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交錯（35，10/22新增）[G]（演藝圈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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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距離交錯

【簡介】
　女子樂團「蔻音」在經紀公司內部是個隱形的存在。五名團員平日做正職，假日隱姓埋名街頭表演，為了達到公司規定的出道門檻而努力。
　身為蔻音吉他手的温郁歡，有個從高中時期就放在心上的人。
　昔日，那個人風靡校內，是位校草；如今，那個人風靡海內外，是位家喻戶曉的男神。
　温郁歡與他同在一間公司，卻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看似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

【附註】
　▪ 背景架空，可以當作平行世界。
　▪ 結局未確定，可能開放式。
　▪ 感情戲可能偏淡。
　▪ 小說關鍵字：演藝圈、偶像團體、樂團、歌手、演員。


※小說尚未進行校稿訂正，或許會有錯字、語句不順、劇情bug等情形，望請海涵，謝謝。



可以在這邊找到我：個人網誌／噗浪
相關小說：《友情十分熟，愛情十分生》

※※※※※

（１）


　　温郁歡卡在半腰高的木櫃子後面，生死未卜。

　　──這說法是誇飾化了，可是對於温郁歡而言，此時確實猶如處於生死交關之際。畢竟，如果被人看見他出沒於起源演藝經紀公司大樓，那麼他就必須被迫退出樂團了。

　　起源演藝經紀公司是目前臺灣經紀公司三大巨頭之一，而温郁歡所屬的女子樂團「蔻音（Koin）」，在起源公司宛如私生子，見不得光。為何會被如此處置，温郁歡也很納悶。

　　總而言之，他現在不能被人看到就是了。



　　為了不被人發現，温郁歡一向盡量選擇距離辦公區最遠、最偏僻的練習室做練習，現在所待的練唱室幾乎是温郁歡的固定選擇。

　　這棟最新落成的起源大樓面積驚人，好比世界盃足球場，所以温郁歡出入練習室時從未遇過人，但是今天──就是今天！温郁歡居然粗心大意，忘記關門了！雖然練唱室氣密門打開的縫只容螞蟻通過，無論誰從室內外經過都看不見彼此，可是剛才温郁歡練得正認真，突然一道通訊軟體的訊息音從外頭竄進耳裡，温郁歡轉頭一看，看見氣密門沒有完全闔上，然後門外立著一道玻璃霧化過的黑色身影，温郁歡差點心臟爆炸，現在回想起來也頭皮發麻。



　　木櫃位於練唱室東側畸零角落，是一個淺淺的長方形凹陷處，公司空間多的是，所以公司人員寧願放個櫃子填補也不願意使用。

　　木櫃後面距離牆壁的狹窄空間恰好能擠進一個人，剛才温郁歡一發現不對勁，就急著把一百七十二公分的自己強行塞了進來。但是，果然很勉強。温郁歡無法完全蹲下，只能卡在半空中以彆扭的半蹲姿勢等候，不僅背對門，視線還完全被木櫃及轉角牆壁擋住，看不見門那邊的動靜。温郁歡腦中瘋狂思考如果外面的人進來的話該怎麼辦，可是思緒像一團毛球一樣凌亂打結。

　　好像也沒什麼辦法，一但被看見，真的就完了。

　　温郁歡愈想愈心灰意冷，不停向老天祈求外面的人千萬別進來、千萬不要看見我的臉。



　　不曉得躲了多少時間，温郁歡躲到雙腿發麻，扶著牆壁和櫃板快要支撐不下去了。一直沒聽見任何動靜，於是温郁歡大起膽子，掙扎著翻出櫃子。

　　温郁歡看著維持原狀的門，以及不再倒映門外人的氣密門玻璃，狠狠鬆一口氣。低頭一看，卻看見自己渾身都是灰塵。

　　温郁歡不敢在乾淨的練唱室裡拍灰塵──即使現在的一身髒就是因為練唱室平時看不見的藏汙納垢──他小心翼翼推開門，確認門外長長的走廊完全沒有人，抓著後背包飛快溜出練唱室並不忘關上門，先衝去洗手間迅速清潔一番，然後趕緊跑了。

　　温郁歡宛如一陣風溜進逃生口，逃命似地在樓梯間一路往下跑，然後來到地下停車場，沿著最邊邊的道路快走，最後走進停車場出入口旁的警衛室，與大樓內部為了幫他們開後門加打掩護而少數被公司允許知道他存在的警衛室老伯匆匆打過招呼後，從警衛室通往馬路的門走出去，假裝自己只不過是個經過起源大樓的路人甲。

　　想到接下來可能面對的處境，温郁歡一邊嘆氣走下坡路，一邊拿出手機，然後透過通訊軟體將剛才的事情告訴蔻音的經紀人徐陽一。

　　徐陽一聽完，「你不是說門幾乎沒開嗎？那就不會被看到吧。」

　　「我看的時候是那樣，但還是不確定……」

　　「所以呢？」

　　「可以請你調閱監視器嗎？確定一下我有沒有真的被看見？」

　　「真麻煩啊，大驚小怪……」徐陽一嘟囔道，聲音十分細碎，但還是被温郁歡聽見了。温郁歡還未做反應，徐陽一便緊接著敷衍道：「好啦好啦，我查出來再通知你。」然後草率掛斷電話。

　　温郁歡看著手機螢幕，嘴角抽搐。

　　雖然料到徐陽一會是這種態度，但是徐陽一還真是嫌棄他們到不行啊。

　　温郁歡抬頭望向豔陽高照，內心既無奈又委屈。



　　温郁歡搭乘捷運，來到三重區安靜巷弄內的豪宅別墅前方。

　　白牆之內，東側主宅高聳，大面積的格柵式落地窗與現代化的建築結構，簡潔俐落的白牆黑瓦；西側則是站在牆外望不見的鬱綠庭園與室內停車場，庭園大樹魁梧，蔥翠茂盛的樹葉從白牆頂端冒了出來。

　　温郁歡走上灰色石板階，從大樹所投下的涼爽樹蔭底下穿過，來到別墅大門前，按下門鈴，不一會兒便有人前來應門。

　　一名中短髮女子穿著連身的粉色家居服，捧著一大碗沙拉，一邊嚼著沙拉一邊對温郁歡說：「真早，早一個小時。」說完便逕自轉身折返。

　　温郁歡動作熟稔地將黑色大門關上，跟在自家團長善筠若後頭穿梭庭園造景，然後進入屋內。在玄關脫鞋子的時候，他對善筠若說：「我剛才在起源，差點被人看見。」

　　善筠若驚詫回頭，嘴裡的萵苣差點噴出來。

　　温郁歡趕緊補充說：「我是說『差點』，可是還是很擔心，所以已經打電話請徐陽一看一下監視器畫面。」他將事發經過簡單解釋一遍。

　　「徐陽一啊，我們怎麼可能請得動那傢伙呢，別幫我們倒忙就很好了。」善筠若滿口嫌棄。「你的情況聽起來還好。但是就算被看見了，起源也不至於那麼心狠手辣吧？」

　　「……你覺得呢，起源吔。」

　　善筠若說完也覺得自己那番話很騙。

　　起源公司可是出了名的嚴格管束旗下藝人及儲備藝人，不管公的私的，什麼都要管。以他們蔻音為例，現在就被起源公司開出的出道條件刁難到必須像個透明人一樣活著，而且還不確定起源公司是否會持續保留他們。

　　不僅出道未定論，還要擔心隨時被炒魷魚──全星公司被起源公司收購，變成起源公司其中一個品牌以後，他們這些原本的全星人好像就變成起源公司裡的下等人，合約條款困難度不只乘以兩倍，而是直接變成ＳＳ級魔王關卡。

　　全星時期，他們和現在一樣被規定出道前必須隱姓埋名，可是起碼在公司裡是自由的；換作起源，他們竟然連出入公司大樓都要躲躲藏藏。然後全星時期呢，並沒有設立什麼出道條件，可是一換到起源，卻突然冒出什麼出道門檻，其中一個門檻是他們蔻音的官方社群帳號追蹤人數必須破百萬人。

　　只靠蒙面街頭演唱，任何資源都不能使用，這樣就要蒐集到百萬人，根本是巴不得他們趕快原地自動解散！

　　善筠若氣死了，但合約被起源公司接手，等於被起源公司抓住要害，根本無法動彈。而且他們這群人，條件本來就矮人一截──唯一例外是最年輕的鍵盤手詹雪，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不久，可以說是小年輕──最年長的主唱兼團長善筠若，三十一歲，對比現在一般藝人但凡十七歲、十八歲出道，再加上年齡第二的貝斯手齊思妍和年齡第三的鼓手洪仙季，都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以及曾以偶像團體身分出道，然後解散回歸社會，自嘲前野放偶像的年齡第四的温郁歡──種種條件加起來，他們蔻音，真的就只有一個「老」字。

　　「我們這種『老』團還有人願意收留，就已經很好了，還奢求什麼？」這是齊思妍的原話，相當卑微。

　　善筠若雖然迫於現實不得不承認某部分，可是每次想起來還是有氣。

　　他把沙拉叉進嘴裡，洩憤似地嚼爛。

　　一旁温郁歡低頭滑手機，熟門熟路地打開「流星家族」ＡＰＰ，畫面一出來便顯示上次登入時所停留的「Lightning雷霆粉絲家族」。

　　流星家族是本土數位龍頭「曙光股份有限公司」入口網站「流星網」的家族功能，註冊會員可以自己成立主題家族，相當於成立小型論壇。由於容易上手、方便使用與容量強大，以及曙光公司收購明星資料庫兼追星網站的「星爆網」而導入豐沛資料與即時功能，因此吸引一大批追星族相繼加入並成立家族，至今已誕生出許許多多粉絲圈耳熟能詳的大型粉絲家族，而「Lightning雷霆粉絲家族」便是其中一個，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男子團體「Lightning雷霆」的粉絲站，被他們的粉絲「Light萊特」簡稱為「首站」。

　　温郁歡點開討論區今天才置頂的文章〈音樂饗宴直播文〉，戳戳螢幕將文裡的投票內容複製貼上，然後傳送簡訊到既定的投票號碼，為今天雷霆在音樂節目《音樂饗宴》的人氣獎添入一票。

　　直播文底下的留言們「來吧！雙料冠軍！₍₍ ◝('ω'◝) ⁾⁾ ₍₍ (◟'ω')◟ ⁾⁾」整齊劃一，温郁歡會心一笑，自動給直播文按讚，然後留下排好隊形的留言，加入萊特們的大部隊。



　　雷霆（Lightning）是起源公司於二〇一三年推出的五人男子偶像團體。現在雖然因為起源公司又於去年推出新的男子偶像團體而不再受到公司主推，但是人氣依舊非常高。

　　其中團員孟桐笙二〇一九年演出改編自經典小說的武俠電視劇《雁行客》，因其首次擔綱男主角卻出人意料之外的絕佳演技、每次武戲都親自上場的敬業精神，以及武打時矯健俐落的帥氣身手，一舉斬獲大眾肯定並奪得各大電視劇獎項，人氣與氣勢銳不可擋，被譽為國內新生代武打明星。

　　但是，網路上一些人詬病他個性冷淡，過度沉默寡言，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一點都不親民，即使再紅也無法成為國民明星。

　　温郁歡在心裡反駁道：孟桐笙才不冷淡，他只是看上去冷淡，再加上發言較為實際而已，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其他萊特也和温郁歡差不多想法，而且很多萊特就是喜歡孟桐笙這樣淡泊清雋、冷酷中帶點憂鬱的模樣，覺得孟桐笙冷冷的樣子其實是呆萌，被非粉絲的網友們吐槽粉絲濾鏡太重。



　　叮咚！

　　温郁歡忽然收到流星網的即時通訊通知。他點開聊天視窗，看見首站族長敲話給他。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小郁？在嗎？

　　萊特△被電到馥郁發芬：在

　　温郁歡大學時是雷霆的追星族，參加一些戶外公演等可以攝影的活動時順手拍了些照，然後又順手獨家給了首站使用，結果首站族長對他招手，邀他加入管理群。他從小組長開始做起，然後迅速被拔擢成為五名副族長之一。

　　一直到成為蔻音，他才因為身分自覺而退出管理職位，可是沒有更改流星網即時通訊名稱，維持擔任副族長時的「萊特△被電到OOO」，然後管理群的大家也沒要求他更改，現在也時常敲他聊天。

　　本來這個帳號也應該按照公司囑咐砍掉的，但他用了好幾年，關於雷霆的青春都在這裡，他捨不得，所以當作私下的分身繼續偷偷使用。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你這次有抽到簽名嗎？

　　萊特△被電到馥郁發芬：目前還沒抽到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唉，這次太慘烈了吧，大家都貢估啊！

　　萊特△被電到馥郁發芬：可見我們萊特一族愈來愈壯大了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哭啊，既高興又心酸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我想拜託你，如果你抽中，能不能幫我們拍點照片影片？

　　温郁歡思考幾秒，語帶保留回覆道：看情況再說吧，可以拍的話我就拍

　　如果抽中了，温郁歡還要看那一場簽名會是否要提出真實身份證明──他不想留下「温郁歡」的紀錄，然後被起源公司抓到。

　　雖然起源公司沒有明文規定旗下藝人不能參加其他藝人的活動，可是簽名會這類主要針對粉絲族群所舉辦的活動，大家都會自動避開。



　　和綽號小麻的首站族長聊完後，温郁歡查看雷霆官方社群帳號，看見孟桐笙被團員拍下來的清逸雋秀的全身側身照。

　　──春色花意正濃，徐徐微風撩開綜合教室灰藍白窗簾，穿著校服坐在鋼琴前彈奏蕭邦的儒雅背影悄然且朦朧地浮現在温郁歡腦海。過往情緒彷彿隨著記憶裡清晰而遙遠的琴聲再次娓娓道來。温郁歡慢慢勾起嘴角，眼神略帶懷念與眷戀。

　　手機螢幕畫面突然彈出「深情至上主義」家族的熱門文章通知，將温郁歡拉回現實。

　　温郁歡點進去，馬上看見該篇熱門文章頂樓的照片。

　　是昨天曝光過的孟桐笙與戴琴思一起上某個綜藝節目的消息追加照。

　　不過，照片雖然拍到正臉，卻是遠拍放大，所以有點模糊，但還是能想像出俊男美女走在一起的賞心悅目。

　　跟昨天看過的偷拍照差不多，工作團隊和藝人團隊一起徒步去不遠處的另一個外景地點，所以其實孟桐笙和戴琴思不是獨處，而是跟著大隊人馬一起走。

　　可是因為孟桐笙以前就在電視節目上說過戴琴思是自己的理想型──也就是夢中情人、喜歡的對象類型──所以這兩人特別受到矚目，不意外拍照者會特地把他們兩個人挑出來拍成合照。



　　戴琴思是宇宙演藝經紀公司於二〇一四年推出的女子偶像團體Christal Girl的團長，但在此之前就是知名童星，五歲開始演戲，戲齡比許多年紀比他大的演員還要多。雖然温郁歡和孟桐笙只比戴琴思大一歲，卻也可以說是從小看著戴琴思的戲長大。戴琴思除了會演戲，歌聲也甜美，演歌視三棲，所以當這樣知名人物重新以偶像團體成員出道時，圈內外都掀起一片驚浪。

　　孟桐笙和戴琴思的首次同劇演出，是二〇一五年播出的八點檔連續劇《春去秋來》，孟桐笙飾演其中一個暗戀戴琴思的小角色。再然後，就是二〇一九年的武俠劇《雁行客》；這次反過來，戴琴思飾演暗戀孟桐笙的女配角。

　　擁有冷都男、冰山男稱號的孟桐笙，搭配氣質滿點的戴琴思，完全就是一對神仙眷侶。

　　本來這一對就只有一小群因為武俠劇而誕生的粉絲在嗨，可是自從孟桐笙說出自己的理想型是戴琴思以後，與兩人有關的粉絲站就如雨後春筍般瘋狂冒出來──從以前一小群人摳糧自嗨，到現在挖出一點點曖昧粉紅就舉國同慶。

　　温郁歡得知孟桐笙的理想型之說以後，不是沒有心碎過，可是追星，真的就只是「追」而已。以前更近的距離他都失敗過了，退到偶像與粉絲的身份，那條鴻溝就更不可能跨越。所以收拾心情之後，他帶著「支持孟桐笙，那就連孟桐笙的戀情一起支持」的想法，一腳跨進在旁邊圍觀孟桐笙與他人幸福的世界。

　　温郁歡也不曉得自己現在到底是在追孟桐笙的星，還是在追自己過往的一份念想。可是他知道自己仍然喜歡著孟桐笙；即使那份喜歡褪色成純粹的欣賞，也還是一種喜歡。

　　□



　　温郁歡和善筠若一起進入團練室，檢查自己的吉他，以及音箱等街頭表演會用到的機器設備，然後，還是忍不住分心看了雷霆的直播表演。

　　雷霆獲得雙料冠軍的時候，一旁跟著收看節目的善筠若托著腮，用感嘆的語氣說：「起源每個都是雙料怪物啊。雖然我覺得我們實力不差，可是雙料冠軍嘛，我有點想像不到。」

　　温郁歡吐槽說：「現在就想雙料冠軍好像有點遠啊。」

　　「也是，先把排行榜獎拿了再說人氣獎吧。」

　　《音樂饗宴》是芒果電視台每週六播出的讓近期發行音樂作品的歌手們上舞台打歌的音樂直播節目。每一次節目最後都會頒發兩個獎盃：一個是按照當週實體專輯銷售、數位專輯銷售與數位串流點擊聆聽的綜合數據所頒發的音樂排行榜獎，一個是觀眾投票給該次演出歌手的節目人氣獎；後者被歌手粉絲們以節目名稱暱稱為「音響獎」，然後如果同時奪得該次的兩個冠軍獎項，就被稱為雙料冠軍。

　　起源公司旗下歌手沒有不紅的，尤其是偶像，每一組偶像都是雙料冠軍的常勝軍。

　　起源出品，品質保證──所以想要成為歌手或偶像的人，擠破頭都想進入起源公司，從進入起源公司前的徵選會就一直競爭激烈。可是，通過徵選會，然後成為儲備藝人，才是真正的考驗開始。温郁歡以前就曾踏入大家夢寐以求的殿堂，但是，還不是落得被淘汰的下場，如今在底層苦苦掙扎。

　　温郁歡心想自己兜兜轉轉，隔著一個品牌的名號重新掛在起源公司底下，好像自己這些年來都沒什麼長進，只學會藉機揩油。



　　之後，兩人一起練習幾首歌，然後加強練習合音，過了半小時，其他三名團員陸續抵達善筠若家。

　　這棟豪宅是善筠若家裡其中一處置產，善筠若從高中開始就和家人住在這裡。不過，現在只有善筠若住在這裡，父母長年跑海外經商，哥哥則在美國工作。

　　自從蔻音五個人選齊，善筠若就把一樓其中一個房間改成團練室，牆壁、天花板和地板全部做了隔音，三更半夜也不會吵到鄰居。

　　因為今天會從善筠若家出發去西門町街頭表演，所以温郁歡和團員們前天練習完，就將自己樂器寄放在善筠若家團練室裡。



　　善筠若開休旅車載大夥兒前往西門町做他們每隔兩、三週的例行快閃街頭演出。

　　每次固定準備四首流行歌曲與一首他們的自創歌曲。自創歌曲會週期性更換，但是更換之前都必須讓起源公司分配給他們的音樂製作人聽過並經過起源公司派任負責處理蔻音事務的小組長章紀山與全星品牌負責人翁健偉同意。

　　不過，雖然規則這樣訂，可是他們至今也只成功換過一首歌，也就是截至今日的一年多街頭表演，他們只唱過兩首自創歌曲。起源公司選曲很嚴格，除了歌曲好聽、歌詞適當，風格也很重要。

　　起源公司沒有明定蔻音的風格──就連身為翁健偉外甥女的善筠若也不清楚──但是依照起源公司選曲的標準來看，他們或多或少能猜到起源公司究竟想要他們走哪條路線。

　　──暗黑抒情。

　　目前他們唱過的兩首歌都是這種風格。或許起源公司也在藉由他們街頭表演所獲得的迴響做測試──測試他們到底適合哪種風格，做哪種風格才會有人氣。

　　似乎是因為兩首暗黑抒情歌都反應平平，所以今天唱的第三首自創歌〈戀青空〉，是比較輕快的抒情歌，不再是厚重且壓抑。

　　温郁歡摸著自己南瓜頭套上兩隻尖尖小小的藍銀紋黑色惡魔角，心想：打從一開始讓我們戴著小惡魔角頭套演唱，就已經暗示風格定位了吧？

　　黑色的蒙面兜帽頭套，頭頂附有小惡魔角，以及同色系的黑色長袖裝束與靴子──簡直像是遊戲裡的刺客。冬天穿起來挺禦寒，但是夏天就變成蒸籠，所以五人總是把街頭表演時間排在黃昏或夜晚等天氣涼一點的時候。

　　身為珠寶設計師的善筠若對這種陰沉打扮很有意見，可是，即便全星負責人是他親舅舅，他也完全改變不了現在真正做為他們頂頭上司的起源公司的想法。

　　善筠若偶爾會碎碎念說真想把珠寶鑽石鑲上去，鑲一顆也好，令其他四人聽得直冒冷汗，表示如果弄丟了怎麼辦，他們負擔不起，然後極力把阿莎力說著丟了也沒關係的善筠若勸下來。

　　還有，他們組團的出發點明明是樂團，但是起源公司又計畫在他們身上套上起源所擅長的偶像概念。他們的團名，原本翁健偉取名Sun Cloud，後來被起源公司改成Koin，源自英文諺語「two sides of the same coin」裡的「coin」，以諺語「一體兩面」，延伸出「能作為樂團，也能作為唱跳偶像團體」的涵義。

　　改名的時候他們不知道起源公司在打什麼主意，私下吐槽本來就不滿意太陽雲這個名稱了，沒想到現在更慘，變成銅臭味了。直到突然被安排舞蹈訓練，他們才驚覺起源公司的陰謀，傻眼他們是樂團，怎麼忽然變成需要跳舞的偶像了！

　　不過，就跟善筠若對裝束打扮有意見一樣，他們想要跟起源公司抗議這件事，沒門。而這樣的轉變，也讓他們的年齡和身份顯得更加尷尬──三十多歲、已嫁人、有小孩，這些名詞是可以跟「偶像」兜在一起的嗎？





　　温郁歡拉著載滿音箱等物的手推車，和團員們一起在西門町附近的路口下車，然後徒步走到西門町屈臣氏前面做場地整頓。

　　佈置得差不多之後，温郁歡將三個一模一樣的Ａ型立牌分別架在表演場地左中右三側。立牌正面印刷他們的團名「Koin（蔻音）」與團體logo，以及最重要的連結他們社群網址的QR Code。

　　目前他們社群帳號追蹤人數只有八千多，距離五十萬還遠得很。



　　温郁歡抬頭觀望四周店家與商圈所做的萬聖節裝置藝術，數不清的橘色南瓜大大小小或垂掛或擺設，仿披風或惡魔小翅膀的黑布在南瓜之間隨風飄揚，白色小幽靈和蜘蛛網道具佔滿各個角落，小小的ＬＥＤ燈泡一串串吊掛在騎樓牆外散發五顏六色的燈光，在緩慢移動的擁擠人潮上照映出游移的各色光點。

　　西門町平時人潮就不少，到了萬聖節，更是摩肩擦踵，隨處可見濃情蜜意的情侶檔及輕鬆愜意的親友團結伴出遊。

　　過多的人潮幾乎佔滿商圈的所有通道。蔻音先前就跟屈臣氏店長約好今天要在騎樓前面表演，但是人潮超乎預期，想要空出一小塊地擺放器具，還得厚著臉皮、低聲下氣地請每位遊客稍微移動尊腳，一點都不快閃。

　　不過，人多總好過人少，看著人山人海，蔻音五人內心不免浮升一絲期望。

　　負責樂器演奏的四人先試一下音，然後轉頭聚焦善筠若。善筠若回頭看團員們，微點著頭數著拍子，用堅定的眼神給團員們加油打氣。打了兩個八拍後，開始演奏首次公開的自創曲〈戀青空〉。

　　音樂一奏，馬上吸引不少路過的遊客轉頭注視。

　　温郁歡因為在蔻音之前就有表演經驗，所以面對眾多陌生目光，不太緊張，但其他四人是表演素人，一年多前剛開始街頭表演時，表現得七零八落──三個樂手時常彈錯音打錯拍，主唱則是破音加走音，表演初期總是把他們所需要的注目們給驚跑。還好後來膽子被磨練出來，凸槌次數大幅降低，現在已經穩定許多，比起被人看，他們反而比較擔心大眾不看他們的表演或不聽他們的歌曲。



　　除了蔻音以外，好幾組街頭藝人同時在商圈徒步區表演。有人在變魔術，有人在玩花式籃球，有人在耍火舞，有人拿著刀在挑戰極限──這都是比較稀奇的，最多的就是和蔻音一樣的音樂演奏及聲音演唱。

　　空間規劃不怎麼好，再加上人潮擁擠，温郁歡一邊彈奏吉他，一邊害怕碰撞而有些提心吊膽。忽然，一個被媽媽牽著的小男孩從前方經過時撞倒他們的立牌，温郁歡心臟一跳，差點停止彈奏。

　　小男孩沒有受任何傷，立牌倒是歪了其中一條腿，表面也沾上了灰土。小男孩的媽媽趕緊把牌子重新立起來，對他們點頭表示歉意。

　　善筠若一邊輕快地唱著歌，一邊笑著跟對方點頭表示沒關係。

　　人群紛紛從他們眼前匆匆路過，幾乎沒有人停下來觀看他們的表演。

　　温郁歡以為這是正常的，畢竟商圈擁擠，可是用眼角餘光觀察其他街頭藝人，發現通道擠歸擠，遊客還是能靠在騎樓走道邊緣或坐在路旁陳設的長椅上看表演。隨意觀望一下，大概就屬他們五個人周圍的遊客最腳步匆匆，完全是路過區。

　　温郁歡在心裡稍微嘆口氣，但是臉上仍舊保持笑容。

　　〈戀青空〉表演結束後，反應接近於無，只有幾名屈臣氏客人買完東西走出來，在騎樓裡稍微駐足聽了一會兒。

　　蔻音演唱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才終於吸引到一些人，不過平均十根手指頭就數得過來。

　　看見其中一名觀眾拿起手機掃他們的QR Code，蔻音五人提振士氣，再接再厲。不過，周遭人潮突然掀起莫名的騷動，一堆人開始朝他們斜後方通往捷運站的方向跑過去。幾秒鐘的時間，他們為數稀少的觀眾們就全部跑光了。

　　五個人錯愕。

　　温郁歡一頭霧水，轉頭觀望其他地方，發覺附近人潮銳減，而音樂相關的街頭藝人全和他們一樣情況悽慘荒涼。非音樂類的街頭藝人雖然沒像他們一樣門可羅雀，但是觀眾也流失了大部分。

　　五人將這首歌表演完，停下來稍作休息，就聽見飛奔而過的路人們興奮地說著「網路上很紅的街頭鋼琴表演者」、「頻道追蹤人數有一百萬人那個」等話語。

　　五人動作一頓，不約而同專心聆聽，還真的聽見了悠揚的鋼琴聲，並且居然和他們撞曲，正在演奏他們剛才表演過的知名動畫主題曲，但是路人的反應差了十萬八千里。

　　温郁歡走到十字路口查看，登時被聚集在鋼琴周圍水泄不通的人潮嚇到。

　　洪仙季站到温郁歡旁邊，同樣遙望過去，感嘆一聲，說出温郁歡的心聲：「人好多喔，真羨慕！」

　　幾組街頭藝人跟他們一樣停下表演並觀望那邊的盛況。

　　洪仙季又說：「哪一天我們有那樣的人氣就好了。只有一半也行。」

　　「快回來啦，繼續表演，我們一定可以的！」善筠若把兩人喊回來。

　　五人收拾心情，繼續把剩下的兩首歌表演完。不過，直到他們離開之前，仍然喚不回人潮與觀眾。

　　這就是骨感的現實啊。



　　□



　　温郁歡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用手機重溫雷霆今天的表演舞臺和得冠畫面。

　　孟桐笙以外的四個人輪流抱著兩個獎盃，在舞臺上開心地蹦蹦跳跳，而孟桐笙安靜地站在最旁邊，臉上露出溫和淺笑。

　　温郁歡進入雷霆首站，在慶祝雙料冠軍的文章底下加入祝賀行列。然後，他看著天花板，想起剛才街頭表演完後又去善筠若家團練一會兒時，洪仙季開玩笑說：「小雪自己去弄個MeTube頻道當街頭鋼琴表演MeTuber，說不定會比我們更快出道。」

　　大家聞言失笑。詹雪笑著搖頭，但無論哪個人都沒說有反駁。

　　洪仙季那番玩笑話不帶惡意，也並非嘲弄「隨便哪個人都能成為街頭鋼琴表演者」，而是暗指現今街頭鋼琴演奏的夯度，以及他們蔻音的停滯不前。

　　自從知名鋼琴品牌在國內各個景點廣設可自由彈奏的野生鋼琴以後，網路上就流行起街頭鋼琴表演，順勢捧紅許多在影音平台上傳影片的鋼琴表演者，例如之前在西門町一瞬間打趴包含蔻音在內的所有街頭藝人的MeTuber，追蹤人數足有一百萬──這數字甚至不包括MeTube以外的影音平台──是MeTube十大街頭鋼琴演奏者之首。

　　礙於起源公司限制，蔻音沒有成立自己的影音頻道，網路上唯一的對外管道，就是被懶於更新的徐陽一手把持的官方社群帳號。

　　去年温郁歡提議成立影音頻道上傳影音，馬上被起源公司打槍。



　　温郁歡單手舉高手機，雙眼注視螢幕裡的影音網站介面，在心裡想道：不如再提議看看？

　　手機忽然震動，顯示收到新簡訊。温郁歡看見彈出來的通知頭幾個字，便迫不及待地點開簡訊觀看完整內容。

　　「客戶温郁歡您好，恭喜您抽中下週六11月7日舉辦的Lightning雷霆專輯簽名會參加資格，請您於當日下午……前至……報到，行前請備妥……」

　　温郁歡右手緊緊掐住手機，亢奮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站在床上看著雷霆簽名會的中獎簡訊，欣喜若狂。

　　雷霆發行過多少張音樂作品，温郁歡便抽中過幾次簽名會資格，所以算是抽中簽名會的老手了。可是無論抽過多少次，温郁歡每一次都開心得快要飛上天。



　　到了簽名會當天，温郁歡沒有因為刻意低調而做全身烏漆墨黑的特殊打扮。不過，為求安心，他挑了最大頂的、帽簷完全壓下來可以徹底蓋住他眼睛的黑色鴨舌帽，以及有著大鏡片的圓形復古眼鏡，除此之外，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棕色帽Ｔ、深色牛仔褲和黑色運動鞋。當然，還有遮住臉蛋而不可或缺的口罩。

　　好吧，他還是忍不住針對臉部做了充足的遮掩……

　　今天簽名會總共開放一百名粉絲參與，沒有實名認證，只需要亮出中獎的會員卡。

　　起源公司出手就是豪氣，直接租了電影院影廳舉辦簽名會。粉絲們居高臨下地坐在階梯座椅上，而雷霆坐在銀幕前方以多張白色長桌串連而成的桌子後頭，與粉絲們面對面，三不五時抬頭跟粉絲們互動，頻頻引發粉絲們興奮尖叫。

　　座位沒有按照號碼坐，温郁歡也沒有挑選距離門口最近的位置，而是隨意哪裡能坐就坐哪裡，反正座位階梯式，只要別坐得太高處，哪裡都是好視野。

　　大學時就是追星族，所以温郁歡相當熟悉粉絲模式，彷彿執行ＳＯＰ，出門前就自動配備了單眼相機和錄音筆。

　　在温郁歡等候叫號的時候，座位上的萊特們分別舉著吸引偶像目光的物品，例如玩偶、手幅、打開跑馬燈的手機、應援板等，而某些在粉絲圈中擁有極高「威望」或「名聲」響亮的粉絲大站，或者因為參加過許許多多包含簽名會在內的雷霆相關活動而讓雷霆團員留下印象的老萊特，直接亮出標示自己名號或粉絲站名稱的牌板。那些名字在其他萊特眼中就彷彿鑲金的通行證，只要默默亮出來，不必多語，雷霆就會笑著自動送上眼神對視、愛心手勢等粉絲福利。

　　孟桐笙不擅長甜言蜜語，給的福利一向比較溫吞，通常是微笑對視。

　　其實温郁歡也能理解為什麼孟桐笙會被人評論冷淡，如果是不了解孟桐笙的人，單是聽他對粉絲說的話，就會覺得他真的很不會做粉絲經營。

　　「我愛你孟桐笙，跟我結婚吧！你隨隨便便一個眼神就撩撥我的心，你要對此負責──！」不曉得是今天第幾個趁著機會難得而對孟桐笙告白的萊特大喊道。

　　現場突然安靜三秒，大家紛紛看向孟桐笙或那位坐在階梯座椅上的萊特。

　　孟桐笙專心面對坐在眼前的萊特，等前面的椅子空出來以後，才抬頭並舉起麥克風。「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謝謝你。但是，抱歉我沒辦法對你負責。人生只有自己可以負責。」他眼神一如既往的疏清，但是語氣比平常柔和。

　　這番話從一名偶像嘴裡說出來，顯得格外不留情面且冷漠僵硬。一般偶像再不濟，也會回個「謝謝，我也愛你」，誰會像孟桐笙這般連個愛字都吝嗇。

　　可是，萊特們已經習慣孟桐笙這一面，而且孟桐笙每次簽名會都會被萊特們告白個數十遍，然後孟桐笙也會正正經經地拒絕個數十遍，大家對於這樣的風景司空見慣了，就連對孟桐笙告白的萊特都只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無奈笑。

　　温郁歡回想自己告白時，孟桐笙的拒絕可是比現在更加正經八百且不留餘地。

　　「可是我就想要你負責怎麼辦──！」另一位萊特笑著大喊。

　　「沒辦法。」

　　「你好無情噢──！」

　　「是啊，所以別喜歡我了吧。」孟桐笙語氣不自覺帶些慵懶和沙啞。

　　「欸喜歡我吧喜歡我！我更值得你喜歡！」坐在孟桐笙右手邊的梁森漢忽然搶孟桐笙的麥克風，抬頭對那位萊特說道。

　　萊特說：「可是我就喜歡孟桐笙，不喜歡你。」

　　梁森漢捂住心臟，一臉備受打擊。「啊！你好狠心，竟然說得這麼直接！」

　　萊特笑說：「我被孟桐笙拒絕了，所以我也要拒絕你。」

　　梁森漢轉頭用哀怨的眼神瞪孟桐笙，可是孟桐笙把梁森漢當透明人，只顧著與挪到他面前的萊特互動。

　　過了半晌，梁森漢不爽自己被忽視，開始對孟桐笙動手動腳。孟桐笙仍舊專注面對眼前的萊特，卻能用單手一一擋住或破解梁森漢的攻擊，讓瞎忙一段時間的梁森漢討不到好而獨自生悶氣。

　　等孟桐笙前面的位置再次空下來，孟桐笙轉頭注視正在跟萊特互動的梁森漢。

　　「啊，好萌啊！」

　　「黃粱一孟不是夢啊！」

　　「你拍下來了嗎？等一下傳給我！」

　　喜歡孟桐笙和梁森漢配對的萊特們激動地小聲嘰嘰喳喳。

　　温郁歡恰好坐在他們後面，全部聽到了，心想孟梁配果然團內人氣第一。



　　温郁歡努力拍了一些照片和影像，然後終於等到自己的號碼。

　　他帶著雷霆最新專輯、寫有自己暱稱的便條紙和錄音筆過去。

　　第一個面對的是雷霆團長藍威克。

　　藍威克是生活白癡，但是ＩＱ高又記憶力好，雖然沒記住温郁歡的長相，而且温郁歡又把自己遮得認不出臉，可是他低頭看便條紙寫著暱稱「歡欣鼓舞」，就馬上認出這位老萊特，露出有點驚喜的微笑。「是你啊！這陣子在忙嗎？上次好像沒看見你？」

　　上次指的是上次發行音樂作品時的簽名會。

　　温郁歡跟著微笑，「你們現在簽名會太難抽了，我沒抽到。」

　　「對不起啊，我們已經盡量增加簽名會的舉辦次數……」

　　温郁歡揮揮手，「我不是在抱怨。」

　　「哈哈，我知道！只是就還是對你們感到抱歉，你們這麼支持我們，可是我們沒辦法見你們每個人。」

　　「你們有這份心就很好了，我們也知道。」

　　兩人只說了幾句話，温郁歡就被工作人員催促往右邊挪。就這麼陸續挪了四個位置，温郁歡終於來到孟桐笙面前。

　　孟桐笙仍舊表情淡淡的，但在抬頭跟温郁歡對視時淺淺一笑，冰冷感霎時融解。「好久不見。」

　　温郁歡知道這句「好久不見」是對「歡欣鼓舞」說的，不是對「温郁歡」。可是，孟桐笙還記得「歡欣鼓舞」，温郁歡就心滿意足了。

　　温郁歡回應道：「好久不見。」

　　「最近還好嗎？」

　　「老樣子，日子過得去。」

　　剛才和雷霆四名團員明明都可以隨意喇豬屎，可是輪到孟桐笙，温郁歡卻有點找不到話。

　　其實温郁歡腦內有千言萬語，但是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太多話想說，反而一時之間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孟桐笙是如果沒人說話，那麼一起沉默到天荒地老也無所謂的人。於是，氣氛就這麼降沉下來。

　　不過，温郁歡不覺得尷尬。就這麼安靜地坐在一起相處著，他也挺喜歡的。

　　孟桐笙手執金屬奇異筆，在自己個人寫真頁上行雲流水地勾勒出簽名字跡，每個字都蒼勁有力。

　　温郁歡看著孟桐笙從小練琴且習武而修長有力的手指。

　　簽完自己的名字後就是──

　　孟桐笙在頁面右上角、寫真頭頂上方的位置簽下「歡欣鼓舞」四個字。

　　──孟桐笙簽名順序異於常人，習慣簽完自己的名字再寫上對方的名字。

　　「歡」字一筆一畫在温郁歡眼中形成慢速播放的畫面，彷彿孟桐笙正寫著他「温郁歡」的「歡」，彷彿孟桐笙對他小名「歡歡」熟稔地運筆。

　　又忍不住自作多情了。温郁歡心想。

　　孟桐笙簽完名後，將專輯推回給温郁歡，然後雙臂自然地交疊抵著桌沿，接著什麼都沒做，只是睜著平靜如大海的雙眼注視温郁歡，與温郁歡互相凝視。

　　工作人員一向都會趕人，所以每位萊特都不可能在雷霆某一位團員前面停留太久，可是温郁歡就覺得他和孟桐笙好像對視了一世紀那麼久。

　　温郁歡隔壁的萊特正激動地抓著梁森漢的手訴諸自己滿腔愛意，連老套的台詞例如「等你一萬年」都跑出來了，然後整個人隨著情緒的激昂逐漸站起來，接著被工作人員按著肩膀坐回去。可他還是激動得手舞足蹈。

　　孟桐笙轉頭看一眼隔壁氣氛，然後把頭轉回來，對温郁歡微微歪頭，似乎是對温郁歡有別於其他萊特什麼話都不說的舉動感到疑惑。但他沒有催促温郁歡，而是繼續凝視温郁歡，半晌後再次對温郁歡揚起淺淺的一抹笑，星眸燦爛。

　　温郁歡耳朵不爭氣地紅了。

　　誰說孟桐笙冷淡的啊給我出來面對。這眼神明明這麼溫柔，溫柔到可以溺死人！

　　……等等，冷靜啊温郁歡，你可是成熟的大人了，二十六歲的温郁歡了，已經脫胎換骨，不要像以前一樣羞澀。

　　温郁歡嘴上很安靜，心裡卻忙著不停做建設，然後想到什麼而倏地低頭，從褲袋裡抓出三顆喉糖，遞給孟桐笙。

　　孟桐笙看著喉糖微怔。

　　「你喉嚨在痛吧？抱歉，我身上只有三顆。」

　　「……不用抱歉，謝謝你。」

　　温郁歡在腦裡挑揀適當話題，「你是不是要拍片了？青春校園片？」

　　「還沒，明年春節前後才會開機。」

　　「噢，那麼在這部片以前，都沒有戲劇方面的工作了嗎？」温郁歡問完才發覺這問題好像涉及私人。畢竟公開的消息中，孟桐笙下一部要拍的片就是他所問的青春校園電視劇，除此之外都是機密。

　　孟桐笙面色不改地答道：「沒有。」

　　温郁歡想著接下來要說什麼，就被工作人員趕走了。他斜眼往後瞥，看見那名激動的萊特以幾乎要衝撞一切障礙物的氣勢坐到孟桐笙面前，而孟桐笙對那名萊特露出面對他時一樣的溫和淺笑。

　　──從偶像那邊接收到的，絕對不會是獨有的。

　　温郁歡晃晃腦袋，把不切實際的美夢拋出腦外，慢慢走上階梯並入座。

　　□


　　「謝謝惠顧，預祝你們聖誕快樂噢！」

　　温郁歡拉開「芸想玩花」花店玻璃大門，笑吟吟地九十度鞠躬，恭送買下聖誕花盆的一對情侶離開。

　　聖誕節將近，花店正門外兩側與櫥窗內外擺放一叢叢紅焰般的聖誕花盆，每一盆都經由老闆和店員們巧手插藝。華麗的花禮每逢節日便十分熱銷，温郁歡工作的小小花店占地不過六坪，一天就能賣出上千個小花盆。

　　温郁歡和另一名同事負責這個時段的外場和櫃檯，其他同事則在內場作業。

　　同事們挑揀長桌上一枝枝花材與葉材。有人拿著花葉朝花盆比對，反覆做主副客枝的測試，宛如做人生的斷捨離那般修剪或剔除，進行新商品的嘗試；有人則是按照既定設計或客人訂單需求，趕工一個個可交現貨的花卉商品，舉凡花盆、花籃、花束和胸花等。

　　花店暫時沒有客人了，閒下來的温郁歡準備將內場做好的商品搬出來，可是尚未踏入內場，老闆許婷芸便提著兩袋咖啡和蛋糕，推開玻璃門走進來。

　　温郁歡馬上過去幫忙，和許婷芸一起把咖啡和蛋糕放到內場的工作檯上。

　　許婷芸對圍著兩張大工作檯努力作業的所有人喊道：「咖啡和蛋糕買回來了！輪流休息啊，可以先把拿鐵拿去喝，趁熱喝！」

　　「謝謝許姐！」所有人開心歡呼，然後分別放下手上工作，捧著咖啡和蛋糕忙裡偷閒。

　　店內空間狹窄，隨處充斥放滿花朵的桶子和箱子，以及緞帶、紙、水袋和禮盒等包裝材料。

　　大家都是老同事了，早養成經驗和習慣，一旦人多就輪流移動，絕對不能一起動。

　　平時這間店面最多只有三個人，可是一到節慶大趕工，就會全員上工，連先前進駐信義百貨公司所開的分店、分配過去的員工也會被叫過來，儼然一個小型工廠。

　　「這是新的排班表，有什麼問題來跟我說，大家多多互相體諒啊！」趁大家食物下肚而愜意十足的時候，許婷芸將一張張新出爐的排班表送到每位員工手裡。

　　正要拿取拿鐵的温郁歡聽到這話，驟然縮手，然後從許婷芸手中接過排班表。

　　許婷芸見狀，小聲對温郁歡說：「哎呀，我都同意了。」

　　温郁歡同樣小聲回應：「還是覺得對不起，很臨時。」

　　許婷芸瞥一眼温郁歡，然後轉頭大聲問：「大家！排班有問題嗎！」

　　大家齊聲道：「沒有！」

　　許婷芸回頭看温郁歡，用眼神無聲說著「看吧，大家都沒問題，還客氣什麼」，然後轉身喊花店助理，讓他們打掃雜亂的內場。

　　「快一點快一點，動作太慢了！啊不是在飯店花房做過，怎麼還這麼慢！這些花洗了沒？欸這裡的玫瑰刺怎麼還沒有全部剪掉！這桶誰放成交叉的，放成螺旋狀這麼基本的事都能忘！」許婷芸一邊指揮一邊罵，讓喝不到幾口拿鐵的花店助理們像打轉的陀螺一樣動起來。

　　再賴在這裡也只是擋路，温郁歡拿著屬於自己那一份的拿鐵回到外場。看見店門口有人看花，他趕緊將半滴都沒沾的拿鐵放到櫃檯角落，上前招呼去了。

　　好一陣忙碌，打烊的時候，只剩下温郁歡和許婷芸。

　　「許姐，剩下的我來吧，你先走。」

　　正好做完結算的許婷芸轉頭看温郁歡，「好，拜託你了。」

　　「不會，是我麻煩許姐和大家了。」

　　許婷芸微笑，「反正是我同意的。」然後他看著收銀機旁邊擺放裝飾物的一小塊區域，幾秒後問道：「你要不要在店裡放一些宣傳單？說不定宣傳一下，聖誕節那天粉絲人數就衝上去了？」

　　許婷芸以前也這麼提議過，但是温郁歡雖然心動，卻仍然敗在起源公司的疑心病，為了避嫌而婉拒了。

　　不過，這次温郁歡心動大於一切，有點摔破罐子的心態，僅只猶豫幾秒就點頭說：「好，謝謝許姐！」

　　「不用客氣。話說，你們想過開影音頻道嗎？」許婷芸與温郁歡心有靈犀，想到温郁歡前不久才想過的事情。

　　「有啊，可是公司不讓開。」

　　許婷芸疑惑，「因為會曝光你們的臉嗎？可是你們都打扮成那樣了。」

　　温郁歡很無奈，「公司還是怕被認出來。」

　　「認就認吧，為什麼這麼怕你們曝光？」

　　温郁歡認真思考半晌，用不確定的語氣說：「因為可能是賠錢貨，所以不想在確定之前扯上關係？」

　　許婷芸哭笑不得，「什麼賠錢貨，別說得這麼難聽。」

　　温郁歡苦笑，「好吧，是我說得太過分了。但是，我感覺他們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打造我們。雖然他們推出那麼多風靡全球的偶像明星，但是我們這種類型，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吧。因為沒有把握，怕正式推出以後不成功，砸了他們明星製造機的招牌，所以在推出以前就各種刁難我們，看是我們要自己知難而退，或者就當他們的實驗品，去市場測水溫，測成功了才願意讓我們出道，認我們是起源人。」

　　「所以，不管怎麼做，他們都沒損失吧。你們卻要躲躲藏藏，浪費這麼多時間和精力，然後沒有半點報酬。」

　　温郁歡搔搔脖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這樣吧，不一定會有收穫。」

　　許婷芸微微顰眉──就這麼小小一個動作，夢幻氣質添上一絲憂愁的脆弱，立即激起人的保護欲。可是，他嘴巴卻說著與氣質相左的：「看你們這樣被拖磨，我就覺得起源很機掰。這麼大間的公司，做事拖拖拉拉的，不上不下。」許婷芸原本就看不慣起源公司仗著霸佔市場和財大氣粗而近乎病態地管控旗下藝人的作風，如今因為温郁歡的遭遇，對起源公司的印象更差了。

　　「只是拍個影片，這要求不過份吧。我還覺得他們把你們的臉遮起來太可惜，你看，你長得那麼漂亮。」

　　温郁歡睜大眼瞪著眼前網路上人氣極高、個人社群破五十萬粉絲的某花藝界女神──這話從對方嘴裡說出來，完全沒有說服力。

　　什麼美女所認為的美女一定也是個美女──不，沒有這回事。

　　雖然許婷芸外貌不是多麼驚為天人，可是氣質相當出眾，彷彿卡通片裡的公主自帶夢幻光環，隨便哼一句歌都會有鳥飛來。

　　「別不信我的話呀。你不是說你高中在起源訓練過嗎？雖然我不喜歡他們，但他們選人的眼光，我還真的不能說什麼。」

　　起源公司旗下藝人之所以人人都能在日後大鳴大放，「才氣」當然不可或缺，但在此之前，能將人類這種視覺動物吸引過來的第一誘因，自然還是「視覺」。

　　起源公司推出的藝人，全是俊男美女，從成立之初，就沒有例外。當然，多多少少還是有「相較」之下外貌沒那麼突出的人，但那是跟起源公司自己的藝人相比，這些人倘若放到一般社會，依舊能夠冠上帥哥美女的稱號。

　　温郁歡完全就符合這樣的人選。

　　温郁歡或許不是第一眼美女，但他是時下最流行的「初戀臉」。臉蛋清秀端正，溫溫潤潤，不具威脅性，多數人一看就會有好感。

　　起源公司卻把這樣一張利器用陰暗醜陋的布給遮起來，許婷芸覺得起源根本腦袋裝屎，大錯特錯。

　　許婷芸看温郁歡一臉不信，對自己的長相沒有自覺的反應，他說：「嘿，當初我會錄用你，第一個重點就是因為你這張臉啊！多好看啊，氣質又漂亮，放在我花店當門面，客人就會自動上門。」

　　温郁歡：「……」

　　其實許婷芸很早以前就說過這件事了，而且說過很多遍，非常理直氣壯、光明正大，每次都讓温郁歡陷入無語。

　　有時候有人在店裡問許婷芸徵人條件，許婷芸都會直接把温郁歡拉過來，雙手像扶畫框一樣端在温郁歡臉蛋側邊和底下，斬釘截鐵地說：「就要這樣的人！」

　　完全把温郁歡當成徵人樣板。

　　老實說，温郁歡也不是沒有長相自覺，但是──就算這樣，他以前還不是被起源公司淘汰了。

　　再說，起源公司根本不缺好看的人，內部好看的儲備藝人大把抓都抓不完──因為起源公司招牌響亮，所以一堆好看的人前仆後繼搶著進去。

　　起源出品，外貌保證。就連一些儲備藝人，在尚未出道以前就已經有粉絲了。網路上也時常出現起源儲備藝人的相關文章，網友們樂於分享自己偶然拍到哪些好看到不行的起源儲備藝人，食好鬥相報。

　　温郁歡感覺話題好像歪掉了，趕緊正回來：「許姐也覺得我們應該拍影片嗎？」

　　許婷芸點頭，「是啊，現在不是很流行鋼琴街頭演奏的影片？」

　　「但我們是樂團……」

　　許婷芸小小翻個白眼，手一擺，「唉呀，差不多啦，都是音樂。你們拍個和剪個好一點的影片，一定可以吸引很多人觀看。網路上沒有人拍你們表演嗎？」

　　「我沒搜過。」

　　「網路對你們這種年紀的人不是信手捻來嗎？竟然沒搜過！那你們也不看你們社群底下的留言嗎？」

　　「……想看也看不到，因為根本沒留言。」温郁歡語氣淒涼。

　　「呃……你們經紀人在幹嘛。」許婷芸略尷尬，趕忙話鋒一轉，「先拍個片吧！如果找不到人幫忙剪片，我家剪輯師可以借給你，很好用喔！」

　　恰好把轎車停在花店前面的許婷芸老公猛地打個噴嚏。

　　花店鐵門已經拉下一半，所以兩人沒有看到人和車。許婷芸收到老公傳來的訊息才驚呼道：「欸，說曹操曹操就到！」

　　温郁歡失笑，「許姐先走吧，我關門，幫我跟姐夫打個招呼。」

　　兩人隨意道過別，然後許婷芸抱著背包，彎腰從鐵門底下鑽出去，即使做這麼粗魯的動作也不可思議得優雅。

　　温郁歡關門後，站在花店前面抬頭看店鋪上方的金字招牌「芸想玩花」，半晌後快步走向捷運站，趕搭倒數的幾班車。穿梭在夜生活悠閒且豐沛的人潮裡，彷彿逆流的魚隻般突兀。

　　站在擁擠的捷運車廂內，温郁歡在各大影音網站搜尋蔻音，沒想到還真的搜出幾支影片，可是每一支影片的時長都很短，而且鏡頭不怎麼穩定，似乎純粹是路過，然後隨意拿起手機拍個到此一遊的證明般，隨興而草率。

　　雖有預期，但温郁歡還是忍不住洩氣。

　　真是太慘了，連支正經的影片都沒有。

　　温郁歡在群組上跟大夥們討論這件事。其他三人和温郁歡一樣悲觀──被公司打槍慣了──唯獨善筠若還有一些信心，說會去和翁健偉談談。





　　聖誕節前一週的平日，温郁歡和一名同事分別在內外場做整理與顧店。距離打烊還有一小時，已經不太有客人出現。温郁歡送走一位女客人後，便坐在櫃檯內對著門可羅雀發呆。

　　因為臨時在聖誕節安排街頭表演而導致排班表小變動，温郁歡這段時間都帶著賠罪的心態讓同事們先走，獨自留下來關門。

　　等今天同一班的同事走後，店內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慢慢將店門外的商品搬回店內，正打算拉下鐵門的時候，一名形跡可疑的男子突然出現，站在店門外詢問是否還有賣花。

　　夜深人靜，温郁歡孤身一人，自然有點防備，更何況對方全身上下都是黑的，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風──姑且不論兜起的帽Ｔ和口罩，大晚上竟然還戴著墨鏡，而且聲音刻意壓很低，陰陽怪氣的。不過，對方態度相當禮貌，沒得到他的回應，就一直站在門外沒進來。

　　温郁歡猶豫片刻，最終還是秉持著顧客至上的服務精神，請對方進來。他心想著還好我還沒結帳，就聽男顧客問：「請問還有花束嗎？」

　　温郁歡搖頭，「不好意思，花束已經賣完了。如果您不嫌棄，我可以用現有的花材為您客製。」

　　男顧客知道客製化通常需要數天前就預訂，對方已經給了他優待。他道：「好，麻煩您。」

　　温郁歡微笑，「不會麻煩。請問您花束是什麼用途呢？或者想要什麼樣的風格？以及什麼樣的價位呢？」

　　男顧客完全不在乎價格，只說要送給長輩，希望風格是大方典雅。

　　經過一番詢問和最後確認後，温郁歡動作迅速地製作花束。

　　男顧客站在櫃檯前看著温郁歡手法俐落且絢麗，然後忽然被收銀機旁邊其中一疊傳單吸引，好奇地拿起一張。

　　温郁歡注意到男顧客的舉動，稍微瞄一眼，霎時停滯動作。

　　男顧客拿的是他們蔻音的聖誕節街頭表演傳單。

　　這疊傳單都要温郁歡發給客人才會稍微減少數量，這還是第一次有客人主動拿他們的傳單。

　　「廣場在聖誕節有活動？」男顧客指著傳單印製的地點問道。

　　地點離花店不遠，就是信義區的知名百貨廣場。

　　原來是對活動感興趣，不是對我們的表演有興趣。温郁歡有些失望，但又不意外。

　　「是，會有園遊會，賣吃的，還有精彩的街頭表演。」温郁歡不禁在最後補上重點。

　　男顧客點點頭。

　　隔著墨鏡和口罩，温郁歡看不出男顧客的真實反應。他繼續製作花束，然後將花束交給男顧客，收了錢後親自將對方送出門。

　　注視男顧客仍抓在手上的薄薄一張紙，他自我安慰至少對方沒有看過即丟。



　　□



　　藍威克透過後視鏡看見穿著黑色長袖休閒帽Ｔ和運動長褲的人抱著一束花從巷子口轉進來。在那人打開車門的時候，他用有點意外的語氣說：「你竟然沒被趕出來。」

　　孟桐笙聞言停頓一下，然後一邊彎腰進入車子，一邊說：「店員人很好。」

　　「這時間沒什麼人買花吧。」

　　「嗯，只有我一個。」

　　藍威克調侃笑道：「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你了。」

　　保母車發動引擎上路。

　　「但是這麼晚了，你家還給阿姨慶生？」

　　「我媽堅持等我回去。」孟桐笙把花束放到後排的空椅上。

　　「你回去也好，我們都至少一年沒回家了。你家在這裡還好，其他人──像我、就要更久一點才能回去。」藍威克嘆氣。

　　「很快，下個月你就能見到了。」孟桐笙說。

　　下個月，雷霆會在藍威克老家縣市的大型群星演唱會表演，經紀人順道給藍威克排了幾天假，讓藍威克能回家見家人。

　　孟桐笙隨手將傳單暫時塞進前座背部的收納袋裡。

　　「Koin？什麼？」藍威克只看見傳單上半部，深藍背景色將四個最大的白色印刷字母襯托得很顯眼。

　　孟桐笙說：「應該是什麼表演團體。我在花店看到就隨手拿了。店員說聖誕節那天信義區百貨公司廣場會有活動。」

　　藍威克把傳單抽過來看。「噢，這個我知道，當天那邊也會辦電視直播的群星演唱會。」

　　「你知道？」

　　「對啊，因為本來也安排我們上的，所以主任就跟我隨口提了一下。但後來取消，變成我們不用去。」

　　主任指的是他們雷霆經紀人楊冠學。因為行事作風像訓導主任一樣嚴厲，長相也有點刻薄，所以被取了這個綽號。但跟楊冠學共事過就知道楊冠學典型刀子嘴豆腐心，藍威克回老家的假也是楊冠學主動安排的。

　　平時行程就常常變更，所以孟桐笙聽了也不驚訝，猜想可能公司又跟電視台鬧翻之類的。

　　不過，雖然雷霆沒了那個行程，卻也有另一個電視臺音樂節目的聖誕節特別節目取而代之。同樣是直播，不過播的時間比較早，大約六、七點就結束。

　　孟桐笙思索那天的行程，而藍威克心有靈犀地看向孟桐笙。

　　「你不會……想要去湊熱鬧吧？」

　　孟桐笙沒有回答。

　　「那天人一定很多，你不管再怎麼變裝，風險還是很高，我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可怕。」藍威克偷覷一眼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然後湊向孟桐笙，用手擋在嘴巴側邊，放輕聲音說：「我猜你又想彈琴，可是那時候去根本找死。雖然你頻道人不多，可是我每次看到你的街頭影片都為你捏把冷汗。這件事如果被主任和公司知道了，後果我不敢想像。」

　　藍威克看孟桐笙好像不為所動的樣子，只好繼續苦口婆心勸道：「我知道你氣公司不給你創作，所以我們都幫你瞞著，但能瞞到什麼時候？總有一天會曝光的。你還是趁現在收手吧，反正玩也玩夠了。」

　　孟桐笙卻只是淺聲淡道：「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現在收手啊！」藍威克忍不住大聲，引來副駕駛座經紀助理疑惑的關切。

　　藍威克尷尬笑著說沒事沒事，等助理把視線收回去，他癱在椅子上喘口氣。

　　現在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只能待會再說了。

　　藍威克既無奈又苦惱。

　　雖然藍威克知道孟桐笙重視演藝事業，所以很潔身自愛，但就因為這樣，他更不明白孟桐笙怎麼會從去年開始就突然跑去玩野生鋼琴。

　　因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藍威克只能把這件事當成孟桐笙遲來的叛逆。

　　□



　　聖誕節前夕，善筠若在團練的時候欣喜公布蔻音可以成立影音頻道和上傳影片的好消息。

　　温郁歡等四人不敢相信起源公司竟然會答應，先是不約而同一愣，然後喜出望外地又是鼓掌又是歡呼，團練室裡一片喜氣洋洋，彷彿出道日訂下來般。

　　值得一提的是，這項消息還有另一個附帶的好消息，那就是影音頻道並非徐陽一獨自管控，而是和他們蔻音五個人一起，所以影音頻道不會受徐陽一懶惰拖累。至於影片，則是可以跳過徐陽一，直接讓章紀山審核過就可以由他們自己上傳了。

　　善筠若興致勃勃地拿出自己剛買且沒用過幾次的超高畫質攝影機，跟團員們保證拍出來的影片一定穩定又清晰。

　　他們聯絡了徐陽一，希望徐陽一在聖誕節當天可以來幫他們拍影片，可是徐陽一雖然早一步收到從起源公司傳下來的訊息，態度還是十分敷衍，只說著「好啦好啦」就打發掉他們。

　　然後到了聖誕節當天，他們毫無意外地沒等到徐陽一。



　　今天表演場地皆是預約制，所以空間安排很妥當，至少每一組表演者都有一塊充足的表演地，所以蔻音五人輕輕鬆鬆就完成前置作業，各自捧著黑糖熱薑茶分散在表演場地旁邊休息，等待街頭表演時間到來。

　　氣象預報晚上或許會飄點小雨，不礙事，但就是濕濕冷冷的，需要做好保暖。這時，小惡魔角頭套就派上用場了，能夠遮毛毛雨，又能禦寒。

　　被百貨公司建築物圍繞的方形廣場，西側是筆直的徒步區大道、各種攤販組成的園遊會，而與園遊會相對遙望的東側，是下午四點到六點的街頭藝人表演空間，南側連通大馬路，而北側則是人潮聚散的大空地，將會舉行八點開始的由百貨公司和電視臺主辦的聖誕節演唱會。

　　群眾一般在下班下課以後才會出現，而且園遊會六點才開幕，所以現在只有一些零星的逛街民眾。

　　蔻音五人清楚知道這一點，所以昨天便討論好，就算提前準備好，也要等到四點半或五點才開始表演，然後在這段時間之前，是自由活動時間。

　　齊思妍的老公帶著兩歲女兒和一歲兒子來捧場，夫妻倆正好趁著這段空檔帶孩子們在附近稍微玩一下。

　　洪仙季未滿周歲的兒子也被洪仙季的媽媽抱來。洪仙季把兒子抱在懷裡，低頭用各種鬼臉逗得兒子不停發出鈴鐺般的笑聲。

　　温郁歡也湊過去跟小孩子玩了一下，接著就雙手插外套口袋，有些懶散地坐在廣場大道的大理石長椅上，遠遠望著北邊演唱會預定地的大螢幕。

　　大螢幕鑲在百貨公司建築物高處，此時沒有現場演唱會畫面可轉播，因此暫時播映著現正進行的另一個電視臺的音樂節目聖誕特輯。

　　「怎麼孤孤單單坐在這裡？孤家寡人，看起來怪可憐的。」善筠若揉著暖暖包走近，開玩笑道，然後坐到温郁歡隔壁空位。

　　温郁歡斜睨善筠若一眼，「說我，你也孤家寡人。」

　　「對呀我好可憐，從小就是鑰匙兒童。」善筠若用誇張的啜泣語氣說道，温郁歡當即用手肘推善筠若一把。

　　「幹嘛，虐待鑰匙兒童。」

　　「都幾歲了還說這個，羞不羞。」

　　「唉，看到比我小的阿妍和阿仙都在玩自己的小孩，突然有種自己好老的感覺，像獨居老人一樣。」

　　温郁歡又用手肘推善筠若，「誇張！」

　　「我有時候會想，這麼老了才出道，真的可以嗎？」

　　「你不是最有信心的嗎？而且，我們才不老。」

　　「都當媽媽了還不老？」

　　「辣媽知不知道？就算做父母了，也有追求夢想的權力！」

　　善筠若望著被烏雲掩蓋的夕陽餘暉。「我有時候是真的覺得對不起阿妍和阿仙啦，孩子這麼小，但是每次他們一有空就必須跟著我們團練，把孩子都留給家人或別人照顧。」

　　「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又沒逼他們。他們也說家人支持他們，會幫忙照顧，沒問題啊。」

　　「雖然是這樣說啦……」

　　温郁歡大嘆一口氣，「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一家團聚、闔家歡樂的日子都突然這樣傷感？你還是沒心沒肺一點我比較習慣。」

　　「去你的！」善筠若用手肘反擊。

　　温郁歡被推得歪了一下，跟善筠若幼稚地互鬧半晌，斜眼瞥見遠方大螢幕突然出現雷霆五個人的臉孔，他視線馬上完全轉過去。

　　不遠處一些似乎是大學生的年輕女生興奮地指著大螢幕嘰嘰喳喳，有人包包還掛著雷霆的標誌吊飾，不必猜就知道是雷霆的粉絲萊特。

　　善筠若也看見大螢幕了，沒調侃温郁歡，而是略微羨慕嫉妒地嘟囔：「真忙啊，等一下就起源家族演唱會，他們還上直播節目。」

　　起源公司每年定時在聖誕夜當週或前一週星期五或六晚上舉辦包含旗下品牌和子公司在內的所有藝人參與的大型群星演唱會，簡稱「起源家族演唱會」。

　　温郁歡以前也以雷霆粉絲的身分參加過好幾次，成為蔻音以後，就因為街頭表演而沒有參加了。

　　雖然同在一間公司，卻反而感覺更遙遠啊。温郁歡凝視大螢幕裡的孟桐笙，有些空虛感。



　　□



　　聖誕節街頭表演沒有表演新曲子，但是〈戀青空〉難得壓軸，再加上意識到錄影機在拍，大家表演格外謹慎。

　　五人從五點表演到街頭表演時段的最後一秒，連綿不休的一小時，收穫不錯，尤其是接近園遊會開始的前半個小時，遊客變多了，陰雨綿綿的天空稍歇，在輕鬆愜意的氣氛之下，不少人主動掃連結追蹤他們。表演結束並在百貨公司化妝室換完裝出來，上車檢查社群帳號，發現追蹤人數竟一口氣增加兩千多人，五人欣喜若狂。

　　而讓他們開心的另一件事情是錄影和收音都很成功，影片甚至不需要過多的剪輯和後製就能上傳了。

　　散會前，一夥人和前來的家人們一起前往預訂的燒烤餐廳慶功，斟滿飲料或啤酒的杯子乾來乾去，搭配烤得恰到好處的肉片，每一口都是美味，舒暢爽快，原先的鬱悶一掃而空。

　　温郁歡隔天在自己房間醒來，有些宿醉，腦袋漲疼，但還是強迫自己把握週休二日的第一天，在電腦裡調出昨天拍攝的〈戀青空〉影片，點開影音處理軟體，生澀地開始為影片加工。

　　蔻音五個人，沒有人懂相關專業技術。但徐陽一靠不住，所以只好他們五個人自食其力了。

　　學習永遠不嫌晚！

　　不過，即便昨天錄影和收音都成效良好，温郁歡還是一大早跟軟體纏鬥到下午才幾乎快暴斃地將多個角度的數個影像檔案剪接成單一成品。

　　他正臉朝下地倒在桌上型電腦前，感覺腦袋痛到快炸裂──臨時依靠網路資料勉強學習剪輯技能，再加上彷彿永不消退的宿醉，他大腦被塞得滿滿滿。他從電腦前掙扎起身，把好不容易完成的檔案傳給章紀山。然後因為又餓又累的，等不到章紀山給他已讀，就轉身倒回被窩裡睡回籠覺了。

　　這一睡，睡到凌晨一兩點才自動清醒，而難纏的宿醉也隨著飽眠而消退大半。温郁歡給自己隨便煮個兩包泡麵加蛋加菜，又灌了一大杯蜂蜜水，才終於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

　　點開手機查看訊息，章紀山效率極佳地傳給他一張ＯＫ的Ｑ版手繪貓咪貼圖──負責他們的這位小組長，是善筠若的高中同班同學。雖然沒見過面，言行透露出古板，但據善筠若說，私底下是個有點傲嬌的貓奴，家裡養了三隻貓咪──比起徐陽一，他們五人相對喜歡這位做事不拖泥帶水的鏟屎官。

　　温郁歡喜孜孜地打開善筠若公佈好消息當天就迅速註冊好的MeTube影音頻道，上傳影片。

　　當網頁顯示影片完全上傳成功，看著頻道首頁出現第一支影片，温郁歡感覺自己彷彿達成了什麼人生的里程碑，內心既滿足又感動。

　　蔻音五個人分別負責剪輯一首歌的影片，温郁歡已經完成自己這一份。打開蔻音群組，裡頭靜悄悄的，似乎大家都還深陷在宿醉的折磨。

　　「我已經完成了！」温郁歡輸入雀躍的文字並貼上影片連結。

　　不過大半夜的，只有温郁歡還醒著。

　　温郁歡開心地點擊〈戀青空〉影片幾下，然後將整支影片來來回回看不下十遍，無論怎麼看就是滿意得不得了。他抓著手機在床上滾來滾去獨自樂呵，眼睛捨不得離開手機螢幕。就這麼打滾了半小時，温郁歡才把畫面切出去，跑去雷霆首站看昨晚雷霆在起源家族演唱會的表現。直到太陽逐漸從東邊升起，天色微亮的時候，温郁歡才給自己調了手機鬧鐘，閉上眼睛休眠。

　　等他早上八點醒來的時候，蔻音其他四人已經回覆群組訊息，都驚嘆他手腳太快，還有稱讚他剪得很好。

　　温郁歡睡眼惺忪地看著訊息，雙眼瞇成月牙狀，頂著鳥窩頭露出大大的微笑。

　　今天完全放了一個大假，也不用去團練，所以温郁歡多賴一個小時才起床。把房間正中央的木製矮几推到一旁，稍微做一下身體伸展，然後去廚房挖媽媽煮的食物，捧著大碗公回到房間，一邊吃飯一邊補看凌晨沒看完的雷霆影片。

　　温郁歡決定今天就宅到底。

　　時間接近中午時，其他四人也陸續完成剪片，有的人已經通過章紀山的審核，有的人則是待審核。不過無論審核是否已通過，五個人對徐陽一是動作一致地催促，催促徐陽一趕快更新社群，通知粉絲們蔻音有官方影音頻道和影片了。

　　又是傳訊息又是打電話的，懶散如徐陽一也經不起五人的輪流奪命連環call，下午兩點終於讓蔻音死寂的社群帳號難得連續更新，而且不是單調的文字。

　　影片點閱數緩慢上升中──其實增加速度跟其他MeTuber和歌手相比慢得可憐，可是温郁歡完全沒這麼想，他的喜悅就像小朋友得到人生的第一個玩具般單純。

　　不過，他沒有看影片留言，就算右上角留言通知的紅色數字逐漸累積上去，他也沒有點開。

　　雀躍是真的，但擔心也是真的──擔心看到不好的評論。所以就算點進影片貢獻點閱，他也是淺嘗則止，電腦畫面始終停留在影像的位置，往下頂多到影片配樂詳情──說到這個又是另一個傷心點，因為沒出道也沒正式發行歌曲，所以MeTube系統辨識不出這支影片配樂是什麼歌，唯獨兩首翻唱歌才有顯示。

　　温郁歡快被自己的猶豫煩死。

　　許婷芸先前問說不看社群留言嗎？温郁歡回說幾乎沒留言所以想看也看不到，但其實如果留言多了起來，他認為自己或許也不敢看。

　　温郁歡在MeTube網站裡逛了一會兒，然後又看了幾支雷霆影片，終於折回去面對現實。他盯著蔻音頻道首頁，做好心理準備後，點開留言列表。定睛一看，一股虛脫感隨即漫上來。

　　是留言沒錯，但是一半都是垃圾留言。

　　温郁歡吁口氣。被這麼一鬧，他反而鎮靜下來了，手指很順地滑開留言。

　　除去那些鬧場的，全部是加油打氣的留言。那些留言並非來自於粉絲的熱情如火，而是就像温郁歡先前曾經搜到的那些短影片一樣，可能是順手留下的，諸如「加油喔」、「我有路過」、「我也在現場」、「不錯」，但温郁歡還是滿開心的，因為這些人不僅看他們的影片，還願意更進一步多花幾秒鐘時間給他們留言。

　　温郁歡繼續宅了一下午，晚上家人不在，他為了買晚飯才出一趟門。吃炸雞腿飯便當的時候，隨便挑了一家新聞臺打算看一下新聞直播，然後不經意看見一篇演藝新聞，他抓著滑鼠的手猛然停頓。

　　〈起源即將打破每隔三年傳統，推出新女團？〉

　　新聞標題是這樣。

　　眾所皆知，起源公司一向每隔三年推出一組新團體，男女輪替，唯一打破傳統的一年是二〇一三年，一年內分別在一月和八月推出女團Sunny Day與男團雷霆，但破的傳統是組數與性別，不是年份。如此推算下來，起源公司下一次推新團會是二〇二二年。

　　不過，網路上一直都很熱衷於討論起源新團，甚至大約在新團推出一年以後，下一個團體的討論就會鬧得沸沸揚揚了。所以，對於二〇二二年新團的事，網路上也早有各種聲音。

　　起源公司旗下目前就只有全星一個品牌，但以前曾有過其他子公司與品牌，這些子公司和品牌所出的團體，就不算在起源每三年的慣例裡。

　　少部分偏激的死忠起源粉絲心裡有一套所謂的「正統論」，擁護著起源公司的正統性，將起源公司的子公司和品牌視為名不正言不順，對從這些地方出來的歌手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視。他們會說起源出身的歌手才是正宗的起源，而那些子公司和品牌出的，品質絕對不如起源正宗。

　　當然，一般大眾哪管什麼正統不正統，反正歌好聽就好、星好追就好，但是偏激起源粉絲分得很細，好像子公司和品牌出來的就是什麼私生的髒東西，汙染了起源本家高貴的嫡系血統。這種偏激想法，也會套用到起源公司以外的歌手和團體身上。

　　偏激的起源粉絲自認起源偶像高人一等，只有起源出身的偶像才是最棒的，其他人都滾一邊去。他們這種無的放矢的地圖炮，自然招來許多其他家歌手粉絲的不屑和不滿。

　　不過，粉絲圈的戰爭，真的是很深處的事情了，要對某藝人死心踏地到走火入魔的境界才會接觸；這樣的圈子很小，對於普羅大眾來說，亦是非常遙遠的世界。



　　這些偏激的起源粉絲，先前在討論二〇二二年新團體的時候，就將箭瞄準了全星品牌。本來大家討論得好好的，但突然有人說：「全星算在起源新團範圍裡面嗎？」

　　瞬間就釣魚成功，偏激起源粉絲馬上跳出來以近乎指責的口氣說：「全星不算起源，三年一團是起源的」、「明明是討論起源出新團，關全星什麼事」、「到現在還是搞不懂收這種根本沒出過藝人的小公司幹嘛，浪費錢浪費資源」、「雖然應該是好心救濟，但想到隨便拿我家偶像賺的錢去買這種公司就……」，再加上一群喜歡假裝偏激起源粉絲的人，討論文頓時吵了起來。後續演變成但凡關於起源新團的討論文，以及有人在裡面提起全星，那麼就一定會被搞得烏煙瘴氣、煙硝瀰漫。

　　温郁歡本身就是雷霆粉絲，所以難免不小心瀏覽到幾篇火藥味十足的討論文，他心情很複雜，隱約有種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的感覺。

　　所以如今看見這篇新聞，他心裡很無奈，想道：媒體記者是很寂寞嗎？怎麼也來加入戰局？本來就夠亂了。

　　温郁歡並不認為起源公司會打破三年傳統，或許消息只是傳歪了，起源公司是要推出跨團體或公司的合作團體──例如二〇一四年，起源公司曾跨公司合作的雙人男女團體CaiSer。

　　不過，由於內心對於出道的渴望，使得温郁歡一看見「新女團」三個字，心臟就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如果呢？會不會真的有可能？雖然希望很渺茫，可是會不會真的就是我們？我不認為起源會打破三年傳統，那麼明年的新團，會不會真的就是出自全星？

　　温郁歡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心臟愈想愈怦怦跳，彷彿真的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他出神地盯著電腦螢幕，右手不自覺揪緊滑鼠。

　　過了一段時間，他實在難敵一探究竟的誘惑，於是沿著新聞底下所附的情報來源，將那篇文章找出來。

　　文章位於本土論壇中人氣最高的「說你想說論壇」，其演藝版塊底下的「起源公司」子版塊──該子版塊平時便匯集了各種關於起源公司的消息，媒體記者常來這裡挖消息寫成新聞。

　　温郁歡一進去子版塊，就看到第一頁被單一消息洗版了。

　　〈家族演唱會Alice說請大家也多支持他們的新師妹？〉

　　〈演唱會上謝茂山說明年可能會有新臉孔新氣象？〉

　　〈剛剛家族演唱會放了新團預告欸！〉

　　〈是真的！真的要推新團，還是女團！〉

　　温郁歡瞳孔劇烈收縮後擴大，愣愣地盯著網頁好久，然後巍顫顫地操縱滑鼠，點開討論度最熱的文章。



　　「影片只有跑出logo，不是起源哪個人或團要發新專輯嗎？」

　　「應該不是吧！好幾個人在舞台上都暗示要有新人了！」

　　「期待新女團！」

　　「哇靠起源哪根筋不對勁，突然打破傳統？」

　　「突然想到之前那堆吵全星算不算起源的文，會不會真的是他們要出新團啊哈哈哈！」

　　「樓上，不要……」

　　「你故意的嗎！」

　　「不要提可怕的關鍵字……」

　　「完當，這篇又要……」



　　然後底下果不其然又吵起來了，「全星」兩個字宛如宣戰關鍵字。温郁歡不耐煩，於是跳出去改看其他文章。

　　愈晚發表的文章，發文者語氣愈言之鑿鑿。〈是真的！真的要推新團，還是女團！〉這篇底下留言中，甚至有人分享從網路四處蒐集來的以手機違規拍攝的三支影片，一支是大螢幕播放的logo預告，兩支則是有人發文提過的串場主持人謝茂山及女團蓋亞團員Alice在舞台上的說話影像。

　　logo預告意象粉嫩卻灰濛，春來大地，綠意復甦，滿坑滿谷的花苞在一陣綿綿細雨之下相繼綻放嬌豔姿態，並且迅速盈滿整個大螢幕。被春雨輕淋澆灌的其中幾朵花，泛出極淺極淺的藍色，猶如液體般剔透，在百花齊放與爭奇鬥艷之中組合出清新脫俗的「Drizzle」七個字母。

　　Alice和謝茂山都沒有明確說出公司要推什麼新團，可是選在今年底家族演唱公開這項消息，其用意昭然若揭──假如是後年二〇二二年才推新團體，不可能現在就做暗示。

　　温郁歡心裡很慌張，拿不定主意，一方面想要相信幸運終於降臨在蔻音身上，另一方面又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麼順遂。

　　温郁歡把這幾篇討論文連結發到蔻音群組裡。

　　洪仙季等三人陸續傳送滿頭問號的貼圖，但是已閱人數顯示４，顯然善筠若也看到了，卻一反常態，沒率先跳出來說話。温郁歡正感到納悶的時候，善筠若突然打電話來。

　　温郁歡一頭霧水，馬上接通。

　　善筠若劈頭就說：「你消息怎麼這麼快。」

　　温郁歡感覺不對勁。「你早就知道了？」

　　十幾秒鐘的沉默後，善筠若才說：「剛知道。」

　　温郁歡眼皮一跳，「什麼意思？難道說……我們……」

　　善筠若重重嘆一口氣，「不是，是另一團。」

　　「什麼另一團？」

　　温郁歡問完，突然想起目前全星品牌確實只有他們一團五人，可是，在全星被起源公司收購之前，包含他們五人在內，全星擁有不少儲備藝人。被起源公司收購之後，他們以外的全星儲備藝人，全部經由起源公司進行全面性的評比，然後淘汰大多數，而留下來的，全部轉移到起源公司的儲備部門繼續做訓練。

　　「你說清楚一點。」

　　「公司被起源收購後，起源不是帶了一批儲備走嗎？那些儲備進了起源，有幾個人跟起源的儲備一起成為預備軍，要組團出道了。」

　　温郁歡內心的期待彷彿從高點摔到低谷，瞬間粉碎；心靈憔悴，病懨懨的、提不起勁，連話都不想跟善筠若說了。

　　温郁歡沉默很久，才艱難地找回聲音，沙啞道：「我以為……有可能是我們。」

　　「我也希望是我們。但就、不是。」善筠若語氣也充滿無力。「他們是跟全星簽約，由全星負責。」

　　温郁歡說不出話來。

　　同樣是出道，他們蔻音必須達成條件才有機會，而另一團是起源公司直接幫他們鋪好路。

　　沒有比較沒有傷害。

　　「那團是偶像團體吧？」

　　「是，跟我們完全不一樣。」

　　温郁歡苦笑，「這句話聽起來有點……」

　　「不是諷刺，是單純論述。樂團跟偶像團體，確實完全不同。」

　　「你愈描愈黑呀。」

　　「嘖，你想多了！」善筠若靠著家裡透天厝頂樓的女兒牆，抬頭望著因為光害而看不見星點的夜空，然後說：「阿舅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真的差點直接給他一拳。要不是尊重長輩，哼！」

　　温郁歡心裡也不是滋味，但還是安撫道：「不是他的錯吧。」

　　「這件事這麼詭異，怎麼可能沒他的份。起源不可能突然自己打破三年傳統推團出來，一定是他白癡跟起源說了什麼。」

　　「不算打破，是全星出的。」

　　「呸！什麼全星出的，現在全星就是起源底下的其中一個小品牌，要做什麼還不是要聽老大哥的！但阿舅就說是全星跟起源一起雙邊合作，還稱讚起源有情有義、出錢出力──呸！他就是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神經病！白癡！」

　　善筠若正在氣頭上，話一時說不完，持續碎碎念，還挖起了舊帳，例如即將出道的人裡面有以前曾經對他們蔻音說閒話的。

　　温郁歡知道善筠若脾氣，索性不勸了──況且他也沒力氣勸，兀自陷落在難過中。他安靜不說話，默默任由通話跳秒數。

　　不過，如果善筠若沒挖舊帳，他還真的完全忘記蔻音曾經被某些全星儲備藝人造謠的事。例如說他們因為主唱是老闆外甥女才可以組團，還沒出道就可以出去外面表演，無償使用起源的資源。

　　偷偷說就算了，偶遇經過的時候卻也會故意大聲說。

　　雖然說那些造謠的，大部分都被起源淘汰了，卻還是有幾個人去了起源。

　　沒想到竟然要出道了啊。

　　温郁歡心情複雜。

　　他起身去廚房倒杯開水來喝，正好聽善筠若說：「──起源這樣對阿舅，我都懷疑阿舅被潛了，但阿舅是白癡，被潛得很開心。」

　　咳──咳咳咳咳！温郁歡嗆到猛咳。「愈說、咳！愈離譜！咳！我以前──也被說、咳咳！」

　　善筠若想起温郁歡以前就被那些儲備藝人抹黑說被潛，然後因此難得大動肝火。

　　善筠若尷尬幾秒，收斂道：「我隨便說說……阿舅那樣子、怎麼可能嘛。」

　　說到這裡，善筠若忽然又想起温郁歡正是他們五人中最漂亮的，所以才被謠傳潛規則。

　　他語無倫次，「啊我、我不是說長好看就可能被──你是被那些ㄐ──碧、碧曲亂傳的！」

　　「……碧曲跟賤人差不多意思吧。」

　　善筠若呵呵乾笑，想乾脆縫了自己的嘴巴。

　　善筠若因為是團長，所以被大家勸過稍微管一下嘴巴，尤其不要滿口白癡賤人──善筠若以前的口頭禪就是「那個白癡」、「那個賤人」，罵的對象無論男女──但有時候就是收不住嘴。

　　恰好這時洪仙季在蔻音群組裡打字追問怎麼回事，於是善筠若趕緊說：「阿仙在問了啊，我們先回答他吧！」然後切斷通話。

　　温郁歡看著手機，對擅自一陣風來又擅自一陣風走的善筠若感到無奈。

　　温郁歡放下手機，打開窗戶透透氣。

　　十二月的風冷冽猶如刀鋒，不是一道道迎面「撲」來，而是一道道迎面「刮」來。温郁歡在窗邊站沒多久，整張臉就開始疼了，鬱悶與煩躁卻依舊沉積在心口，冷風剁不碎也吹不散。

　　温郁歡抬頭望夜空中顯眼卻孤寂的月亮，彷彿被世界排除在外，就和他們一樣。

　　不要這樣就自暴自棄啊。温郁歡輕微搖首，碰的一聲大力闔上窗戶，狠狠把所有寒冷和憂鬱的思緒關在外頭。

　　□



　　聖誕節過兩天的二十七號週日早上九點多，翁健偉突然傳訊息給温郁歡，約下午四點在起源公司的某間會議室碰面。

　　温郁歡十分疑惑翁健偉為何私下傳訊息給他。因為一般而言，翁健偉如果要傳達蔻音的事情，都是透過善筠若。

　　不過，約在起源公司倒也順路，因為中午以後到下午五點這段時間，他計畫在起源公司做唱歌和跳舞的自主練習。

　　温郁歡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以至於下午三點多前往會議室的時候，有點戰戰兢兢的。

　　翁健偉個性隨和、不拘小節，對他們蔻音四個人很友善，再加上是善筠若的親舅舅，所以多了一分親人般的親近感。他們都叫他翁叔叔。

　　自從兩年前被善筠若帶著去全星公司接受翁健偉面試以後，温郁歡見翁健偉就沒這麼緊張過了。

　　兩人見面的會議室雖然是起源大樓裡尋常的一間，卻足以容納三十多個人。中央長桌四周圍繞一圈椅子，唯獨正對會議室門口的主位坐著翁健偉一個人。

　　温郁歡有些緊張地踏進門口，走進去才看見門口旁邊有靠牆的一排椅子，其中一張椅子坐著一名陌生男子。

　　男子穿西裝打領帶，戴了一副眼鏡，脖子上掛著起源公司的員工識別證，相貌平凡。

　　温郁歡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對方，但又想不起來。

　　温郁歡在長桌左側最靠近翁健偉的位置坐下。

　　翁健偉先是閒話家常幾句，然後漸漸說出今天見温郁歡的目的。

　　「歡歡有沒有興趣往戲劇方面發展？」

　　翁健偉沒頭沒尾的一句問話，直接讓温郁歡愣住。

　　「沒有。為什麼這樣問？」温郁歡警覺道。

　　「我覺得你很適合演戲。」

　　「……是你覺得，還是起源覺得？」

　　「唔，我們都覺得啦、都覺得啦！呵呵呵！」

　　温郁歡看出翁健偉有點驚慌，笑得也有點勉強，而且那雙眼睛不知為何朝那男的瞄了幾眼。

　　温郁歡狐疑地轉頭看那名男子，對方大大方方地任由温郁歡觀察，甚至主動對温郁歡點頭致意。

　　起源公司沒有員工制服，所以員工一般都穿便服，可是這個人卻穿著筆挺的西裝，看起來不像一般員工。

　　温郁歡猜測對方可能是起源公司主管階級。

　　温郁歡轉回頭，注視翁健偉的目光帶點不容退讓的犀利。「我只想做樂團，蔻音就是我的全部。」

　　翁健偉沒料到温郁歡態度會這麼強硬，他好奇道：「演藝圈的世界很大，你完全不想往音樂以外的領域發展嗎？你外在條件很好，絕對適合做演員，很多人想要做，還做不來呢，你有先天上的優勢。」

　　温郁歡雙手揪緊放在腿上的後背包，倔強地道：「我就想要跟團員們一起做音樂。」

　　「我不是要你放棄蔻音，你可以同時兼顧，不會耽擱你們蔻音的事情。」

　　「我們是什麼情況，你不是最了解嗎？我們各自有正職，不可能再有其他兼顧。現在的時間安排已經很緊湊了，如果要往其他方面發展，勢必需要放棄其中一面。」温郁歡沉沉地注視翁健偉，「你不會打著讓我先做其他事，然後讓我自然而然放棄蔻音的算盤吧？」

　　翁健偉被一語道中，尷尬地咳一聲，然後露出侷促的笑容。「我怎麼可能逼你。」

　　「你沒逼我，那就不用再說這件事了吧。」

　　翁健偉像被掐住喉嚨，一時鯁住。

　　「你也約了蔻音其他人嗎？」

　　翁健偉沒說話。

　　温郁歡深深嘆息。

　　翁健偉是很善良的一個人，但缺點是狠不下心──直白點說，就是優柔寡斷吧。這樣的人進入龍潭虎穴的演藝圈，隨隨便便就會被弄死，所以也不意外全星公司會落得破產倒閉的下場。幸好翁健偉的幸運隨善良而來，不僅認識起源公司的創辦人蕭國仁，還和對方是好友，讓蕭國仁即使已經退居幕後做董事長了，也願意為翁健偉斡旋溝通，達成收購一事。不過，蕭國仁是董事長，在起源公司裡沒什麼執行力，所以導致寄人籬下的全星公司和翁健偉處境尷尬，處處受制於人。

　　温郁歡不是不理解翁健偉的難處，但翁健偉仍然扛著全星負責人的職務和頭銜啊，必須硬起來！

　　「已經和其他人談了嗎？」

　　「還、還沒，你是第一個。」

　　「叔叔你知道吧，阿筠非常重視蔻音，所以最好別跟他提這些事。」温郁歡說完便起身，對翁健偉禮貌地鞠躬道別，也跟那名男子點頭說再見，走出會議室關上門之後，才想道不應該說再見的，說掰掰就好。



　　會議室裡的翁健偉微微傾身，將手肘抵著桌緣，並以雙掌捂住年紀漸老而愈來愈多皺紋的臉。他捂了幾分鐘，然後疲憊地抹一抹臉。這時，會議室的門再度被推開。

　　「阿舅！」來人活力充沛地喊道。

　　翁健偉對寶貝外甥女揚起微笑，富態的臉更顯圓潤，內心卻因苦惱而皺巴巴地。

　　左右為難的他暗自嘆口氣。



　　□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温郁歡的爸媽恩恩愛愛地出國跨年了，他一個人在家。

　　蔻音四人都和家人一起過，就連從小的「鑰匙一族」善筠若也跟家人們團圓了。

　　雖然善筠若聽聞温郁歡的情況而邀請温郁歡一起跨年，但是温郁歡心想善筠若難得跟家人團圓，他不好意思去打擾，所以最後還是選擇獨自窩在家裡看電視跨年。

　　外頭濕冷，臺北市跨年舞臺的燈光照射出一片片的霧狀水氣，讓畫面看起來多了幾分飄渺的美感。雷霆一邊演唱今年才剛得到金影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歲月〉，一邊在舞台上跟現場觀眾們互動。觀眾們舉高亮著燈的手機，在雷霆的指揮下有秩序地左右緩慢揮動。空拍機往下拍攝，密密麻麻的人潮交織成絢麗奪目的銀河，在浩瀚的黑暗裡緩慢拍打出一波波的浪花。

　　電視畫面不曉得第幾次特寫了孟桐笙的臉孔，温郁歡在心裡感嘆導播是孟桐笙的粉絲吧。

　　舞臺燈光打在孟桐笙身上，暖絨絨的光暈在他周身彷彿天使自體散發的光，俊秀清雅的臉孔漾起微微淺笑，一切歲月靜好。

　　温郁歡透過螢幕看著舞臺上的孟桐笙，突然覺得自己好醜陋。

　　以前追星時站在臺下望著臺上的孟桐笙，也偶爾有這種感覺。

　　追偶像追到自慚形穢，好像不是什麼好跡象啊，應該要是正面影響呀。

　　温郁歡覺得自己又累了，於是起身去衛浴室洗把臉，然後和電視一起倒數。

　　臺北１０１煙火在畫面裡炸得火光四射、煙霧瀰漫。温郁歡看著雷霆官方社群帳號更新的祝賀文和照片，對照片裡的孟桐笙輕輕說一聲：「新年快樂。」

　　□



　　大學時期，温郁歡有兩件與孟桐笙相關的回憶。但是因為幾近於災難，所以温郁歡寧願自己失憶。每次回想起來，都是歷歷在目的羞恥和難受，讓温郁歡想挖洞把自己就地掩埋。

　　温郁歡覺得上帝可能在他大腦接上一條連結人生重播系統的線，然後每逢跨年，就給他自動重播二〇一三年的跨年夜。

　　那些畫面，通常是在他參與跨年現場，或是他觀看電視轉播並看到孟桐笙或雷霆的時候，在大腦一閃而過──短短閃現十秒，卻換來長達十小時的躁鬱；片段零碎猶如雪花數片，卻換來彷彿重新經歷的完整數遍。

　　不過，今年卻異於往常，直接給了温郁歡一場完整的夢。

　　温郁歡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他頭重腳輕地下床，踏著蹣跚的步伐，進去衛浴室整理自己。出來的時候，卻依然面有菜色。

　　他按照平常習慣，拿起手機看時間。可是一看到手機桌布的孟桐笙，他馬上把手機正面朝下地蓋回電腦桌上。



　　□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温郁歡穿著一身全黑色的訂製長袖舞衣，上衣Ｕ字領，衣長偏短，露出一截小蠻腰。布料有點透氣，藏在衣服和褲子裡的暖暖包已經不熱。他冷得瑟瑟發抖，而旁邊的同伴們也和他一樣冷到不行，不得不動動手腳、原地跳動來熱一熱身子。

　　温郁歡站在穿著如出一轍的複製人大軍裡，外人從遠方望過去，幾乎認不出誰是誰。

　　這是雷霆跨年表演的專用舞群，人數超過百人，温郁歡是其中之一。

　　雖然只是舞群，但其實在場的大家都是經歷一番競爭，擠破了頭才進來；成員有雷霆所屬起源公司內部的儲備藝人、對外招收的專業或業餘舞者，以及會跳舞的素人。

　　雖然是一支大軍，但每次聚集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分成三群。

　　温郁歡站在儲備藝人群體邊緣，安靜地聽著周遭人說話。

　　這裡沒有他相熟的人，然後起源的儲備藝人們又主動對非儲備藝人的人拉開距離，導致非儲備藝人的伴舞也不想靠近他們。

　　明明是同一支舞群，卻在搞對立。温郁歡無可奈何，乾脆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中間。

　　他們這種批發般的舞群就只是拿來充場面的，舞步也不難，所以算是一份簡單的工作，可是對於温郁歡來說，卻是一次重要的考核。

　　前年他雖然成功入選起源公司即將推出的女團「Sunny Day」的預備軍，卻在最後一關被刷掉，與隔年出道Sunny Day擦身而過。

　　起源公司三年推一團，而且輪流推男女團，所以錯過Sunny Day的出道，他就必須再等三年，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已經落到起源公司偶像年齡的上限，不大有出道的機會，除非實力出色到起源公司不願意放過──偏偏他不到那種程度。

　　旁邊的儲備藝人們，年齡靠他最近的，小他兩歲，還等得起，可是他就不行了。

　　因為他曾經是Sunny Day的預備團員，所以儲備藝人們都知道他，看到他出現在雷霆的舞群裡，都不禁跟旁邊的人竊竊私語。

　　為什麼大家擠破頭做吃力不討好的背景板呢？是因為雷霆人氣很大嗎？

　　──不是的。

　　雖然起源公司偶像都具有強大的吸粉力，然後雷霆是起源公司最新力推的偶像團體──可是截至目前為止，雷霆只是出道未滿四個月的新人，因此還處於大眾臉生期。

　　那麼為什麼要做雷霆的伴舞呢？

　　原因在於雷霆背後是鼎鼎大名的起源公司，所以大家希望藉由擔任伴舞來被起源公司看見──素人是這樣，外來舞者是這樣，內部儲備藝人更是這樣。

　　起源公司儲備藝人眾多，競爭激烈到沒爬上一定關卡並被培訓部組長看見，或許窮盡一生也無法在公司裡見到老闆或旗下藝人一面。

　　温郁歡以前還是Sunny Day預備團員的時候，在練舞室見過執行長萬長壽一面。不過萬長壽笑著對他們勉勵幾句話就走了，速度快到帶來慰勞他們的食物都還維持剛出爐的熱度。

　　除此之外，温郁歡就沒見過別的人了，連起源出道藝人都沒見過。

　　有的儲備藝人比較幸運，能夠巧遇出道藝人，但温郁歡就沒這種幸運。不過，比起見到出道藝人，温郁歡反倒希望見到某位儲備藝人──當然，現在那位儲備藝人已經變成出道藝人，更不可能見到了。

　　以前温郁歡還想過會不會同時使用同一間練習室，但，妄想就是妄想。雖然起源公司並未百分之百執行男女分班，可温郁歡就是沒和對方分在同一訓練班，就連用餐時間也完美錯開。

　　温郁歡以為進同一間公司就有機會可以拉近彼此距離，但是起源用鐵的紀律狠狠敲打温郁歡，告訴他說：「別做夢了，收起你那骯髒的想法吧。偶像沒有談戀愛的資格；出道後是如此，出道前也是如此。」

　　其實不談戀愛也行，畢竟温郁歡當初進起源公司，也只是想要追隨孟桐笙的腳步。

　　他曾經做過天真的美夢，但自從被孟桐笙拒絕以後，他就不敢再肖想了。





　　起源公司給今晚的雷霆舞群安排了三位培訓經紀人。

　　三位培訓經紀人並沒有按照儲備藝人、舞者和素人這樣來分開管理，而是按照姓氏筆劃排列。負責管理温郁歡的人，正巧是他目前的培訓經紀人。可是兩人就是單純上對下的管理關係，對方對温郁歡的熟悉僅限於温郁歡每次的評比成績和概括性的練習表現，而温郁歡的表現雖然一直維持在前段班，可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然後又比其它人多卡在年齡這一關，所以，對方今晚和平常一樣、沒有特別照顧温郁歡，頂多在温郁歡跟隨大部隊移動並快要掉隊時叫温郁歡的名字，讓温郁歡快跟上。

　　雷霆雖然是新人，可是跨年夜行程排得滿滿滿，以便宜的新人價換取曝光率，行經範圍遍及全臺，為了趕場，一行人坐的是高鐵。

　　龐大的舞群涵蓋在一行人裡面。他們大批人馬跟在雷霆和雷霆的隨行團隊後面，整群人浩浩蕩蕩地穿梭於各個車站。

　　雷霆五個人完全被隨行團隊包圍，舞群就算跟在他們後面，也隔著人牆而無法接近。

　　四面八方是追逐雷霆的粉絲們，以及一些媒體狗仔。他們拿著手機、相機等攝影器材對準雷霆，不停在周圍製造強烈閃光──就算雷霆五人已經開始用手遮臉，他們還是不停拍──而且因為只顧著拍攝雷霆，所以時常與路過的乘客或遊客對撞，惹得民怨四起。

　　這段過程可以說是起源偶像菜鳥與其隨行團隊必經的陣痛期，因為只有菜鳥會一晚趕這麼多場而被迫在擁擠的車站裡奔波，站穩人氣和地位的老鳥一晚頂多演出兩三場，而且出手闊綽的還能包機飛國內線，不用人擠人。

　　帶著舞群移動而不是請當地舞者的行為看似愚蠢，但是起源公司只想確保自家力捧的新人表演無虞，所以寧願花錢買車位──同樣一筆支出，高鐵還是比包機划算──使用固定一批舞群。

　　臺北車站內人潮擠爆，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彷彿進行多方角力，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沖散。培訓經紀人讓舞群所有人搭前面人的肩膀，或者拉旁邊人的手，並且不斷叮嚀千萬別走散了。

　　温郁歡落在隊伍最尾端，咬緊牙齒，右腳半走半拖地努力跟上所有人的速度，同時閃避紛亂的行人。

　　雷霆從臺東的跨年活動開始唱起，然後一路向北，現在唱完了最盛大的臺北場，要直接南下高雄，然後去完屏東，再往北折返，依序是臺南、嘉義和雲林等地，幾乎跑遍臺灣所有跨年晚會。

　　温郁歡剛才在臺北的跨年舞台上扭傷右腳踝，一直痛到現在。可是他因為害怕影響評比，所以不敢說。

　　取代他的人比比皆是，如果今晚的錯失機會，他極有可能被淘汰。

　　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絕對不能失敗。

　　一行人繼續走了數分鐘後，温郁歡在痛苦折磨之際看見遠方的閃光燈群突然往左邊移動。温郁歡趕緊問前面人說：「前面發生什麼事？」

　　對方懶得回温郁歡。可是温郁歡鍥而不捨，厚著臉皮問了好幾次。對方被温郁歡問得很煩，頂肩甩開温郁歡的手，不耐煩回道：「人太多了，雷霆要跟我們分開走啦！」

　　温郁歡以為雷霆出什麼事，心想沒出事就好。

　　温郁歡要把手重新搭回前面人的肩膀上，一名路人卻突然從旁邊撞了上來。温郁歡身子一歪，重心被迫壓在右腳，猛然一股扎心的疼痛從腳踝直衝頭頂，他不禁彎下腰用雙手握住右膝。

　　這一停擱，又被其他人追撞了。

　　「欸怎麼停在這裡！」

　　「小心一點！」

　　「幹嘛擋在這裡！」

　　各式各樣的抱怨聲伴隨撞擊而來。

　　幾名路人停下腳步關心温郁歡，然後攙扶温郁歡到附近牆邊，確定温郁歡不需要更多的幫助以後，他們才離開。

　　温郁歡忍痛忍得滿頭大汗。他背靠著牆壁，分散一點重心，然後從黑色後背包拿出手機，在電話簿裡搜尋培訓經紀人。

　　「你怎麼在這？」突然一道聲音從左邊近距離傳來。

　　温郁歡一個怔愣，然後急忙轉頭，看見頭戴鴨舌帽並立起衣領遮擋臉部的孟桐笙一臉平靜地望著他。

　　温郁歡不敢置信地瞠大眼，有些驚嚇。「你、你──」

　　我才想問你怎麼在這！温郁歡舌頭打結，在心裡尖叫。

　　温郁歡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看錯了。但是沒有錯，孟桐笙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

　　温郁歡吞吞吐吐半晌，才說：「我跟大家走散了……」

　　孟桐笙思考幾秒，「走吧，不然來不及。」

　　温郁歡看見孟桐笙轉身就要離去，他張著嘴，忘記自己腳在痛，就這麼跟著孟桐笙踩出自己受傷的那條腿，劇烈疼痛登時又從腳踝躥上來，他忍不住低叫一聲。

　　孟桐笙立刻停下，回頭看温郁歡，然後靠了過去，低頭凝視温郁歡。

　　温郁歡感覺兩人一下子拉得太近，下意識後退，於是又傻傻讓自己痛了一下。

　　温郁歡褲管因為動作而拉起又放下的瞬間，孟桐笙看見紅腫的腳踝，淡然的表情微露吃驚。「你跟經紀人說了嗎？」

　　温郁歡心虛。「還沒……」

　　「為什麼不說？」

　　温郁歡躊躇，「我……我怕影響評比……」

　　孟桐笙眉頭淺淺一皺。

　　温郁歡覺得孟桐笙似乎有點生氣，但又覺得孟桐笙沒必要為他動氣。

　　不過……孟桐笙會主動關心我，難道是記得我是誰嗎？

　　温郁歡心思一動，期期艾艾道：「你──知道我是……」

　　「伴舞。」

　　「啊……噢。」温郁歡原本帶點希冀的臉蛋驟然灰敗下去，孟桐笙狐疑地瞟温郁歡一眼。

　　温郁歡看見前面轉角有兩名女生拿著手機探頭出來，而手機鏡頭正對著他們。

　　「你直接在這裡就醫吧，去掛急診。」孟桐笙語氣帶著慣有的普通人聽了會誤會的冷淡。他拿出手機，一邊低頭找電話號碼，一邊說：「我幫你聯絡經紀人，讓他帶你去。」

　　温郁歡愕然，想都沒想就抓住孟桐笙正在滑螢幕的手，焦急道：「不行！這樣我會──」

　　孟桐笙大拇指懸停在螢幕上方，他抬眼望温郁歡。「你還想評比？」

　　「呃、我……」温郁歡看著孟桐笙的表情，噎住聲音，慢慢縮回攔住孟桐笙的手。

　　不是錯覺，原來孟桐笙真的在生氣……

　　孟桐笙就連發怒，臉上也是冷冰冰的，彷彿熔岩在冰面底下奔騰，但冰面太厚，必須貼近並仔細觀察才能發覺。

　　孟桐笙動怒，温郁歡反而疑惑了。

　　孟桐笙為什麼要生氣？

　　「你不怕傷勢更嚴重？」

　　温郁歡不說話，心想：怕呀，怎麼不怕，但比起這個，我更怕錯過機會。

　　「你腳很痛吧。」

　　「不、不痛……」

　　孟桐笙沉默注視温郁歡。

　　温郁歡心虛地把頭垂下去。

　　孟桐笙突然往旁邊站，讓出一點空間。「不痛？你走幾步給我看看。」

　　温郁歡欲哭無淚，對孟桐笙討好地笑笑，找藉口道：「這裡人太多，不好走。」

　　孟桐生再次沉默注視温郁歡。

　　温郁歡再次心虛地把頭垂下去。

　　温郁歡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結結巴巴說：「那、那個，我說真的，你先走吧，不過不要往你後面走，那邊有你的粉絲在拍，可能也有媒體的人……」

　　須臾過後──但又好像不只，感覺時間似乎過了很久──温郁歡隱約聽見一聲很輕很輕的無奈嘆息。

　　「先上車再說。你可以自己走嗎？」

　　「沒問題！」

　　温郁歡回答得太爽快，所以孟桐笙真信了温郁歡，自己轉身先走了。

　　孟桐笙靠著牆邊的狹窄空間走了一小段路，連轉角都還沒走到，就發現温郁歡沒跟上。他再度停下來回頭，看見温郁歡雖然可以走路，卻走得很緩慢，根本不是沒問題的樣子。

　　孟桐笙無言。他走回温郁歡面前，然後背對温郁歡蹲下去，扔出讓温郁歡大腦轟然爆炸的一句話。

　　「我背你。」

　　温郁歡呆傻震驚半晌，趕緊擺手道：「不不不不不──」然後緊張地觀望四周，小聲急促道：「我真的非常謝謝你的好心，可是這裡人太多，你會被拍到。請你自己先去月台吧，我沒關係的，我──」

　　「快上來。」孟桐笙打斷温郁歡的廢話。

　　温郁歡盯著孟桐笙寬闊的背部，內心一陣激烈的天人交戰，然後心一狠，什麼都不管了，雙手攬住孟桐笙的脖子，整個人趴了上去。

　　孟桐笙沒費什麼力氣就揹著温郁歡站起來，然後宛如神出鬼沒的忍者，在人群裡身手隱匿地鑽來竄去，速度快到似乎連情報人員也跟不上。

　　温郁歡全程低頭不敢見人，害臊到全身彷彿浸泡在滾燙的熱水裡。

　　兩人趕在發車之前上了高鐵車廂。

　　一進車廂玄關，温郁歡就讓孟桐笙放下他，卻剛好車子發動，他又一個沒站穩，讓孟桐笙伸手扶了他一把。

　　温郁歡覺得自己既麻煩又愚蠢，頭完全抬不起來。

　　孟桐笙接到楊冠學焦急打來詢問他在哪的電話，他告訴對方說在車廂玄關。

　　不過三秒，一名穿著深藍色羽絨衣的男子從打開的車廂門衝出來，對孟桐笙劈頭就一陣罵：「你去哪了，找你找半天！點名的時候你還在，轉個身突然不見！我們都被你嚇死，以為你沒上車！」

　　楊冠學罵完，才注意到站在孟桐笙背後的温郁歡，他皺眉道：「他是？」覺得有點眼熟，但又說不出名字。

　　「伴舞。」孟桐笙說。

　　楊冠學聞言便放下懷疑，催促孟桐笙進車廂。

　　車廂內除了留給孟桐笙和楊冠學的位置，其他座位都被人坐滿了。温郁歡一走進去，就受到雷霆和隨行團隊們的矚目，感覺尷尬。

　　這裡不是自由座車廂，走道不能站人。

　　幸好，舞群搭乘的自由座車廂就在隔壁。

　　温郁歡安靜地離開這節車廂，然後進入自由座車廂，可是一踏進去，再次受到大量的矚目。

　　原本還有些交談聲的車廂驟然安靜下來。

　　有些儲備藝人平時就嫉妒温郁歡曾是Sunny Day預備團員，他們盯著温郁歡的視線就像刀子一樣。

　　温郁歡感覺氣氛微妙，縮著脖子，一瘸一拐地越過站在走道的人，沿路說著不好意思，然後來到臉色臭到不行的培訓經紀人面前。

　　温郁歡立刻九十度鞠躬，一連說好幾次對不起。然後維持九十度鞠躬的姿勢，迎接培訓經紀人劈哩啪啦的憤怒責罵。

　　一些幸災樂禍的取笑聲傳進温郁歡耳裡，讓本就慚愧羞恥的温郁歡更加羞紅了臉，並且閉緊雙眼。

　　這節車廂不只有他們，還有其他乘客，可是經紀人足足唸了五分鐘，仍舊沒停住嘴，好像非要翻出所有舊帳，用響亮的聲音將温郁歡做過的蠢事和錯事一件一件攤開來講。

　　羞恥感宛如一朵不斷充氣的氣球，愈吹愈大、愈吹愈漲，即將把温郁歡整個人爆開來。

　　感到丟臉的同時，腳踝的痛愈來愈大，痛的時間也愈來愈久。

　　沒說腳痛的事就被罵成這樣了，温郁歡更不敢說腳痛的事。

　　經紀人大有一路從臺北罵到高雄的氣勢，所以温郁歡也認為自己這趟車程可能永遠直不起腰。

　　但是，不知道過了多久，經紀人尖銳的嗓門忽然急煞，蒸發得一乾二淨。

　　温郁歡困惑，小心翼翼抬頭，看見經紀人僵著破口大罵的嘴臉和指著他的手，注視他身後。

　　温郁歡轉頭看過去，孟桐笙不知幾時站在他右後方。

　　「你去坐我位置。」孟桐笙冷不防道。

　　温郁歡愣住。

　　現場一片嘩然，大家不敢相信孟桐笙竟然會跟温郁歡搭話，甚至是──讓位置給温郁歡嗎！有沒有聽錯！

　　教訓温郁歡的培訓經紀人勉強笑道：「那個，孟桐笙你──」

　　「他腳受傷了，下車時我助理會帶他去看醫生。」

　　培訓經紀人傻住，大家再次懷疑自己聽錯。

　　孟桐笙看温郁歡還愣著，對温郁歡說一聲：「走。」接著就從目瞪口呆的人們所讓出一條中央空道走回去，猶如摩西過紅海。

　　温郁歡猛地回神，趕緊一瘸一拐地再次穿梭走道。呆滯的眾人沒看温郁歡，而是聚焦在孟桐笙離去的背影。

　　「等等、等等！」温郁歡在玄關處叫住孟桐笙，微喘著氣說：「對不起，是我錯了！到高雄後我會自己去看醫生，我不想再麻煩你！」他對難搞的自己感到懊惱，卻聽孟桐笙說：「你錯在哪？」

　　温郁歡張著嘴巴，然後遲疑道：「我受傷後應該馬上跟經紀人說？」

　　孟桐笙沉默。

　　「……然、然後乖乖去看醫生……？」温郁歡愈說愈小聲。

　　「……唱跳歌手注重身體，即使逞強，也要有限度。傷勢如果惡化成無法挽回的地步，你對得起你為了夢想付出的努力？」

　　孟桐笙目光沉沉，一席話有如醍醐灌頂，令温郁歡陷入啞然，然後羞愧不已。

　　孟桐笙之所以跟他說這麼多話，甚至為此動氣，原來是因為以為他的夢想也是成為獨當一面的藝人──一般來說，確實會這樣認為吧。一般人都是為了成為藝人才進入演藝圈的。可是他呢──他的夢想，其實不是成為獨當一面的藝人，而是想和孟桐笙一起──再準確點說，是為了「孟桐笙」這個人。

　　孟桐笙磊落認真的態度，讓温郁歡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恥；不僅褻瀆了自己喜歡的人的夢想，也對不起自己。

　　人生不應該只有愛情的，應該也要多為自己著想。

　　拚了命地進演藝圈，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是想和孟桐笙在一起？

　　──難怪你把自己搞成這樣呢。

　　温郁歡跟著孟桐笙一起回去車廂。

　　楊冠學抱著胸站在空位旁邊，擰眉瞪著入座的温郁歡，看著温郁歡的眼神就像是看著拐走自家好孩子的騙子一樣。

　　除此之外，楊冠學也不懂孟桐笙的想法。

　　雷霆今晚行程滿檔，每一場都要連跳好幾首激烈舞曲，坐在高鐵車上可以說是他們今晚唯一的休息時間，可是現在孟桐笙居然把機會讓給一個儲備藝人。

　　誰啊這個人？

　　孟桐笙是雷霆團員，不可取代，而這個人是隨時有人取代的伴舞和儲備藝人。不必多做比較，任何人都可以立刻分辨出哪一個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在孟桐笙的堅持之下，楊冠學無法改變孟桐笙的想法，所以只好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孟桐笙。

　　孟桐笙沒有拒絕，於是，最終變成温郁歡和孟桐笙坐在一起。

　　孟桐笙坐在靠窗的位置，温郁歡則是靠走道，然後楊冠學站在温郁歡隔壁走道，依靠肥厚的穿著把位置上的兩人遮起來。

　　楊冠學一直觀察著温郁歡，眼神幾乎要把温郁歡瞪穿。温郁歡感受到赤裸裸的壓力與威嚇，有點坐立難安。而旁邊的孟桐笙一坐到椅子上，就隨手將外套折疊在後腦杓後面充當枕頭，閉目養神去了。

　　沒過多久，列車長突然帶著醫藥箱和冰敷袋過來看温郁歡──温郁歡這才知道孟桐笙在去把他帶過來之前，就先讓助理去找列車長了。

　　從外觀上看來，温郁歡就是右腳踝外側腫了一塊，但是鞋子一脫，大片瘀青頓時顯露，連温郁歡自己看了都嚇一跳。列車長在腳腫的部位貼上爪狀的肌內效貼布，然後將冰敷袋交給温郁歡，說有需要再用，接著體貼地關懷了一番之後，提著醫藥箱走了。

　　楊冠學因為看到温郁歡的腳確實受了傷──那一大片瘀青看上去滿驚人的──所以稍微收斂不悅的臉色，然後和一名經紀助理交換位置。

　　嚴厲的門神走了，温郁歡稍微鬆口氣，低著頭自我反省，一路沉默不語，跟孟桐笙沒有再多的互動。

　　抵達高雄後，温郁歡懇切地鞠躬，對孟桐笙和楊冠學感謝並道歉，接著便與眾人分道揚鑣了。

　　雷霆的男助理陪温郁歡搭計程車到距離高鐵車站最近的大醫院並掛了急診。跨年夜的急診室依然忙碌，温郁歡投了罐裝咖啡請男助理，然後聯絡正在高雄讀書的高中好友王欣嵐。

　　王欣嵐聽到温郁歡腳受傷且正在高雄，大吃一驚。

　　王欣嵐因為親戚在大學附近有套房空屋，所以雖然身為小大一，但沒有住宿，能讓温郁歡借宿。

　　温郁歡經過臨床檢查並照了超音波，萬幸地沒有骨折，但是韌帶有點拉傷，也就是所謂的急性韌帶挫傷，所以才會產生瘀青。傷勢不嚴重，醫生幫温郁歡做包紮，並開藥給温郁歡，叮囑温郁歡至少休息三到五天。

　　温郁歡看完診時，王欣嵐正好搭車來到醫院，直接將温郁歡接走了。

　　從出發前的事前準備到後面的跟隨雷霆東征北討，温郁歡途中就只吃了一個菠蘿麵包，肚子餓到不行，想說去買個得來速，沒想到經過的幾間速食店都大排長龍，坐計程車也不好等，所以放棄了。

　　王欣嵐先將温郁歡送回他住處，然後獨自下樓去附近因跨年而延長營業的小火鍋店外帶，出門前跟温郁歡說可以先洗澡休息一下。

　　王欣嵐提著兩人份的小火鍋返回住處時，一進門就看見温郁歡躺在客廳兼臥室的雙人床上，用棉被從頭蓋到腳，整整齊齊。要不是他熟悉自己床鋪，都要以為温郁歡消失了。

　　王欣嵐走過去，拍拍棉被，感覺底下的人蠕動了一下，他一把掀開棉被，温郁歡雙手捂著臉裝死般，沒動彈。

　　王欣嵐擔憂地皺眉，「這麼痛？止痛藥呢？」

　　隔了幾秒，温郁歡才聲如蚊蚋說：「不是腳痛，是心痛。」

　　「……什麼啊。」

　　温郁歡雙手還是捂著臉，見不得光似地。

　　「我覺得我蠢死了。」

　　「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哎啊！」王欣嵐手臂突然被温郁歡捏一下，他馬上把棉被甩蓋回去。「偷襲就有力氣了喔！別吃火鍋了！」

　　温郁歡掀開棉被，但還是躺在床上，直盯著天花板。

　　王欣嵐瞥温郁歡一眼，確認人還好好活著就收回視線，把靠在迷你酒吧檯邊的折疊桌拖到客廳中間完全展開。

　　温郁歡突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做儲備藝人嗎？」

　　王欣嵐回頭看温郁歡一眼，一邊挪椅子，一邊說：「不是為了孟桐笙嗎？」

　　「我覺得我錯了。」

　　「哪裡錯？」

　　「把目標放太淺了，應該放遠一點。」

　　「所以你目標遠大，是要改開後宮嗎？哎！」王欣嵐閃過突然丟過來的抱枕，回頭罵道：「你到底是不是病人啊！還有不要亂丟我東西！」

　　温郁歡抱著另一顆抱枕，看著天花板說：「我不要喜歡孟桐笙了。」

　　「不要再說夢話了，這種話你說幾千遍了。」

　　「……」

　　「快來吃飯，然後趕快休息。還好明天放假，可以晚點回去。你是要坐高鐵嗎？高雄到台北蠻貴的，但還是坐高鐵好，你腳受傷，就不要坐客運了，太久了。」王欣嵐叨叨絮絮。

　　温郁歡悶不吭聲地慢慢走到餐桌邊，接過王欣嵐遞過來的筷子，然後低頭用筷子戳一戳紙碗裡的白飯，安靜半晌後悶悶地說：「他果然不記得我了。」

　　「孟桐笙？」

　　「嗯。虧我告白過。」

　　「跟他告白的人，繞學校一大圈都繞不完了，怎麼可能每個都記得。」

　　温郁歡當然知道，但就是忍不住宣洩。

　　王欣嵐開玩笑說：「你是太久沒見到我，在撒嬌嗎？」

　　還真被王欣嵐說中了。畢竟知道他喜歡孟桐笙的就只有王欣嵐一人。

　　「嗯，給撒嗎？」

　　王欣嵐笑咧咧地，「給我錢我就給你撒呀。」

　　温郁歡失笑地瞪王欣嵐一眼。

　　兩人許久未見，但平時就很常通話，所以感情一點都不生疏。兩人聊了一會兒話，王欣嵐打開客廳電視，一邊隨興轉台，一邊問：「你要看什麼？跨年晚會嗎？啊，現在雷霆是在哪裡？」

　　「你在戳我傷疤嗎！我不能表演就很傷心了，還看。」

　　「那還看不看？」

　　「……看。」

　　王欣嵐對温郁歡橫一眼。

　　不過，王欣嵐在各地跨年晚會的轉播頻道轉來轉去，都沒找到雷霆，就連高雄都沒有，温郁歡說：「可能表演完又趕場了吧，你轉桃園吧，他們在桃園倒數。」

　　於是電視畫面就固定在播出桃園場的頻道了。

　　大約十一點的時候，雷霆終於在電視上露臉，並且表演了五首歌曲。温郁歡看著排場驚人的舞台，內心有點悵然。

　　雖然說自己表演的話就只是後面的背景小黑人，但坐在電視機前看的感覺還是比實際參與差太多了。

　　王欣嵐看著電視中孟桐笙的特寫，感嘆道：「我們校草又更帥囉，你競爭對手也更多囉。以前每到情人節，校內外送給孟桐笙的巧克力就疊成一座山，現在恐怕是一座１０１了吧。」

　　「才剛出道，應該還不至於啦，但以後十座１０１不是問題。」

　　王欣嵐傻眼笑道：「又不是你男朋友，是在信心什麼。」

　　「當然不會是我男朋友。偶像談戀愛就不可能十座１０１了。」

　　王欣嵐揶揄道：「你倒是看得很開，那幹嘛還跟著去演藝圈，還有剛才在那邊哭哭說不要再喜歡孟桐笙的人是誰。」

　　「哪裡哭了！」

　　「沒哭但跟哭了差不多。」王欣嵐嘻鬧道。

　　換了兩組歌手表演之後，再過五分鐘就要跨年了，舞台上站滿歌手和政府官員，雷霆五人也在其中，不過因為是剛出道的菜鳥，所以站的位置很偏。

　　這個時候，主持人是同公司的自家人就有機可趁了。

　　在輕鬆喜慶的氣氛之下，男主持人請各組人馬輪流說話。節奏流暢且迅速，一路帶過許多人，然後無比自然地把自家小小師弟趁隙抓進來──麥克風順手塞到了雷霆手裡。可是，或許是因為彼此不太熟悉的緣故，麥克風居然塞進雷霆裡面平時最沉默寡言的人手裡。

　　舞臺下的雷霆隨行團隊見狀，既傻眼又焦慮，不斷給他們打pass，可是不僅手拿麥克風的孟桐笙，其他四人也因為聚焦孟桐笙而都沒看見楊冠學等人拚命打手勢。

　　不過，孟桐笙的團員們都很信任孟桐笙。他們並不焦急，反而不約而同含笑看著孟桐笙。

　　切換到舞臺模式的孟桐笙也果然值得信賴。

　　他一改平時的慵懶淡然，露齒微笑，不疾不徐且順從謙遜地說出祝賀大眾的話語，然後在最後不忘謝道：「感謝今晚陪我們四處奔波的工作團隊和舞群，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都身體健康，請不要受傷，也不要生病。剛才我們有一位伴舞腿受了傷，去了醫院，希望你沒有大礙，早日康復，謝謝。」

　　孟桐笙說得極為誠懇，加上得天獨厚的優秀臉蛋，很難不讓人產生好感。

　　孟桐笙的團員們和臺下的工作團隊不停給他鼓掌。

　　電視機前的温郁歡則是被激動的王欣嵐抓住肩膀猛力左右搖晃，整個人都晃出了殘影。

　　王欣嵐不斷發出「哇噢哇噢哇噢哇噢」的聲音，像得了樂透一樣興奮。「天啊他是在跟你說吧！是在說你吧──哇啊啊啊啊啊！」嗓門都快掀開天花板了。

　　等王欣嵐鬆手，温郁歡還在暈眩，但他不確定自己究竟是被王欣嵐搖暈了，還是被孟桐笙那番話灌暈了，即使聽見倒數跨年的聲音，以及緊接著而來的新年快樂的吶喊與煙火秀的華麗聲光，他仍舊整個人陷在孟桐笙嗓音的餘韻裡，有點醺陶陶的。

　　王欣嵐也顧不及趕温郁歡上床休息了，他拉著椅子緊靠在温郁歡旁邊，一臉八卦地問道：「他怎麼知道你受傷了？」

　　温郁歡恍神幾秒才回道：「是他讓助理送我去醫院的。」

　　王欣嵐瞪大眼，「就是我見到的那個陪著你的男生？他是雷霆的助理？」

　　王欣嵐發出興奮的嚎叫，反應誇張到都讓温郁歡稍微醒神了。

　　「從實招來！」王欣嵐說。

　　温郁歡將事發經過告訴王欣嵐。

　　王欣嵐聽完後，「所以他知道你嘛！」

　　温郁歡搖頭。

　　「怎麼可能，不然他幹嘛關心你？」

　　「他就對我有個伴舞的大概印象而已。他剛謝謝所有伴舞，我自然也在他關心範圍內。」

　　王欣嵐有些洩氣。「唉呀！真是可惜。」

　　「可惜的時候還少過嗎。」温郁歡輕聲說。

　　他想著以後還有機會，可是隨即又想到自己搞砸了跨年評比，情況堪憂，真的還有機會嗎？

　　温郁歡隔天回到臺北，然後過幾天、腳踝還有點痛的時候，忽然收到起源公司將他釋出的通知──也就是說，他被淘汰了。將近兩年的起源儲備藝人生涯，就這樣畫下句點，而他所有的努力，似乎也一併化為烏有。



　　另一邊，楊冠學在查探温郁歡和孟桐笙的關係，聽到培訓部將温郁歡淘汰的消息，他心底稍微鬆一口氣。

　　跨年夜那時，孟桐笙主動關心一個女生的舉動，讓楊冠學產生警覺。雖然他不認為敬業的孟桐笙會違反禁愛條令──還是在出道之初──而且經過詢問，孟桐笙也確切地告訴他沒有在談戀愛。可是孟桐笙和那女生被許多家媒體拍到影像，讓公司花了很多力氣和金錢才擺平。這也導致公司對這件事格外「噓寒問暖」，甚至可以說對孟桐笙提升了「維安」等級。楊冠學不得不徹查孟桐笙和那女生的關係。幸好，最後查出來的結果，孟桐笙和那女生確實沒有關係，兩人只不過高中讀同一所學校罷了，而且孟桐笙也沒再關心過那女生。

　　□



　　【二〇二一年，二月】



　　戲劇化的人生，温郁歡不曉得是否被安排過，否則意外怎能嚴絲合縫地接連發生。

　　先是農曆新年，雷霆的粉絲發現孟桐笙出現在他們蔻音街頭演唱影片的背景裡，然後是公司臨時通知他已經為他排定演唱電視劇插曲的工作。每一件事都讓他感到荒唐，第一時間都心想不可能。

　　可是，事情確實發生了。



　　二月春節長假剛結束，章紀山突然造訪善筠若住家。聽到章紀山自我介紹，蔻音除了善筠若以外其他人都是懵的。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章紀山本人，卻是見得如此突然。

　　章紀山態度簡直無禮；不僅打斷他們的練團，還告訴他們說因為他們的影片拍到孟桐笙，所以不能再拍攝並上傳影片。

　　蔻音五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完全聽不懂章紀山在說什麼。

　　五人中唯一認識章紀山的善筠若率先發難道：「哪支影片？孟桐笙在哪？我們表演的時候沒看見他！」

　　「你們一月在淡水碼頭表演〈戀青空〉這首歌，他出現在背景。」章紀山一邊說，一邊打開自己帶來的平板電腦，找出當時的影片並播放給蔻音看。

　　蔻音五個人全部湊到平板電腦前，看著影片跑了一分多鐘，然後章紀山突然按下暫停鍵。

　　「這裡。」章紀山食指點一點右上角一顆小到不行的人頭。

　　温郁歡馬上看出來了。可是其他四人不約而同瞇起眼睛並皺起眉頭，一起擠向前，多花十幾秒鐘時間才終於把那個模糊的人臉辨識清楚。

　　那個人站得離鏡頭頗遠，而且恰好有人遮擋，所以在畫面上沒佔多少面積，以至於不靠近看根本看不清楚。再加上影片裡的孟桐笙穿著深藍色連帽Ｔ恤又戴了鴨舌帽，如果不知道他是誰，根本無法認出影片裡的就是孟桐笙本人。

　　善筠若尖聲道：「太誇張了，這麼小，誰認得出來啊！這樣子就要禁止我們拍片，開什麼玩笑！而且憑什麼他出現就不讓我們拍影片！」

　　章紀山說：「公司認為有風險。」

　　「什麼風險？怕被發現他來看我們噢？說不定人家只是路過哩，我們衰小。」

　　「他說他當時確實只是去那裡散心，然後順便看街頭表演。」

　　「然後就遇到了？該說有緣嗎？真不愧早晚一家人噢？」善筠若抱胸嘲諷道。

　　章紀山不為所動，繼續平靜道：「雷霆粉絲從你們影片挖出孟桐笙以後，網路上就四處流傳孟桐笙那一天在淡水碼頭的各種影片和照片。他們粉絲眾多，簡簡單單就將這件事推上社群網站熱門話題，現在還掛在前五名。

　　「公司擔心會有人發現你們和孟桐笙同一間公司。」

　　善筠若尖酸道：「你不如說起源擔心孟桐笙被人誤會跟我們這些女人有關係。」

　　「善筠若。」章紀山語氣略帶警告。

　　「你們起源不就這個意思嗎？」

　　「公司只是擔心事情擴大會產生意外。」

　　「所以說什麼意外、什麼風險啊？」

　　「你冷靜一點。」

　　善筠若冷笑，「我很冷靜啊。不冷靜還在這裡跟你廢話？」

　　氣氛劍拔弩張，兩人互不相讓。

　　齊思妍鼓起勇氣發問：「停止拍攝，是暫時的吧？」

　　「是。」

　　齊思妍說：「那我可以接受……」

　　「阿妍！」善筠若無法苟同。

　　齊思妍對善筠若說：「商業價值差太多，我們被這樣要求是正常的。反正、我們以前也不被允許拍攝……」

　　「不應該和以前比，拍不拍攝是我們的自由，影片也不在合約的項目範圍內。」

　　齊思妍面露為難，嘀咕道：「雖然確實是這樣……」

　　洪仙季問善筠若：「你要違反公司要求，繼續拍嗎？」

　　善筠若緊皺眉頭，咬牙後道：「對！因為他們不能用這種理由限制我們！」

　　「可不可以投票……」齊思妍細聲提議。

　　每當團內意見不同卻需要做出決定時，五人便會投票，所以大家很快接受了提議。

　　善筠若自動做主持，「決定聽從公司的人舉手。」

　　齊思妍、詹雪和温郁歡都舉起手，不過温郁歡舉的手卻是手背手掌面向東西兩側的切豎狀。

　　善筠若單手扠腰，露出彷彿吞了蒼蠅的表情，「你什麼意思？」

　　温郁歡感覺自己成了兩邊人的叛徒，縮著脖子說：「我覺得你們都有理……所以一半一半……」

　　善筠若扯喉嚨大聲哀道：「這樣投票有什麼意義！」

　　以往投票如果結果不合自己的意，善筠若雖然會生氣，但還是會尊重而不會反駁。這次也是，雖然投出了模糊不清的結果，但他還是只能接受，暫時把這件事擺到一旁。但可能是想發洩自己的鬱悶，接下來的練團和表演，善筠若卯起來做，居然搞每日快閃，讓白天必須工作的四人不得安歇，叫苦連天──不過，叫歸叫，倒是口嫌體正直地配合了。

　　但是，白天工作加晚上表演或練團的日子沒過幾天，温郁歡中午在員工休息室吃飯的時候，突然收到公司安排他演唱插曲的通知。

　　温郁歡以為翁健偉和起源那邊已經放棄安排個人工作，沒想到他們直接跳過「說服」這道程序，先斬後奏了！

　　温郁歡趕緊連絡其他四人，發現除了詹雪，其他三人也分別被起源公司安排了工作──齊思妍為其他歌手協助編曲，洪仙季去即將開鏡的兩部網路劇演出排不上號的小角色，善筠若則是演唱一款手機遊戲的新曲目。

　　「突然就叫我去演戲，超傻眼，怎麼是我啊──！」洪仙季在電話裡彷彿天要塌了般慘叫。

　　温郁歡也覺得挺詭異的。明明之前翁健偉透露的意思是讓他去演戲，實際安排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他去唱歌。

　　不過，無論是演戲或唱歌，突然就被人這麼安排，措手不及的四人都挺不爽的。

　　雖然說在外人眼裡，他們有現成的工作可以做，就已經是天降餡餅、老天賞的恩賜了，可是任人宰割的感覺就是不好受。

　　他們是簽了約沒錯，但在下決定之前好歹先知會他們一聲吧。

　　不要說之前那個不歡而散的會面就等於知會過他們了！

　　温郁歡猜想那一天翁健偉應該聽了他的話，沒有慫恿善筠若做個人工作，否則善筠若早在去年就大爆發了。

　　居然默默安排，忍到這個時候才講，真的是鐵了心要給他們各個擊破。

　　「不要忍氣吞聲。忍氣吞聲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以為不管他們怎麼安排，我們都會逆來順受，我們明天就去起源！」善筠若火山大爆發。温郁歡覺得好像聽見手機被捏碎的劈擦聲。

　　不過，時間完全不等人。善筠若中午才在電話裡烙狠話，温郁歡下午就再次接到起源公司通知他今天晚上就去錄音室見製作人。

　　温郁歡扶著額頭，差點直接昏倒在花店裡。

　　萬萬沒想到起源公司這麼狠，狠到連給他們抗議耍賴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温郁歡硬起來，翹掉晚上的事情也不是不行，但是，温郁歡不敢這麼做。

　　他不敢用珍貴的前途做賭注──他曾經接二連三錯失過，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他不想再失去任何可能性。

　　唱歌啊，還是電視劇插曲，有什麼好拒絕的。對其他歌手來說，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如果是黑心公司，對於毫無進帳的累贅，可不會安排得這麼慈善，而是輕則伴遊陪酒、重則陪睡賣淫……

　　温郁歡腦中閃過一些曾聽聞的骯髒潛規則，即使他身處相對幸運的環境而從沒親眼見過，但也足以讓他因此妥協如今的處境。



　　温郁歡晚上按時赴約。

　　錄音室場地不在起源大樓，而是在大安區一間知名專業多媒體錄音室。這間錄音室歷年來與許多赫赫有名的歌手或音樂人合作，產出過許多膾炙人口的巨作。

　　温郁歡被錄音工作室的人帶到地下室，然後走到彷彿遺世獨立的錄音室裡──整條走廊就只有盡頭的這間錄音室。錄音室大約一般的三倍大，温郁歡走進去，目瞪口呆。為他帶路的工作人員用帶點炫耀的語氣笑說樓上有更大的錄音室，是可以容納百人以上交響樂團的演奏廳。

　　温郁歡手足無措地坐在錄音室裡十多分鐘之後，製作人和錄音師相繼抵達，除此之外，還有章紀山、章紀山組內的一名女助理，以及一名錄音助理。

　　六人開了一場簡短的迷你會議，然後温郁歡這才得知這首歌其實是男女對唱。不過兩人分開錄音，先錄完他的部分，接著才錄男方的。但是，他們沒有說男聲是誰，即使温郁歡表露好奇，他們也像是沒有看見般。

　　正式的錄音明天才開始，今天純粹是來熟悉錄音細節並進行測試。

　　温郁歡壓力很大，他必須用一天時間背下所有歌詞──雖然錄音時可以看歌詞，可是他習慣把歌詞背得滾瓜爛熟──當然，除了歌詞，曲譜也是一大重點。

　　眾人在錄音室裡一連聽了十幾遍demo帶，熟悉歌曲。接著，温郁歡直接看譜進行數次試唱。

　　所有人折騰到將近午夜十一點才下班，温郁歡搭章紀山開的車回家，感覺胃有點疼──緊張的疼。

　　起源也是瘋了吧，竟然明天就讓我錄音，如果我剛好感冒或狀態不好的話該怎麼辦。

　　温郁歡晚餐幾乎沒吃。回到家後，隨便吃半個超商買來的巧克力麵包果腹就趕緊睡了，卻滿腦子歌詞和曲譜，完全睡不著。於是，他乾脆不睡了。熬夜對譜練習，直到半夜四點多才撐不住精神、一頭栽下，然後差點睡過頭，驚險地趕上上班時間。

　　許婷芸看見温郁歡彷彿吸過毒般的可怕氣色，嚇一大跳。「哇，你晚上做了什麼事？」

　　温郁歡氣若游絲，「背歌詞記曲譜……」

　　唰──！唰──！唰──！

　　温郁歡握著剪刀並將刀口掐住玫瑰莖，然後一鼓作氣剃掉一整莖的刺──花店裡再平常不過的事前程序，此時經由温郁歡的手，卻顯得過度暴躁且不顧一切，好像隨時會抓著剪刀發生玫瑰色的慘案。

　　許婷芸怕怕，讓温郁歡不要做了，強迫温郁歡請一天病假。

　　温郁歡想著自己如果以這樣的狀態去錄音也慘，所以就痛快地接受了，讓許婷芸扣他一天的薪水。

　　回家睡了一個飽覺，温郁歡醒來看見善筠若十通未接來電，他默默放下手機。

　　温郁歡暫時不敢接善筠若電話，於是鴕鳥地躲著，想著完成錄音再面對善筠若的砲火。

　　一首歌，温郁歡錄音錄了兩天。

　　温郁歡認為情況比預想中順利──原本預計自己會讓起源公司浪費一些錢，可能錄個四、五天才能完成。

　　就和不曉得跟他對唱的男聲是誰一樣，温郁歡對於這首歌會成為哪部電視劇的插曲也一無所知。

　　不過，因為氛圍要求，温郁歡錄音的時候還是從錄音師和製作人口中聽到「青春」、「校園」、「虛偽中帶點甜密的謊言」等關鍵字和描述，猜測或許是青春校園片。至於是什麼風格的青春校園片，提示中都出現「謊言」這個詞了，恐怕不是多歡樂、多清新的校園片。

　　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温郁歡很快放棄猜想，心想完成自己負責的部分就好。



　　星期一晚上下班時間，温郁歡懷著不安和愧疚的心態，趕路來到善筠若家門前，準備面對延遲數天的怒火。

　　因為今天是西洋情人節，店內人手忙碌，雖然排定班表，温郁歡能照常上下班，可還是晚了一些才下班，所以約好的練團時間他已經遲到了。

　　温郁歡按善筠若家大門的電鈴，然後清楚聽見電鈴聲從裡頭傳出來。可是，他等了三分鐘，不僅完全沒有人來應門，連門都沒有幫他遙控開啟。

　　温郁歡疑惑，低頭查看通訊軟體，群組對話沒有更新。

　　於是温郁歡再按一次電鈴，然後大約又等了三分鐘，終於聽見腳步聲。但是當門打開，站在門內的卻不是善筠若，而是洪仙季。

　　温郁歡以為善筠若在忙，所以洪仙季出來接人。洪仙季卻無聲對他搖搖頭，然後腳一抬，跨出大門，直接把門關上。

　　温郁歡錯愕。接著，他才看見洪仙季手上提著平常使用的皮製肩背包，顯然出來這一趟本來就是為了離開，而不是來迎接他進去。

　　「怎麼了？」

　　洪仙季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温郁歡查覺不對勁，放輕音量問道。

　　洪仙季拉著温郁歡走下階梯，然後朝捷運站方向走。

　　兩人沉默走了一小段路，洪仙季才說：「吵架了。」

　　温郁歡一怔，然後按照過往經驗，猜想吵架的人是善筠若和齊思妍。

　　不過，出乎温郁歡預料，吵架起因竟然是詹雪。

　　温郁歡非常驚訝，無法想像五人裡最乖的詹雪會跟他們吵架。

　　洪仙季低頭踢掉路邊小石頭，然後盯著醜醜的柏油路說：「小雪他離開了。」

　　「……什麼？」

　　「他走了，退出蔻音。」

　　温郁歡停下腳步，難以置信，懷疑洪仙季又在不正經。

　　他盯著洪仙季彷彿也要遠走他方的背影，趕緊追上去急問：「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他說他要回去練唱跳，試著趕上出道。」

　　「趕上出道？」温郁歡喃喃自語，然後慢慢自己想通。

　　詹雪在加入蔻音之前，其實是起源公司的儲備藝人，而且是前段班。

　　全星公司被收購的一個月後，善筠若陪翁健偉去起源公司，剛好看見詹雪練琴。他在門外看了一會兒，就衝進練習室，用被其他團員虧說適合去賣直銷或拉保險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詹雪跳槽過來，成為蔻音最後一名團員。

　　聽說起源公司培訓部因為詹雪被攔胡，短暫地頗有微詞。

　　如果詹雪沒有加入蔻音，那麼極可能被選進出道預備軍，說不定現在已經是下個月即將出道的霏雨（Drizzle）一員。

　　錯過這種機會，心裡一定很嘔吧？眼睜睜看著以前一起訓練的夥伴就要出道了，自己卻卡在可能永遠不會翻身的深淵裡。

　　作為曾經的出道預備團員，温郁歡這麼一想，似乎就能理解詹雪為什麼臨時變卦了。

　　五人裡只有詹雪沒有被安排工作，或許就是因為起源公司給詹雪開了這一扇窗。

　　温郁歡感覺他們蔻音真的成了一盤散沙。

　　「那阿筠他……」

　　「吵完以後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了，我跟阿妍怎麼敲門都不出來，所以只好提前解散了。」

　　「……現在說『解散』好像有點敏感啊。」

　　洪仙季故作輕鬆，笑道：「一時嘴快，說錯了。不會解散啦，只是少一個人。」

　　可是對温郁歡來說，少一個人還是挺傷心的，因為他一直認為他們五個人最終會一起出道。

　　不過，最難過的人肯定是善筠若。畢竟，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善筠若實際上是個重情的人，而蔻音又是善筠若的命──善筠若把他們當作家人，每個人都是他親自邀進來的，所以，善筠若此時此刻的感受可想而知……

　　「阿筠他會沒事吧……」

　　洪仙季歪頭想一想，不負責任說：「我也不知道。」

　　温郁歡微愕。

　　「不過，他是我們裡面心理素質最強大的啊。」

　　「……是嗎？」

　　一陣冷風吹來，洪仙季纏好脖子上的圍巾，把鼻子以下埋進圍巾裡。「我說的強不是指他沒有弱點，是指他就算遇到挫折，也會很快振作起來。」

　　温郁歡忍不住嘆氣。心想著明天再聯絡阿筠吧，然後他拉開沉重話題，問道：「你會去演戲嗎？」

　　「……沒什麼理由好不演的吧。對我這種年紀的演藝圈新人，有這種工作，根本是我賺到了。唉，可是公司還想安排我去學武術練馬術什麼的，真是要了我的老命，我真的做不來啊！」洪仙季看著黃昏完全退去的深色天空，然後轉眼看温郁歡，「你呢？唱嗎？」

　　温郁歡搔搔臉頰，尷尬又心虛，「我已經唱了，前天和昨天。」

　　洪仙季張大眼，了然道：「效率真好呀。」語氣沒有半分諷刺，純粹感嘆。

　　「你什麼時候演？」

　　洪仙季愁苦道：「下禮拜。我等一下還要去上課勒……怎麼樣，陪我去嗎？」

　　「我還是回家休息吧。」

　　洪仙季抬眼嗔罵道：「小沒良心。」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衝擊了，我需要撫慰一下心靈。」

　　「明明在現場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聊著，不讓心思被屬於未來的愁緒占滿。

　　温郁歡沒料到，在他聯絡善筠若之前，會有個人先聯繫他。

　　温郁歡午飯時間看見來電顯示詹雪，他先是怔愣，然後心情變得複雜。

　　他接起電話，問說有什麼事。

　　「我這裡有一些阿筠借給我的東西，可不可以請你幫我還給阿筠？」詹雪說話語氣比平常更加柔弱輕細，並且摻雜温郁歡聽得出的低落與愧疚。

　　温郁歡遲疑道：「你不自己還給阿筠嗎？可以過幾天還，那時候他應該會見你。」

　　詹雪沉默良久，聲音壓抑地說：「我沒臉見他……」

　　温郁歡嘆氣，「你不用這樣，他會見你的。他多喜歡你啊，一直把你當妹妹疼，他會理解你的。」

　　「……就是因為這樣，我更覺得沒臉見他。」

　　温郁歡懊惱自己嘴殘說錯話。

　　猶豫過後，温郁歡勉強答應了。

　　温郁歡當晚就去詹雪的家拿東西。温郁歡沒有進去，只到大門。本來拿了東西就要走的，可是温郁歡看詹雪一副愧疚到抬不起來、連他眼睛都不敢看的模樣，他不禁握住詹雪雙手，緩緩說道：「加油吧，你可以的。」

　　詹雪全身一僵，然後用幾乎要把皮肉掐破的力道緊緊回握温郁歡的手。他眼眶泛紅，低頭彎腰，用略帶抽泣的聲音發自內心道：「謝謝你，歡歡。真的，謝謝。」



　　□



　　温郁歡雖然安慰了詹雪，自己卻也陷入沮喪，心情受到影響，精神不振，飯都吃不太下。

　　於是，一直以來覺得自己可以兼顧正職和副職而生活態度有些率性的他，終於遭受天譴般地闖禍了。

　　温郁歡右手緊抓訂購單，左手則是彷彿抱著命根子似地，盡量手伸長、把放在車椅上的三個花藝商品摟抱住。每一個精心設計的商品都套上了保護用的塑膠罩和套圈，防止運送途中毀壞。

　　温郁歡焦急地看手機時間，然後凝視手上的訂購單，在心裡不停責備自己工作那麼久，怎麼會犯這種菜鳥才會犯的錯誤。

　　如果許婷芸半小時前沒有例行性對訂購單做二次檢查和確認，他到現在恐怕還沒發現自己犯的錯。



　　早上貨運公司來載超級電視臺節目訂購的花卉時，温郁歡弄錯商品，把店內準備現賣的商品放到卡車上，而貨運公司人員及簽收的電視臺人員完全不懂花，就這樣完結了事。

　　唯一小小的慶幸是，體積較大的花籃沒有送錯，否則他根本沒辦法坐計程車趕路。

　　今天店內訂單多，店內卡車一直在外出任務，不在店內，所以部分訂單才會和貨運公司合作。原本以為貨運公司比他們更專業，會更加萬無一失，結果店內出了一個鬆脫的齒輪，所以無論工具再如何專業，還是歸組壞了了（整組壞掉）。

　　發現錯誤後，温郁歡在許婷芸的監督之下，趕緊聯絡製作單位，不斷道歉，並且表示一定會在節目正式錄影之前去把花換好。

　　温郁歡免不了被斥責，但對方沒有過多刁難，讓温郁歡趕快過來把花換好。

　　「再讓你們多錯幾次，我這間店就不用開了。」温郁歡在電話裡賠罪完，許婷芸在旁邊頗為無奈地說道。温郁歡跟站在旁邊、兩個禮拜前也送錯花給攝影棚的同事彼此對視，然後一起露出侷促的苦笑。



　　温郁歡去到攝影棚，才發現錄影場地不是室內，而是戶外的露天草地。現場花團錦簇，製作單位顯然不只訂了芸想玩花的花──這樣的花量，恐怕也直接從花卉農場叫了花吧。

　　芸想玩花的花盆被放置在仿造成大理石方柱的檯子上──檯子總共十二個，出自芸想玩花的設計花卉佔了五個。

　　温郁歡拉著鄉村木製拖車，順利將錯誤的花盆換下來，然後拉著弄錯的花盆離開攝影範圍，稍微鬆口氣。

　　還有二十分鐘就錄影了，藝人們和自己的團隊散落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一邊對美景指指點點，一邊說話談天。

　　今天老天爺賞臉，天氣非常好，陽光雖然燦爛卻不刺人，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與茵茵碧草，讓現場所有人都心情愜意。

　　温郁歡心想自己真幸運，可能因為這樣才沒有被罵到臭頭吧。

　　沒有人理會温郁歡──剛才為温郁歡帶路並催促換花的製作助理也跑得不見人影──於是温郁歡站在旁邊觀望拍攝現場，充滿好奇。

　　這是一個開播不到兩年的綜藝節目，温郁歡從未看過，只聽說結合了花占，但具體來說節目是怎麼進行的，他完全不知道。

　　或許就是因為與花有關，所以現場才充滿一種清新的文雅氣息吧。藝人們的梳化妝與穿著打扮也走文青路線，並以清淡色居多。

　　温郁歡厚著臉皮待了五分鐘，決定在正式錄影之前趕緊閃人，免得礙人又被罵。不過，頭一轉，正要走，就看見孟桐笙帶了幾個人朝他這邊走來。

　　似乎是執行企劃或助理導播的兩個人不停對孟桐笙解說，而孟桐笙也專心聽他們說話。

　　一行人就這樣與温郁歡擦肩而過。

　　温郁歡視線忍不住追隨孟桐笙。可是當他們從他身邊走過以後，孟桐笙的身影幾乎被隨隊人員擋住──尤其是身材高大的經紀人──讓他不得不收回視線。

　　温郁歡低頭看一會兒草坪上自己的影子，按捺住雀躍情緒及想要踮跳著走的雙腳，悄悄拉著拖車離開。

　　在回程的計程車上，温郁歡托腮望著窗外，想起孟桐笙曾經看過他們街頭表演的事──得知這件事的當下，温郁歡注意力全放在被起源公司禁止拍片的事情上，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才後知後覺，嘴角不禁上揚，這段時間沉積在內心的鬱悶與愁苦隨之消退了些。

　　感覺更加興奮了怎麼辦！孟桐笙竟然在現場看過我們表演了啊！

　　温郁歡感覺自己比參加雷霆簽名會的時候還要激動。畢竟簽名會是他選擇去看孟桐笙，而街頭表演是孟桐笙選擇來看他們。

　　那個時候那麼多組表演藝人，孟桐笙卻選擇了他們。

　　對於孟桐笙而言，或許是無足輕重的一件小事；可是對於温郁歡來說，被孟桐笙這麼無足輕重地選擇一次，已然是三生有幸，彷彿一舉躍升為天選之子。

　　下班後，温郁歡提著要替詹雪還給善筠若的東西，前往善筠若的家進行突襲。

　　或許會吃閉門羹，可是温郁歡覺得還是親自走一趟比較好，至少讓善筠若知道有人在關心他。

　　温郁歡按了門鈴，但如預料的沒有人回應，温郁歡抬頭看監視器，然後打電話給善筠若。打了第二通，電話才被接聽，可是彷彿幽靈電話一樣，無人出聲。

　　「我知道你看到了，開門。」温郁歡看著監視器說。

　　嘟的一聲，電話馬上被掛斷。温郁歡把電話塞進大衣口袋裡，雙手插進口袋，固執地盯著監視器。

　　約莫半分鐘後，黑色鐵門發出喀擦聲，遙控開啟。

　　房屋大門沒鎖，温郁歡提著袋子直接開門進去，看見屋內黑漆漆一片，連個小夜燈都沒開。他熟門熟路地打開玄關的燈，然後脫鞋進去，路過客廳，看見練團室隔壁房間底下門縫一滅一亮地射出疑似是電視螢幕的光，他轉開門把探頭進去，果然看見一個人影坐在裡面背對著門。

　　那人像是完全沒發現有人進來，抓著遊戲遙控器，自顧自地玩著遊戲機。温郁歡看一眼正在跑遊戲畫面的液晶電視，然後不客氣地打開電燈。

　　電燈一亮，善筠若就停手了，畫面裡蹦蹦跳跳的遊戲主人公掉進陷阱裡死掉，喇叭發出死亡的音效。善筠若坐在地上，雙腳開開，兩手各擱在一邊膝蓋上，背部微塌，姿勢有點像小混混。

　　「你瘟神啊，一來就讓我死掉。」善筠若低沉地說著，沙啞難聽，完全不像一個主唱該有的聲音。

　　温郁歡走過去，一屁股坐到善筠若右手邊。善筠若視線慢慢掃到温郁歡身上，死氣沉沉的，温郁歡感覺自己像被怨靈盯上。

　　温郁歡看見善筠若眼底下的黑眼圈，頓了一下，把袋子推過去。「小雪請我還給你的。你之前借給小雪的東西。」

　　「還叫那麼親密幹嘛。」

　　「就算現在這樣了，你也不能否定他以前的付出吧。」

　　善筠若移開視線，重新看向電視機，瞳孔卻沒有聚焦。「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被留下的人才是最可憐的。」

　　温郁歡伸平雙腿，雙手撐在後頭，姿態恣意。「你覺得你是被留下的嗎？」

　　「難道不是嗎？你們都走了。」

　　「哪有走，我不是還在這嗎？阿仙、阿妍他們也還在。」

　　「也別提齊思妍那傢伙。那天跟我吵戴頭套的事，根本是想氣死我。」

　　温郁歡不知道那天除了詹雪，齊思妍也有事，因為洪仙季沒說。不過……「阿妍想要維持蒙面的事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還能吵。」温郁歡無奈。

　　團內善筠若和齊思妍最會爭吵的主要原因就是蒙面。他們五個人，不是每個人都牴觸蒙面表演。齊思妍就是樂在其中的那個人。

　　齊思妍的理由是，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長相，他們的日常生活也就不會被影響。

　　大家雖然與齊思妍想法不同，可是理解齊思妍為什麼這樣想。

　　齊思妍個性較為保守，怕給家裡烘焙坊帶來困擾，可是又喜歡樂團演奏，蒙面表演剛好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是能理解，不代表甘願這麼做，善筠若認為一直遮著臉沒意思。

　　「又不是偷雞摸狗的壞事，幹嘛把自己遮成像是要去搶銀行。」善筠若曾這樣表示。



　　善筠若悶著沒說話，温郁歡轉頭打量，發現遊戲主機還連著另一個遙控器，似乎在他來之前，有人在這裡陪善筠若打遊戲。

　　可是玄關也沒其他人的鞋子啊？

　　温郁歡疑惑。這時，忽然一道高瘦的人影出現在房門外。温郁歡注意到，對著那人愣了一下。

　　那人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裡很突兀，神色自若地提著從超商買回來的東西走進房間，坐到另一個遙控器前的位置。

　　剛才沒聽到門鈴，所以是自己拿鑰匙開門進來的？

　　温郁歡愕然。

　　鑰匙兒童善筠若把鑰匙看得多重要呀，連他們團員都拿不到備份鑰匙。

　　温郁歡盤腿坐，隔著善筠若，微微歪身子探頭看那人。

　　章紀山自顧自地從超商塑膠裡拿出一罐啤酒並打開它，擺到善筠若旁邊。善筠若一把抓過來，仰頭豪飲。

　　「你要喝嗎？」章紀山問温郁歡。

　　「不、不用……你們──」温郁歡眼神在章紀山和善筠若之間來回游移，中途改口道：「你來多久了？陪阿筠打遊戲？」

　　「他遊戲打得爛死了。」善筠若突然抱怨道，然後把另一個遙控器抓過來，塞進温郁歡手裡。「你陪我玩。」

　　「啊？我、我也玩不好……」

　　「嘖！」善筠若扔開遙控器，在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張大嘴巴吶喊：「怎麼都遊戲玩不好的人來陪我啊──！」

　　温郁歡感到無言，「有人陪就很好了你還嫌！」

　　「我不管我不管！」善筠若像小孩子一樣耍賴，手腳胡亂揮舞。

　　温郁歡鄙視地看著善筠若。

　　章紀山站起來，扔下一句：「你陪他吧，我先走了。」然後抓起放在牆角的公事包就往房外走了。温郁歡傻眼，趕忙爬到門邊，看章紀山拿起掛在玄關衣帽架的西裝外套，然後順手把一個東西放到靠牆的鞋櫃上，開門走出去，全程腳步徐徐，沒半點耽擱。

　　玄關門無聲關上。

　　温郁歡爬回善筠若旁邊。「你們什麼關係？」

　　善筠若閉目養神，聞言張眼，露出見鬼的表情。「蛤？」

　　「他專程來陪你？」

　　善筠若翻個大白眼，「他是來給我囉嗦的，像老媽一樣。說一大堆，唸經。我想著他玩遊戲能閉嘴吧，沒想到他一邊玩一邊繼續唸，難怪玩那麼爛。」

　　温郁歡好奇，「他念你什麼？」

　　「像師父開釋，懂嗎？煩死了！」

　　温郁歡噗哧一笑，「我無法想像他說一堆話。」

　　善筠若又翻個大白眼，「你現在去闖個大禍就能見到了。」

　　温郁歡輕笑。

　　他能看出善筠若不那麼沉鬱了。歸功於章紀山。

　　原來章紀山對阿筠有這種功用啊。温郁歡像發現新事物，在心裡取笑了一下。

　　然後樂極生悲，他被善筠若抓去遊戲裡慘虐了一番。大字形躺在地板上的人換成了他。

　　「我們別玩遊戲了，練團吧……」他盯著天花板露出死魚眼，氣若游絲地說。

　　大贏特贏的善筠若心情超好，站起來嘲笑温郁歡。「輸到脫褲就想逃！」

　　温郁歡捶地板，「練團！練團！再不練都要生疏了！」

　　善筠若哼笑幾聲，用包容一切的憐憫眼神望著温郁歡，「好啦好啦，看你可憐。」

　　温郁歡成功轉移焦點，心底竊喜。

　　──善筠若願意重新練團就行了。

　　善筠若沒吃晚餐，於是兩人叫了外送，趁著等外送的時候，温郁歡偷偷打電話給洪仙季和齊思妍，把兩人相繼call來了。

　　善筠若見到洪仙季和齊思妍，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覺被温郁歡拐賣了，他隔著客廳矮桌和滿桌的美食，用哀怨的眼神盯著温郁歡。

　　温郁歡假裝沒看到，彷彿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般招呼洪仙季和齊思妍快吃。

　　善筠若見狀，對齊思妍急吼：「慢著！錢我出的，你吃什麼！」

　　齊思妍馬上順從地放下手裡的焗烤雞翅。

　　但是看著像豬一樣大吃特吃的温郁歡和洪仙季，對比只能靜靜坐著的齊思妍，善筠若反而不自在了。最後，他自暴自棄地說：「吃、吃啦！反正這麼多也吃不完……」

　　温郁歡和洪仙季在一旁偷笑。

　　即使善筠若沒打算留客，但是温郁歡和洪仙季已打定主意在這裡過夜，而齊思妍也會從善如流。明明吃著披薩炸雞等垃圾食物，卻從善家的藏酒櫃裡拿出善筠若珍藏的其中一支西班牙雪莉酒，然後開了瓶。

　　善筠若心在淌血，卻對這群人沒轍，一邊自言自語說：「糟蹋糟蹋……我都放了哪些豬進來……」一邊打開電視，拿著遙控器隨意切換。才順著號碼轉了幾個頻道，孟桐笙的臉陡然出現在畫面上。

　　温郁歡單膝跪在坐墊上，抓著一片比臉還大的披薩，然後宛如河馬般張大嘴巴，仰臉準備上演豪邁的吞食秀。

　　洪仙季在旁邊拚命起鬨，「吞！吞！吞！吞！吞！」

　　可是，孟桐笙的臉一出現在螢幕裡，温郁歡登時僵住，然後彷彿有人對他按倒帶鍵，姿勢迅速退回，披薩整整齊齊放回盤子上，人則是正襟危坐，乖寶寶般地看著電視螢幕。

　　洪仙季對這強烈又突兀的轉變感到傻眼。

　　善筠若轉開節目簡介，發覺是第一集重播──重播緊接在首播後面；電視臺完全沒有放過喜歡孟桐笙的觀眾的意思。他恍然大悟道：「啊，這就是你之前說的孟桐笙的新片？」

　　温郁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電視，同時魂不守舍地說著：「為了你，我放棄了首播，看你多重要……」

　　善筠若見温郁歡一副整個人要被吸進電視裡的模樣，不禁失笑。「真是難為你了啊。」

　　「知道就好……」

　　其他三人對中毒太深的温郁歡不約而同搖頭，然後陪温郁歡看起電視劇。

　　安靜看了一會兒──如果發出噪音打斷看劇情緒，温郁歡會抓狂──洪仙季說：「說不定你以後就能唱到雷霆演的電視劇的歌喔？來個像是跨時空合作？」

　　善筠若仍有點氣三人接了個人工作，嘲弄著吐槽道：「同個時代的人，跨什麼時空。」

　　「就類似那種感覺嘛，不覺得滿浪漫的嗎？」

　　「哼！」

　　洪仙季看善筠若，「你不要遷怒。」

　　「哼！都是叛徒！」善筠若噘嘴嘟囔道，粗魯地拿起一塊披薩塞進嘴巴。

　　温郁歡壓根沒聽見善筠若說什麼，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電視劇上，好不容易才想到眼前一口都沒動過的披薩，他拿起披薩啃咬，然後在自己的玻璃杯裡倒進滿滿的雪莉酒。

　　在他把酒當水隨便亂灌的時候──

　　「時光尚未泛黃，我已想念和你的過往；蒲公英微風飄盪，陽光卻只將迷惘照亮──」

　　一道輕輕柔柔的嗓音突然從電視機喇叭傳出來，為螢幕裡正在大雨裡爭執的男女主角營造心碎氣氛。

　　「噗────！」温郁歡猛然噴出嘴裡的雪莉酒。

　　隔壁洪仙季被突襲，驚恐地站起來閃到一邊，邊跳邊尖叫：「啊！好髒──！」

　　善筠若心一揪，大聲咒罵道：「啊！你要死啊超浪費──！」

　　「咳咳咳咳咳！」温郁歡抓著一團衛生紙趕緊擦拭從嘴角溢下來的酒，同時不斷嗆咳，眼睛卻緊盯著電視螢幕，瞳孔不敢置信地瞠大。

　　不、不可能──這不是──

　　温郁歡震驚到不停在心裡否定，可是歌曲仍在唱著，而且該死的熟悉。温郁歡把剩下的半杯雪莉酒抓回手上，覺得自己大概是醉了。

　　那不如醉回去。他再次仰頭猛灌。

　　不過，那首歌不僅沒有停，反而一道男聲緊緊銜接在女聲後頭出現。

　　「噗────！」

　　温郁歡又噴酒，洪仙季又尖叫，善筠若又咒罵。

　　「啊！你發什麼神經啊！」洪仙季遠離温郁歡，不敢坐回去了。

　　「你不懂喝就不要喝！」善筠若把整支酒瓶抱進懷裡。

　　温郁歡再次陷入咳嗽地獄。

　　他一邊咳嗽，一邊指著電視，面色猙獰中帶著驚恐。

　　善筠若三人納悶地凝視電視，以為玄機在畫面裡而仔細觀看，然後背景插曲就這麼被忽略了。

　　第一個發現插曲驚奇的人是齊思妍，他聽出插曲合唱裡的女聲，倏然瞪大眼，出言暗示善筠若和洪仙季，「你、你們聽……」

　　善筠若和洪仙季終於豎耳一聽，「這是……」他們紛紛面露驚訝。

　　洪仙季說：「這是你唱的嗎！」

　　三人看向温郁歡。

　　洪仙季又說：「這個就是你上個月錄的吧！」

　　温郁歡拍打胸腔，努力擠出聲音：「不、不只……」

　　三人再次一頭霧水。

　　「男、男聲──是孟──孟桐、笙……」咳嗽中帶著掙扎的哆嗦。

　　三人倏地瞠大雙眼，驚異咋舌。

　　現場陷入寧靜，電視劇插曲也唱畢，只剩下劇中人物的聲音，以及温郁歡趨於緩和的幾聲咳嗽。

　　温郁歡第一次咳得這麼猛，幾乎懷疑自己要咳到死。

　　「你跟孟桐笙合唱竟然沒跟我們說！」洪仙季打破沉默，發出尖銳的驚叫。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我跟他合唱了……」温郁歡感覺自己真的醉了，整個人好像飄到天上，漫步雲端。他身子一個前傾，趴到桌面上，裝披薩的盤子被手臂往前推開，跟其他美食擠在一起。

　　「原來起源真的給我們安排了不錯的工作。」齊思妍訝異道。

　　善筠若本來也還在驚訝的，但聽到齊思妍這話，表情馬上垮下來，臉一板。「這叫不錯？不錯就給我們出道啊！」

　　齊思妍表情訕訕。

　　洪仙季說：「真的很不錯了啊，一般人哪有機會跟孟桐笙合唱。」

　　善筠若抱胸，酸溜溜地說：「確定是孟桐笙嗎？聽錯了吧。」

　　「不會！我不可能聽錯！」温郁歡馬上反駁。

　　善筠若不相信，「真的嗎？」

　　温郁歡咬牙，站起來走向沙發，從包包裡拿出手機搜尋。看見雷霆首站討論區好幾篇文章都在說插曲就是孟桐笙唱的，他終於找到信心，將螢幕亮向善筠若。「你看！萊特都說是孟桐笙！」

　　善筠若看一眼，不爽地撇過頭，左右開弓地抓起桌上食物悶頭吃。

　　洪仙季拍拍温郁歡的背，「恭喜你啊，跟孟桐笙合唱了！」

　　温郁歡不禁傻笑，完全沒想到夢想這麼快就實現了。

　　善筠若看不下去，小聲吐槽道：「傻子，這種事就樂成這樣。」

　　洪仙季瞪善筠若，走過去朝善筠若肩膀大力打一下，「你可不可以大方一點，不要這麼酸啊，歡歡喜歡雷霆多久了。」

　　善筠若痛得皺一下臉，然後安靜半晌，不甘不願地彆扭道：「恭喜你了……」

　　温郁歡露齒而笑，嘴角像要拉到耳根，喜悅完全藏不住。

　　心情悶了好一段時間，終於春暖花開了。

　　他頓時胃口大開，一面看著男帥女美、賞心悅目的電視劇，一面抓著食物大快朵頤，完全不管吃相了。

　　隔天早上在打了地舖的客房自然清醒，温郁歡坐起來，大腦還有些沒有清醒。他看向分別睡在他兩側的洪仙季和齊思妍，然後盯著正前方發了一會兒呆，猛然想起合唱的事。

　　他悄悄爬出被窩，拿起充了一晚電的手機，然後躡手躡腳離開客房，躲進一樓衛浴室裡，接著便埋頭操作手機。

　　他重回雷霆首站討論區，看見萊特凌晨分享的最新音樂情報文，心臟撲通撲通跳。

　　他戳點文章連結，前往音樂網站，看見完整歌曲名稱與歌手名稱，他大力一愣。



　　歌名：想著你
　　歌手：孟桐笙, Windy



　　看見Windy這個陌生名稱，温郁歡一臉問號，心想：「誰？」

　　但還會有誰，畢竟這首歌的女聲就是他。

　　温郁歡傻眼。

　　蔻音每個人其實都有定好的藝名，全是英文名字。可是──Windy是誰？温郁歡從來不知道自己叫這個名字。

　　不是叫Winnie？

　　温郁歡打電話給章紀山，章紀山竟然說Windy是起源公司給他取的名字，是他個人演唱時的藝名。

　　又是一次先斬後奏，再加上不太喜歡Windy的涵義──多風的、浮誇的、虛無的；幾乎是負面釋義──所以温郁歡心情不太爽，不禁在電話裡抱怨一下。可是章紀山沒給什麼反應，彷彿打在一團棉花上。

　　掛斷電話後，温郁歡看著緊挨在孟桐笙旁邊的藝名，原本的滿腔興奮摻雜進一點鬱悶。

　　□



　　〈想著你〉這首歌一發行便衝上了串流音樂平臺的新歌排行榜，並且因為孟桐笙而在網路上掀入一陣討論，連帶Windy這個名字沾了一點光，也獲得一些討論度。

　　由於網路上完全沒有Windy的資料，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人，因此大家不約而同猜測是哪間公司即將推出的新人歌手，其中最多人猜測是起源公司，畢竟肥水不落外人田。

　　温郁歡對此有點慶幸，卻也有點小失落。

　　慶幸在於他仍是安全的，沒有打破起源公司的約束條件；失落在於他六年前其實曾經短暫出道過，但是歌聲沒有被人記住。不過，時間都過那麼久了，而且當時是在相當糟糕的情形之下解散，沒被人記住說不定比較好。

　　到時蔻音出道，那件事恐怕也會被捅出來吧。

　　温郁歡設想過很多次，每次都為此感到恐慌和煩躁，到最後都逃避似地不繼續想下去。



　　「說你想說」論壇有人發文把去年聖誕節起源家族演唱會時在場外拍到的疑似是霏雨一行人的照片貼出來，說：「Windy就是這裡面哪個團員吧。」

　　眾所周知，大公司的儲備藝人或即將出道的新人都會去前輩們的演唱會觀摩，並且總會在場外路過時被歌迷粉絲偶遇；其中最常捕捉到的就是偶像團體，因為人多，再加上縱使喬裝打扮也掩蓋不了的明星氣質和亮眼外型。

　　偷拍照的霏雨一行人便是如此。照片裡六名少女身材纖細，每個人都穿戴禦寒的帽子與大衣；明明與普通人打扮沒兩樣，藉由照片卻也能看出外型優勢，更不用說現場看見本尊了。

　　網友們都留言附議，大多數人都猜測是主唱，因為Windy是風的意思，可以跟團體名稱扯上一點關係。温郁歡在心裡想道：都猜錯囉。對於照片裡的霏雨，卻不免一陣羨慕和嫉妒。

　　和蔻音相比，霏雨簡直天之嬌女，每個人又瘦又漂亮又年輕，而且很快就要出道了。

　　眼不見為淨──温郁歡關掉文章，去網路其他地方分散注意力。懶散了半小時，看時間差不多了，他關掉電腦，出門前往善筠若家練團。

　　當温郁歡走在善筠若家位處的巷弄，看見善筠若家闊氣的外牆和建築，卻也同時看見洪仙季和齊思妍被擋在鐵門外吹冷風。

　　温郁歡內心咯噔一聲，心想「不會又鬧脾氣吧？」，他在階梯底下跟他們揮揮手，大聲問：「怎麼在外面？」

　　「阿筠不在。剛才我問了，他說還要半小時才回來。」洪仙季回道，和齊思妍一樣一臉無奈。

　　温郁歡訝異，「他出門了？」一般而言，他們練團前，善筠若都絕對等在家裡。

　　三人無可奈何，只好在階梯上坐成一排雕像。過了大約二十分鐘，終於隱約看見似乎是善筠若的身影出現在巷子盡頭，但因為對方是兩個人，所以温郁歡三人又不確定了。直到那道小小身影抬起手，遠遠的對他們揮手，他們才確定真的是善筠若。

　　後面那個人是誰？

　　三人狐疑，忍不住多看跟在善筠若後面的那個女生幾眼。

　　那個人一頭顯眼的漂亮銀藍色長髮，頭戴咖啡色貝雷帽並身著同色系大衣與黑色短靴，雙手甚至以黑色皮手套包裹，打扮時髦──不過看不清他的臉，因為他戴了一個黑色口罩。

　　其實善筠若打扮也不惶多讓，可是他們三個就──

　　洪仙季轉頭看一看左右兩個人，再低頭看自己身上皺到像抹布的上衣──不曉得為什麼三人今天剛好都穿Ｔ恤，差別只在於温郁歡是連帽款式。

　　洪仙季在心裡反駁：不，我以前也是個很時髦的小仙女啊，只不過當了媽後就偶爾偷懶……

　　洪仙季的內心話陷入未盡之語時，善筠若領著身後的人走到他們面前。

　　「抱歉，讓你們在外面等這麼久，先進去吧！」善筠若說，然後趕緊開門。

　　大家進了透天厝，坐在客廳裡互相無言地觀望──家的主人一進門就把他們扔下了，獨自去廚房泡茶。好在善筠若手腳也快，很快端著一杯散發清香的鐵觀音來到客廳，然後笑笑地把茶送到那位他親自帶進來的客人面前。

　　「請喝！」態度還相當親切。

　　其他三人看著善筠若，一臉寫著「我們的勒？」

　　善筠若對他們沒耐心地使眼色，無聲說著：「要喝自己去泡！」

　　真是差別待遇！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

　　三人沒好氣，卻也更加好奇了。

　　善筠若稍微收拾一下，然後站在那個人所坐的單人沙發椅旁邊，笑吟吟地對三人介紹道：「這位是我們新的鍵盤手，葉晴羽。」

　　猝不及防，三人一起驚呆，愣愣地瞪大眼看著善筠若，以及他們的新鍵盤手。

　　葉晴羽迫不及待地拉下口罩，活力十足地跟他們打招呼，「嗨！你們好，我是葉晴羽！是蔻音的新團員！」

　　三人繼續目瞪口呆，腦袋一片凌亂，問號滿腦飛。

　　新鍵盤手？新團員？哪裡來的？善筠若搞什麼？

　　洪仙季收起掉下去的下巴，慢慢說：「善筠若……解釋一下。」

　　温郁歡卻突然驚呼一聲，指著葉晴羽，結結巴巴說：「你……你是那個MeTuber？街頭鋼琴演奏？訂閱前十名？」

　　葉晴羽開朗一笑，「哇你知道我！真開心！」

　　善筠若得意洋洋地說：「沒錯，他就是MeTube的『Sunny Piano』，訂閱人數破百萬！歡歡你果然識貨！」

　　温郁歡驚訝不已，「你、你怎麼會……」

　　善筠若摩拳擦掌，「我們絕對不可以輸！小雪走了算什麼，我們有更厲害的武器！」

　　洪仙季無力道：「善筠若，解釋一下好嗎？」

　　善筠若飛快說道：「一個禮拜前我寫信問阿晴願不願意加入我們樂團，然後他答應了。」才剛認識幾天，就已經很親暱地叫人綽號了。

　　「嗯！請多多指教！」葉晴羽搭腔。

　　「…………就這樣？」

　　「就這樣。」善筠若說道。

　　以為過程有什麼跌宕起伏的三人錯愕。

　　温郁歡忍不住倏地站起來，失聲道：「不是！你MeTuber當得好好的，在網路上就有自己的人氣和名聲，怎麼會答應！你自己就那麼有人氣了，我們──我們這種──」

　　善筠若雙手扠腰，瞋目豎眉，「我們這種什麼？你給我好好講喔！」

　　温郁歡面露尷尬，吞吞吐吐道：「我們就……就……」在善筠若的瞪視之下說不出「我們就爛」這種話。

　　葉晴羽突然氣勢勃勃地站起來，握拳對他們中氣十足說：「我喜歡挑戰！讓我們一起努力吧！會一起出道的！」

　　…………這是哪來的熱血漫畫主角？錯棚了吧？

　　葉晴羽竟又宣布：「我已經關掉自己的頻道和刪除自己的社群帳號了！」

　　葉晴羽一人擁有的訂閱和追蹤人數就能抵掉他們一整團，卻刪得如此瀟灑，温郁歡咋舌不已，心想「太狂了」，葉晴羽卻忽然衝過來，握住他雙手激動道：「你就是〈想著你〉的原唱吧！阿筠跟我說了！我好喜歡你的歌聲，有你我們就穩了！」

　　温郁歡目瞪口呆地看著葉晴羽。

　　善筠若輕咳一聲，「蔻音的主唱……是我。」

　　葉晴羽迅速轉身面對善筠若，「那你一定比他強！」

　　「……你還記得約定吧，在別人面前不要說太多話。」

　　「你們不是別人，沒關係啊！」

　　善筠若一臉糾結，終於懷疑自己找新團員是否找得太倉促以至於找錯人。

　　洪仙季偷偷移到温郁歡旁邊，湊在温郁歡耳邊小聲說：「阿筠怎麼找了一個管不住嘴巴的人啊。」

　　「你五十步笑百步吧……」温郁歡小聲回道。

　　只不過、如果論招仇恨，温郁歡跟葉晴羽相處不到半小時，卻能確定葉晴羽比洪仙季更勝一籌了。

　　不過，愛說話並非全然是缺點，假如不看因為過度直白而招仇恨的部分，就是一個厲害的交際利器。葉晴羽很快地跟蔻音所有人混熟。在善筠若家吃了一頓午餐，就已經能厚著臉皮叫每個人的暱稱。倘若不是早就知道葉晴羽是一位鋼琴演奏家，温郁歡幾乎要以為善筠若招了一位公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