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喬魯布] trashland -1 [G]

「好啊！你個死小孩！這麼久沒回家還把頭髮染成這鬼顏色是找死嗎？老子成全你！給我過來！」

　　一連串的咆嘯聲突破屋牆的阻隔，筆直的傳到整條大街上。隨著咆嘯衝出屋外的是一個披著大片金黃色的人影，頭也不回的狂奔著。對於自己的目的地毫無迷惘的速度，足以甩掉身後發狂的怒吼聲。

　　喬魯諾．喬巴拿發誓再也不回來了。

－

　　記得那天，也是像這樣跑著。但那時的步伐是慌亂急促的，畢竟當時年幼的自己生在這個人性複雜的世間只有五年，還沒有學會察言觀色、懂得看清一個人的本質。

　　突然出現在家中並自稱為父親的男人­­──到現在還能依稀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臉上和藹可親的笑容。但同時也清楚記得，在母親出門後，他眼中帶著蔑視的囂張笑容，以及抽下腰上的皮帶，準備「教育」自己未來每一天都該恐懼他的姿態。

　　當下自己的反應和想法，事後已經想不起來了。腦中除了不斷迴盪著的喘息聲和腳步聲之外，其餘的一切都感受不到。直到突如其來的劇痛充斥著全身，才發覺自己完全是憑著逃離危機的本能奪門而出的。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多遠，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才導致身體失去平衡。總之在恢復意識後，才發現自己正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能和誰求助呢？向從來沒陪在自己身邊的母親嗎？努力撐起身子坐在地上，兩眼空洞地看著因破皮而不斷滲出血的膝蓋，向來不屑關心人們處境的老天還在此時飄下細雨。似乎在逃出屋外前就被鞭了不少下，全身的傷口因碰水而發出的刺痛迫使自己回神，這才注意到此刻身處的地方為何處。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跑到了「貧民窟」，說的精準一點的話，自己正面對前往貧民窟的入口「垃圾牆」。

　　雖然這裡離家不遠，像這樣跑著就能到達，但卻一直沒來過。之所以能認出來，只是因為這裡的特徵與人們口中的描述一致罷了。

　　堆積著許多大型廢棄家具，從中又生長出許多藤蔓和灌木叢互相纏繞，形成自然植物與人為垃圾糾纏在一起的奇異景觀。且範圍之大如同一道牆般，硬生生地將此處的人們與對面的世界隔開。沒有人確切知道當初是何人在何時如何堆積起來的，是道謎一般的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聽人們說過對面是貧民窟──是個沒人想管、任其自生自滅的地方。導致這片垃圾牆根本沒人想來處理，甚至連接近這個區域都不願意，才造就了此時荒蕪又淒涼的景象。

　　即使天色漸暗、雨勢漸強，周遭又如此濕冷且寂靜，心中卻沒有半點恐懼，然而這並非出自勇氣，單純只是麻木而已。也許是因為過去的每一晚都是這樣孤寂的，也可能是因為就算要走，能回去的那個家也不會比這裡好……。

　　忍著痛站起身環顧四周，思索著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注意力卻被一個快速移動的小黑點吸引了。目測高度大概到自己的膝蓋，雖然被雨淋濕了而有點扁塌，但依舊能看出牠全身毛茸茸的，好像是隻黑貓──用兩隻小短腿奔跑的黑貓……。如同因為突然下起雨而雙手抱滿曬在外頭的衣物迅速往屋內跑的婦人般，牠的兩手環抱著滿滿的莓果，正從後方朝著這裡跑來。

　　無法停止好奇心地一直看著，直到牠經過了自己的身旁，一路往垃圾牆的方向奔去。注意力之所以會從牠身上移開，是因為牠身後那像紀錄路徑般，一顆一顆掉落的莓果。

　　雖然不清楚牠到底是不是貓，又或者是其他不知名的生物？但總覺得比起自己全身上下的疼痛，牠到達目的地後，發現死命帶回來的糧食所剩無幾的心痛應該更難受。想到這裡，便默默彎下腰撿起視線可及的所有莓果，而後跑了幾步便追上了牠。

　　繞到牠的面前後蹲下身子，伸出抓滿了莓果的雙手，希望這一切舉動在牠眼中是沒有敵意的，然而牠只是站在原地傻愣地盯著自己而已。想著也許是沒有理解到自己的用意，便傾身向前試圖將莓果直接倒入牠懷中，沒想到下一秒看到的是表情浮誇且高舉雙手大叫的牠，牠手中原本僅存的糧食也被雙掌拋高。被這麼突然的反應嚇到往後跌坐在地，剛才辛苦撿起的莓果也就這麼同牠的一起散落了……。

「搞甚麼？為什麼你看得到我？啊不，應該說注意得到我？」黑貓不只說話了！甚至還撿起腳邊的樹枝揮舞著，好像手上的枝條如小刀般具有威脅性，「說啊！信不信我捅你？」

　　面對這離奇的狀況，說不吃驚是騙人的，畢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雙眼已經撐到不能再更大了。但由於不願意再嚇到對方，而必須強迫自己盡速恢復冷靜。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你撿東西而已。我現在就離開。」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為什麼能注意到牠」的提問，明明牠是如此顯眼地奔跑著經過自己身邊的。總之還是先道歉並趕快離開吧！

　　撐起跌了滿身泥的身體後，便朝黑貓的身後離去。但沒想到才走了幾步路，就聽到背後的謎樣生物試圖拼過雨聲的大喊著。

「等一下啦！回來！」

　　轉過頭後，看到牠大幅度地做著招手的動作，便順著牠的意快步回到牠身邊。

「算了啦！你看起來挺好的，就讓你幫我搬食物吧！」

　　怎麼感覺牠在施捨給自己一個搬食物的機會？

「啊！你的膝蓋受傷了！」圓圓的貓掌指著剛好在牠面前的傷口，「沒關係，你跟我回去的話就能幫你治療了。」

「那就太好了，謝謝。」微笑致意後，重新撿起地上的莓果，並快走著跟在奔跑的牠身邊，向著未知的地方前進。

反正天色晚了看不到回家的路。

反正現在雨下這麼大需要先避雨。

反正我受傷不好走回家。

反正牠看起來也很好。

反正牠說會幫我處理傷口。

反正我直覺認為現在不應該回家！

　　雖然有點緊張，不知道即將到達的會是什麼樣的地方，但自己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得判斷應該沒有錯，也沒有別得更好的選擇了，所以說……

「啊對了！我叫納蘭迦。」

「嗯？喔！我是喬魯諾，喬魯諾．喬巴拿。」

「喬魯諾嗎？總覺得在哪裡聽過？……算了，你是好人，我可以讓你當我的小弟喔！」

　　腦中閃過稍早那男人的雙面笑容。雖然被稱讚真的很高興，但也許之後還是要告訴納蘭迦不要輕易相信人類比較好，可能以小弟的身分就是了……。

　　原本混亂的思緒突然被中斷後，似乎也快接近目的地了。原本盯著納蘭迦的視線發現那雙小短腿前後交替的速度慢了下來，便好奇起了目的地的模樣。然而抬頭望向前方後，豎立在面前的卻是那道垃圾牆。

　　難不成這裡就是貓咪們的家嗎？

「在這裡這邊啦！身為我的小弟不跟上怎麼行？」

　　都還沒答應牠就要開始思考何謂稱職的小弟了嗎？

　　但思乎沒時間讓自己思考這問題了，轉眼間納蘭迦的身影便只剩露在桌椅間縫隙外頭的尾巴，不趕快跟上真的不行。

　　面前的縫隙雖然不寬，但也不至於細到無法讓人類穿過。對現在的自己來說可以直接走進去就好，想必如果是大人的話，頂多需要側個身而已。

　　穿過來後，原本不斷下著的雨就停了。不，應該說是被上方的遮蔽物完美擋掉了。周遭環境的能見度雖低，但還不至於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是條似乎沒有盡頭的隧道，和一隻……一位男性？

「我是納蘭迦啦！不用四處張望了。哈哈哈！沒想到我長得比你還高大對吧？哈哈哈哈！」

「為什麼？怎麼會？」聲音聽起來是一樣得沒錯，但……長得完全不一樣啊……。

　　眼前笑得得意的男生，看起來大概十幾歲吧？一頭黑色短髮，額前的瀏海和自己的不同，長短不齊而略為雜亂。身穿一襲如他髮色黑得發亮的輕便短袍，腰間纏的布條則是鮮艷的亮橘色，和他此時綁上的頭巾一樣顏色。

　　簡單又對比明顯的配色，與平時穿著樸素、顏色單調的人們截然不同，且整體的著衣風格也很獨特，宛如畫作中常見的精靈形象。

　　該不會他真的是精靈？能變成動物的精靈？

「嗯......因為福葛說到了這裡就不會有人類看到了，所以可以變回原樣？詳細你再問他好了。」沒頭沒尾的解釋一通後，納蘭迦蹲了下來，「把你手上的莓果都給我，現在的我拿得了全部了。還要帶你去療傷呢！」

「是納蘭迦嗎？太好了。感覺你去得有點久，正打算去找你。」

「啊！布加拉提你看！今天的收穫有這麼多喔！」

　　被身前的納蘭迦擋住視線，看不到從隧道深處出聲的人。但感覺納蘭迦很喜歡他，一聽到他的聲音便興奮地起身，並展示剛從自己這裡接過的「收穫」。

「做得好。」雖然看不到臉，但光從聲音就能感受到男人的溫柔，「等等，在你身後的是個人類小孩嗎？」

「嗯對！叫喬魯諾。幫了我又看到他身上有傷，就帶他回來了。」簡短介紹完後，納蘭迦往旁邊站了一點，並將自己往前推向男人，這才終於看見他的樣貌。

　　雖然當時年幼的自己生在這個多采多姿的世間只有五年，還沒有足夠的見識可以斷言何謂最美的事物。但自己就是能確信：如果世上存在著「完美」，那必定是布加拉提。

　　「還有哪裡會痛嗎？」捧著細嫩的小腿，輕柔地上完藥膏後，男人邊為男孩纏上乾淨的白布邊問著。雙眼緊盯著傷口處不放，像深怕會有什麼意外發生一樣。

　　「應該沒有了，謝謝你，布加拉提先生。」

　　喬魯諾的道謝並非出於平日所學的禮貌，而是真心的。

　　印象中每次身上出現了傷口，母親都會倒上某種黑色液體，再拿棉花棒在傷口表面用力搓個幾下，過程中帶來的刺痛感都會讓喬魯諾不自覺流下生理性淚水，事後母親不耐煩地揮手把自己趕走的模樣，更是令人感到卑微。對喬魯諾來說，治療是比受傷本身更痛苦的事，不論是身理上還是心理上……

　　但眼前氣質高貴的男人不一樣。

　　初次見到他時，雖然是在昏暗狹窄的走道上，但喬魯諾卻能將他的模樣捕捉的清楚……

　　一身高雅的白袍暗示他的地位非凡，肩上的絲質布料隱約露出的雙肩和手臂則是柔和的奶茶色，眉上的瀏海和頷邊的短髮修剪地整齊，藍黑色的髮型框出姣好的臉型，然而精緻的臉孔上掛著的卻是嚴肅的表情，眉頭深鎖地盯著喬魯諾。

　　不論是過於完美的外貌，還是謹慎的態度，都讓喬魯諾對男人有莫名的距離感，但讓人意外的是，男人在輕嘆了一口氣後便鬆開了眉頭，溫柔地牽起喬魯諾的手往更深處走去。

　　疲憊的小手被溫暖的大手牽著，伴隨而來的安全感令喬魯諾此時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累壞，努力集中的注意力只夠讓自己專心於跟在布加拉提身邊，路過了什麼樣的景色都無暇觀賞，但卻能感受到周遭有幾雙驚訝的眼睛看著自己，耳朵也流進了不同聲線但同樣困惑的說話聲，以及納蘭迦亢奮的聲音，大腦卻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分析內容。

　　被牽引到一個大石塊上坐下，全身得以放鬆的喬魯諾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走進的是森林之中。被深不見底的黑夜籠罩下周遭悠悠飛過的螢火蟲點亮了整個環境。因為只在書中看過，喬魯諾只能憑特徵去推斷這樣神奇的昆蟲，至於那點綴於草地之中和大樹之上，發著柔和亮光的黃花，喬魯諾就毫無頭緒了。

　　在自然光的幫助之下，喬魯諾能將流經腳邊的河流看得清楚，甚至透過清澈的水流直看到河底的小石子，以及布加拉提蹲下身子，將手中的木盆盛滿河水的姿態，那謹慎的態度看在喬魯諾眼中，有種虔誠的感覺，可能是對河川、可能是對自然環境、又有可能是對這裡的主人。

　　布加拉提很輕柔又仔細地清理各處傷口，雖然還是免不了些許刺痛，但對喬魯諾來說，這樣的疼痛程度完全不是問題，不如說，胸口還有股微微的暖意竄起，有點不可思議，但喬魯諾沒有表現出來給布加拉提知道……

　　傷口處被抹上的藥膏帶來了舒適的冰涼感，然而隨後又轉換成了滾燙的溫度，布加拉提在喬魯諾的四肢裹上布條，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轉著。

　　「這樣就好了，我帶你去吃飯吧！吃完後還想給你看樣東西。」

　　布加拉提拍了拍跪在草地上的膝蓋後起身，向喬魯諾伸出了右手。

　　「嗯！」

　　望向自己的眼眸沒什麼情緒蘊含在其中，就只是靜靜的包容著自身的倒影。被那平靜的深藍吸引，從中感到安心的喬魯諾乖順的握住布加拉提的手，準備站起。

　　「啊。」

　　「怎麼了？」

　　男孩只是輕輕發出了個驚嘆詞，男人便隨即彎下身子關心。

　　「我的背有被鞭到，但應該不嚴重，沒事的。」

　　原先全身都傳遞著外傷的痛覺到大腦時，很難清楚判斷自己究竟受了多少傷，現在傷口都被妥善處理後，唯一剩餘的就特別明顯，喬魯諾在起身時，才想起後背在雙手努力轉開門把時，默默受了不少罪。

　　「被什麼鞭？被誰？我看看。」

　　沒給喬魯諾反應的機會，布加拉提繞到喬魯諾身後蹲下，俐落地掀起喬魯諾的上衣，然而印入眼中的畫面令布加拉提皺緊了眉頭，光滑細嫩的皮膚上有著數條紅腫凸起的傷痕……

　　「被皮帶鞭的，是今天媽媽帶回家的男人鞭的。」

　　喬魯諾如考試作答般有條理的回答，殊不知這樣冷靜的態度卻讓布加拉提的心中攀升了一股酸楚感，以及混雜在其中，一時察覺不到的怒意……

　　「你今後還會經常見到那男人嗎？」

　　雖然傷痕都已結痂，布加拉提依然放輕了力道為喬魯諾上藥。

　　「應該會，因為媽媽說他以後就是我爸爸了。」

　　「嗯……」

　　對於這樣不樂見的回答，布加拉提在心中做了些算盤，為了讓男孩擺脫此時嚴肅的氣氛，布加拉提溫和的說：「對了，你可以叫我布加拉提就好，後面不用加『先生』了。」

　　「好的，布加拉提……」習慣於從小學到的禮貌，一時要直呼對方的名字而不加任何稱謂，喬魯諾喊得相當彆扭。

　　「很好，需要多叫幾次試試嗎？」

　　「不用了……」

　　被男孩的反應逗笑的布加拉提在視線移到左上方時卻愣住了。

　　將手拂上男孩的左肩頸，手指覆在那星星形狀的胎記上，即使男孩的肩膀因發癢而縮了一下也沒移開。

　　「那好像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有了。」後方傳來男人的鼻息，喬魯諾回過頭解釋。

　　出乎意料的是，布加拉提目不轉睛地盯著星星胎記的眼神，不是喬魯諾常見的，人們出於好奇的反應，布加拉提的眼中似乎帶著一股哀傷，還是憐愛？喬魯諾沒辦法清楚分辨布加拉提現在是用什麼心情在看待這對自己來說再正常不過的胎記，只覺得……心中也隨之淌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請問……還好嗎？」

　　「沒事，不好意思。」

　　快速拉下喬魯諾的上衣，蓋住已被包紮好的傷痕，剛回過神的布加拉提故作鎮定地領著喬魯諾走進樹洞中，在數個看似無限延伸的隧道中選了一個走了下去。

　　圓拱形的隧道兩側各掛了一排豆莢，打開的豆莢中有著三顆發出柔色綠光的豆子，點亮了整條幽暗的樹洞。

　　這麼特別的景色，在方才走來時竟然都沒注意到。

　　緊跟在布加拉提身後的喬魯諾在內心驚嘆著……

　　沒過多久，最多只能讓三個人並排的細長通道連接到了一個寬敞的大廳，中央擺的長形餐桌讓喬魯諾不禁猜測著這裡應該是他們平時用餐的飯廳，雖然關於他們共有幾個人的問題，在稍早時也同樣沒留意。

　　只是身心俱疲就如此沒警戒心和觀察力，這樣很不應該啊……

　　「你隨便找個位置坐就好，我去幫你弄點吃的。」

　　「好。」

　　才剛提醒完自己，喬魯諾下一秒又乖順地照著男人的要求做了。坐在餐桌長邊最底端的座位，喬魯諾思考著平常不會輕易相信陌生人的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沒來由的信任布加拉提？

　　「久等了，希望能合你們人類的口味。」端著木碗來到喬魯諾身邊，將碗放在男孩面前時，布加拉提嘴上說著服務生般客套的臺詞，可眼底還是閃過了一絲期待。

　　已經下定決心不論看到什麼都要吞下肚，即便是最不願意看到的鴨肉也一樣……可當喬魯諾看清木碗裡的食物，不僅僅是鬆了口氣，還不自覺地流露出幸福的微笑。

　　木碗裡撲滿的是色澤光亮，看起來相當新鮮的生菜葉片，一堆烤得鮮嫩多汁的各式菇類躺在生菜上方，和納蘭迦一起拿回來的莓果則四散於各處，碗邊點綴著一顆半熟的水煮蛋，簡單又美味的料理就這麼呈現在眼前。

　　「你終於笑了，看來你很滿意囉？」

　　「嗯，看起來很好吃，謝謝。」

　　在喬魯諾拿起一旁的木叉用餐時，藏不住滿足笑意的布加拉提則拉開了喬魯諾旁邊的主位椅子坐下，喬魯諾注意到布加拉提坐得輕鬆平常的樣子，看來對方的身分果真是撐得起那位置的地位，然而他卻不吝嗇於給予人溫暖，如此極端的特質集中在一人身上，是喬魯諾不曾遇過更不曾想過的。

　　「布加拉提，照顧這小鬼辛苦你了，你該休息了。」

　　一席優雅的暗紫色長袍，銀白色長髮慵懶地披在肩上的男人從後方拍了布加拉提的肩膀後說道。

　　「我沒事，今天的狀況不錯，我等等還想帶他去看那個。」

　　「這麼說，他真的是……」

　　男人不自覺地捏緊了布加拉提的肩。

　　「嗯，有很大的可能。」

　　在一旁安靜地咀嚼杏鮑菇，聽著兩人不知所以的對話，氣氛甚至嚴肅了起來。因為話題中心是自己，喬魯諾不得已排除了迴避兩人的選擇，只得繼續待在原地。

　　「終於找到你了！喬魯諾！」

　　「我看我看，原來年紀看起來這麼小啊？」

　　「他剛來的時候你不就看到了？」

　　「他一路低著頭看不清楚的吧？而且你也不想想我們多久沒接觸人類了。」

　　「你好，納蘭迦。」

　　正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突然闖入出現在餐桌對面的納蘭迦打破了逐漸降溫的氣氛，還多帶了一名全身配色鮮豔的男子一同來找自己，裁短的寶藍色上衣毫不保留地露出小麥色腹肌，末端到膝蓋的酒紅色裙襬連接的是黑色長筒涼鞋，有強烈風格又帶點隨興的他即使一上來就滿臉好奇地盯著自己瞧，也意外的不讓人討厭。

　　「納蘭迦！你題目還沒算完就跑去哪了！啊，你們都在啊……」

　　才剛和納蘭迦打完招呼，對面的兩人中間又擠進一個陌生人，偏長的金髮蓋在眼前也掩飾不住男子的怒火，一身的綠袍藉著不少的破洞透出裡面的膚色，似乎也一併透出了潛在的野性。只見男子直接抓住納蘭迦的衣領準備開罵，幸好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了布加拉提的凝視，才即時踩了煞車。

　　「抱歉喬魯諾，嚇到你了吧？」

　　突然出現這麼多不認得的人，確實讓喬魯諾略感不安，但就在布加拉提將手搭在自己肩上時，便神奇地安心了不少。

　　在之後的用餐時間裡，所有人在布加拉提的要求下講了自己的名字，記憶力不差的喬魯諾很快就在僅一次的介紹中，以大家鮮明的特徵記住了每個人的名字。

　　白紫色的阿帕基、藍紅色的米斯達、金綠色的福葛。

　　隨後喬魯諾也親自講了自己的名字給大家聽（即使所有人都從納蘭迦那裡聽過了），並在米斯達的要求下，簡單地說了下自己短短的人生中經歷過的事，有關人類生活的事，講到媽媽對待自己的種種，以及周遭的人對自己的態度，可喬魯諾講得越是惺忪平常，每個人的臉就越是陰沉……

　　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話的喬魯諾困惑地望向布加拉提，但隨即起身收走桌上已空的木碗的他，並沒有讓喬魯諾看清此時臉上的表情，利用身高優勢轉了個身，回過頭只讓喬魯諾看到臉部一餘，唯一撐起微笑的那部分。

　　「跟我來吧！換我跟你說說我們的生活經歷了。」

　　「有我在安心睡吧！還是你需要我唱搖籃曲給你聽？」小又軟的貓掌在喬魯諾的額上拍呀拍，納蘭迦窩在枕邊哄著。

　　「不用了，謝謝……不過我以為你只要送我回家而已，還要陪著我睡嗎？」

　　從沒遇過對自己如此熱心的人，面對納蘭迦的熱情，喬魯諾有點不知所措。

　　「要護衛你的話，當然就要無時無刻在你身邊啦！之後我們都會輪流來陪你的。話說你那個繼父真幸運，我們回來時居然都沒人在，不然我本來想抓瞎他眼睛的！」

　　「請不要這樣做……我沒關係的。」

　　早習慣獨自入睡的喬魯諾就是因為猜到今晚的屋子也會空無一人，才會選擇到了深夜再回家……

　　「納蘭迦，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嗯？」

　　「如果照你說的，你們都要護衛我的話，代表你們想的也跟布加拉提一樣嗎？關於我可能是德魯伊的事……」

　　「啊～原來你是喜歡睡前聊天聽故事的類型啊！」

－

　　「喬魯諾，不用怕，沒事的。」

　　布加拉提提著一籃跟河邊的一樣，會發光的黃花，牽著喬魯諾走在漫長的隧道中，隨著掛在兩旁的豆莢路燈逐漸減少，眼前的路就越發幽暗，直到完全沒有時，唯一的光源就只剩布加拉提手上的黃花了。

　　「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和你先前待過的都不太一樣，若要照亮這裡，靠的不是那些豆莢。」感受到握住的小手傳來了些許不安，布加拉提放慢步調的同時解釋著：「或者現在讓你試吧！不然這些花被拔起一段時間後也會失去光芒。你許著想看清楚這裡的願望看看。」

　　雖然不太懂為什麼會交給自己來許願，喬魯諾還是照做了。發現周遭還是一片黑時，便閉上了眼睛，讓「想看清楚」的心願更強烈一點。

　　感覺眼前出現了點光亮，喬魯諾驚訝地睜開眼，卻發現那光源只是布加拉提蹲下身後，變得較靠近的黃花而已……

　　柔和的光線映在布加拉提的臉龐上，那對著自己微微一笑的表情顯得有些陰鬱。喬魯諾不禁懷疑，若自己辦得到布加拉提的要求，他能笑得更燦爛嗎？

　　「果然我身為外來者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吧？」

　　「你只是不相信自己屬於這裡而已。」

　　站起身子，重新拉起喬魯諾的手，布加拉提繼續領著男孩前進。

　　發現布加拉提提著花籃的手往右方一伸，喬魯諾也順著那方向看去，才發現原本木質的牆壁不知何時變成了石壁，上面還有一連串色彩有些斑駁的壁畫。上面畫滿了一棵棵高聳入雲的神木，樹木間則有各式各樣的動物穿梭其中，而這之中，最顯眼的便是「人形」的物種。

　　「如果用人類的說法來介紹我們的話，應該就是精靈吧？雖然用神話中的名詞來比喻早已存在的我們有點奇怪就是了。」

　　布加拉提慢下步伐，好讓喬魯諾能分點心思在欣賞壁畫上。邊說邊輕輕笑著的他，看在喬魯諾眼中卻是種哀傷的表現。

　　「我們的起源可以追朔到相當久以前，久到人類還與大自然共處的時候。我們的生命長短則視情況而定，可以長久到忘記時間的流逝，也可以短暫到無法在世間留下任何痕跡。」

　　布加拉提溫柔的嗓音為眼前嚴重褪色的壁畫增添一股神祕色彩，讓喬魯諾看得越發著迷，彷彿自己也同畫中的人們生活一般。

　　「雖然我們與人類的外型相似，但卻更具有靈性，能與周遭環境共鳴，進而融為一體，尤其是當我們藉德魯伊之力化為動物之時，便難以被早已脫離自然許久的人類察覺，看到我們彷彿看到路邊的石子，豪不在意。」

　　布加拉提的話令喬魯諾想起了初見納蘭迦時，他那雙手舉高的驚訝模樣，即使對自己來說納蘭迦再顯眼不過，但似乎多少能理解他當時為何會嚇得不輕了。

　　不過有一點出乎意料的是，喬魯諾本以為化身成動物是他們自身的能力，原來是要依靠方才布加拉提所說的，那個……

　　「德……請問你剛才說的是德魯什麼？」

　　喬魯諾被牽著的手輕拉了幾下。

　　「德魯伊，雖然是個人類，卻具有足以領導我們的智慧，這也使他激發出人類的潛能而異於常人，是個通曉世間萬物的賢者。你看，剛好就在這裡。」

　　喬魯諾順著布加拉提指示的方向望去，發現原本看似無限延伸的壁畫在不知不覺間到了盡頭，出現九十度的牆角，正前方的牆面畫的正是布加拉提所說的賢者。

　　一頭飄逸的金長髮隨風飛起，柔亮的髮色突顯了他的貴氣，盯著某處的眼神若有所思的樣子，眉宇間透露出睿智，卻不會因此讓人有距離感，反而令人十分信賴，想依靠著他。全身的衣料只有些許的白布簡單遮飾身軀，自然是掩蓋不住領導者的霸氣。而在他那不過於華麗的裝飾中，最顯眼的，不外乎就是那左側肩頸處的星形胎記了。

　　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想起了在河邊時，被布加拉提輕撫的觸感，喬魯諾的手摸向自身的那塊印記。

　　「那就是他身上最大的象徵。德魯伊其實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在他發現了自己被人們投以過多的景仰時，給自己加諸的身分稱謂，為的是時時提醒自己要對他人負起的責任。」

　　布加拉提望著壁畫中那人的眼神，和在河邊看到自己的胎記時一樣，是如此的深情，宛如能看進那人的眼中一樣。

　　看著這樣的布加拉提，喬魯諾感覺心臟像是被人掐住般，整個胸腔都感到強烈的苦悶感。

　　這之後喬魯諾跟著布加拉提趁著黃花的光消失前離開了洞穴，路上聽著他說自己也有成為德魯伊的資質，就算星形胎記不能當成德魯伊轉世的證明，但自己確實不同於其他人類等等的內容。喬魯諾不是不相信布加拉提說的事，只是不知為何，心情隨著進入耳中的話變得愈來愈低落，只能有一下沒一下的點頭回應。

　　猜想喬魯諾的無精打采是疲憊所致，人類的上床時間到了，布加拉提隨後便請納蘭迦送喬魯諾回家，只是沒想到喬魯諾下一刻的反應是跑來緊緊抱住布加拉提，而非依著睏意和納蘭迦走。

　　大腿被剛認識不久的孩子抱住，小小的手臂還微微顫抖著，布加拉提在驚訝之餘趕緊蹲下身來回抱喬魯諾，想告訴他以後可以常常來玩好安慰他。不料，喬魯諾先在布加拉提耳邊開口了。

　　「就算我不是你期望的德魯伊，我都會努力不讓你失望的。」

　　喬魯諾說完後，便轉身牽著納蘭迦的手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布加拉提耳中則不斷回響著剛才男孩試圖隱藏的些許哽咽……

－

　　「為了避免我多嘴，我要先問，布加拉提有跟你說過德魯伊的本名嗎？」趴在喬魯諾的枕邊，納蘭迦睜著圓圓的雙眼問道。

　　「嗯……沒有。」

　　「那這部分我先不說了，你好奇的話可以問布加拉提。」

　　納蘭迦翻了個身，坦露出柔軟的肚子，等著聽故事的喬魯諾沒多想便伸手摸了上去，隨即就聽到納蘭迦發出呼嚕聲。

　　「嗯～關於那偉大的德魯伊，其實我從來不把他當神話般供奉，那就是個曾經一起生活過，讓人懷念的夥伴而已，因為不管後來多受人尊敬，他對我們幾個的態度都沒變過，這才是讓我最喜歡他的地方，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向來話少又沒什麼表情變化的緣故，即使有改變也看不出來，哈哈！」

　　納蘭迦笑時瞇起了雙眼，看得出來即便開了那位人物的玩笑，心底對他還是很有好感的。

　　在笑了兩聲後，納蘭迦再度張開了圓潤的雙眼往喬魯諾瞧，兩掌則壓在喬魯諾的手背上，停止了少年撫摸的動作。

　　「我雖然不知道布加拉提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他怎麼跟你說的，你跟著他走後，阿帕基也只跟我們說你這樣的孩子不該遭到毒打的待遇，才達成輪流來陪你的共識。但至於我本身對你的想法嘛……」

　　將喬魯諾的手從肚子上撥開，翻了個身側躺著，用貓掌撐著頭，「我覺得你是個很不錯的人，把你收為小弟就要好好照顧你！其他人的話，應該也覺得難得能遇到聊得來的人類很有趣而已，是不是德魯伊都是其次啦！這樣你能安心睡了嗎？」

　　「可以，謝謝你，納蘭迦。」

　　「小事。」

　　重回到趴姿，納蘭迦閉起了雙眼。

　　雖然耳邊都傳來納蘭迦些微的打呼聲了，喬魯諾卻依然醒著。在窗邊的床位最好的優點便是偏個頭就能看到漫天的星空，今晚望著的是同樣的星星，但心情卻截然不同，一股暖意在心中悄悄升起，喬魯諾這天睡得比平常都深沉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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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叩……叩叩叩！

　　不停敲打窗戶玻璃的聲音吵醒了喬魯諾，一睜開眼睛就看到睡到流口水的納蘭迦，於是放輕了往窗邊移動的動作，而後坐起身一探究竟。

　　外面的窗檯上坐著一隻優美的狐狸，米金色的毛皮在晨光的照耀下顯得光亮柔順，然而表情卻是一臉不爽……喬魯諾即使沒見過也馬上猜出他的本尊是誰了。

　　小心推開窗子以免打到他，狐狸靈巧的閃避動作卻顯示了喬魯諾的擔憂是多於的。還沒等到窗口全開，狐狸便一躍而下，坐在喬魯諾的床邊。

　　「早安喬魯諾，喔？看你的眼神似乎知道我是誰了？」

　　「早安福葛。」喬魯諾輕輕一笑。

　　「好棒！真聰明，跟旁邊的某人完全不一樣！」福葛一躍而起，在話說到最後一個字的同時，重重踩在納蘭迦的屁股上！

　　一陣貓慘叫開啟了喬魯諾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