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話 長谷部國重在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離開了警署,雖然這天不是他值班的時間,但一來他想知道緝毒行動的結果,二來值班的不動行光難得的找他討論案件,因此便留了下來,也跟不動行光一起吃了泡麵。不動行光似乎在對他講開了之後,就沒有一直覺得長谷部是故意針對自己,或許也是逐漸習慣長谷部國重工作上的態度與說話方式。 他們聽到堀川山伏組長還沒進到辦公室就傳來的咖咖咖笑聲,便知道今天的行動成功了。進到辦公室的加州清光與大和安定七嘴八舌的告訴他們今天晚上的情況,總而言之是以販毒的現行把現場的人員通通逮捕回警署,今天要漏夜偵訊。裡面的人似乎有若虎組的也有伊達組的,也起出了不少西國署在追查的新型藥物。 雖然長谷部國重也想留下來幫忙,但因為他前一天才值班了一整天,長曾彌組長要他回家休息。長谷部國重約莫十點多抵達了自己家裡,便接到了長船光忠打來的電話。 「長谷部君,真的很感謝你與日之本。」 長谷部國重知道長船光忠順利將少爺救出了,他一邊喝著熱焙茶,一邊說:「這是你們自己救出來的,我沒幫上什麼。」 「警察也立了大功呢。」長船光忠在另一端的聲音有著笑意,「我們這邊離開時也順手幫了一下,有些漏網之魚被我們抓到了。」 「哦?真是給政府面子。」 「反正我們的目的只是把小伽羅帶回來。」 「沒事就好。」 總是解決了一件事。與長船光忠的通話結束後,長谷部國重想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幫上什麼忙,線索是日之本號找到的。光忠已經說要找一天邀請日之本到伊達組的酒店讓他喝個開心,這樣的謝禮應該日之本也能滿意吧? 倒是日之本號被委託的案件,自己提供的線索應該也能帶來重大進展吧?長谷部國重認為一邊換一邊,應該算打平了。 他撫著自己的唇,回想起那天夜裡他們在車站暗處的吻,有著酒精苦嗆的味道。對於自己並不排斥這件事情,長谷部國重也有些訝異。但隨即他便對自己的想法笑了出來。 長谷部知道自己並非沒有性欲,只是他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二十初時交的兩任女友也因此與他分手。當對方提出分手時,他反而鬆了口氣。短暫而不成熟的戀情,很快地就被他拋在腦後。直到之後遇到了自己認為值得效忠的對象,才發現那樣的情感寄託才是他所需要的。 當時的他所需要的。 強勢的性格與凌厲的眼神,那個男人對他的青睞讓他欣喜過望。這樣的情緒驅使他想要破獲更多的案子,爭取更大的功勞。如果能夠幫助那個男人,甚至讓自己往上爬更加靠近那個男人,他都願意做。也因此被好事之人傳出他是不惜為了長官髒了自己的手的刑警。但那又如何,長谷部國重自知他確實做得出來。 執著與情感的界線並非如此清楚,這也是長谷部之後才認清的事。就在那場意外之後數年,他回到首都圈才再次前往蝶bar,找上了因為那個男人而重逢的左文字宗三。他對於那男人的氣憤,對上了宗三對他的執著的嗤笑。 這麼多年他對於自己的私人情感依然無法成熟的處理好,事後他訥訥地對宗三道歉,然而宗三只回了『兩人都是成年人了,一夜情並不算什麼』的冷涼話語。反而讓有些在意的長谷部國重覺得自己似乎傻愣了起來──誰知道自己會跟重逢的故舊上床。還好長船光忠聽他抱怨後也沒有多說什麼。 更沒想到現在的他竟是對一個男人露骨的欲求並不感到反感,就算做對價關係的交換,自己也有點享受其中的樂趣。不管是委託的案件本身,或者是參雜於其中的情欲。 這樣的感覺朦朦朧朧地,無法定名為何。然而有些曖昧,並不需要為之定名。或許只是一時的賀爾蒙失控,短暫的激盪之後終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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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好了,這樣的行為別再做了,跟犯罪就只有一步之遙而已。人生走岔路可就很難回來了。」 日之本號橫眉豎目地訓斥完面前的男性之後,只見對方縮著脖子抓起背包連忙往門外衝,看著那個背影他不禁嘆了口氣。 「喂,博多,我有這麼兇嗎?」 坐在斜後方座位戴著眼鏡的瘦小青年端著杯子走到了剛才離開的那個男人的座位,吸了口紅茶之後,咧開嘴笑說:「大叔的臉就長這樣唄,哪有什麼辦法呢?」 「就說別叫我大叔了……反正就這樣了吧,內田那傢伙應該會收斂一點了。」日之本號喝下杯裡最後一點點的咖啡。 「都有照片為證了,況且宇佐美小姐也已經平安回鄉了唄。」粟田口博多轉著吸管,冰塊敲擊出清脆的聲響,「我建議她全部的社群媒體都換個帳號,然後注意一下不要暴露過多隱私。」 「也算重新開始吧。」在頭後交握著雙手的日之本號,思索了一會兒,「啊,博多,厚或者你家大哥跟你聯繫了嗎?」 「還沒。」博多拉平了嘴角,「雖然厚哥說不用擔心骨喰哥,但從長谷部警部那邊來的資訊也確定他是被綁架了啊。」 「也許透過關係取得線索還需要點時間吧?」 粟田口博多正想說什麼,日之本號卻感覺到了手機的震動,他抽出來看螢幕顯示是粟田口厚,便接了起來。「厚,嗯,怎麼?」 博多看日之本號聽了好一陣子,最後只回答「我知道了,晚上見」,便掛斷電話。他詢問:「有消息了?」 「晚上要去跟三条家談,厚找我一起去。」 「哇,三条家啊……一期哥也真是下定決心了唄。」 「我有聽說過一些關於三条的傳聞,神秘的古老家族、傳說中支撐本國命脈的其中一個支柱、政商關係良好……等等。但我完全不知道他們是幹嘛的。」日之本號摩娑著下巴的鬍渣,「但看你家大哥的態度,似乎一點都不想要碰到他們。」 「不管是金錢上的援助,或者是實質上的協助,據說只要是他們判斷是對這個國家好的事情,都會不遺餘力投入。但我行我素也是有名的,也因此不會靠向任何一側,就連皇室都未必能指使他們。」粟田口博多又啜吸了口紅茶,「因為難以了解他們的判斷標準,所以不容易對付唄。不過厚哥和一期哥好像都與三条當家認識,三条要談大概也是已經掌握到明確的線索了。這樣也好。」 「這樣啊……」日之本號盯著自己眼前的空玻璃杯,「至少這些事情,一步一步都要解決了。」 粟田口博多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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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這幾位你都打過交道吧?他們講話都……這麼沒重點嗎?」坐在長會議桌最靠門邊位置的日之本號,扭動著身軀向一旁的粟田口厚悄聲問著。 粟田口厚露出了有點為難的微笑,手指刮搔了一下臉頰,壓低聲音回話:「不能說是沒重點,只是對方和一期哥都有各自的打算,在找尋共識上需要花一點時間。」 「我以為救出你家哥哥就是一開始的共識呢?」日之本號打了個呵欠,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下僅存的一點點茶液。粟田口厚見狀從桌上搆了茶壺過來又幫日之本號添了茶,「再繼續這樣下去我想來點酒了。」 看著投影幕的天藍色髮男人緊捏著雙手,問了話:「三条的意思是,救回骨喰之後尚須留置在此處?」 「應該是說,骨喰與我達成協議,需要幫他完成某項任務。」坐在對面的深藍色髮男子,眨著他眼瞳裡的弦月,露出淡淡的笑容,「這段期間三条會保護他,這件事情應該也不損及粟田口的權益。」 「請問有什麼事情不能讓我知道的?」粟田口一期發現自己並不被弟弟信任有點受傷。 「因為這與你過去所經歷的某事或許有些歧異……哎一期,我並不覺得這件事你不能知道,只是令弟不想讓你難做人吧。」 「是指淀夫人對我的委託嗎?」 「啊,一期已經回憶起一些事了嗎?」三条當家的笑容在瞬間歛起。 「只想起了一點片段,但……我已答應弟弟們,營救骨喰為最優先。豐臣之寶是絕對不能為反動分子所利用的,之後要怎麼處理……」粟田口一期深吸了口氣,遲遲沒有說出接下來的話。 此時紅髮的高大男子再也沉不住氣,拍桌大聲呼喝:「三条的跟粟田口的,你們到底要談到什麼時候?你們這些只坐辦公室沒當過保鑣接過任務的傢伙,不知道時間寶貴嗎?」 「嘿,這傢伙是誰,我欣賞他!」日之本號低聲叫好。 「啊,他是我的前輩,古備前家的大包平。現在透過我這邊接委託。」粟田口厚眨了眨眼,「他實戰經驗豐富,只是比較壓不住氣。但在現在這個狀況倒是剛好。難怪鶯丸前輩要我帶他來。」 大包平拍桌之後,坐在三条三日月身旁的小狐丸正要站起身,被三日月伸手擋下。他看著粟田口一期又露出笑容:「大包平說得對,現下還是先聚焦在如何救出骨喰吧!之後我們親耳聽聽當時陪在秀代大人身旁的骨喰怎麼說,再來決定接下來的做法,如何?」 粟田口一期也像是被大包平的拍桌嚷嚷驚醒,他收起了猶疑的表情,換上有禮而堅決的態度,點了點頭。三条三日月示意岩融叫出相關資訊的影像,開始說明他們透過政府單位取得的資訊。 路口監視器的影像已經分析出來,掌握到車子前往了津佐山一帶。該處有個因經營不善而倒閉的渡假中心,荒廢的區域內有些小木屋,公安鎖定可能相關嫌犯躲藏在內。 「公安要行動了嗎?」小狐丸看著負責去跟公安單位打交道的岩融與今劍問著。 「他們似乎想再觀察一下,也許最快明天、最遲後天會有所動作。」今劍撐著臉,「好像是想等等看是否有其他共謀去那邊接頭吧?他們希望一網打盡。」 「我們無法等政府單位的行動了。」粟田口一期抿著唇,看向三条三日月,「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這裡,懇求三条家的協助。」 「我知道,一期。當你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時,我哪次拒絕過你?」三日月淺淺一笑。 粟田口一期怔了怔,勉強露出的微笑有些歉然:「抱歉,我……不記得了。」 「這不打緊。總之我們明天行動。」三日月看著大包平,「大包平應該沒問題吧?」 「越快越好!現在出發也可以!」大包平交握著雙臂,哼了一聲,「那些危及國家安全的傢伙,早就該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了!」 「我們回去準備一下,明天約個時間地點會合。」粟田口厚對大包平點了點頭,然後看著三日月,「三日月先生,非常感謝您!」 三条三日月搖了搖手,說:「你們不用來拜託,我也會出手的。當時骨喰來找我,我沒料到後面還有勢力覬覦這層關係,是我的失誤。」 「好啦,別再講這些五四三的了。準備大幹一場吧!」大包平按壓著指節發出了喀拉喀拉的聲響。 日之本號記錄下來時間地點,粟田口厚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說因為不希望把他一介平民也捲入,到這裡粟田口的委託就結束了,之後的款項會透過博多交給他。日之本號看著場上的人物,他知道這些人有與政府一起處理犯罪事件,或者是保護重要人物的實務經驗,自己只是個掛著偵探名號的萬事屋,確實不宜介入與反動分子的戰鬥之中。厚也是一片好意。 他撇了撇嘴表示了解,便收起手機與記事本,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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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三今天居然有營業?」老是搞不清楚蝶bar開門時間的長谷部國重,每次要去之前都是先打電話聯繫左文字宗三。今天忙完工作後臨時起意前往,發現蝶bar是開著的。本來預期推門進去就會見到左文字宗三每次看到他就生無可戀的臉,沒想到竟是等他走到對方面前,那臉若有所思才緩緩變換成疑惑。 「長谷部來幹嘛?」 「喂喂,你酒吧開了我就可以來消費吧。」 「本來要關門了。」左文字宗三打了個呵欠,在長谷部看來那根本是故意為之的動作,「剛剛送走一位故舊,發呆太久了竟是忘了把門鎖起來。」 「哪位?」 左文字宗三倒了杯冰水放到長谷部桌上,反問:「長谷部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喔、喔……光忠的事情解決了,想說來告訴你一聲。而且我明天休假。」長谷部將冰水喝了半杯,「給我半杯威士忌對冰水吧。」 宗三取下了每次長谷部國重和長船光來固定喝的那只威士忌,加入了冰水後用長叉匙攪拌著,金屬與玻璃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他將杯子放在長谷部面前後,抽出了菸管往裡面塞了點菸絲,然後拿出火柴點火。 「警察最近應該不怎麼清閒吧?」啜吸了一口菸管然後吐出煙氣的左文字宗三,瞟著長谷部國重,「有人幫你?」 對於每次都提出犀利問題的宗三,長谷部早習慣了,他搖了搖玻璃杯,老實地回答:「有個偵探叫做日之本號,他幫忙找到了若虎組窩藏伽羅廣光的地點。」 「啊,我聽過這個人。小夜在幫他工作。」 沒想到左文字家跟日之本號還有這層關係,長谷部國重每次去偵探事務所只看過戴眼鏡的小夥子,倒是沒看過小夜。「雖然態度痞痞的,但辦事能力還不錯。」 「這樣啊。長谷部你也多了個線人可以幫忙,聽起來是不錯。」左文字宗三搖晃著菸管,「畢竟體制內做事總是綁手綁腳的。」 「嘛,雖說是多個資源,但也是利益交換來的。」長谷部國重啜了口威士忌,宗三水加得多了點,口感溫和不少。 「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不過這收費倒是可以跟光忠討吧?」左文字宗三瞧了長谷部國重一眼,發現對方只是靜靜地喝著酒不發一語,頰邊有幾不可見的紅暈。 這是怎麼著?左文字宗三翻了個白眼,他自忖這杯威士忌可比平常他端出來的還要淺薄許多;長谷部的酒量他也是知道的,可不是這樣就會臉紅的程度。宗三嗅出了這麼一點不尋常,不過……他對長谷部的情感世界並不怎麼感興趣。 「看起來你付得不少呐。」倒是調侃的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宗三又對著長谷部吐了口煙。 長谷部國重皺起眉頭,說:「你又知道什麼了?」 「我可不想知道什麼,是你的表情太明顯了。」 「是嗎?」長谷部國重先是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的唇,然後又抹了把臉,「什麼表情?」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左文字宗三再次翻了白眼。他決定不要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回答了一開始長谷部國重的提問:「話說,你剛才問我的那個問題……是我之前因為接待豐臣氏認識的人。他要去跟一個難纏的家族打交道之前,臨時來了我這裡,想問我關於豐臣氏的一些過往。但我無法回答他什麼。」 長谷部國重聽到了關鍵字,馬上回問:「該不會是粟田口家的當家吧?」 「唉唷,長谷部何時如此敏銳了?難不成有來自於內部的指示嗎?」 「不,是日之本他……有接獲粟田口家的委託,要找人。」 「啊,原來如此。」左文字宗三抖了抖菸管,「看樣子你們這段時間都和在一起哪。」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長谷部國重撇撇嘴,說:「就說是利益交換,我幫他他幫我,這樣而已。」 「哎我對你們關係是什麼不感興趣。」左文字宗三將菸管放在桌緣,伸手撩起掉落的髮絲紮回頭上,「至於粟田口家的事情,牽扯到反動份子,倒是很麻煩呢……」 「公安那邊會有所動作吧。」長谷部國重又飲了口酒。 「等政府單位動作,哼。」左文字宗三對長谷部國重指了指,「再等下去就怕發生什麼萬一了。」 身在政府單位的長谷部國重本能地想反駁什麼,但也說不出話。他了解不管是公安或警察都是階層社會,要快速反應是不可能的。然而要救人可等不了那麼久,尤其粟田口骨喰已經被綁架五天了。 他的手機震動著,長谷部國重看了一下螢幕,是日之本號的來電。他站起身走到門邊滑開了手機,傳來日之本號低沉的聲音。 「唷,警部,還沒睡?」 「嗯,有什麼事嗎?」 「警部明天有休假嗎?想約警部出門。」 長谷部國重哼了一聲,回話:「還真是單刀直入哪。」 「呵呵,我一向是這麼直接。」長谷部國重不禁想像著日之本號正在摩娑著下巴的樣子,他吞了口唾沫,話筒那端低沉的聲音頓了一會兒又再響起,「怎麼?有空賞光嗎?」 「哼,算你走運,我明天剛好排休。」長谷部國重抬眼剛好看到吧檯內的宗三翻了個白眼。 「那警部明天下午過後就留給我吧,等下我把約定的時間地點傳過去。」 道了再見之後,長谷部國重馬上收到了訊息。他走回吧檯把眼前的酒一口喝盡,左文字宗三將口裡的煙又全往他身上招呼:「唷,明天要去約會啊?」 「粟田口家的那件事情,明天要行動了。」長谷部國重將手機收起,「我跟那傢伙去看看。」 「雖說休假時間是管不著你做什麼啦,不過……介入不是你們區域警察體系管轄範圍的事情,真的好嗎?」 「就像宗三所說的,再等下去就怕發生什麼萬一了。他們也是我們所需要保護的市民啊。」 左文字宗三顏色各異的瞳眸盯著長谷部國重好半晌,銳利到長谷部覺得似乎要直接切開他的身軀,接著宗三瞇起眼又回到了平常慵懶的樣貌,慢慢地吐出一句話:「長谷部你變了吶……那個男人對你來說果然是特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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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部國重照往例的將家裡打掃好,該洗曬的衣物處理完畢之後,在家附近吃了簡單的午餐。下午看著借來的警偵劇BD,影片放著腦子卻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昨夜雖然跟宗三說了漂亮話,但一名放假中的警察,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連個特殊警棍都沒有,更別說配槍防彈衣了。日之本號這樣的行動,是否有勇無謀了些? 懷著心思就這樣讓影片跑了好幾集的長谷部,抬眼看了一下時鐘,發現約定時間快到了,於是趕緊換上衣服出門。 到了約定的地點,發現日之本號正倚在一台機車旁邊看手機,全黑的機車車殼上頭因陽光照射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對方就像平常一樣將散亂的髮絲高綁,壯碩的身軀被飛行夾克與寬鬆的工作褲包覆起來,然而這樣不修邊幅的樣貌與重型機車就是十分搭配。長谷部國重看了好一陣子,剛好日之本號抬頭注意到了他,對他揮了揮手。 「怎麼?警部看我看到呆了?」日之本號摩娑著下巴,笑問。 「只是沒想到你有機車。」長谷部國重接下日之本號遞給他的安全帽,看著機車上的七彩裝飾,「上面這個是螺鈿?」 「是用貼片弄上去的。」 「真花俏。」長谷部國重笑了出來,戴上了安全帽。 重機的後座較高,於是長谷部只能往前傾。前方的日之本號似乎很自然地抓住他的手然後放在自己的腰上,跟他說了句「我會騎比較快,請警部抓緊一點」,就發動車子往前衝去。長谷部國重只能緊貼著日之本號厚實的背,任風吹拂著。還好這天是典型的春暖氣候,長谷部國重也穿著比較防風的大衣,並不覺得冷。 中途找間便利商店稍作休息時,日之本號把事情簡短地跟長谷部國重說明了。長谷部國重將手上的鮭魚飯糰吞嚥下去之後,說:「所以正如當時我們所推測的,粟田口骨喰一開始是自己搞失蹤?」 「似乎是的,而且聽起來他曾經去找過三条當家的談一些事情。然後他談的事情,又好像跟粟田口家的大哥所想望的不同。然後又牽扯到了政治利益什麼的。」日之本號把咖啡喝完之後,將金屬罐捏扁,丟進回收桶,「這可是我自己整理出來的,你要知道他們在談的時候,可是繞來繞去,兩邊都有自己的盤算又要用一堆話來包裝。聽了都累死了,真不懂有錢人家在想什麼。重要的家人失蹤了,第一要務就是找回他吧!」 「權勢越大的人,雖然資源越多,但要做什麼事需要考慮的事情也越多。」長谷部國重倒是了解這種情形,所以有錢人家發生的綁架案,往往都不願第一時間報案。 「嘛,我懂這種考量啦。只是既然粟田口的當家決定要找三条了,那樣說話也是浪費時間。」 長谷部國重看著日之本號拿起安全帽正要戴上,忙出聲:「等等,那我們去現場的角色是?」 「怎麼說……售後服務?」日之本號隔著安全帽透出來的聲音有些悶悶的,長谷部國重不禁靠近對方好聽清楚些,「雖然比不上專業人員,但多少可以幫個忙。我個人也很在意粟田口骨喰的狀況。」 該說是愛管閒事,還是太過熱心呢?長谷部國重理性上覺得這真是有勇無謀,但自己還是跟了過來。根本沒辦法立下檯面上功績的事情,以前的他是不會也不屑去做的。自己現在這樣的行為,確實是跟以前不同了。 「其實警部今天會應邀而來讓我比較驚訝呢。」日之本號將安全帽的面甲打開說話,被突然變清晰的低音嚇了一跳的長谷部國重,輕蹙起眉。 「說到底我也是有些在意,不過我們手無寸鐵的,到現場可得多小心。」 日之本號咧嘴笑道:「我有準備一些傢伙以備不時之需,到那邊再拿出來吧。」
※※※ 天色逐漸轉為橙色,長谷部國重發現越往山區吹來的風就越涼。雖然在市區時穿著大衣還不覺冷,不過時間推移至傍晚,再加上樹林茂密,漸漸覺得有些涼意。 津佐山裡面有許多楓樹,秋季一到滿山紅黃繽紛。然而現在正是萬物生長的春季,只見山間一片新綠,騎著機車穿梭在山道之間是很舒服。至於在津佐山的一個山間湖泊旁建立渡假園地,原本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無奈津佐山離首都圈太近,反而沒什麼吸引人過夜的理由。或許還加上經營方面出了什麼問題,總之這個渡假園地就這樣關門了。 長谷部國重看著被爬藤植物遮蔽,勉強能看到一些字樣的招牌,心想能夠找到這裡窩藏好幾天似乎也不是什麼問題。山道上沒有裝什麼監視器,渡假園地的更已經沒有在運作,確實也難以被發現吧。 將機車停放好之後的日之本號,從車廂裡面抓出了兩只伸縮警棍,其中一只交給了長谷部。另外又從工作褲的口袋掏出一個小型的電擊器,長谷部接過之後塞到了褲子的後面口袋中。他戴上了手套,打量著周遭。 「其他人還沒到?」 「我稍微早了一點,原本他們沒有要我來的。」 長谷部國重隨著日之本號慢慢地走進渡假園區,目的地是位於湖畔的渡假木屋。橙黃色的陽光透過樹蔭灑落,杳無人煙的山林渡假區草木益加繁盛,原本修築來予人遊憩的設施都已爬滿藤蔓與苔蘚。安靜地只聽得到他們的腳步聲的這個時刻,長谷部國重緊繃之餘還想著自己好像很久沒有在休假日這樣與人漫步在郊外──雖然使用「漫步」一詞有些奇怪。 日之本號停下了腳步,讓長谷部國重險些撞上他。長谷部正想發出聲音,卻被日之本號轉身用手摀住了他的嘴。 「前面有一部車,是你之前看到的那部嗎?」 長谷部甩開了日之本號的手,探頭看了眼之後,搖搖頭。 「要不是換車了,要不是還有更多同黨躲藏在此。」 「先刺探看看這裡?」長谷部國重提議著。 他們躡手躡腳地靠近車子旁邊的木屋,聽到了裡面有說話的聲音。聽了好一會兒,日之本號無聲地對長谷部說「似乎不在這裡」,長谷部又側頭聽了一陣子,對日之本號點點頭。 日之本號掏出手機,看著渡假園區的地圖,指了指隔著湖的另外一頭的木屋區,對長谷部說:「也許在這裡。」 「那我們……?」 「讓他們主力部隊去救人吧,我們就處理這裡,怎麼樣?」 方才聽說話聲只有兩個人,也不排除可能有更多同黨。然而長谷部國重覺得既然來了就做點事,他跟日之本號悄悄地移動到了門口,一人一邊,然後他對日之本號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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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本號作勢敲了敲門,等待了一會兒門開了個縫,他便一腳插進去縫裡,說:「唷,不好意思,我機車發不動了想來接個電──」 裡面的人似乎想把門關上,但日之本號拉著門板,又說:「哎呀先生別這樣,你們那台車就借我接一下就好了……」 接著聽到了東西碰撞的聲音,長谷部國重雙手將門板整個拉開,看到日之本號微彎著腰擋下了桌子。裡面兩個男人吼著:「混帳東西,別過來!」 「這年頭還真是缺乏熱心的人哪,是吧?」日之本號把擋下的桌子翻倒在旁,「喂,粟田口骨喰在哪?」 似乎聽到了什麼踩到神經的關鍵字,其中一名長髮男馬上衝了過來,日之本號抓住了長髮男的一隻手往外拖,長谷部國重趁日之本號將那名男子抓出門口之際快步踏入房子裡。另一名短髮男也想往屋外跑,長谷部國重先是用肩頂了一下,然後順勢將那男人摔向門口。短髮男滾下了木屋前的樓梯之後站起身從口袋裡掏出了刀子,快步跟上的長谷部國重連忙退後了一些想拉開距離尋找機會,雙方對峙了一會兒。 另一方面被拖出去的長髮男掙開日之本號的手,然後撞向日之本號。日之本號穩住腳步之後,又承受了對方胡亂揍過去的幾拳。壯碩的日之本號持短棍抵擋了幾下,長髮男見無法取得優勢,正想從口袋裡掏出傢伙,卻被日之本號衝上去用身形優勢壓制住,接著日之本號掏出了束帶,將對方的雙手跟雙腳分別綁上。 短髮男衝向長谷部,長谷部順勢抓住了短髮男持刀的手,右手將還沒甩出的警棍迅速卡住對方的手肘,短髮男瞬間被拉得蹲下;長谷部屈膝往對方的胸口一頂,對方吃痛地大叫,刀子也掉落在地。 「你們是在網路上被號召進行行動的人嗎?」長谷部國重將短髮男壓在地上之後,拿出束帶邊綁著對方邊問,「跟那群放炸彈的一樣?」 「哼,你們又是誰?怎可能懂我們的理想。」短髮男啐了一聲。 「我是不懂你們的理想,如果要擁護不同黨派不同人物的話,請照這個國家的體制來。就算你們覺得那些舊人物是被抹煞掉的又如何?社會大眾對於製造騷動的你們並不會同情的。」長谷部國重將掉落在地的刀子收起,然後把短髮男推到一旁。 「你們沒有權力把我們綁在這裡!我要叫警察!」 「先拿刀攻擊人的沒有資格講話,這叫做正當防衛。」 不遠處傳來了兩三聲的槍響,伴隨著風吹與群鳥飛起與鳴叫的聲音,日之本號站起身往聲音來源方向看了一眼,說:「那邊居然有槍啊。」 「交給經驗者是對的。」長谷部國重拿出手機撥通了報案電話之後,告知對方地點與狀況,然後對著仍怒視著他的短髮男說,「我幫你叫警察了。」 日之本號問:「要把這兩個傢伙放在這裡嗎?」 「我們等到警察來吧?或者是你要聯絡另外一邊?」長谷部國重指著木屋,「我進去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 長谷部國重走回木屋的前廊往裡頭探望,卻聽到了腳步聲從旁邊移動過來,他眼角餘光看到從木屋的側面廊上有個人影往他跑來,好像還有一點閃光。他直覺往木屋裡頭躲,卻有一個巨大的身影衝到他的身旁將他撞開。 長谷部被撞得跌坐進木屋,一時之間他耳裡呼嘯而過的風聲與鳥叫聲都消失了,眼前日之本號的身影被衝擊的力道往後踉蹌了兩步。日之本號緊抓著那個男人的手上有著艷紅的液體。男人的張嘴嘶吼完全沒有傳到長谷部國重的耳裡,他只蹬起身將手上的警棍往男人的手臂上招呼,男人被他打到鬆手倒地。 「長谷部!夠了……」 直到日之本號低沉的聲音傳進長谷部的耳裡,他才發現那個男人已經痛得求饒,染血的刀子也掉到一旁。他迅速將男人綑起,在日之本號身旁打電話再次報案與要求救護車之後,檢視著日之本號的傷勢。 「腹部被刺傷,雙手也被劃傷。」長谷部國重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過度冷靜,但他憤怒的情緒讓他的頭熱脹到幾乎無法思考。 「應該……沒有……太深……」日之本號壓著腹部的傷口,疼痛依然讓他皺眉咬牙。 長谷部拿出手帕幫忙壓著,但馬上被血染紅。日之本號要他幫忙拿出手機,讓長谷部國重找了粟田口厚的電話撥通之後,告訴對方他們的位置與狀況。粟田口厚告知他們骨喰平安無事,這邊已經處理完畢,他可以迅速調度一輛救護車過來載送日之本號。 等待的時間異常漫長,長谷部國重的手套也被染上一片血紅。不知道過了多久,日之本號突然抓著他的手腕,勉力咧開嘴說:「還好……沒事。」 「你覺得我沒辦法應付嗎?」長谷部國重說完之後立刻後悔了起來,這不該是對一個救命恩人說的話語。 「身體……先動了……」日之本號的視線逐漸模糊,他的雙手鬆開了。 「喂!日之本、日之本號!」 聽到了鳴笛聲,長谷部國重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的視線前方有些水氣,他看到了粟田口厚。雖然長谷部國重認為自己該去警局做個筆錄,但粟田口厚跟他說之後公安就要接手了,在此之前他可以先向警方說明一下。 「長谷部陪著日之本去比較好。」粟田口厚伸出雙手握了一下長谷部的手,「拜託您了。」 長谷部國重隨著救護車將日之本號送往醫院,一路上他握著日之本號粗糙的手,上面的血漬已凝成鐵鏽的顏色。不該是如此,他身為警察應該要保護一般民眾,就算日之本號一副經驗老道的樣子但他終究只是普通人,為何會是對方來保護他? 長谷部國重深感自責與失職。
(TBC)
本文最後由 慧子 於 2021-7-22 11: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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