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小姐。」 這日,艾德蒙是在鎮子後面的空屋找到我的。 回到草原之後我騎著帕萊爾出門的頻率大幅提升,但艾德蒙總是有辦法找到我。我想,大概是他的馬⋯⋯艾德蒙的馬斯特爾特真的是匹很神秘馬,鼻子比鎮長的巴圖、鎮長家那條狗還要靈敏,不管我躲在哪裡都有辦法找過來。 簡直不要更可怕。 「艾德蒙。」我狀似無意大從帕萊爾旁邊的稻草堆裡爬起來,拍了拍身上沾著草屑的衣物,慢條斯理的抱著胸對他挑了下眉:「用斯特爾特作弊?」 艾德蒙聳了聳肩,「正常小姐是不會亂跑的,這是對待我們家小姐的特殊手段。」 「這麼想回阿奇爾家,我幫你寄封信回去吧。」 「小姐我錯了手下留情。」 瞧這傢伙在我面前得瑟成什麼樣子,一講到瑟利亞和約瑟整個人慫成這樣。 以前懶得管事,成天只想把必須事項完成之後就不動,雖然大殿下也是很會把工作扔給我,但由於我個人不喜社交,再加上也不喜購物,上街只為了買點心,所以還是有很多空閒時間的。艾德蒙和璐娜就像看見一個可以激勵他們工作動力的角色一樣,一言不合就喜歡把我從偷懶中拎起來,做各種我認為一點都不重要的事情,然後他們很快樂。 換到瑟利亞,他們倆兢兢業業,不多說一句不少說一句,換約瑟,一個眼神過去什麼都已經處理好了,換我⋯⋯⋯他們兩個不曉得是否是我真的不管或是我一點領袖魅力都沒有,還會擅自把我還沒寄的信拿出去寄掉。 結果就是瑟利亞曾經收過不知所云的內容,問題是他還去問拉哈瓦,而拉哈瓦看得懂⋯⋯ 導致在我剛回來沒多久的某日,被拉哈瓦扣在房裡乖乖刺繡的時候忽然被問了一個:「你居然會跟瑟利亞說裙撐不舒服的問題嗎?」 ⋯⋯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是男的,真是不好意思。 當下那尷尬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差點一個不留神自己從二樓跳下去。 拉哈瓦嗤了一聲,「反正你大概都還以為他是個女的,傻呼呼的被忽悠就算了,長大了還沒搞清楚?」 我立刻扔下手上的針線,撲過去跟我親哥決鬥。 兩場決鬥下來,我輸了,但是我把拉哈瓦從二樓扔下去,讓帕萊爾踩了他好幾腳洩憤。 也就我哥受的住被馬踩了,艾德蒙都撐不住的。 結果導致我被拉哈瓦扣押了面具,整整兩週都沒膽子出門了。最討厭萬眾矚目的感覺了,偏偏一直給我這種待遇⋯⋯ 和拉哈瓦這樣互相傷害,剛回到北疆時那種說也說不清的隔閡感似乎也消失了,踏踏實實的,就是一種新的相處方式。 我倆之間隔了八年,總不能奢望和以前一樣。
瑟利亞在半年之後真的來接艾德蒙了,作為交換,騎士長的兒子來了。 只是他是躺著過來的,當我問起他為什麼躺著的時候,瑟利亞十分冷漠的哼了一聲:「約瑟按耐不住把他打倒了。」 於是我的視線落在了一抵達這裡就哼哼唧唧撲到我懷裡抱著我腰蹭著說想我的約瑟身上。 弟弟,你還是我可愛的弟弟嗎。 約瑟淚汪汪的看著我,視線堪稱楚楚可憐:「姊姊,他突然攻擊我的,真的。我是不小心打暈他的⋯⋯姊姊你要相信約瑟呀⋯⋯」 聽這又黏又軟的話語,我就這麼心軟了。雖然說我當年在舅舅那裡是忙著假裝成貴族少女,但是約瑟有一半以上的學程都是我帶的,當年舅舅的話翻著說,就是貴族人母都得會這些東西,雖然我個人對於這番話抱有疑惑,畢竟假如真是如此,那麼家庭教師就是不必存在的職業了。 只是想不到約瑟長這麼大了還黏人⋯⋯ 「索布德。」 拉哈瓦手一伸,直接把我拎出了約瑟的懷抱,「和一群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你和我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大概是看出我眼神裡的探究,拉哈瓦冷漠的⋯⋯別開了視線。 瞧我這跟我差了忘記幾歲的哥哥這鐵定是還沒想好怎麼回答,應該是羨慕我有弟弟了。 「約瑟都這麼大了還總愛賴著克利斯多,說出去都要以為你是姐控了。」 「我姊姊值得我粉他不行嗎!」約瑟十分幼稚的哼了一聲,我還在揣摩「粉」這個字好像在菲莉希亞那邊聽過幾次,他已經再度抱著我的腰,「姊姊姊姊,把面具拿下來好不好,約瑟想看看你的臉。」 弟弟什麼時候這麼黏人了,我好想知道啊。 我本來是想堅守我的立場的,不管怎麼樣出門在外就是不想露臉,免得又有人用那感慨又傷感的表情看我,渾身不對勁的。誰知道我不脫面具,別說約瑟,瑟利亞看我的視線都逐漸不對勁了,彷彿在緬懷什麼⋯⋯ 於是我看向了拉哈瓦,試圖爭取福利。 拉哈瓦目不斜視,在看旁邊。
我憤而捨棄了關鍵時刻沒什麼用的哥哥,把約瑟拎了起來,拍了拍他的頭⋯⋯⋯等等,為什麼站起來有點高? 我本來拍著約瑟頭的動作一頓,連組織好的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約瑟⋯⋯以前還在我腳邊奶聲奶氣叫姊姊的約瑟⋯⋯ 「男孩子長很快的喔克利斯多。」瑟利亞發出了惡魔的低語,「他很快就不可愛了~」 可愛的弟弟很快就要沒有了,這樣的認知讓我挺沮喪的。 感傷是一時的,過了會兒就適應了,哥哥看繼續在門口也不是辦法,便讓瑟利亞他們進到鎮子裡歇息。 一夥人浩浩蕩蕩的進了鎮子,有瑟利亞那張大家都很眼熟的臉在,是頗受歡迎的。就那一路走來,瑟利亞逢人都喊得出名字,打招呼更是不在話下,還能跟別人家勾肩搭背的,這熟念的樣子讓我看了有點羨慕。 我還在怕生期,或者說其實我本來就這性子。我不喜歡交朋友,不喜歡與太多人深交,不喜歡做不想做的事,只是這些都是我自認以替身立場該做到的。 於是回鄉之後,在哥哥的無視下,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社交障礙。 每個人的名字都記得了,但是太容易臉紅了。 只要別人喊聲索布德我就很容易整張臉紅起來⋯⋯以前還被喊做克利斯多的時候還能說服自己說他們只是在喊代號不是在喊我,練了兩三年總算搞定了,誰知到回來之後都是喊索布德⋯⋯ 拉哈瓦就除外,他喊著我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踹他兩腳。 瑟利亞和大夥兒聊著天,我索性回去弄他們的午餐。奶酪和餃子是普通選項,但是機會難得想給他們弄點肉來⋯⋯故此,我轉身掐了把拉哈瓦的手臂。 拉哈瓦對著我挑了挑眉。 「去打點肉回來。」 「之前的鹿腿呢?」 「我拿去作風乾火腿了,還需要點時間。」 拉哈瓦任勞任怨的⋯⋯拖著我一起去了,不愧是拉哈瓦,我是想去但是不能正大光明的跑、他這一操作可幫了大忙。 在馬房時我摘下了面具,搓了搓臉,發現拉哈瓦牽著他那匹黑馬,看向我的視線意味深長。 「以後還是別帶面具了。」 「為什麼?」 拉哈瓦沈默了片刻,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我不想每次看到你,都下意識的產生好像你死去之後才回來的錯覺。看著你的臉才有索布德真的還活著的感覺⋯⋯而不是一個喊著拉哈瓦卻是鹿頭的妹妹。」 ⋯⋯行吧。 畢竟一直沒把臉露出來是我的個人問題,影響拉哈瓦的心態是我沒想到的,我啊,為這種小事情配合一下真的沒什麼,實在不想看拉哈瓦用這麼平靜的語調說著這種話。 拋下他八年才是真正的說法,我說著逃避八年,是真的把我唯一的親人拋下然後自個兒混別的天地去了。他只剩下我了,我卻仍自顧自的不信任我們之間的關係,潛意識不斷告訴自己拉哈瓦會生氣又難過,我的逃避才是正確的。 實際上不過是我的自私罷了。 拉哈瓦是真的很孤單,哪怕瑟利亞在他身旁也是。 承受著我近乎自私的懼怕,真不曉得拉哈瓦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回來之後他還是很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我又跑走一樣,管的很嚴但是對我真的很好,甚至比以前都還好了。這樣的認知讓我一直忍不住檢討自己,怎麼讓我哥變成這種人。 他應該是沈穩卻果斷的,而不是為了我,有段時間特別小心忐忑。 我記憶中的拉哈瓦是那麼的自由,受傷的不是只有我,對家人的逝去感到悲傷的也不只有我,而我卻這樣的卑劣自私。 唉,還好現在總算好點了,雖然他打人還是很痛。 我駕著帕萊爾和拉哈瓦去找到了在跟各式各樣的人敘舊的瑟利亞,打了聲招呼表示出門一趟,結果瑟利亞應了一聲,回過頭來直接愣了。 拉哈瓦叫他沒反應,和我互看了一眼,眼底是顯而易見的迷惑。 我鬆開韁繩,拍了怕帕萊爾。帕萊爾發出一聲嘶鳴,抬起前腳假裝要踹,瑟利亞下意識的迴避,結果一頭撞上旁邊的柱子。 拉哈瓦十分不給面子的笑了一聲。
瑟利亞回神之後恨恨的瞪了拉哈瓦一眼,笑咪咪的揮著手送走我們了。 拉哈瓦沒有詢問他那不正常狀態的意思,在我開口之前已經調頭朝著鎮口的方向走了。 我無奈,您倆有見不得人的默契倒是別無視我啊,好好說句不行嗎?我還想問問瑟利亞那呆個什麼勁兒呢,拉哈瓦也太急躁了。 雖然確實是該急躁,畢竟已經快中午了,我還和他去打獵,就是對鎮民們不太好意思,得讓他們照料瑟利亞他們幾個一陣子。 拉哈瓦帶我去平時打獵的草原,正想從肩上取下弓卻先一步被他按住,我看著近在咫尺哥哥的臉,迷惑了一下。 「你幹嘛?」 「廟。」拉哈瓦收回手,指向了不遠處只能隱約看見一個磚面的小屋,「祭祀和祭拜都是在那裡。你曾說過想去接近先祖的地方,我所知的就在那裡了。」 「現在去嗎?」 「如果你會用很久就算了。」拉哈瓦輕飄飄的倪了我一眼,「是打算在那裡耗多久呢⋯⋯」 這是什麼鄙夷的表情,喂。 我還是去了,因為留在這拉哈瓦也不會讓我動被他打下來的那頭鹿,不如老老實實的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我的思路也是挺清奇的,硬生生把犯人想到神魔鬼怪的方向去,被拉哈瓦知道了包準被笑一遍又一遍。 可是除了那些,我已經想不到還有什麼有能力強制一個人去看見不存在的事物了。 駕著帕萊爾來到了那建築旁,我翻身下馬,下意識的整理了有些凌亂的衣服,在門口行了個禮之後才從半嵌入地面的入口走了進去。 大概是年久失修,古廟整體建築是斜的,有三分之一嵌在土地中,茂盛的枝椏和藤蔓爬上了大半牆面,像是個遺跡。在牆邊有一處擺著石板的圓,圓中擺放著供品,裊裊燃著帶有花香的煙,倒是透著一片寧靜祥和。 一般來說,祭拜時得先在家中淨身,換上最華麗的衣服,從村口牽著三匹騾子,囤著供品,在巫者的帶領下踩著特定的節奏過來。只是現在大多人都是在家裡屋頂上修葺一個小屋來祭祀,祭拜著水神和大地之神,漸漸的就沒人會特別千里迢迢到這裡來祭祀了。 我清理出一塊地,不大,正好我跪著不會把自己弄得太髒。我雙手合十跪在那塊地上,閉上眼,虔誠的祈禱。 但願爸爸媽媽能夠⋯⋯能⋯⋯ 倦意猝不及防的襲來,還來不及感到不對勁,我所見的世界已經不合理的呈現曲線落下,臉好像撞上了什麼硬物,來不及思考,我已經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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