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仙人大人,請庇佑我的孩子以及家族……」 「您還沒好嗎?母親大人。」 少年站在神社的入口,在地上拉出一條筆直的影子。 「典禮就要開始了。」
「斑。不可在神社內大聲呼喊。」 「無所謂吧。反正幾個小時後,我便又要麻煩這『仙人大人』見證繼位儀式。」 「是未來家主也不能對神明不敬,明白嗎?」 女人回應著孩子的呼喚而動,重疊的單衣於茶色地面漾出點點漣漪。 樹上橙橘色秋葉飄然掉落,卻被少年恣意踐踏在腳下。 「是、是。我明白——。」 「你這孩子,真是的。」
在即將完全離開神社前,女人再次回頭看向黑暝的彼端。 巨大石像上所刻畫著的神明,正以沒有悲喜的雙眼目送二人。
微凜的九月深秋,宇智波迎來新的主人。 新主人是年僅二十歲的本家嫡子,不僅如此,還是得過諭的「神賜子」。 重重頭銜壓得人無法喘息,就連長老們也感到戰兢。但斑本人似乎沒有已成為族長的自覺,既無重新修繕殿室,也無大肆在權力的核心裡進行大換血,藉以鞏固勢力。 在這之前,有一堵更棘手的高牆矗立於斑的面前。
「——婚約?」 「沒錯。既然你已是族長,從現在就得開始替後續打算。」田島說道,「人選已經敲定,是由我和二十位長老都肯定的人。那人會是你最堅實的後援,也能助你早日站穩腳跟。」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想接受什麼莫名奇妙的婚約!」 斑雙手擊桌,撐起自己的身體。桌上的茶杯搖晃著濺出幾滴液體。 「你一定以為當上族長就能為所欲為吧。清醒一點。想要逃脫籠子也得先長齊羽翼。」 田島將斑的憤怒收進眼底。 「現在的你能做什麼?」
漲紅的眼白在數次深呼吸之後被薄薄的眼皮覆蓋。臉上的情緒迅速淡去,斑垂下頭,背脊卻依舊直挺。 「……對象是誰?」 田島卻沒有回應斑的問題。 「五日後,你會見到你未來的妻子。」
「咦?!毀婚?!」 「你沒聽錯。泉奈也不希望我娶一個根本沒有感情,可能還會是田島派來牽制我的女人吧?」 田島絲毫不透露關於那婚約對象的訊息。肯定是具有一定地位的女人,甚至可能身處權力的中心。就算斑動用自己的人馬也一無所獲。 這樣的人絕非池中物。斑更加確定這場婚姻是一場陰謀。 為了自身的利益連孩子都能利用。 直到現在,斑仍為有這樣的父親感到憤恨。 「但是大哥會受到懲罰。」 「比起漫長的折磨,我寧願承受懲罰。放心吧,我死不了,那男人不會讓我死的。」 「……大哥,我能幫上什麼忙?」 「替我保護好自己,還有我們的母親。」 斑揉了一下泉奈的頭頂,看見泉奈瞪大的眼睛。 「你們是我所剩無幾的家人。」
安排好泉奈後,斑聯繫了柱間。 必須比田島更不擇手段才能毀去婚姻。甚至,斑盤算著一場完全推翻田島的計畫。 二十年以來的操控已經足夠,現在應是他的時代。不知不覺間,斑已經能對田島當初的問題作出回應。 既然無法逃離,也尚未長出足夠的羽翼,那麼便把束縛自己的牢籠佔為己有、成為唯一的主人。 哪怕這需要付出代價、流出鮮血。
——我一定要自由。 這是斑對自己做出的承諾。
私下與千手合作,讓千手一族的刺客埋伏在暗處。如果一切順利,未曾謀面的女人將在那晚被扣上刺殺未遂的罪名。加上事件牽扯到的是一向與宇智波不對付的家族,絕無可能一言輕輕帶過。 趁著這個當口,一併將手裡捏有的、足以毀掉田島的事蹟與證據丟出。當大火燃燒到這個程度,就算田島想置身事外也沒有辦法。 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 與此同時也傳來田島的動靜。未來夫人的側殿已展開修建,族中氣氛因著年輕族長的婚事而活絡起來。 時間很快來到五日後。
竹影映於障子紙之上,隨風搖曳。 和室內僅剩兩人,侍女們拉上障後默默退出。女人已褪下從儀式伊始便戴有的棉帽子,露出精緻盤起的髮。 可惜隔著簾子依舊無法看清女人的臉。 沒有依照規矩先請教彼此的姓名,斑走上前拉開簾幕。魯莽的行徑似乎驚嚇了女人,連忙展開末廣掩住臉部。 「怎麼?你覺得自己見不得人麼。」 斑故意說道。 女人將頭埋得更低。 「你可是未來的族長之妻。將與我朝夕相處、互相扶持,誕下子嗣的人……」 斑忽然笑了,隨後語氣緩和下來。 靠近對方並坐下,裝作沒有察覺女人的發顫。 墨色的視線停於繪有金色線條的末廣上好一會。 藏在扇面後的是怎樣的一張臉,斑對此毫不在意。很快的,在與外頭的泉奈對上暗語後,女人便會作為與千手族串通的罪人,遭到捉捕。 這是個年輕的、本該有幸福將來的女人。 想起儀式進行時,女人替他悄悄整理衣襬皺摺的一幕。當斑刻意拖遲了拜見祖先的腳步,女人沒有催促或表露不滿,甚至是稍顯縱容的也慢下步伐。 如果不是作為他的妻子,也許兩人能成為相處愉快的友人。
刀一旦出鞘便得見血。這是出生武家之人都明白的道理。 斑的手按上腰上的佩劍。 「我,名為宇智波斑…..」
唰、唰—— 紙障被鋒利的太刀從中劈開,因此掩蓋了女人的低語。 數名蒙面刺客闖入和室內,白刃反射出讓人發汗的冷光,全數往斑的方向而去。凜然秋風順勢刮入室內,擺掛在几上的書瘋狂翻動頁紙。 「斑!」 只被女人用手指輕輕捏住的末廣,啪的一聲被風捲落。 斑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有刺客!!」 「快!保護家主大人!」 「居然是千手一族……快點上報田島大人!」
泉奈的呼喊以及眾人的談話聲都變得遙遠。 睜至最大的瞳孔,由於光線的昏暗倒映不出女人清晰的影像。 直至此刻,斑終於得以看清女人的臉。 那是一張與自己有著相仿五官的臉龐。
倒在一邊的女人還正囁嚅著什麼。無法傳達聲音,斑緊緊盯著那正開閉的蒼白嘴唇,拼湊出那被掩去的最後低語。
「斑,我…...對不起…」
「等等!等等——啊啊……——!!我叫你們停下!!!」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全部的全部,從一開始就都錯了。 全部都是錯誤。
即使斑想靠近,如今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女人被以罪犯的姿態壓制在地。
「母親、別碰我的母親…你們都瞎了嗎??!!那可是宇智波田島的妻子,養育我的母親!!!」 「不。現在琴子再也不是你的母親,斑。」 「…?!」 「真是可惜。本來我還盼著,琴子也許能替家族再產下一名『神賜子』……你真是太愚蠢了,斑。」
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家族? 斑如此想著。
黑暗開始吞噬畫面。被模糊掉的視野裡,只剩下一雙潔白如雪的、屬於田島的白色足履。 搖曳的竹之影切割從外頭撒入的月光,在木質地面留下尖銳的一道道割口。被光暈溫柔包裹的琴子至始至終都看著斑的方向,就像一直以來做的那樣,總是慈愛且沒有怨言的注視著她親愛的孩子。
「把斑送回去。這孩子驚嚇過度了,請務必好好照顧他。」 「唔…唔?!放開我…放手……求求你……」
斑無助的抓住衣襟,胸口劇烈的疼痛起來。 田島不會容許身為神賜子、還有利用價值的他去死。 比起只是行屍走肉一樣活著的自己,母親無疑是熱愛著生命。 總是無私奉獻著自己,並且為他的快樂而快樂,母親是比誰都應該被珍視對待的人。 那此刻仍牢牢盯著自己的視線,如果是出於憎恨就好了。
「該死的是我,請您殺了我…….」
「串通千手一族,謀殺家主未遂——背叛了恩戴有加的家族,這才是最重之罪。」 白刃閃現。 鮮血染濕了乾燥的地面,留下流淚般的痕跡。白色足履跨過噴濺而出的鮮血,不曾有停留之意,離開了部屋。
子時已至。 遠方的神社仍沈睡於深色的夜中,巨大的神像無言凝視著被敞亮火光包圍的宇智波宅邸。
女人那時虔誠的祈禱,已經被神明所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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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大人,請庇佑我的孩子以及家族。 請把給予我的恩澤,也同樣賜予我親愛的孩子。
為此,我願意用餘生的幸福來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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