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亓官聿剛走,後腳沈秋雁就比曇天仙派的弟子先一步地找了過來。
警示符被觸動不過是動靜大罷了,禁地附近根本炸不得,主要還是得靠人力看守,在有人擅闖禁制才前往查看。然而懷璧閣早已長年無人居住,在掌門的授意下,玉雪峰附近本就未設置過多的看守人員,遑論仙與宴期間,門內弟子與外來修士也自有分寸──若真敢在這高手雲集的場面闖入禁地的人,大概也不是門內一般弟子能應付的。
現在外圍守衛的弟子還未趕到,倒是先引來沈秋雁的狀況,莫雲非可說是一點也不意外。只能誇讚某人跑得快,不然別說讓沈秋雁幫忙善後,可能人會先被扣下算帳。
沈秋雁落地後,先是注意到了周圍靈力殘留的痕跡,皺了皺眉,然後一抬眼就發現了留在懷璧閣結界外圍沒走的人。
「奉天仙尊。」莫雲非主動摘下黑色面罩,隨性地擺手打了個招呼。
「怎麼又是你!」看清楚是誰,沈秋雁拉垮下臉,壓下內心不快開口問道:「我家徒弟人呢?」
莫雲非搔了搔頭,有些無奈的隨口解釋:「阿晏說玉雪峰也就這樣,看了下就膩了,也闖不過去,就說要下山。您也知道嘛,不放他走,您來就要打他屁股了;他說如果害他被打了,之後就要找人一起來蓋我布袋復仇。」他語氣誠懇、一氣呵成、不見心虛地說道:「我不想被揍,只好屈服威脅了,也許您現在追過去還來得及抓人?」
如果知情人在場,可能要嫌棄一下這藉口說得真是夠不要臉;然而現場只有一個怒火中燒的沈道長,並且為這雖然真假參半,但確實可能是他徒弟幹得出來的事感到頭痛。
沒辦法,他家小孩前科累累,什麼不會,闖禍第一;再有眼前這個人的加乘,妥妥惹事二人組。
沈秋雁當然知道沈晏向來只是看著乖,一旦他沒看見,什麼事都幹的出來──他都不想回憶過往放人出去歷練時,傳到他耳裡的種種事蹟了。還以為這次他跟在旁邊會有所收斂,早在對方早上莫名跑去打了一架時,他就該知道沒這樣的好事!
剛打完架那個乖乖認錯的模樣簡直就是曇花一現!
「那死小孩跑什麼跑,平常裝乖一流,做錯事當下連喊師父救命也不會!」思及此,沈秋雁忍不住罵罵咧咧,一身高貴氣質蕩然無存:「還有你個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老慫恿我家小鬼一起做壞事,要不要臉?」
他氣歸氣,理智還在,看著乖乖站著被罵的莫雲非,也只能頭痛的揉了揉額角:「算了,這事看來是我徒弟慫恿去做的,我會和你們門派的人講清楚。不管你們當初是怎麼說的,你自己的部分自己處理好,『千谷峰的弟子』。」
「喔,這沒問題啊,那沈道長多費心了。」莫雲非果斷點頭應下,以他的身份出現在這裡沒什麼問題,只有「沈晏」比較麻煩而已;現在沈秋雁要出手攬下這事,他也樂得輕鬆。
「……我的徒弟我自己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少來招惹。」聽見對方應答篤定,想著這兩人做事前可能沒少把他一起編排進去,沈秋雁耐不住又罵了句。
自己當初剛撿來時的乖徒弟,絕對是被這個人給帶壞的!
警告完後,沈秋雁便急急趕趕的離開了──這種時候才是要和舊人「敘舊」的時機,他現在要回去跟祝寒好好扳扯扳扯。
至於某糟心徒弟的帳,等之後把人抓回來,他再來一個一個算。
本就僻靜的玉雪峰被兩師徒前後熱鬧了片刻,又安靜了下來。
見把人給順利忽悠走後,莫雲非身形搖晃了下,突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快撞到地上時,原先像是昏迷的身體倏然伸手撐了下地,堪堪穩住。
「嘖。」他惋惜了聲:「原本想再悠哉一陣子的,有夠麻煩。」
面地哀悼了下歷時不長的悠閒人生,當莫雲非再次起身時,一頭普通的黑髮顏色開始褪去,露出了藏在其下火紅般燃燒的髮色,張揚著鋪散開來,長至及腰;而那雙睜開的鳳眼,也化成了燦金的色調,一瞬間周身氣質大變。
相較之前看著像不怎麼正經的小弟子,此時看上去倒有幾分修仙大能的道骨仙風。
如果是曇天仙派的人在此,鐵定會大吃一驚──這哪是什麼千谷峰小弟子莫雲非,這分明就是現任千谷峰長老,墨揚仙尊莫雲非!
用著弟子身份暗戳戳地在自家宗門裡晃悠的莫雲非拍了拍手上沾的灰,站直了身,三兩下鬆動靈魄中原本壓抑著裝弱的靈力,活動活動了筋骨,又是一個破羽期大能的好仙尊。
「哈,奉天仙尊看來這些年也沒什麼進步嘛,一扯到徒弟,三兩下就被我拐跑了。」朝著沈秋雁離去的方向笑了聲,莫雲非心情很好的轉身就要回去安排事務,接著就被前方樹上突然垂下的白色一條拍上了臉。
夜晚時分,拍得十分透心涼。
「你個王八蛋,躲這裡幹什麼!」莫雲非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幾步,就看到預料之中的一條白蛇掛在那裡。
小小一條纏在樹上的白蛇嘶嘶了幾聲,細小的紅眼微瞇,直直地看著人。
「哈?我那時才沒有佔便宜……不是,誰要佔他便宜啊,不用抱的你要我怎麼移動?」莫雲非聽著炸毛:「我都還沒跟你算帳!什麼爛計畫,我傻了才跟你答應!」還逼得他必須脫馬甲回去處理爛攤子!
白蛇又嘶了幾聲,像是在嘲笑。
這個架勢莫雲非看到就煩,不用想也知道某蛇又在細數過往年少輕狂的「黑歷史」,頓時頭痛的擺擺手,歎氣:「好好好,最後那個是我的錯……嘖,門派現在也真是亂得可以了──不要跟我在那邊叭叭叭,人都已經幫你送走了,要去快去,別在這逗留。」
白蛇哼哼唧唧,擺擺頭就顛顛地追著已經跑一陣子的人離去的方向走了。
莫雲非搓了搓臉,覺得好心被蛇咬,但旋即就被漫出的感慨沖散了心塞。
「……也虧你真的能夠等到人。」他低低嘆了句,不知當不當為老朋友欣慰,但想到那些舊往破事,也只能苦笑了聲。
「你這次可別再看丟了啊。」
聽到了不遠處終於趕到的弟子惶恐地騷動著,莫雲非收斂了表情,板起一張臉,理了理衣襟,便踏步主動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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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
輕敲了下門板,身著曇天仙派弟子制服的青年站在門口,等著裡面的人應了聲,才推門而入。
房門內是一片黑暗,四周開通的窗都被釘著的木板給堵上了,遮得嚴實;若沒有點上燈,根本看不清房內的情況。但對於有修為的人來說,黑中視物並不是太大的障礙──雖然房間的主人也不是因為喜歡幽閉的空間,才布置成如此模樣的。
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濃重的藥草味,瞥見被摔在地上的藥碗,青年識趣的沒有多問什麼,俐落的上前收拾起來。
寬廣的臥房空間內只放著一張大床。
床邊坐著一名男子,渾身黑衣像要融在背景裡。此刻他曲著一條腿,單手撐著托腮,正表情無趣的看著端坐在床上運息的人。
瞥見青年進來後這人也沒出做反應,彷彿眼前的人是唯一能吸引自己目光的事物,盯著專注;倒是床上原本正閉眼打坐著的人手指抽動了下,眼廉微掀。
與黑衣男子不同,床上那人一身淡色襯衣,臉色近乎慘白,分明該是挺好看的一張臉,卻被無法掩去的病態襯著看起來不似活人一般,神色頹靡。
此人正是對外宣稱仍在閉關的曇天仙派掌門,玉折仙尊江婁。
只有極少部分的門人知道,或說在場三人,幾乎就是全部的知情人士了。
江婁病了,從四十年前提劍穿心,近距離承受玉懷仙尊丹核自爆後,即便當時被灌著仙丹靈藥救了回來,但修為日漸衰弱的身體明晃晃地告訴他──他的修仙路,怕是要廢了。
他的道行就像是被硬生生的掐住,提不上去,修煉稍有疏忽,甚至會快速的跌落。
凝氣、築基、化丹、破羽、大乘。
修行百多年,他堪堪在化丹卡了許久,現在修為更常在普通築基和化丹修士間反覆。簡直像是詛咒──那人當時化丹期問鼎破羽,而他也只能和對方一般,永遠停在這個階段。
……死後也不願放過他。
青年對上江婁那雙沒有聚焦的眼神,自覺的放下收拾一半的瓷器碎片,快步上前稟報外面的情況:「懷璧閣今日又有人意圖闖入了。」
「似乎只是好奇的外來弟子,在結界外圍晃,沒有進入;被莫長老巡防時撞見了,誤觸禁制後人就跑了,沈長……沈秋雁道長說,他弟子只是年紀小貪玩,如果有疑慮的話,由他來負責。」青年簡單說明了方才的騷亂,詢問:「掌門,需要將人扣留下來嗎?」
「沈秋雁?」原本沒打算參與話題的黑衣男子突然開口:「現在百靈宗那個?」
「是的,此事是他的弟子沈晏做的,從不收徒的沈秋雁撿了人回去,這事我們早在聽聞後便調查過了,此人並沒有什麼疑慮。」青年一板一眼的回應。
「……哈,那一心向外的糟心白眼狼。」江婁開口嗤笑了聲,聲音嘶啞,緩緩說道:「人留著,百靈宗理虧,看他們能拿出什麼誠意補償,再放人走──既然趕著送上門來,不壓榨一波說不過去。」
「留沈秋雁就好,其他人不要動,『他們』還有用。」他囑咐了句,隨即便弓下身劇烈的咳了起來。
「是,弟子明白。」得到授意後,青年便快速的退了出去,不忘捎走瓷碗。
等人走了,黑衣男子看著咳到臉色發紅的江婁,待對方緩了過來後,若有所思說道:「你覺得那個沈晏……」
「不可能。」江婁緩著氣,蹙著眉反駁:「那弟子我的人查過,資質平庸修煉廢物,只不過長得好看,很符合沈秋雁的選徒標準。」他嘲諷道:「就算我師弟沒有魂飛魄散,也不會選這種花瓶回來──但這麼多年了,他早已消散天地了,根本沒有假設的必要。」
他留著懷璧閣,只是為了威懾其餘有心人士不要動了妄念。
每個人都最好謹記,玉懷仙尊是為何而殞落,而他江婁又是如何仗義執言、拯救天下蒼生。
他就是如今修仙界的正道。
江婁哼了聲:「你不放心的話,自己派人查。」
黑衣男子看著對方自信的神情,暗暗不屑,卻也沒多說什麼。
什麼人做什麼事,當棋子或持棋者,還是要看天資的。
江婁這格局,就只配當顆傻傻被人指使的棋子。
待江婁重新閉眼開始運息修煉後,黑衣男子才出了門,招來了底下培養的眼線,交代了聲,就指揮著人前去探查。
他看著屋外同樣黯淡的深色夜冪,嘴角一扯,不住輕笑了聲。
若真是被他賭對了──
他抬眼看著天穹,眉眼挑釁。
那這該死的天道,他總有把它撕扯下來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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