鬧成大新聞。」張起靈搖搖頭:「他太小就開始當junior了,在這五光十色的世界打滾,回過神來有點迷失。」

「吳邪,我和你,我們都是有點年紀才踏進來的。少爺不是,他整個青少年時期是在螢光幕下度過的,也就是說,他沒有機會以一個正常人度過青春期的方式,去構成完整的自我認知──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與現實隔絕的。」

垂下視線,張起靈續道:「當初他想去NINE GATES子公司Phantom Coffin下組他的輕搖滾樂團,現在想來,總覺得該更支持他去。只可惜Phantom Coffin收得太早,而那個團體最後也沒有成。」

「在那之後,他幾乎是全心全意地把力氣投注在『檤慕』上,可我們卻沒有意識到危機,只知道他把粉絲看的很重,彷彿這是他唯一的依靠,沒有粉絲就什麼都沒有了,一點安全感也沒有。當『檤慕』要散的時候,少爺完全不能接受──整個人情緒是失控的。」

「『檤慕』解散,這不是任何人的錯,而是必然。這個工作是不可能一輩子做下去的,沒有人可以。」張起靈深深地望向吳邪:「吳邪,你記得你很久以前曾經問過我,為什麼會走到演藝圈嗎?」

突然被這麼一問,吳邪愣是沒反應過來。他腦子轉了轉:「我有問過嗎?」

「有。」

「……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微微笑了一下,張起靈並不在意:「我當時回答你,演藝事業是一種暴利,外貌上的光鮮亮麗是不可能永恆的,但在我可以靠著這副外貌賺錢的時候,我會做的。」

「再早一些的時候,我們每個人至少都有兩個專長在發展,到了後來,一方面我們的推手Wengine Chen漸漸將重心轉往服裝公司,分給我們的注意力少了很多。另一方面,因應市場的改變,NINE GATES將『檤慕』定位成idol,光是idol的行程我們就跑不完了,到後期根本無暇顧及什麼留一條後路──少爺更是將整個人生的重心押在『檤慕』上。」

「當順提出離開的請求時,我看見了我的未來。順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大的,身為偶像的工作強度,他撐不住了。當時我就想,再過兩年、或三年,我大概也得退了,如果不退那就要轉型。」

張起靈將身體後仰,視線投注在遠方。

「於是我提議,如果順要退,那麼不需要強求,不如解散『檤慕』。這話一出,便遭遇少爺激烈的反對,彷彿我們剝奪了專屬於他的某種東西──而我們確實是。他還年輕、還可以繼續,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不能再多撐個幾年?為什麼現在就要放棄?團內的關係降到冰點。」

搖搖頭,張起靈如墨的眼眸定在吳邪身上。

「『檤慕』解散後,少爺抗拒一切過往的影子──你看他後來做的音樂和經營的形象就會明白,他用力刷去曾經烙印在身上的東西。他想表達:這些他不在乎了,他都不要了。」

「不過,這樣的刺激對他來說,或許不是壞事。有一天粉絲可能不捧我們了,有一天公司可能會倒,這世界上有這麼多可能,也有這麼多不幸。少爺必須脫離所內的箝制,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作為NINE GATES的人設過日子。」

張起靈抿了抿唇,深沉的眼神彷彿下定決心,他的雙手緊緊交握,隨即鬆開。

「吳邪。我,要離開演藝圈了。」



註:

確診在家裡休息,決定來更新一篇

給沒有看過NINE GATES前面幾篇的讀者,這裡「檤慕」成員順跟少爺,借用的是原著雲頂天宮的順子,和三叔另外一篇作品,黃河鬼棺的少爺--這是我很久以前寫前幾篇的時候做的決定,當初為什麼這樣設定我忘記了(被揍
人物或許有些微扭曲,我猶豫了很久,想還是順著過去的設定繼續寫好了(跪

印量調查在此(https://forms.gle/hDtKPNzjT35jRxtZA),如果有想要收本子的人可以先留個紀錄~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6: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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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10-29 21:3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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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我,要離開演藝圈了。」

看著張起靈的模樣,吳邪心裡已經有底了。這一回,他沒有避開,只短短的沉默了一下。

「……是因為有傷嗎?」

張起靈沒有迴避、沒有裝作不明白吳邪的意思,甚至沒有流露出詫異的神情。他僅僅端詳著吳邪,輕輕拉過吳邪冰冷的手,握了握。

「我是該離開,所以離開。跟傷沒有關係。」

吳邪的嗓子發乾,他注視著張起靈:「所以,你確實受傷了?」

「是的。」張起靈承認。頓了一下,補充一句:「很久了。」

「發生了什麼事?」

伸手捏著自己的後頸,張起靈的表情略顯疲憊:「有些事情,我們沒有辦法公開,也不可能對粉絲說。我在這裡跟你說,也僅僅是跟你說。」

「我們當時正在亞洲巡迴,那陣子在吵解散的事情,團內氣氛本來就不是太好。我們的行程已經走到末端,如果確定解散,那麼,這就會是我們最後的共同演出。」

伸手比劃,張起靈續道:「你知道舞台上的升降梯,通常有個拉門,不使用的時候是關起來的。在倒數第二站──曼谷演出時,我不小心從升降梯上摔下去……不、沒有故障,是我的錯。舞台上太暗,我又因為心煩,有點分心,沒看清。」

「天啊,」吳邪的心揪了一下:「多高?」

「大概……一層樓半?兩層左右?那個時候覺得不嚴重,而且巡演已經到最後收尾了,我想著,忍耐一下,等最後一站走完再回國去醫院看。在連夜從曼谷飛首爾的班機上,我綁著護腰,自己評估沒太嚴重,也就沒跟公司多說。」

「你……」吳邪發現自己有點壓不住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氣:「都從升降梯摔下來了!還兩層樓高!」

「我知道,事後我也覺得我太輕率了。不過當時沒多想,只想著,在首爾就兩場演出而已,很快,結束後直接回國。不論解散與否,都會有一周的休息時間。忍個兩天,我以為不會怎麼樣。」

「在首爾的第一場還行,但第二場,就出事了。」

張起靈停了一下,朝吳邪露出一個歉然的笑容,彷彿做錯事情的小男孩。

「說出事,其實是最尋常最平凡的小事──舞台上本來就很容易摔倒,那種營造效果的亮碎紙灑得漫天飛舞,落到舞台上其實很容易踩滑。我在一首動作很大的快節奏舞曲中踩到碎紙,整個人是往後仰摔下去的,後腦杓重重撞向地面,尾椎磕上舞台。」

「我們每個人都在舞台上摔過無數次,有時候天候不好、有時候舞台本來就很滑,摔倒是稀鬆平常的小事。可我沒想到的是,在曼谷受的傷遠比我想像的重,而在首爾受到的二次傷害,直接把我的骨頭摔裂了。」

「剛摔下去的時候,好一陣子眼前都是黑的,有沒有意識都不肯定。恢復知覺的時候,我只知道自己躺著,我想起身,可是我動不了,因為實在是太痛了。導播察覺不對,切了舞台光源提前插入炒熱氣氛的短影片,在一片黑暗中,順哥和少爺衝過來想把我拉起來,但我起不來,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

「有一口氣,卡在這裡。」張起靈指了指自己的胸腔。「很痛,痛到不能呼吸,那一口氣卡著我臉都憋紅了,但我喘不過氣,因為太痛了。我一直在想,不能呼吸就會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口氣就是卡著。」

「我不知道順哥和少爺最後怎麼把我弄下台的──等到好不容易呼吸恢復正常,我身邊圍了一大堆人。我能只認出順哥不停地在幫我搧風,少爺捧著冰袋按住我的後腦杓。那個時候大家還不知道我是尾椎受傷,以為我是中暑或貧血。」

「我記得少爺一直在啜泣,他當時還沒變成現在這個粗曠的形象,還是以前那個陽光美少年。看到他哭我很驚訝,那個時候為了解散不解散,我們大家鬧得很僵,可是他卻哭的雙眼通紅,舞台妝都花了……我突然覺得,他也只是個孩子。」

「事後他跟我說,我不停地重複對他說話,要他不要擔心,但我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說到這裡,張起靈輕輕地捏了捏吳邪的手,彷彿在告訴他別擔心。

吳邪這才發現他手心裡全是冷汗,甚至沾得小哥的掌心也濕濕黏黏的。他連忙想抽回手,但張起靈卻沒有鬆開,仍用堅定溫和的姿態握著他的手。

「順哥和少爺沒有待太久,他們必須很快的回到舞台上,而我被送到最近的醫院,小紀──就是你認識的小紀,她直接送我去急診。事後我才知道,後來是順哥和少爺兩個人,獨力將演唱會剩下的曲目表演完畢。」

張起靈垂下視線,睫毛在夜燈下顯得很長。

「你如果去搜,網路上應該還有當時的畫面。少爺在台上不哭了,只紅著眼睛瞪著觀眾,反倒是順哥哭個沒完,他們兩個搭著彼此的肩膀,相互扶持著,啞著聲音請觀眾不要擔心。歌曲中只要遇到我的段落,都是他們兩人合唱完成的。」

「我其實、不大能看那段畫面,看了就覺得很多的情緒上來。」

扯了一下嘴角,張起靈像是試圖微笑,卻失敗了:「我一直認為演藝事業只是一個賺錢的手段,對於公司或團員其實沒有抱持太強烈的感情,但我在那次事件中,所意識到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這些朝夕相處的同事,不論我主觀的想法如何,於公於私,他們都是我風雨相挺的好夥伴。」

「『檤慕』仍是散了──順哥回國,少爺離開NINE GATES。不過就算是現在,撇開公事,私底下我們的交情還行。有時想想,這一摔還是挺值得的。彷彿藉由我的傷,我們從爭執中突然清醒過來。大家只是在這個世界上掙扎一口氣,那些不論你對我錯的爭執,在更大的命題前,或許也就無所謂了。」

深吸一口氣,張起靈迎上吳邪的視線。

「這些,都是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我這毛病純粹是自找的。我自己也明白復健不持之以恆地做,是沒有效果的。退隱之後,我會好好調理,多出的時間我也作了規劃──說是退隱,但跟NINE GATES還是有合作,只要他們願意交付給我的事情,我都願意嘗試,唯有一個條件,就是螢光幕前的事我不打算碰了。」

「幕後……」吳邪的腦中有些亂,心中的不安和焦慮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吞了口口水,琢磨著措辭:「可是,你這麼一來,講得現實點……收入和過往累積的經驗,這──」

「會有落差,我知道。」張起靈明白他的意思,靜靜地接道:「但是吳邪,這些年來我沒日沒夜的工作,為的就是累積一點經濟自主的實力。我很早的時候給自己訂了一個數字,要是能賺到這個數字,就連我,也算是個有點底氣的人了。」

吳邪望著對方,他很清楚張起靈的個性,也明白這是對方下定決心、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並非一時衝動。

「我不擔心轉換跑道。」張起靈說,態度平靜堅定:「更何況,現在不換我什麼時候換呢?等我跳不動、也演不動的時候,那就太遲了。」

於是,吳邪沉默了下來。半晌,才又開口。

「……文錦姨知道了嗎?」

「她知道的,阿寧跟她說了。」

「三叔呢?」

「他沒意見。」張起靈停頓了一下,神色暗了暗:「老實說,我不怎麼在乎他的想法。」

吳邪抬起頭,不明白小哥克制著的厭惡情緒從何而來。

「吳邪,有些事,我是一直欠著你的。」

張起靈迎上他的視線,墨黑的眸子宛若一泓湖水。

「不論是那年在加州、或是後來主演你導的電影,我始終欠你一個解釋。在這件事上,我是非常懦弱的,這是我的錯,我始終逃避著,連一點回應都不願給你。」

「當年我的逃避,主要是因為不知道赤手空拳的我,是否能夠給予你除卻感情之外的支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但一段感情,其實是承受不了太過沉重的現實,這無關乎愛或不愛──人不可能活在真空的宇宙,一旦現實滲透這段感情,很多事情不是愛或不愛能解決的。」

張起靈扯開嘴角,笑了,眼神卻相當沉重。

「吳邪,當年在加州,我們被偷拍了。」

「……什麼?」

「陳文錦和吳三省想必不會告訴你。他們買下了那組照片,迫使對方噤聲。」

「你……這是什、什麼時候的事情?」

張起靈眼神悲傷,聲音卻始終很溫柔:「我們去看Black Sheep的演唱會,記得嗎?那天下了雨,我們在海邊說了很久的話。」

吳邪宛若遭逢雷擊。記得嗎?他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他清楚記得當時的感受──但記得,又怎樣呢?他連月光篩過薄雲反映在張起靈眼底的方式都記得,那又如何呢?他有多少次嘗試洗刷這段即便美麗、卻僅僅帶予他痛苦的回憶?

付出的情感沒有結果,記得也沒有用。

而張起靈現在竟站在他的眼前,事隔多年,雲淡風輕地告訴他,他們被偷拍了。

那段塵封的記憶──天殺的,吳邪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或能怎麼反應。他只能怔怔地任由張起靈維持著悲傷的眼神,靜靜敘述。

「那是第一次有人把現實攤在我的面前,赤裸裸的、不留餘地的。」

「我不是一個擁有資金和人脈的人,更不是能買下照片堵住他們嘴的人。我不能站在你的面前,理直氣壯地說,我能將這一切流言蜚語阻隔在外,如果外界的碎嘴莫名中傷你,我無力讓他們滾,讓我們保有自己的日子。」

「我做不到。我是一個剛起步的窮小子,談不上能給我愛的人什麼承諾──就算給予了承諾,也唯有打破誓言一途。我是這麼的一無所有。」

吳邪的喉嚨很乾,但他仍竭盡所能的開了口,擠出話語:「……所以你,寧願什麼都不說。」

「是。」

張起靈低下頭。

「但隨著歲月增長,我明白沉默是不對的,我應該給你一個解釋。爾後,知道你離開了娛樂圈,選擇在愛丁堡開咖啡店,我也曾想飛去蘇格蘭找你。」

「……你有嗎?」

「沒有。」張起靈慘然一笑:「因為我仍不能解決最初的問題。只要我,或是你,還在螢光幕前一天,我們就不能確保另一個人能躲開流言蜚語。」

「該怎麼表達這件事才好……更年輕的時候,我曾想就不管這個世界了,他們想怎麼說就隨他們去說。我甚至會想,或許你也認為──你並不需要我的保護。然而,感情是脆弱的,沒有詩詞電影裡讚頌的那麼偉大,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煩惱,其實才是最磨人的。如果我讓你持續地遭到媒體騷擾,不用說我無法原諒自己,長久的來說,你也會受不了。」

到了這個年紀,吳邪不是不能理解張起靈所說的。隨著年紀增長,與年輕時截然不同的,即是少了一份宿命般的決絕──誰都不會說自己是另一個人的命定。張起靈不行,吳邪也不行,沒有誰的生命中沒了誰,會活不下去,更沒有誰的生命中多了誰,一定過得更好。誰都有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課題,死命拉扯著對方,未必有意義。

無法解決的現實問題,不管張起靈當時有講,或是沒有講,都無法解決。

然而,早年夭折的感情不論是以任何形式終結,都造成了長時間的疼痛。吳邪在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愛裡掙扎,他曾一遍又一遍的試圖聯繫張起靈,甚至不顧一切地堅持拍攝那部由張起靈主演的電影。

小哥給予他的只有無盡的沉默。

那麼漫長的日子,吳邪不可能在這三言兩語中接受。他輕咳了一聲,試圖驅逐喉嚨中緊縮的乾澀感:「你現在提起這些,是什麼意思?」

吳邪的話成功地如利刃般刮過張起靈的耳膜,刺痛對方。張起靈的側臉看上去無比蒼白,甚至有些受傷──這反而讓吳邪心底一涼,糾結著的胃部傳來陣陣疼痛。

……真不知道他是在傷害誰。

又或者,在這段感情中,他們只要任一人疼痛,一直是兩個人承受。

「吳邪。」

出乎意料之外,他聽見張起靈沉穩的回話。

「我現在、有能力了,我有足夠的資金,不再擔心誰不讓我拍戲誰不讓你好過。我累積了實力,誰敢動手,即便我不能簡單粗暴地叫他閉嘴,至少也有些人脈能進行制衡。」

「我知道這聽起來一點都不浪漫,甚至很冰冷、很現實,但如果我沒有這些能耐,我不願意跟你開口,因為那只會換來另一場失望──我不想你再失望。」

捏緊了發冷的指節,任由腎上腺素在體內流竄,吳邪的心跳很快,時間的流動卻顯得格外緩慢。張起靈是那個意思嗎?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一字一句,他聽見張起靈無比清晰的說。

「吳邪,我喜歡你,喜歡了十多年。」

這句話鑽入耳中時,吳邪感覺自己的耳朵瞬間滾燙了起來。三十幾歲了,被表白時仍跟個十幾二十歲的小鬼一般青澀。

「你願意,跟我正式交往嗎?」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2-11-7 16: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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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11-19 23: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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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意,跟我正式交往嗎?」

吳邪感覺自己腦子完全就是亂的,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心跳彷彿炸了,耳中只能聽見咚咚的聲響,頭皮全是麻的。

他動也不動,在小哥看來想必是奇怪的──典型大腦短路的反應。他既不說話,也不動,甚至像是沒有聽見問句似的,僅僅是坐在沙發上。

好一陣子之後,張起靈似乎忍不住了,他微微傾身,像是想看清吳邪的神情。吳邪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對寧靜的眸子在他的視線中逐漸變大,下一秒,他甚至說不清究竟誰先吻上了誰,只知道一切如夏日驟雨般突如其來。

這跟多年前在加州那輕輕一吻不一樣,跟更多年前在junior宿舍那摸不著頭腦的吻也不同──吳邪嗅到僅屬於張起靈的氣息,他們向彼此索求,張起靈捏住他的後頸,迫切地想加深這個吻,吳邪則緊緊扯住他的領口,朝自己身上拉。

這是一個真真切切的深吻,混雜著試探、不安,和瀕臨邊界一直壓抑著的激烈情感。

某種東西擦過吳邪腰際清脆的摔在地上,這讓他突然清醒了過來。他輕輕推開張起靈,彎腰拾起──那是張起靈的手機。

側過身,避開了小哥想將他拉回去的手,吳邪站在張起靈的面前,微微喘息。

張起靈的衣衫不整,頭髮有些凌亂,他深色的眸子裡有火焰跳動。吳邪下意識地扯了一下自己的上衣,欲蓋彌彰,將手機遞還給張起靈。

張起靈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將手機扔在一旁。

他的視線宛若燒灼,定定看著吳邪。

吳邪不可能不知道對方的意思,與張起靈的吻點燃了吳邪心底某些他以為早已死去的東西,而那股衝動正在瘋狂叫囂著,要他拋棄理智,順從原始的情感。

反正很多話也不是不能做完了再談。

張起靈右手按著沙發,顯然想起身,但吳邪幾乎是反射動作,直接朝後退了一步──而這個反應制止了張起靈。小哥手按在沙發上,沒有動作。

也是自己這個反應,提醒了吳邪心靈深處某種被壓抑著的感受。

「我……」

吳邪出聲,卻發現他的嗓子完全是嘶啞的,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嚥了嚥口水,咳了幾聲:「給我點時間。」

張起靈很謹慎地觀察他,吳邪幾乎能看見幾秒前還主宰小哥的情感迅速地被理智壓制,逐漸收拾得乾乾淨淨。

「吳邪──」他的嗓子也很啞。

伸出一隻手,吳邪制止對方,他無聲的搖搖頭。從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機,匆匆朝張起靈幫他準備的臥房快步走去,卻突然想起房裡睡著Carolina──他硬生生轉了一個90度的彎,撞歪了一把椅子,逕自走向有著大長頸鹿的房間。

關上木門,吳邪反手把門鎖上了。

整個人渾渾噩噩,他順著木門滑落下來,將臉埋進手臂裡。吳邪感覺渾身的血液迅速地流動著,他靜靜坐著,等待著身體裡那瘋狂的生理慾望褪去,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抬起頭,摁亮了手機屏幕。

他有一通未接,和一個訊息──都是文錦姨。吳邪沒有心思看,更不可能有心思回,至少現在沒有。他滑開手機,點進YouTube,搜尋起「檤慕」解散前的巡迴演出──有比他預想中更多的網友做出各種剪輯,甚至不乏特寫K’Rin出事的視頻。

他滑了一下,挑了幾個看起來比較靠譜的視頻,點進去看。這些畫面都是手機拍攝的,雜音很多,鏡頭也晃得厲害。有些製作視頻的粉絲很細心,先放一次正常速度,再放一回慢動作,然後特別把K’Rin的畫面放大,用紅色框框圈起來──甚至還有人配上K’Rin出事時,順跟少爺的對話字幕。

事出突然,粉絲拍攝的畫面晃動不清,而現場又很快的被場控切換光源,吳邪像是著了魔一般連看了好幾個視頻,還讀了不少影片下方的粉絲討論,最後頭昏眼花的關掉YouTube。

沒有官方的公告,也沒有官方的鏡頭。

他靠著木門,直接坐在地上,在這個被張起靈當作是儲藏室的空間,吳邪茫然的瞪視著佇立在房間中央的大長頸鹿。

他心中升起了一些五味雜陳的感覺,包含了對於演藝圈的心累、對於張起靈的……不知道該說心疼還是後怕的奇怪情緒,甚至還有一絲慶幸。他慶幸自己早早離開了這個圈子、慶幸張起靈決定離開這個圈子,其實張起靈說的也沒錯,這就是一個工作,退了也是清淨。

他疲憊地閉上眼,揉揉鼻樑。很多年前他們還保有夢想、存著對於未來的憧憬,但到了現在,他不知道是自己變膽小了,或是意識到了現實的艱難──若是問他,吳邪覺得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行了,沒有什麼不好。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睡著了,倚著木門睡得腰酸背痛。眼前,那隻張起靈粉絲送的長頸鹿背著撒下的陽光,平和地回望他。

他差不多發了十秒左右的呆,一動也不動的盯著前方,直到他聽見微小的敲門聲。

「叩叩。」

吳邪微微偏過頭,並且回想起,他似乎正是因為這個聲響才醒來的。

「叩……叩叩。」

那是非常輕柔的敲門聲,吳邪猜測是張起靈。他挪動身軀,撐著地面站了起來,卻沒有立刻應門。

不知怎麼有點猶豫,總覺得見到對方會尷尬。

「叩叩叩叩。」

咬了咬牙,吳邪被敲門聲催得有點心焦,心一橫,他把胸口中那些不知道是抗拒還是期待又或者是尚未處理的慾望和未曾斷去的愛戀全扔在一旁,用力轉動門把。

沒想到,站在面前的竟是Carolina。

Carolina穿著一件可愛的碎花裙子,高舉著一只髮夾,也不等吳邪開口,劈頭就是稀哩呼嚕的一串西語,又快速又興奮,聽得吳邪一臉茫然。

看著對方在眼前蹦來蹦去,說個沒完,吳邪最後只抓到一個重點:Carolina手上揮舞個不停的草莓髮夾。

吳邪牽著小姑娘走出房門,坐在沙發上,讓Carolina站在自己面前。他輕輕撩起Carolina細細的髮絲,用手指朝後梳,幫她固定。手才一離開,Carolina就迫不及待地朝鏡子衝去,想看看自己的模樣。

「來,Carolina。我幫妳──」

只見張起靈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從廚房走了出來。先是注意到顧影自憐的小姑娘,然後才將視線挪到端坐在沙發的吳邪身上:「啊……你醒了。」

「……早。」

「早安。」

比起吳邪的侷促,張起靈顯得神色自若,他指了指Carolina,悠悠緩緩地解釋:「Carolina的爸爸改時間了,說一會兒就能來接她。」

「啊,」吳邪愣了一下:「這樣啊。」

「嗯,我等等會送她下樓。」

「……那、我也去。」

「行。」

張起靈很快的走回廚房,然後又走了出來,遞給吳邪一份烤土司,並簡短的告訴他茶和咖啡的位置,讓吳邪自己弄早餐,隨即趕去收拾小姑娘的行李。

Carolina很亢奮,估計是太久沒回家,一直不停地跑來跑去。張起靈在收拾,東西一樣一樣往行李箱撿,Carolina就在獻寶,東西一樣一樣往吳邪面前搬。「你看這個!」、「小豬!」還有「我喜歡這件裙子!」

在她在把行李弄得到處都是之前,吳邪吃完了吐司,拉住她打開遊戲機,說願意陪她玩跳舞遊戲,這才成功吸引她的注意力,讓張起靈能把東西全都收進行李箱。

這麼熱熱鬧鬧的,他與張起靈相處的尷尬漸漸煙消霧散。吳邪和Carolina玩得大汗淋漓,撐著膝蓋直喘氣,那個精力過剩的孩子居然還大喊:「再來一次!」

當通知他們下樓的電話打來時,張起靈負責鎖門和提行李箱,吳邪負責幫小孩穿鞋和戴口罩,一行人好不容易塞進電梯,Carolina尖叫一聲:「豬小姐!」

於是所有人只好衝回張起靈的公寓,進行一番地毯式搜索,才發現小豬玩偶早就被張起靈收進行李,根本沒有忘。三個人又再次勞師動眾的把所有東西恢復原狀,手忙腳亂的牽著Carolina下樓。

阿寧的先生是一名很溫和的男子,額外等候了許多時間,卻完全沒脾氣。吳邪第一次見Manuel Garcia,對方瞇眼微笑的時候看上去格外和藹,眼睛的顏色和Carolina如出一轍。

Carolina一見到他,整個人像顆小型砲彈一樣撞進對方懷裡,又哭又笑。

吳邪站得比較遠,他遠遠看著張起靈和對方打招呼,幫忙將行李箱塞進後座,再摸了摸Carolina的腦袋,當作道別。

吳邪朝小姑娘揮揮手,口罩下的他笑了,他不確定Carolina是否能看清。

Carolina沒有什麼反應,見到家人的她完全將張起靈和吳邪拋諸腦後,纏著父親不放──是一直到了Manuel Garcia示意她跟兩人告別時,她才意識到不對。

睜大眼睛,拉丁裔的小姑娘望向父親,露出了一個迷惘的神情。

Carolina指了指車子上的空位,轉頭向父親用西語詢問。她的父親搖了搖頭,同樣用西語回答了幾句。

Carolina愣住了,眼神帶著驚慌,在張起靈和吳邪的身上來回掃視。

吳邪還沒來的及品出小姑娘的意思──Carolina突然臉一皺,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起來。她鬆開父親的手,朝張起靈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一頭撞進小哥的肚子,兩隻手緊緊抱住張起靈的大腿,哭得聲嘶力竭。

吳邪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去看張起靈的表情,對方也同樣震驚。

Carolina哭得好傷心,看得吳邪心裡一陣難過。他想起在防疫旅館裡隔著窗戶跟自己玩的小小身影,以及那天孩子決定站在陽台上大唱Elsa公主的Let It Go──其實他是因為這樣才有機會和張起靈見面。如果不是Carolina,小哥和他不知道彎彎繞繞還得迂迴多久。

張起靈彎下腰,將幼小的孩子緊緊抱在懷裡,他低聲靠著Carolina的耳朵說話,試圖安撫小姑娘的情緒。

然後,張起靈將一直掛在手腕上的塑料袋取下,放進Carolina的懷裡。那是昨天他們跟小紀去超市買的零嘴,有餅乾也有糖,之前張起靈一直很謹慎,每次只讓小姑娘吃一點點,現在小姑娘要回家了,他就把整包收拾好,全部送給Carolina在路上吃。

抱著塑料袋,Carolina扯開嗓子,哭得更兇了。

張起靈摟著小朋友,任由對方在他的襯衫上蹭鼻涕跟眼淚,他轉向吳邪的表情有點無助,無聲的詢問:「怎麼辦?」

接收到求救訊號的吳邪想了想,朝前走了兩步,蹲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吳邪張開雙臂,將Carolina和抱著Carolina的張起靈一起擁入懷裡。他感覺手臂下的張起靈身體一僵,並嗅到對方衣料上傳來好聞的肥皂味。

「Carolina,」吳邪輕聲說道,從他的角度看不清孩子埋在張起靈懷裡的面容,卻能對上張起靈過近的眼眸:「不要哭。」

張起靈凝視著他,讓吳邪生起一種自己彷彿不是在對Carolina說話,反而是在跟小哥說話的錯覺。

吳邪拍了拍小姑娘因為抽著氣,微微顫抖的後背。寬慰的言語如此蒼白空洞,他能對小姑娘說什麼?我們會去找妳玩?疫情之下,什麼時候能像過去那樣自由移動,誰都說不準。我們會一直保持聯繫?他和張起靈彼此掛懷,還不是兜兜轉轉空白了那麼多年。

誰都無法保證未來會是怎麼樣的。

想起張起靈昨晚那句小心翼翼又慎重無比的「你願意,跟我正式交往嗎?」然後,他想起文錦姨曾經說過,兩人共度的日子隱含艱苦。當現實降臨,任何的誓言都可能褪色。

他望向張起靈,微微鬆開擁抱。對方愣愣地看著他,有些失神,吳邪輕拍張起靈的肩膀,讓對方鬆懈下來,再伸手將Carolina從張起靈的懷中抱出來。

小姑娘哭得滿臉溼答答,頭髮上都是汗水。吳邪幫她順了順亂糟糟的細髮,重新把草莓髮夾別好。

「Carolina,下次我們再一起玩。」吳邪溫柔的說,像昨天拿果汁哄孩子那樣,伸出了小姆指:「打勾勾?」

小女孩看著他,抽噎著。她伸出了胖呼呼的小手,握手般包裹吳邪的小姆指,搖了搖。

確實,誰都無法保證未來會是怎麼樣的。或許明天,世界就會顛覆,誰也不能確保誓言永不褪色。

但至少今天,吳邪決定相信。



***



Manuel Garcia把女兒哄上車後,張起靈和吳邪並肩看著車子駛離。隔著車窗,Carolina一直眼巴巴地盯著他們看,紅潤又淚汪汪的雙眼,看著讓吳邪有一種目睹Carolina被歹人綁架的錯覺。

直到車子拐彎,失去蹤影,兩人才不約而同地轉身,往公寓的方向走。少去蹦蹦跳跳的Carolina,氣氛冷清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從昨晚便開始蔓延的朦朧曖昧。

張起靈像也感覺到了相同的尷尬。有點不自然地咳了幾聲,他辭不達意地說著什麼車庫的車子很久沒開,什麼電瓶什麼的問題云云。

反反覆覆聽對方叨念了好一陣子,吳邪才領悟,小哥想表達的意思是問他,什麼時候需要開車載吳邪回家?

吳邪想了想。

「你什麼時候公開退隱的消息?」

面對吳邪這明顯答非所問的句子,張起靈愣了一下。

「……我自己的段落還沒拍。而且昨晚少爺的視頻不能用,小紀要請少爺重拍。」

「唔,你們怎麼不直播?」

「我拒絕了。其實這個企劃是小紀勸我,我才答應的,原本根本不想拍。」

兩人走到公寓大廳的電梯前,吳邪朝前跨了一步,按了「向上」的按鈕。

「那麼,你想拍什麼內容,」口氣盡可能乾脆,吳邪側過頭,望向張起靈:「我幫你拍吧。」

「叮」的電梯音響起,電梯門應聲打開。吳邪率先走進了電梯內,卻見張起靈仍呆立在門前,一動也不動。

「……不進來嗎?」

大夢初醒般,張起靈急促地邁開步伐,震得整座電梯微微動了動。

他掃視著吳邪藏在口罩下的表情。張起靈敏銳的嗅到了暗示,並迫不及待地想證實。

「你……願意留多久?」

「那,」吳邪彎了彎眼,笑了:「看你想拍多久?」

張起靈猛吸一口氣,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開口。

隨著電梯上升,吳邪靜靜等待,只見小哥捏著指節,看著有些焦急。最後,他鼓起所有的勇氣,伸手握住吳邪的手腕──下滑,十指交扣。

張起靈的手指有些冰涼,微微顫抖,但當吳邪輕輕反握張起靈的手,沒有鬆開時,張起靈立刻笑了──隔著口罩也能感覺他笑得非常燦爛,甚至瞇起了眼。

他終於等到了吳邪的回答。

看著張起靈的笑容,吳邪忍不住也笑了。他再次想起文錦姨關於誓言的那段話,然後他想,其實人生不過就是一些枝微末節的小事,日積月累的結果。這些宛若流水一般的日常,如果有人一起度過,那麼,何嘗沒有意義?

誓言什麼的,或許太過沉重──不過就是跟一個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一起度日而已。

他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他們也都成長到遇上困難能理性解決的年紀了,不是嗎?

只不過,在無聲的電梯裡,兩個大男人這樣手拉著手,面對面笑,實在有一點傻。雖說無論張起靈或是吳邪,都沒有鬆手的意思。

吳邪略為尷尬地清了清喉嚨,絕望的想找點話說。

「……我覺得,Carolina可能是以為我們會跟她一起回家。」

電梯到站,張起靈掏出鑰匙,迅速打開自己的公寓門。回過身來,他收緊力量,將吳邪扯進他的懷抱。

「那怎麼可以。」

吳邪微笑著,任由張起靈牽著他的手,帶他進門。





後話:

謝謝看到這邊的大家,A Decade Ago在此完結,之後會有一篇短短的番外:)



留言

@ire 不客氣……? 2023-5-8 00:03
ire
@逗留一夏 謝謝~ 2023-5-7 23:15
很喜歡!!! 2023-5-7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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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12-24 23:51:50
只看該作者
《The Only Exception》是NINE GATES系列的最後一篇,算是《A Decade Ago》的番外,是一個短篇--在《A Decade Ago》裡來不及幫所有的角色交代他們各自的收尾,故放到番外,上集是幾個主要角色的小段子,下集是瓶邪。

祝大家聖誕快樂!



The Only Exception(上)



X.W.在YouTube受到關注是在疫情的高峰,當所有人被關在家裡,X.W.每兩周上傳一組五分鐘到十五分鐘不等的影片,以優美的運鏡和風格百變的原創音樂聞名。有時候是紀錄片性質的作品,搭配純音樂;有時候是類似微電影的短片,片尾有歌曲。

還有一些完全由寫實照片剪接,透過特殊效果呈現的影片──彷彿經由這些影片,被困在家裡的人們也能暫時脫離封城的現實,得到短暫的喘息。

解雨臣一開始沒多想,封城時,他在家裡悶得慌,在網上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待他留意到這個帳號,X.W.已在愛好者中廣為流傳──在這個流量的年代,基本上不再有巨星的誕生,能有一小群受眾已是不錯的成績。

他追蹤X.W.最初只是給自己一點期待,封城漫漫,沒個盼望,總讓人心情抑鬱。每兩個禮拜能期待一部不論影片品質或是音樂都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對他來說是個救贖。

一名素人創作者能做出這種製作水平,實屬優秀。當然,他偶爾也想,說不定這是哪個大神的馬甲,只是不知道哪路神仙。

想歸想,他從沒想追究──直到X.W.上傳那首捕捉曠野裡孤寂星空的影片:粗曠的吉他配樂,配上最後柔和的哼唱,麋鹿的身影一閃而逝在鏡頭,消失在黑夜──他不會錯認。

一臉不可置信地重看了好幾次,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解雨臣一把抓過手機,一通電話就這麼撥了過去。

「我的天啊,吳邪!」在極度震驚下,解雨臣的聲音有些分岔:「X.W.該不會就是──」



***



「是啊,是我。」

阿寧點點頭,停頓了一下,有點擔心電話另一頭老闆的反應:「那個限量版簽名套組是我透過公司的資源去要的,妳不會介意吧?」

「……介意倒不會。」

Wengine Chen的聲音聽起來比阿寧想像的平靜,卻帶著好奇和猶豫。她等了好一陣子,才等到老闆的回應:「我不知道原來妳追K-pop。」

「不,不是我!」阿寧覺得這誤會大了:「我是幫小朋友要的!」

聽到這個答案,Wengine Chen笑了出來。她一邊笑,一邊咳嗽,聲嘶力竭的模樣聽著讓人有些擔憂,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小朋友才幾歲?她能分辨限量不限量嗎?」

「我──」阿寧卡了一下:「我不就、試圖拉近距離嘛。」

電話的另一頭這次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阿寧聽見倒水的聲音和模糊的吞嚥聲。有點不安,她看了眼時間,估算了一下時差:「妳身邊有人嗎?有人幫著照看妳嗎?」

Wengine Chen輕聲笑了:「……從確診到痊癒,也過好些時候了──妳現在才問?」

是沒錯。阿寧想,但每回她看見對方咳嗽起來那費勁的模樣仍覺得後怕。

「人生真有趣,阿寧。」她聽見Wengine Chen輕緩地在話筒的另一端說:「在我以為摸清人生的遊戲規則時……風雲變色,我像個初生的孩子般,什麼都不懂。」

阿寧沉默了幾秒:「妳對吳邪說實話了嗎?」

「還沒,」Wengine Chen又笑了,這回阿寧聽出了一絲別具深意:「我等著跟他交換shocking news呢。」

阿寧心底升起了一個微妙的預感。

「到時候,看是誰嚇死誰。」



***



「嚇死了都!」

吳三省滿頭大汗,捏著小小的銀色戒指,一臉狼狽。

要是任何NINE GATES的員工看見自家的大老闆、那位總是游刃有餘的Mr.3,穿著有凌亂壓紋的襯衫,下擺隨意地扯開,站在疫情後常見的臨時檢測帳篷,手忙腳亂地登記資料,必定認不出他來。

一反過往的精緻衣著,Mr. 3不但穿得隨意,仔細一看──他甚至套著兩隻不同顏色的襪子,左腳是深灰色的,右腳是黑色的。

「……怎麼會有人在這裡差點把婚戒弄丟?」

帶著墨鏡,口罩捂得嚴嚴實實的高挑男子半嘲弄地斜靠在一旁。

「我不是手上拿滿了東西嗎?」吳三省嘟囔,非常不耐煩的搔抓後腦極短的灰髮:「我想著,那東西得放在一個特別特別安心的地方……」

「所以你想,不如跟資料一起直接交給醫院保管。」墨鏡男子冷笑一聲:「這合理嗎?再丟一次,姐不把你給──」

「噯,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哪一邊對我更好,我就站在哪一邊。」

「枉費我栽培你這麼多年?這樣反水?」吳三省瞪了他一眼,卻沒真動怒:「我說,瞎子,你也該找個對象定──」

「我走,誰給你NINE GATES撐檯面?」墨鏡下的眉毛挑得老高:「K’Rin退,我也退,NINE GATES這招牌誰來顧?」

「唷,你這小子。」

自從疫情開始,吳三省租了個房子,在異國陪著大病初癒的陳文錦。

這些年,他在腦中演練過許多次,如何挽回陳文錦:他想過請人在NINE GATES大樓頂層再來一次排練,也考慮過將大把玫瑰放在她的膝前──整束紅玫瑰總是美得讓人心碎。

然而最終,他只是在陳文錦最無措的時候,二話不說跳上飛機,陪伴在她身邊。

提出那個問題時,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深邃彷彿要望進他心底。在最深最深的地方,她仍然深愛著他,一如她厭惡著他。他們之間發生過太多──寄予彼此太多期望,並反覆壓垮那份冀盼。

他目睹最愛的女子的眼眶盈滿淚水,而她急急忙忙用手背擦去,一把抓起膝上閱讀著的雜誌,朝他用力打過去──病痛吃去她的力量,導致紙張只是在他肩頭輕輕一滑,便落到地上。

「妳其實,不需要每分每刻都那麼堅強。」

面對她的張牙舞爪,不知怎麼這話竟脫口而出,並在詞語離開唇齒後,後覺地想起其實他想說這句話很多、很多年了。

他們都曾以為張開雙臂能撐起半片天,卻發現自己沒有年輕時想像的那樣堅強。

不過,至少吧,他們還沒有愚蠢到完全錯過彼此。

那天他們開誠布公的講了很多話,不管是該說的、或是不該說的,直至陳文錦抱住他的肩膀放聲啜泣。連同以前的、現在的,關於這個世界他們如意順心,或無法反抗的一切,一併哭了出來。

想到這裡,吳三省抬起視線,嘴唇抿成一條線。

「很多事情……」他凝視著眼前這位他親手捧紅的樂團主唱,看著對方一臉不上心的模樣,半瞇的眼眸似笑非笑──偶爾他會恍如隔世地想,自己年輕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副德性?「是跟預想不一樣的。」

「是麼?」

Black Sheep的主唱戴著墨鏡,表情不明顯,下巴青色的鬍渣若隱若現。

他知道對方曾跟陳文錦手下俐落能幹的小姑娘有段扯不清的感情,但那終歸要放下,總不可能持續耽溺。

「瞎子,我認真的,你也不小了。」

然而,高挑的主唱只是笑了笑,伸出手指順了一下略長的瀏海。帶著秋意的風透著塑料蓬布,吹進兵荒馬亂的臨時檢測站。

「……等我想要『不一樣』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留言

ire
@逗留一夏 謝謝!!!!!!!! :D 2023-5-10 10:42
@ire 大大寫的真的很好看!加油!!! 2023-5-7 23:57
@ire 喔~~~我居然沒看懂(´∀`) 2023-5-7 23:57
ire
@逗留一夏 是吳邪的頻道名字XDDDD 2023-5-7 23:13
我怎麼看不懂X.W.是誰QAQ 2023-5-7 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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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2-12-31 21:45:12
只看該作者
The Only Exception(下)




「那就太晚啦!」

捧著手機,吳邪整個人像個蝦米似的彎曲在張起靈公寓的沙發上,抱著毛毯裹成球狀,並在張起靈硬是擠進沙發要跟他一起坐的時候,勉為其難地挪動身軀,騰出半個位子。

張起靈看了看那過度狹窄的空間,思索了幾秒,扭頭就走。

吳家小爺心安理得的霸佔著沙發,對著電話裡的人持續說道:「……幫我看看,行不行?就幫個忙,好嗎?」

張起靈捲土重來,重新出現在吳邪視線裡。他打開一包零食,朝吳邪的方向晃了一下,薯片的香氣立刻瀰漫在空氣中,吳邪一看眼睛馬上亮了,他從球狀恢復成人樣,一骨碌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我要──」

趁著沙發騰出空間,張起靈飛快的坐了下去。只見吳邪伸出爪子,並飛快地朝電話裡的人叮囑:「行行好,潘子哥,拜託你人最好了謝謝你掰掰。」

潘子?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張起靈挑了挑眉。NINE GATES御用的專輯製作人大潘?

沙發上的吃貨已經把手機扔一旁不管了,爪子伸得老長想撈薯片:「分我一點。」

張起靈把零食包拿開,沒有立刻給:「潘子哥?」

吳邪眨眨眼,看起來無辜的很心虛。

「……我以為潘子哥早退了?」

「退了退了。」吳邪揮揮手,站起身要搶他的零食,不願在話題上多作停留。

張起靈不跟他爭,任由他把整袋薯片奪走,並在對方喀嗤喀嗤開吃時,多問一句:「你撥電話給潘子哥?」

「唔,」吳邪吃得腮幫子高高鼓起:「我這不是有事相求嗎?」

在張起靈能追根究柢地問「什麼事」之前,吳邪盤起腿,將蓋暖了的毛毯分一半給他:「你腿好冰。」

毛毯傳遞著溫暖,張起靈不禁微微笑了:「我去外面檢查熱水器,你不是說水不夠冷?」

吳邪一愣,隨即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只是隨口一說,也不是需要立刻解決的問題。」

張起靈加深了笑意,摸過遙控器,朝吳邪的懷裡一遞:「……今天看什麼?」

「啊啊,有部電影我聽說他的分鏡很厲害。」

看著吳邪興致勃勃地開始在串流平台上搜索想看的電影,張起靈瞇起眼睛,朝沙發上放鬆的一躺。

他和吳邪,這些年來獨自生活慣了,兩人在各別的領域過著獨立的日子,但疫情將人們的生活圈猛然縮小──剛開始交往的時候,開心歸開心,彼此的摩擦不曾短少。不過到了現在,他們也琢磨出一套相處之道。

張起靈將原本放置長頸鹿的房間讓給吳邪,雖說吳邪在張起靈家留宿的結果,兩個人往往會一起在張起靈的床上醒來,但作為一個單獨的個體,吳邪需要自己的空間和時間──這是最初張起靈未能完全領悟的。

然而,當他開始接公司的新工作,他理解了。

在跟公司溝通完決定之後,NINE GATES讓他開始接觸部分管理的工作,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也帶給他極大的壓力──這是和演藝工作截然不同的領域,每一件事情、就連最小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是全新的未知。

有時候他必須跟人開上好幾個小時的會議,更多時候他對於討論的內容一無所知,他得一個一個的找人詢問,並且忍耐他人對於一名藝人觸碰管理事務的、說好聽點是好奇和探詢的目光。不過這是他的選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無論如何,他願意嘗試。

只是,這仍是個龐大的壓力,當他從某一次視訊會議裡退出,壓著窩火,疲憊萬分的揉著眉心,抬起頭來卻對上吳邪焦慮的視線──他才意識到,被疫情困在這小小公寓裡的兩個人,情緒有多麼容易影響彼此。

更年輕一點的時候,他或許會認為,兩個在親密關係裡的人理當要共同承擔、彼此分享一切。隨著年紀,他反而意識到多一點空間才是好的。生活的壓力來自四面八方,他不會願意、也無法接受自己尚未消化的工作情緒危害到兩人的感情。

不論多麼親密的相處、或是再怎麼樣的愛彼此,適時的給予對方空間還是必要的。

吳邪最早曾提過想回家一趟的想法,深陷在熱戀裡的他們後來沒有再提。待張起靈領悟後,他開口向吳邪再次確認,而吳邪幾乎是立刻答應,說要回去一段時間。

作出決定的那一天,張起靈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磨吳邪,最後把人困在懷裡,鼓起勇氣提了一句:「……我送你回去?」

吳邪的鼻子埋在棉被裡,只露出眼睛,細軟的髮絲因為薄汗而緊貼在前額。他看出吳邪動搖了一下,卻沒有同意:「你來了沒有地方住,我家沒有你家大。」

「我可以睡地上。」

「我怎麼可能讓你睡地上?」吳邪忍不住笑了,搖搖頭:「而且,我家很亂、是真的很亂。」

「我家也很亂。」

吳邪瞪了他一眼,眼神的意思是「你騙鬼」。

幾秒後,他聽見吳邪輕輕嘆了一口氣,將腦袋埋進他的肩。

「我想回去一趟,有些事情要處理……也想自己靜一下想點東西。」

沒有在熱戀裡的人願意離開另一個人,但不管在什麼樣的感情狀態,人仍是單獨的個體──再怎麼愛、再怎麼不願意放手,張起靈都覺得該尊重這一點。所以他親吻吳邪的前額,輕輕收攏擁抱。

即便現下,兩人在沙發平凡無奇地吃著零食,看著電影,張起靈卻無可避免的想著,明天吳邪就要走了。開著他的車子,回歸另外一座城市,過另外一種生活。

吳邪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低落,笑嘻嘻地分享著原來解雨臣一直有follow X.W.,一臉得意的模樣讓張起靈也跟著笑了。然後,吳邪轉頭詢問,他幫忙張起靈剪的退隱影片,公司反應如何?張起靈告訴他時間已經敲定了,月底會播放,正式宣布張起靈退圈的消息。

停頓了幾秒,他多解釋了幾句:延後這麼多個月公開,不是公司對吳邪的剪接有所疑慮,而是張起靈最後拍攝的幾部作品,片商希望綜合考量疫情的狀況,敲定放送時間和放送平台,盡可能安排在他宣布退隱前後,搶先打出廣告,好蹭「張起靈息影之作」的熱度。

「……不過,跟Carolina一起拍的那部電影,原本是要上院線的片吧?」

「對,那部會晚一點。」張起靈點頭,當初連包機出國的預算都有,片商當然希望上院線:「不過疫情這麼一推遲,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上。」

光靠串流平台那一點點的subscription fee,再往後計算到片商和藝人回收的利潤,任誰都寧可上院線──但受到疫情影響,人潮沒有回流,沒有人敢動作。原本2020年初打算上的《007: No Time to Die》,MGM摀著不敢出手。華納兄弟手裡攢著名導Christopher Nolan大手筆預算的《Tenet》,也是一直到八九月才小心翼翼地試水溫,大家都引頸看著能不能回收這兩億美金的投資。

張起靈深知自己的格局,他不是跟這些神級製作比較,他只是務實,覺得要是MGM和華納兄弟都不敢貿然,他們這些小家子小廟的作品,更不能躁進──MGM和華納兄弟後頭有大資本撐腰,他們可沒有。

回過神來,他想,開那麼多次視訊會議,一張白紙似的東學一點西學一點,似乎還是有點助益。他以前當藝人的時候雖然有感觸,但哪裡管得了那麼多?

那天夜裡張起靈睡得極淺,渾渾噩噩也沒能明白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吳邪清晨洗漱時,他就跟著醒了,不過沒有起床──不知怎麼有點不想面對現實。

他的車鑰匙前一天就給了吳邪,對方要開長途,張起靈為了讓他睡飽,原想讓出自己的臥室,吳邪不肯,說有工作要處理,把自己關在有長頸鹿的房間裡,張起靈也就隨他。

兩人在一起之後,張起靈特別收拾過那個房間,把許多堆積著不用的東西給扔了(但大長頸鹿沒有扔,吳邪不給扔──雖然張起靈表示不能理解),並在房裡買了張IKEA的大床,給吳邪用。

張起靈躺在床上,瞪視天花板,聽吳邪輕手輕腳的弄了早餐、收拾碗盤,接著發出些微的聲響,似乎是提著行李走去了門口,最後──腳步聲靠近自己的臥室。

張起靈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要裝睡?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一方面他不擅長處理道別的場景,即便知道吳邪只是回家一趟,也不是分別多久,但他心裡總有個東西過不去,特別想逃避。另一方面,他也有點好奇,如果他睡著,吳邪會怎麼跟他告別?

在那彷彿過了很久,卻可能只有幾分鐘的沉寂中,張起靈閉著眼睛,等待著。

然後,他聽見腳步輕悄的離去,公寓的門被打開,隨即關了起來。

睜開眼,張起靈一躍而起。

他從沒想過吳邪竟會因為不願意將他吵醒,連個道別都不給。他衝到門口,扯開公寓門,吳邪卻已經乘著電梯下樓了。

張起靈失魂落魄地呆站了好一會兒,才緩步踱回房內,他靠向窗戶,失神地凝望車道──直到看見自己那台黑色車子駛出停車場,消失在視線可及的道路上。

吳邪走了。他環顧著僅剩下他的公寓,不知怎麼的一陣落寞。他走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張起靈佇立了好一陣子,心裡空蕩蕩的。真奇怪,之前沒有吳邪的日子,他難道不也是這麼過的嗎?這種沉靜和孤獨,不該是他習以為常的?

順了順頭髮,張起靈轉身朝廚房走去,想給自己弄點吃的,做做復健,卻打不起精神──直到他的視線落在客廳的茶几上:那是吳邪的筆記型電腦,連螢幕都沒闔上,就這麼放置著。

張起靈的第一個反應是,糟糕,吳邪忘記帶走了!他連忙四處找尋手機,想趕緊通知對方。

然後,他注意到貼在筆電上的黃色便利貼。

湊近一看,張起靈發現吳邪用鉛筆在上頭寫著筆記型電腦的密碼,並圈了一個笑臉。他不明所以地在沙發上坐下,手指滑動,點亮了螢幕,照著便利貼上的字母輸入密碼。

待機狀態下的電腦被喚醒,屏幕上顯示吳邪開著一個音檔。張起靈猶豫了一下,輕敲空白鍵,撥放。

首先傳入耳中的是輕柔的木吉他聲響,旋律有點熟悉,但張起靈一下子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曲子。

吳邪處心積慮地在這裡放個筆電,只是為了給他聽首歌?

張起靈坐不下去了,站起身,他走進臥室翻出手機,卻發現沒電了,只能摸出線來,回到沙發上一邊充電,一邊等待開機。

他心不在焉地等待手機屏幕亮起,卻不經意讓零碎的歌詞鑽進耳中。


Maybe I know somewhere deep in my soul
或許我靈魂深處,一直清楚明白
That love never lasts
愛情並不能永恆
And we've got to find other ways to make it alone
而我們若不是想盡辦法,獨自度日
Or keep a straight face
就是裝作毫不在意


張起靈一怔──等等,這是他自己的聲音,不是嗎?

但他在什麼時候錄過這首歌?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And I've always lived like this
而我也是一直這麼過來的
Keeping a comfortable distance
與人保持著一個舒適的距離
And up until now I had sworn to myself
直到現在,我仍對自己發誓
That I'm content with loneliness
孤獨並沒什麼不好的
Because none of it was ever worth the risk
因為這一切並不值得冒險


他終於想起來了──這是在「檤慕」解散前,曾經討論過的一首翻唱單曲,他錄過demo,但最後沒有成曲,因為他駕馭不了bridge的爆發力。

這是Paramore在2009年的歌,罕見溫柔輕緩的唱腔,如果缺了bridge爆炸式的宣洩,總覺得整首歌少了點味道。張起靈試了又試,最後只能放棄,並承認任誰都有做不到的事情。

吳邪的電腦裡有這首歌並不奇怪,當初說要幫忙剪接他退隱的影片時,張起靈直接把自己的工作電腦解鎖讓吳邪用,他所有工作的檔案,無論是參加過的節目、錄製過的音樂、表演行程和演唱會錄像全都在裡面──自然也包括了許多棄置不用的demo。

只不過,吳邪為什麼獨獨翻出這首歌?

他伸出手指,將音軌拉到最前面,重頭開始聽。這次,他全神貫注地聆聽,立刻就發現了不同──整首歌的配樂被人重新編曲過,demo當初用的是近似原版的雙吉他、貝斯、鼓,但這個輕柔的版本不是。

張起靈坐直了身體,細細傾聽──除卻木吉他輕柔的聲音之外,在verse 2加進來那優雅滑潤的音色,非大提琴莫屬。

他忍不住了,電話一按就撥了出去。

「早安啊。」吳邪的聲音聽起來心情很好:「你醒啦?」

「你……」張起靈你了半天,下句卻一直說不出來:「你是不是……」

「喔?」吳邪笑了,顯然聽見了背景的音樂:「你聽了?怎麼樣,喜歡新編曲嗎?」

不等張起靈回答,吳邪跟隨歌曲哼唱了起來,即便透過電話有些短暫延遲,嗓音仍明顯微笑著。

「你為什麼……」

「我之前不是問你,想不想要一個退隱禮物嗎?」

張起靈愣了一下:「我不是說,既然你都幫我剪退隱影片,那就足夠了嗎?」

「那怎麼能算數呢?」吳邪苦笑著:「那是工作用的啊。」

「但──」張起靈正想反駁,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等等,這就是為什麼前一陣子你鍥而不捨的想問我願不願意給你拍照嗎?」

「畢竟我的本職是攝影師啊!原想拍一組照片送給你,誰知道你死活不肯!」

「誰會在自己家裡答應別人拍照啊?」

張起靈簡直哭笑不得。又是疫情,又是隔離,兩人在家裡不能說邋遢,但也真稱不上體面──當吳邪提出建議時,他還以為是吳邪悶的不行想拿他當拍攝物件練手。

「為什麼不行?」吳邪理直氣壯:「就是因為你不肯,我只好找其他辦法──這首歌我一直很喜歡,在你的電腦裡聽到demo時,就覺得很適合你,當初你沒有錄完真是太可惜了。」

他聽見吳邪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咬字清晰而溫柔。


But you are the only exception
但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
You are the only exception
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


「如果你喜歡這個編曲,等我到家,就把大提琴的部份重新補上……你現在聽的版本是我拿電子音暫時湊合的,細聽簡直無法忍受。」吳邪在電話的另一頭叨叨絮絮:「大潘為了這件事嘮叨了好久,但話又說回來,那可是大潘,不嘮叨那還是大潘嗎……」

「這就是你要回家一趟的原因嗎?」

「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會感動得一蹋糊塗?」吳邪嘿嘿的笑了:「很可惜,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並不是唯一的原因。」

張起靈沒有說話,他心中極度柔軟的情緒令他有些害怕。

「……沒錄完。」

「哎?小哥你說什麼?」

「我……bridge沒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張起靈不知怎麼的充滿了內疚,彷彿自己當年做不到的爆發力,破壞了這份禮物的美好。

只見吳邪輕描淡寫,卻無比自信的說。

「那不是問題。」


I've got a tight grip on reality
我清楚地明白現實的銳利
But I can't let go of what's in front of me here
卻仍無法放棄擺在面前的感情


透過筆電的喇叭,用清亮的嗓音嘶吼著破開bridge的氣勢,那是吳邪的聲音,附載著叛逆、無畏的情緒。


I know you're leaving in the morning when you wake up
我知道明天當你醒來,你就要離我而去
Leave me with some kind of proof it's not a dream
請留給我證明這不是一場夢境


張起靈說不出話,他不知道吳邪是怎麼瞞著他錄音,他只感覺自己的心融化了。

靜靜聽著末段的歌詞,吳邪的聲音跟他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宛若交換鄭重的誓言。


You are the only exception
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
You are the only exception
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
You are the only exception
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
You are the only exception
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
And I'm on my way to believing
而我正努力相信著愛情的存在


「……還行嗎?」

隨著音樂結束,吳邪帶著期盼和不安,詢問著。不等張起靈回答,他自己又急急忙忙地補充:「當然啦,我很久沒有寫流行樂的編曲,還有很多地方要補強──」

「不。」

「嗯?」

「不,」張起靈異常嚴肅地說:「很完美,非常。」

「完美?」吳邪一聽,笑了:「你太客氣了,你該聽聽大潘怎麼說。」

「我不在乎大潘怎麼說。」張起靈伸手點開循環播放,讓歌曲從頭開始:「我覺得很好,謝謝你。」

吳邪又笑了。

「小哥,你知道嗎?流行歌的編曲對我來說是特別的,我很少觸碰。你看X.W.上面那麼多曲子,沒有一首是流行樂──每次我寫流行樂,我就會想起很多事情:年輕氣盛的事情、不經世事的事情。以前總有很多堅持,遇到一些很小的事情就會覺得『管他的,反正我是這樣想的』,義無反顧地做出決定。」

「年輕時,我只想到自己,放大了自我認知和感官,幹得盡是些蠢事──去NINE GATES當junior,這在當年也曾是撼動人生的決定,現在看起來卻只像一場很久以前的夢境,細節都想不起來了。」

「不過,就算都是些毛燥的決定和一知半解的破碎想法,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當年的自己活得比現在張揚恣意。」

「有時候我會想,現在的我是不是有點沒追求?你看,我既沒有繼承古典樂、也沒有在三叔公司待下來,想當導演也虎頭蛇尾,沒留下什麼像樣的作品,最後當個得過且過的攝影師──曾經有過的理想,現在也一點影子都看不到了。」

「有一次,我拿這個困惑問我二叔。二叔對我說,沒關係的,小邪,人生在世,自己開心最重要。」吳邪停頓了一下:「二叔,他年紀也大了,一個人住在紐約我不放心。等疫情好轉,我得去看看他。」

「我跟你一起去。」張起靈毫不猶豫:「我們要一起去很多地方──去紐約找吳二白、去釜山找順哥。」

「是嗎?」吳邪笑了。他打著方向燈,靠著路邊停了下來,張起靈聽見對方拉起剎車的聲音:「小哥。」

「嗯?」

「……我們,也去加州看看文錦姨嗎?」

倆人沉默了幾秒,背景仍是迴旋不已的: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

「去的。」張起靈承諾。

吳邪沒有立刻接話。

看對方的態度,張起靈大概明白了。他思索著,琢磨了一下措辭:「兩個人一起過日子,有很多事情需要說明白、共同決定。很多年前,我什麼都沒有說就離開你,自顧自地做出決定,後來我一直很後悔。」

吳邪還是沒有說話。

「我……不希望再犯一次錯,更不希望你獨自去承受什麼。」張起靈頓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吳邪,你是不是想跟吳三省和陳文錦坦白?」

從話筒的另一端,他聽見吳邪很深很深的吁了一口氣。

這就合理了:這首歌作為禮物、清晨迴避的道別。張起靈想,耳畔聽著吳邪低聲解釋。吳邪說他原想回家之後,單獨跟家裡人說,這樣萬一家人反應激烈,不至於直接影響張起靈。

「我沒有後悔。我遇見了你,從不後悔。」吳邪的聲音很堅定,只有一點點無奈:「但我希望避免衝突。」

張起靈停頓了幾秒,隨即如釋重負地笑了。他嘆了口氣,搖搖頭,然後又笑了起來。

「小哥?」吳邪不解:「……怎麼了嗎?」

「不……」張起靈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收斂心神:「我和你一樣。」

「什麼?」

「我也希望避免衝突,所以請人先幫忙做了一些預警。」

「什麼意思?你在說什麼?」

「Black Sheep的主唱幫我向Mr.3透露我們在航班上相遇,阿寧則轉述Carolina的故事給Wengine Chen聽,故事裡有你有我。」

吳邪沉默了一下,貌似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但他們,沒有來質問我。」

「他們也沒有找我。」張起靈平靜的說:「而我在NINE GATES的工作依舊照常。」

「你的意思是說──」

「嗯。」

「他們搞不好已經──」

「對。」

「不過親口告訴他們,是不是還是比較──」

「沒錯。」

「那我們,要不要乾脆現在──」

「你撥,我跟你在線上一起跟他們說。」張起靈被吳邪的反應逗笑了:「而且,誰知道呢?他們說不定也有消息要跟我們分享。」

當電話撥通,千篇一律的鈴聲響起時,張起靈伸手將筆記型電腦的音量轉小。

歌曲中,張起靈的聲音和吳邪的交錯、纏繞。


You are the only exception
你是唯一令我動心的例外
And I'm on my way to believing
而我正努力相信著愛情的存在


他們,共同等待著。






(Nine Gates系列結束)






作者碎念:


NINE GATES整個系列包含了《NINE GATES junior》 → 《Til then, in Malibu》 → 《失戀的滋味》 → 《A Decade Ago》 → 《The Only Exception》
完整的系列在這邊可以看到
秉持著一個紀念的想法,NINE GATES會被做成本子,目前在最後的收尾階段,想先正式開印調,這樣我比較好估印量跟價格,資料下收:

書名:盜墓筆記衍生創作──《NINE GATES》
內文:ire(貓靴)
封面及排版:久里
版型:A5橫書
封面: 雪銅紙 250g(上絲絨膜)
內文紙張: 嵩高微塗紙73g
頁數:310頁
價格:400元
(不含郵資)


想看封面sample的人這邊請
願意填印調的人這邊請

我還做了一個歌單,NINE GATES系列裡有提到過的(包含被角色提及的歌曲)都放在裡面:這邊請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3-1-12 17:52 編輯

留言

@逗留一夏 嘿! 2023-5-9 11:45
@慕卿雲 我是蹲等你的文章後續的那位啊w 2023-5-8 19:23
@逗留一夏 嗯,好像在哪看過? 2023-5-8 15:27
@慕卿雲 有沒有覺得我很熟悉~~~ 2023-5-8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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