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溫柔長夜
角色:伊斯特•林肯、瓦倫丁•柯恩
分級:PG-13
簡介:企劃主線。
警告:此為 《Gentle Dark 2》 企劃相關創作。
[0] The Day (L)
滿天風雪,寒意滲骨,極光讓新落的雪不是純粹的白,染上淺淡的灰。一月的寒風呼嘯,伊斯特估量著風雪的程度,身軀在前行的車內始終維持平穩。引擎轟鳴,車底一池湖水凍得結實,汽車緩緩朝湖中島前進。
身旁的瓦倫丁正與接應的司書談話,從天氣入手,談到路上抓捕的吸血鬼和前血奴先他們一步抵達,以及亞斯德斯克的簡單介紹。會長是被稱為「溫柔先生」的三刻開採司書,克里斯多夫•勞倫佐,此地的專業在於讓血奴回歸社會,三月的吸血鬼拍賣會則是一整年的重頭戲,會吸引眾多貴族前來,吸血鬼成交金額的九成將歸給前血奴,一成作為讀書會的傭金。
整體和他被克里絲與瓦倫丁壓著看完的公文相同。小圖書館的小讀書會就是這點不好,克里絲需要盯哨的人太少,他太容易被抓到。
伊斯特對談話喪失興趣,抹開車窗白霧,盯著永夜中的冰面,黑夜的影子黯淡地壓在上頭,輪胎偶爾輾過細碎不平的冰塊,顛簸,細小的冰渣爆裂,厚實冰層下暗藏淡水魚,空閒時刻他能去釣魚或獵水鴨。
車輛停下,伊斯特率先開門,由後車廂取出兩個大皮箱,武器和個人慣用品各一,準備往島上唯一的建築物去,接應的司書跟在他後頭,最後是也提著兩個皮箱的瓦倫丁。瓦倫丁喊住他,示意請接應人員走在前頭。
「瓦倫丁,建築物只有一棟。」
「但你得注意禮貌。」
伊斯特聳聳肩,寒風讓他把臉更埋進圍巾裡一些,如果能連耳朵都埋進去再好不過。
他們分到的宿舍是雙人房。一進門可以看見簡易客廳的茶几與沙發,電視正對長形茶几的方向,一扇方形雙開平開窗,房間內有木製的上下舖床板、衣櫃、書架、門斜對側的牆角有張L型書桌。伊斯特放下行李,探頭到電視後方確認電源正常,開啟機器檢查訊號。就算他這輩子只剩黑白紅電影可欣賞,他依舊喜歡。
「居然有電視……設備很好。」
「嗯。」
「別忘記,要先一起去報到。」
「我知道。」
伊斯特的心情明顯轉好,換下圍巾掛好大衣,整理儀容,說是整理不過是把冷風吹亂的頭髮重新綁成蓬鬆的一束,隨即靠在門邊等候,又想起一件事,向指尖繞髮的瓦倫丁喊:「對了,我想睡上鋪。」
瓦倫丁咬著髮圈看他一眼,編好辮子再鬆口,細心束緊。
「可以啊,我不介意這個。」
「本讀書會最大的特色便是『血奴回歸服務』。藉由拍賣掉活體吸血鬼,贊助曾經為血奴的人們。貴族們也可以順手做善事,是個一舉數得的社福方式。」
蓄著鬍子、穿有社福制服的男人說,對方是亞斯德斯克的輔佐官,傑佛瑞•岡薩雷茲。
伊斯特只想吸血鬼跟人類跟血奴殺起來其實沒多大差別,所以賣吸血鬼器官跟賣人器官去觀賞差別也不會太大,真要說只差在眼睛,但相信這間會議室沒有任何人想要聽。不用忙聖詩節、房間裡有電視他挺高興的,不想立刻打道回府。
「……期望你們能夠好好的發揮你的專長,不讓我們失望。你們之前是在哪個讀書會服務呢?」
「岡薩雷茲先生,您好。我是瓦倫丁•柯恩,旁邊這位是……」
瓦倫丁微微欠身,他跟著自我介紹。
「伊斯特•林肯,你好。」
「我和伊斯特隸屬於開採讀書會,費斯。這次能來到亞斯德斯克進行支援,替血奴回歸社會盡一份心力,深感榮幸。」
「嗯,期待你們日後的表現。接下來我會講解這段期間你們需要遵守的規定。」
一、吸血鬼在這是重要的商品,除了不得已的狀況,傷到他們可能會被辭退。
二、前血奴在這很自由,在某些情況下他們對自己吸血鬼的權力會超出司書。他們能對吸血鬼做的事非常自由,除非他們傷到自己,你通常不能阻止他,那是他自己的寶石。
「三,這算是本讀書會的默契,如果在圖書館的書架上發現什麼東西,暫時先讓他放著。過幾天再去把枯掉的花回收丟棄就可以。瓶子會自己不見。叫孩子們遠離就好。如果你們看見了,就會知道我在說什麼。以上,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這段期間不會有新的開採任務有些可惜,但房間裡有電視,圖書館還有會自己消失的瓶子,不算太壞。那問題就是他有多少閒暇時間看電影跟狩獵。
「岡薩雷茲……先生。開採司書的主要業務是什麼?」
「開採主要負責戒護,不用我說,必須輪班。鑑定與社福處理吸血鬼的事務時如果需要協助你們也必須去支援。」
輪班。伊斯特喜歡這個詞,沒有班就是閒暇。岡薩雷茲的目光掃過他胸前的透明水晶,再度開口。
「但是,由於本地點和外界絕對保密,一刻司書還須負責諸如清掃廁所、浴場、廚房等公共空間的職務。同樣地,也是輪班。」
哈──?他的表情十足不情願,瓦倫丁側頭看他,手腕配戴的紅石英中有兩道刻痕,此刻尤其明顯,「伊斯特。」對方制止的聲音聽起來正在竊笑,伊斯特挑起半邊眉毛。
早知道就不殺……開玩笑的,哪有什麼早知道。
他也不後悔。
「都了解了嗎,那很好,期待你們的表現。你們可以回去宿舍了。」
[1] Clean
今天就決定來大掃除吧。
大事不妙。伊斯特盡量挺直脊椎去聽克里斯多夫與岡薩雷茲說話,第一句話就讓他喪失幹勁。瓦倫丁筆挺地站在他身邊,雙手垂在身側,在會長與輔佐官對供餐給吸血鬼的方式產生分歧時不動聲色,吸管或者血包?照他的理解,他的搭檔會把分歧解釋為:司書看著辦。然後把血袋丟到納博科夫面前叫對方看著辦。
那個吵鬧的十二歲前血奴聽說能掃牢房也會蹦蹦跳跳跑來,帶著未消散乾淨的氣味要求協助,「幫丈夫打掃房間是未婚妻的義務!」被賣了還幫忙數鈔票就是這種情況,見過了私刑房監禁房,飲過異種血液的甜美食物依然想和饕客結婚,獻身是使命與義務,想以賣掉吸血鬼的錢把吸血鬼贖回來,十四歲生日當天被破處折磨分屍也心甘情願。這個故事有文豪會喜歡。
「瓦倫丁,打個商量。」解散後伊斯特叫住對方,「我之後有公共區域清掃排班,你去掃牢房?」
對方沒有拒絕的意思,和他一同走向牢房。
「不想應付哈勒溫?」
「同時加上你和吸血鬼。你自己知道場面會變成怎樣。」
瓦倫丁的笑容十足營業,毫無破綻。
「我打掃時才會放她進來。」
「那就無所謂。別在她面前把血袋丟在納博科夫臉上,她煩你不聽就來煩我。」
「納博科夫……噢,這次害蟲的名字。」對方頓了會才想起來,又對原本話題回覆道:「哈哈,你也不會聽啊。」
伊斯特承認這點。
「但是吵。」
交易成功,可惜他回房前不巧碰到岡薩雷茲,現在手上改拿克里斯多夫房間的鑰匙,站在主樓頂樓的東南方準備幫腰痛的會長掃房間。
鑰匙插入鎖孔,旋轉,進門是隨意堆放的衣服、積滿灰塵的櫃子與凌亂的桌面。伊斯特朝窗外的黑夜吐舌頭,玻璃反射他的倒影,好麻煩,克里斯多夫需要的是管家或瓦倫丁,不是司書或伊斯特。
來都來了,不如好好參觀。
播放留聲機做背景樂,待會記得把磁盤或圓筒調回原位,他也想存錢買一台來聽歌劇跟各式音樂。上了鎖的木盒跟冷藏櫃想開也開不得,真好奇需要上鎖的原因,若是推理小說,其中一定藏著屍體。
首先清理藥物調製臺。伊斯特不喜歡過重的氣味,菸味藥味香水味一視同仁,盡快去除,濕抹布擦過一眼看得見的位置,藥粉和灰塵在抹布底層被搓成細長條狀,用清水沖進水槽,殘屑以腳撥進桌底陰影。接著把生活用品收好,在櫃子有限的空間內玩俄羅斯方塊,藥罐子全數藥名對外排列整齊,摺好的衣服、桌面的文件照片疊起並集中,視覺效果就會好看。跟打理圖書館所需的偷懶技巧相同。
冷茶倒掉,洗淨杯子,使用過的止痛茶包拋進垃圾桶。收起原子筆的筆尖,疊起文件、錢幣與書本,伊斯特看光下方壓的圖與文件,順便偷窺記錄與日曆,每個星期五都有事,除了下周、下下周也要去買布丁?布丁愛好者?考不考慮羊奶布丁?真的需要一個瓦倫丁?
確認室內看來比他進來時整齊一倍,伊斯特離開克里斯多夫的房間,鑰匙隨意扔進口袋。他準備回房,路過前血奴的居住區,聽見瓦倫丁和哈勒溫交談,他的好搭檔再怎麼溫文儒雅、照少女要求把哈勒溫放進牢房掃地,只要批評對方喜歡的對象就足夠惹惱懷春的十二歲少女。
沒辦法,不鄙視吸血鬼、不同理血奴都不是瓦倫丁。
「妳看男人的眼光不怎麼好。」
「才不想被你說!拿斧頭跟槍衝進別人家有多正常?妨礙別人談戀愛會被馬踢……這裡應該是羊?」
「真有活力,期望妳的未婚夫能賣個好價錢。」
「啊──有沒有人講過你真的很討人厭?」
他同意。就是這樣才會被投訴,少女的夢中情人可是完美無瑕。自古人說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病。
伊斯特踩著鞋子走近,向他們打招呼,哈勒溫向他大力揮手。
「伊斯特,幫我!他說要把我丈夫賣掉!」
「去買回來啊。」
「幫我。」
「我只負責開採,幫妳在賣掉前殺掉?」
「你……算了,我靠自己!」
哈勒溫氣沖沖甩上門,剩他跟瓦倫丁在門外。瓦倫丁問他怎麼在這,他照實回答:被抓去打掃會長房間。他們邁步回寢室,鑰匙在他口袋碰撞出清脆聲響,喚起瓦倫丁的注意,伊斯特於是把東西拿出來,說起話神色如常。
「會長房間的鑰匙,不小心帶回來了。」
「是嗎。」瓦倫丁仍在微笑,並不在意真假,「要記得拿去還喔。」
[2] Sheep
天氣依舊寒冷,難得晴朗的天空又快再次飄落雪花。交誼廳中伊斯特選了一個靠近爐火的位置,在繪有美麗圖案的地毯坐下,盯著火焰吞食松脂,搖晃擺盪,舔拭乾燥的柴薪,霹啪、霹啪,溫熱的松香和暖意從最靠近的腳趾傳達到身體,搭配輕柔舞曲,從中或許真能看出生命哲學。
亞斯德斯克今天舉行「毛線編織體驗」的活動。
眾所皆知,溫德海姆盛產羊毛,即使是湖中要塞的亞斯德斯克,建築旁也有黑臉羊群的牧場,這個季節又不適合進行戶外活動,司書們這次的工作便是帶領前血奴們一同編織。
「至於不擅長這類事情的司書,請去展示房為吸血鬼們量身。費賽爾。」
一頭紅髮的二刻鑑定司書聽從岡薩雷茲的話向前,費賽爾•奧特夫是亞斯德斯克的醫療組長。
「是,那個……因為溫柔先生不知道跑去哪裡了,所以另外『底座』的部分由我來說明。為了迎接拍賣會,照以往的傳統我們會幫吸血鬼們訂製一套服裝,就像寶石的底座一樣。這是溫柔先生的形容詞!」
發下各色毛線後是捲尺。瓦倫丁將捲尺扔給他,完美的拋物線,伊斯特單手接住,捲尺垂下一段白底黑字的刻度。
「你去量身?」
「好啊。」
伊斯特起身,坐安樂椅打毛線確實不在他的好球帶。
「我看到你上週幫忙打掃溫柔先生的房間對吧?……啊……好羨慕喔……」
費賽爾像只是想說這句話,馬上便回去忙碌,沒聽見一刻司書的回答,「你早一星期說我就讓給你。」伊斯特走向牢房,打開門和柵欄,銬著玫瑰木手銬的吸血鬼好整以暇,隔著墨鏡用一雙綠松石打量他,聽他說明來意後倒也順從,曾經的社會成功人士理解階下囚沒有反抗的本錢。
接下來是胸圍,把手舉高,感謝你的配合──伊斯特官腔道,把捲尺繞過納博科夫的胸膛,紀錄好尺寸,外貌約三十出頭的吸血鬼抬高手,對他百般無聊的聲音與神情低聲笑了,開啟進門後的第一個話題。
「把我家門板踹飛三米的小鬼今天沒有來?」
「在打毛線。」
「可真有閒情逸致。」吸血鬼態度中的輕蔑探出頭來,深藏卻始終存在,「是叫……伊斯特?先在通風系統內放玫瑰精油是很有創意的點子。」
「我也很喜歡。你專門的地下室使用獨立設備、隔音良好都幫大忙了。」
肉搏跟圍毆有開槍沒有的樂趣。
「但我不懂你當司書的原因。依我來看,你和另外那個小鬼不一樣,是靠喜好做事的類型。」
光相處過一場殺伐戰跟幾次打掃,這算裝熟?隨便指指點點?可伊斯特早習慣他人指指點點,依然故我,對吸血鬼及有錢人也沒什麼敵意或天大的仇恨,聊天更不是罪大惡極的事情,他接續話題:「所以才當司書,納博科夫。我喜歡開採。」
接下來是手臂長度,男人照指示伸長手臂,閒話家常。
「我該理解為喜歡殺生或殺凡派爾?」男人不需回答,逕自結論,「看你的態度是前者吧。出路真少,就算不幸生為人,改當凡派爾的看門狗存糧也是不錯的選擇。」
「感謝高見,又當狗又當食物還是算了吧。」
「我想也是。另外,血包不能選嗎?我喜歡年輕女性,最好七到十四歲。」
「工作問題一律建議離職,糧食問題一律建議忍耐。」
測量腿長,納博科夫好整以暇站直,語句清楚又彷彿自語。
「怎麼能說忍就忍?既然把獵捕我們當興趣,那你應該能理解,伊斯特。品嘗過處女後要怎麼回去喝老化又油膩的高脂肪血?你會退回去殺死貓狗嗎?」
「喔,要幫你拿意見單來上書給會長嗎?」
「不必。」
量完了。伊斯特記錄尺寸,準備走出牢房。納博科夫坐回床沿,綠松石滿是調侃,「所以,和凡派爾同樣不容於世的你怎麼有那種搭檔呢?」
「你不能代表所有凡派爾吧?但這個問題我倒是可以回答。」
伊斯特回頭,馬尾甩出漂亮的弧形,神情仍是無所謂的模樣,嘴角卻微微翹起。
「因為他是我第一個共犯。」
他的共犯與哈勒溫在打毛線。
女孩子約是剛才已經被氣到不想再說話,不發一語。瓦倫丁不為所動,細心關注對方狀況,偶爾出言或以動作指導,援手遭拒就用自己的作品示範,再拆開,垂眼看哈勒溫笨拙地有樣學樣,面貌很是慈祥。對方手中的編織不停,白色毛線已有簡單的雛型,不忘抱怨。
「不只提供住處跟食物給吸血鬼,還得為他們做衣服?真令人難以理解,吸血鬼這種害蟲就應該……」
又要吵架了。伊斯特朝瓦倫丁的背影走去,腳步無聲無息,他把記有納博科夫身材尺寸的紙條遞過桌面,交付哈勒溫,隨後拉開搭檔旁的椅子坐下,玩弄起對方手上編織物另一端的線團。伊斯特把手指插入線圈,從成團的漂亮毛線中勾出埋藏最中間的尾端,把瓦倫丁的話接下去,「別住見鬼的房子,丟在牆角頭下腳上固定好四肢,再從屁眼接根管子到嘴巴封好示眾。一包血袋永續利用。」
哈勒溫張著嘴巴看他,活到十二歲從沒聽過他跟老獵人們學來的粗俗話,但這大概不是瓦倫丁跟著轉頭看他的原因。他玩弄拉出的毛線,打上幾個鬆垮的結,決定先問眼前的女孩。
「對了,哈勒溫。妳有想要納博科夫穿的衣服嗎?」
「黑西裝!結婚的那種!」女孩放棄追究,拍著桌面臉龐通紅地站起來,「我想提前看他結婚的時候有多帥氣!」
「可以。有沒有其他要求?」
「沒有!……啊,我可以穿婚紗嗎?」
「要再確認,但這裡也有少女吸血鬼,可行性很高。」伊斯特的目光從高興回到編織的女孩子轉向瓦倫丁,「換你?」
「伊斯特……你是天才嗎?」
瓦倫丁暫停編織,除了手上的毛線團外他並未仔細辨認其他線團的顏色,也看不出對方要編的成品。不過即使他懂編織,為避免瓦倫丁佯裝失手勒死納博科夫,他依然得去量尺寸。
「但至少得砍斷四肢吧,害蟲活得越久越危險。」
「那就失去接管子的意義了,瓦倫丁。」誠然,瓦倫丁根本不在乎,只是希望吸血鬼死得越慘越好,伊斯特看見岡薩雷茲在角落悄悄招手,於是起身,「生不如死跟羞恥也是一種折磨。」
瓦倫丁抬頭,眉眼溫和。
「怎麼了?」
「天才不想織毛線。待會見。」
「待會見。」
伊斯特跟隨岡薩雷茲進入的小型會議室中擺有一瓶玫瑰花。
「打擾你進行活動了。我觀察了你這幾天的表現,你能夠和吸血鬼相處,我想找你談談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前日打掃瓦倫丁拿廁所洗潔劑進吸血鬼的牢房,他真心認為有比較才有距離。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是有點危險的話題,在玫瑰之下發誓,你絕對要保密。如果你不同意的話,現在就可以開門離開。放心,不會有任何懲處的。」
直覺告訴他事情將要變得有趣。伊斯特選擇吞下對花發誓的質疑,從善如流口是心非。岡薩雷茲請他坐下,跟著坐到他的對面,問他知不知道克萊門特號。
那是一艘以「進口商品」為目的,讓大量外地的阿爾法吸血鬼偷渡進來的輪船。船上特別營造成的讓吸血鬼容易製造、豢養血奴的環境,好讓吸血鬼更容易被送進亞斯德斯克,策劃者為克里斯多夫,協助航行的船員也在靠岸後被讀書會長全數放血滅口。
「包括試圖干擾他的阿爾法獵人在內,僅僅只是兩個月,克里斯多夫在那艘船上殺害的人類數量恐怕就超過我殺的吸血鬼了吧。誰知道剛好在他出國期間失蹤的副會長又是怎麼一回事了。豪斯當時也是很想一起上船的。」
嗯,克萊門特號的不在場證明之謎?真凶究竟是在場者或不在場者──待處理,他還沒聽見重點。
「我希望的是,藉由讓他失勢結束這個曠日廢時的制度,或許這個機關可以思考轉型吧,成為單純的療養院也不錯。」岡薩雷茲說:「希望你做的事不難,只要能讓他在貴族面前出醜,讓他不被信任,就足夠了。 最後的目標就是讓商品出問題,也就是──讓吸血鬼逃跑。」
「聽起來很瘋狂嗎?」
輔佐官神情依舊嚴肅,繼續說明。以對方的立場無法親自動手,所以吸血鬼的人選交由司書來找,岡薩雷茲會給予情報和協助,幾周後也會有協力者到來。若是被發現,也會是人力分派的岡薩雷茲會被究責……
「你意下如何呢?」
伊斯特幾乎要笑出聲,眨著靈動的眼睛,表情是見到新奇事物的興奮,在岡薩雷茲皺眉前又壓下去,餘漆黑瞳彩奕奕生輝。他想說能不能問克里斯多夫殺人時的感想?想說和吸血鬼相處得好是因為對方說他是剛好生作人類的同類,想告訴岡薩雷茲說才不瘋狂──非常有趣。
他想說腦海中翻騰的所有事情,話到了嘴邊變成同意,岡薩雷茲點點頭。
「作為共犯的證明,你先收下這個吧。這是吸血鬼的手銬使用的玫瑰精油的稀釋劑。只要用上,抑制吸血鬼天生力量的效果就會減弱。現在如果你有想到適合的人……的吸血鬼,就去找他吧。務必告訴他先不要輕舉妄動,最好的時機會出現的。」
伊斯特收下稀釋劑,他經手又沒殺到的吸血鬼在亞斯德斯克也只有一個。
「所以,會長設計進口害蟲、不顧有人可能有很糟的待遇、還殺了很多人?」
「他是這麼說。」伊斯特坐在書桌椅,輕拋起手中的稀釋劑向搭檔全盤托出,他連以上帝發的誓言也從不遵守,在區區植物前發的誓言如何更有保證,「紀錄有心就能查到,我找過了,阿爾法吸血鬼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最後你答應了?」
「沒錯。」伊斯特接穩玻璃瓶,看往皺起眉頭的人,「瓦倫丁,你有普通的玫瑰精油吧?先試試看這東西有沒有用。保險點,下周換手銬精油的時候也要試。」
「……伊斯特,你要讓那傢伙逃跑?」
「不是納博科夫也行。但我以為這個提案你會喜歡?」
對方的語調驟然放低放冷。
「放跑害蟲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喜歡。」
「瓦倫丁。」
而伊斯特說,簡單愉快地直搗核心。
「逃走的話,追捕途中殺掉就是沒辦法的事情了吧?」
[3] Inclusion
「納博科夫,問個問題。你對逃跑有興趣嗎?」
伊斯特拉開柵欄外的椅子,面對椅背朝牢籠內的吸血鬼坐下,後者望向他,少見的戒備中藏有興味盎然。
「很……有意思的提案,不用被賣掉我樂見其成。但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不是我有好處,是我的雇主。不過很有趣我就答應了。」
「如果你想說服人,這理由很差勁。雇主?」
「事實哪有差不差勁?雇主是商業機密。」
「你居然遵守保密義務?」納博科夫語帶嘲諷,「門外的小鬼可不是會把鑰匙雙手奉上的傢伙。」
「喔,不用擔心。」伊斯特雙手趴在椅背頂,清楚對方在講把風的瓦倫丁,「我談好了。」
「怎麼證明?你們可能背叛我,你也可能會被搭檔背叛。」
「說的好像你拒絕後有被賣掉的其他選項。納博科夫,我是有趣好辦事,至於瓦倫丁,他不會。」伊斯特斷言的態度讓吸血鬼挑高眉毛,「明天要鑑定吸血鬼的眼睛品質跟補充手銬精油,他會幫你稀釋精油。」
他是沒有其他選項,更沒打算拒絕,坐以待斃不是他的習慣。牢房內的吸血鬼翹起腳,直指司書的素面尖頭皮鞋黑得發亮,想像二刻司書心不甘情不願的畫面忍不住發笑。
「細節?先說來聽聽。」
鑑定報告出爐,伊斯特把寫好結果的6C鑑定書、克里斯多夫請客的甜膩布丁一併交予哈勒溫,見女孩子左看右看也沒釐清所以然,轉而尋求他協助。瓦倫丁不在現場,他又不能放哈勒溫去找對方,只得親自彎腰替對方講解。
「先講結論,納博科夫的價值不高……別對我生氣,這有客觀標準。」伊斯特聳肩,指向數據,「綠松石雙眸,克拉(Carat)普通,他不是有水汪汪大眼的吸血鬼。」
納博科夫眼型細長,危險勾人,適合欺騙女性,未經世事的少女和愛好征服的女人任由挑選。顏色(Color)為鮮豔飽和的瑩藍,但淺色在溫德海姆的貴族中愛好者少。淨度(Clarity)中等,美麗的瑩藍中參雜碎金,像是淘金者趨之若鶩的河流。車工(Cut)更是低落,質地比起寶石更接近玉,雙眼不會折射璀璨光芒,光在眼珠外層暈成柔和的薄膜,使人產生溫柔的錯覺。
哈勒溫依序聽下來,問:「還有兩個C呢?」
「證書(Certificate)跟商譽(Credit)。」
「商……譽?」哈勒溫的神情打從心底無法認同,這樣最麻煩,寄人籬下,別人家的制度他有什麼辦法,「瓦倫丁也好,這邊的人也好,為什麼都那麼討厭吸血鬼呢?」
「妳怎麼不去問當事人?」
「我問過了,但是……」
女孩子欲言又止,二刻司書含笑的回答言猶在耳。
『討厭害蟲需要理由嗎?對我來說,就算長得跟人相同,他們的內在和蚊子沒有差別……外表善於欺人,這樣想如何,看到和人類一樣大的蚊子說人的語言、吸血維生很噁心吧?況且他們喝人血才能存活,光活著就對人類是種壓迫。』
「問過?那應該知道了吧。瓦倫丁對隱瞞這件事沒興趣。」
哈勒溫仍不服氣,抓著證書與衣服下襬,試圖獲得想要的答案。
「會長嘴上說喜歡卻把他們當商品,瓦倫丁把他們當害蟲,那伊斯特你又把他們當成什麼?」
妳這不是知道會說話就可能騙人嗎。聽者偏著腦袋思考,後腦杓的髒雪色馬尾歪向側邊,「他們跟妳一樣。」哈勒溫嚥下口水,正要高興前一刻司書把話說完,「因為現在死掉對我來說都一樣。」
「……哈?」
「這很奇怪?每個人標準都不同。瓦倫丁是依靠本質,我是從死亡會對我造成多大影響的角度,妳和納博科夫也有自己的準則,沒事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我、納博科夫先生、瓦倫丁和其他人都一樣?」
「沒有,瓦倫丁是特別的。」伊斯特坦然,笑容有貓般的慧黠殘酷,黑海明月的記憶至今猶新,他持續添加時間與生命為其增色,「我還在努力讓他變得更特別。」
是司書們集合替吸血鬼補充手銬精油的時間了,也要順便戒備有無可疑的行動。伊斯特向哈勒溫告別,剩女孩一個人站在原地,咀嚼世界不如她所願,生命與種族被分出高低,人人以分辨者自居。千頭萬緒的困惑尚沒有時間憂傷。
「所以他們真的是……那個?」
問題無人聽聞,自然無人知道那個是哪個。
精油會隨時間揮發,因此浸泡過玫瑰精油的木手銬需要定期更換。吸血鬼們將照負責的司書依次排好,更換手銬,距離納博科夫還有十個人,伊斯特在書架間隱密的背光處找到自己的搭檔,正對不久前加入稀釋劑的精油抿緊嘴唇,相較平常可稱為面色不善。
「瓦倫丁,要替吸血鬼換手銬了。」
對方頓住一會,嘆氣,端著泡有稀釋精油的手銬踏出陰影。
「你走路能不能發出點聲音?」
「沒辦法,你也知道我習慣了。」
[4] Book
「晚安,這週是讀書會的『讀書會』的日子。 我和社福司書們會給各位送幾本書,為孩子們唸唸故事,和大家聊聊天。當然,凡派爾也是這活動的對象之一,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呢。岡薩雷茲一向不喜歡這個活動所以沒有參加過,嗯,我好像還比較有社福的樣子呢?」
讀書會難得像真的讀書會。本日的活動由克里斯多夫親自主持,讀書會長興味盎然,唸了一段開場白後坐到會客的椅子上翹起腿。伊斯特拿來納博科夫的新衣,交給對方,吸血鬼瞥過克里斯多夫一眼,確信自己聞到了近似血奴的複雜味道,目光淡淡掃過衣裝,問,誰的主意?
「這裡的會長跟你的所有人。」意思是階下囚沒有拒絕的權利,「試衣間在那邊,我還是瓦倫丁戒護?」
「你。」
完全可理解。伊斯特於是告訴哈勒溫,妳可以好好期待。隨即和吸血鬼前往展示房,臨走前看見一位司書拉來一小推車的書本,無關緊要想到如果是瓦倫丁應該雙手就能舉起來,砸向吸血鬼。
喜歡凡派爾嗎?
讀書會中有人問,克里斯多夫毫不猶豫坦承。
「嗯,喜歡喔。多麼強大又美麗的生物。」
克里斯多夫娓娓道來,他曾經在聖詩節收到拉長石雙眸的凡派爾做為禮物。那位凡派爾救過他一命,如今已不在身邊,他每年仍會替對方祈禱……克里斯多夫的指尖摩娑領口三道刻痕的寶石,伊斯特瞇眼細瞧。嘿,那是拉長石嗎?
「我去外面散個步。」
瓦倫丁打斷觀察,保持微笑拉開椅子,腳步比平常用力,伊斯特聽得出來,對方打從心底認為現在的溫馨氛圍糟糕透頂。暖和的壁爐、喜愛凡派爾的讀書會長、嶄新衣裝的凡派爾、雀躍的哈勒溫……和樂融融,尤其女孩子見到心上人身穿訂製的古典黑西裝──資料描寫:黑底金漆的袖扣、深藍的絨布領帶──合身服裝襯出寬厚的肩膀與結實的腰線,哈勒溫藏不起高興地誇獎他擅長量尺碼。
「好好看!真的很好看!……抱歉,納博科夫先生,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但是,如果我能得到您,我一定會好好珍惜。」
哈勒溫爛漫地笑,雙眸瞇成月牙。納博科夫戴著笑意的面具,厚如極地萬年不化的冰,從墨鏡下露出一雙綠松石道謝。伊斯特單手撐著下顎,聽出凡派爾沒有半分感激,哈勒溫是這群人中唯一堪稱可愛的那個。
「太陽、月亮、珠寶、大地與海洋,四月初開的鮮花,以及一切世間罕有奇珍,環顧蒼穹,天堂拂來的風。」(註1)
看吧,女孩子的雙眼睜得圓亮,纖細的雙手撐住桌面朝他前傾身體,他分辨不出帽子的顏色。
「沒錯!謝謝你,伊斯特!」
「不客氣。」
他拉開椅子,他對克里斯多夫喜歡的《糖果屋》喜好度不大,比起兄妹更理解狩獵的巫婆,人的欲望總愈發高漲,需要越來越甜美的食糧填補飢餓。瓦倫丁跟納博科夫以一貫的表情,優雅而合禮。
「伊斯特?」
「你在挖苦我?」
「沒有啊,不久後你會真的成為浮誇貴族的美人。」他背向凡派爾和女孩子,得到岡薩雷茲的暗號後準時前往小型會議室,「祝讀書會愉快。」
「喔……你來啦?找你不為其他,機會就是下週了。為期一周的吸血鬼的公開展示,也就是貴族們來參觀的日子。我準備了一點驚喜,而你只要在客人們面前讓克里斯多夫難看就行了。做點像是小孩子的事情吧。我想應該會是很有意思的畫面的。」
驚喜是?像是小孩子的事情又是怎樣的事情?怎樣的小孩子?當眾脫下克里斯多夫的褲子?把貴族的假髮掀起來?幹點小偷小摸的勾當?餓個吸血鬼幾天再稀釋精油,讓他去襲擊貴族?這要求的自由度好高。
「最後一個聽起來不錯。」
「哪來的惡魔壞小孩?我記得你以前很乖啊,瓦倫丁,沒禁酒令也滴酒不沾。」
現在倒是全不禱告、雙耳耳垂各打穿一枚小小的洞,以銀飾栓入,該戴玫瑰念珠的手腕佩戴鮮紅二刻石英。
「對人我還是很溫柔的。不然你有其他想法?」
「燒車融冰把他們都困在亞斯德斯克,封鎖孤島大宅中的連環殺人案……之類的。但車算公共,可能會扣薪水或丟工作,算了。」
「伊斯特,你才是哪來的壞小孩。」
「我本來就沒打算當好孩子。」
永夜幕垂,萬里寂寥,月光指引他們腳印的方向,紅鞋平穩且深地埋進雪地,留下並肩的足跡。
「所以沒留下來聽童話故事?」
「我對《糖果屋》沒興趣。」
「喜歡別的?」
「算是,真要挑的話我會選《不萊梅樂團》,旅行路上遇到強匪或殺人犯的公路電影感很好。他們原本想去不萊梅當樂手,最後連不萊梅都沒到就放棄目標,隨遇而安的自由也很愜意……如果唸這個,克里斯多夫會找費賽爾一起學雞跟驢子叫嗎?」
「看起來會。」
他們走到讀書會後方的畜牧場,黑臉綿羊身上羊毛蓬鬆、灰亂,伊斯特知道剃下後洗淨將是新雪般的白,靠柵欄的綿羊緩緩渡步遠離,原因本人提問的模樣彷若打從心底全然不知。
「被討厭了?」
「是你的味道太重。」
戶外通風,伊斯特的接受度比室內要高,但不可否認他的搭檔聞來依然像一枝盛開凍土荒原、挨過嚴霜試煉的極地玫瑰,單手能劈柴、用雙手斧替代尖刺的品種喔,從頭到腳,連護唇膏都是那種凶狠花朵的瑰麗氣味。
然而瓦倫丁並不介意動物的迴避,在他身旁站得沉穩筆挺,漆黑手套撫摸結霜的柵欄。
「我喜歡《人魚公主》跟《哈梅爾的吹笛人》。他們的主題都很簡單明瞭。」
「喜歡主題簡單還是主題本身?」
「都有。」
他潛入過孤寂幽深的海淵,見證過報應不成正比的惡徒,從而理解熱切渴望人世陽光,深諳恨不得以眼還眼。《人魚公主》和《哈梅爾的吹笛人》,無私獻身的純粹愛情,返還自身的因果報應。
都有。
註1:莎士比亞十四行詩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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