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講武德】
沒有人類訪客時,宅邸的結界向來隔絕外界的一切風雨,連同柳絮似的白雪都給攔在這一方天地的外頭。兩條鯉魚精牽著手蹦蹦跳跳的跟在一身濕淋淋提著燈的懷夕後頭,她們倆人互相踩著影子,在懷夕身後打鬧了一路。
甫一踏入宅邸便躍入院裡的池子裡頭化為原型吐著氣泡,被留在原地的懷夕運起妖力,不一會兒被雪水溽濕的地方便盡數恢復乾燥。
她從院子裡徑直進了裡屋,將外袍隨手往擱在一旁的太刀上一掛,竟是將那刀當成衣架子。後者變成人型接住那件要朝他身上掛的外袍,不冷不熱的看了她一眼。
「瞅啥?」
「傘呢?」
懷夕稍一抬手,擱在桌上理應被放涼的茶壺冒出熱氣,她替自己沏上一杯,潤了潤毫無血色的唇。
「落下了。」
斷念原先屈膝倚在門邊望著結界外頭的星象,聞言便轉過頭來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不咸不淡,甚至還被懷夕看出了幾分嘲弄,「哪來的怪異這麼兇狠?」
兩條鯉魚精接手了原先被斷念維持著的結界,澄藍色的結界像顆巨大泡沫似的籠著宅邸,將夜幕染上光怪陸離的顏色,休息了一會兒便從池子裡躍了出來化為人形擠進屋裡,懷夕微抬下巴指了指她們倆。
「是這兩個小崽子不講武德。」
白衣女童沒心沒肺的也替自己沏了杯茶捧在手裡,同黑衣女童倚在一塊眨巴著眼睛,前者用手肘拐了一下黑衣女童,氣音:武德是個什麼啊?為啥說我們不能講?
黑衣女童遲疑的伸出手掌比了個五,伸出兩隻手的食指交叉抵在唇前一臉迷茫。
見懷夕和斷念的眼神掃了過來,她們兩個立馬正襟危坐豎耳聽懷夕說起今日的經歷。
「一見著那十字路口的怪異,一個拽著我的左手,一個將我右臂一扯,回過神來已經被她們拉出了幾條街。」懷夕將作為茶點的水羊羹送入口中,漫不經心的下了總結,「總歸是我大意了,沒有閃。」
【雕刻精緻的煙管】
外頭訪客塗著蔻丹的手指叩響了宅邸的大門,兩條鯉魚精在池子裡吐著泡泡沒有搭理,斷念也一如往常的待在裡屋,沒有人迎客,於是那人朱紅色的唇角一挑,便逕自推門而入。
青丘來的訪客裹著一身狐裘似的外袍,一襲白衣勝雪,除卻撐著的那把傘幾乎與雪地溶成了一塊。
「呦,無論來幾次都是一樣,毫無人情味。」那女子軟聲抱怨了一句倒像是同情人的嬌嗔楚楚可憐,可惜並無人搭理。
狐裘的下擺墜在雪地上,在她的身後拖拽出一條痕跡,那人的手剛觸到玄關的門把便縮回了手,對抗入侵者用的繁複陣法在門上展開,凡人肉眼看不見,但總瞞不過妖。
她嗤笑了一聲,繞到庭院裡頭直接步上緣側,一把拉開居間的拉門。
剛替太刀型態的斷念斟了一杯茶的懷夕轉過頭來,原本推向斷念的茶盞一轉,順理成章推向了客人的位置。
雕刻精緻的煙管被擺到懷夕面前,後者先是掃了一眼,接著不解的抬眸。
「放在你們門外的,雪地上寫了幾個字,我認不得東洋人的文字,只勉強看懂了傘什麼的。」那人擺了擺手,「我倒是想借花獻佛好好坑妳一筆,但這大抵是不道德的。」
「妖難道在乎人類的道德倫理?」
「會有虧欠,有了虧欠那就難辦了。」
懷夕拿起那根煙管仔細瞧了瞧,沒發現什麼不對便收下了,她先抿了口剛沏好的熱茶,這才詢問那女子的來意。
「闌夢,妳不辭千里來我這裡是為了什麼?」
「你家借我躲躲。」闌夢的手不規矩的往牆邊倚著的太刀伸去,使勁一提居然沒給提起,「要不斷念借我防身也行,我饞他身子許久,妳成全我們罷了。」
說罷還舔了舔唇。
一把折扇拍在闌夢不規矩的手背上,懷夕用的力道不大,但女子的手背還是馬上紅了起來。
「這座宅邸還是池子裡的鯉魚精送你燉湯都行,但斷念就別想了。」
「他是刀。」闌夢捂著自己的手放在嘴邊輕呵著氣,像是懷夕那一下真把她給打疼似的,「你是劍修,不懂刀法的那種。」
懷夕笑出了聲,將太刀往自己的方向一撥,讓那刀輕易滑出了鞘,「要不今日就斷了你對我這把刀的念想。」
「我開玩笑的,妳可別當真。」闌夢見著那刀鋒閃著青芒晃眼的過份,舉起雙手示弱。
「說,惹了什麼麻煩。」懷夕屈指彈了一下刀身,低頭半真半假抱怨,「別人要碰你,你這黃花大閨女就不懂得躲嗎?」
刀身嗡鳴,想也知道回應了什麼旁人聽不見的反擊,他沒變成人形,懷夕也就將那刀攬在懷裡給闌夢騰出了一席較為溫暖的座位。
闌夢舔了舔唇,「那時候的小修士你記得不?我同你說過的。」
「哦,你那老相好。」懷夕瞭然,她屈膝抱著刀的姿勢倒像是那群劍修抱著自己的本命劍一樣,「這都多少年了還沒死透啊?該不會不是人吧?」
「呸,什麼老相好。就是……那啥,他修行路上好像因為之前我倆的事有了心魔。」闌夢的視線飄疑,就是不肯對上懷夕,「那心魔……」
「好像是我。」她羞赧一笑。
「佛魔本無相,萬象由心生。關你何事?」
「問題是他們那兒的人不這麼想啊!」闌夢忿忿地說,「現在他們宗門的人認為我阻礙了他修行的道路,想要讓他殺我證道,到處都在追緝我。」
「那簡單,殺了他。」懷夕的指尖輕撫過刀鋒卻未見半點鮮血,她隨口道:「你不是他心魔嗎?修仙本就逆天而行,死在心魔上很正常。」
「什麼是宗門?」脆生生的嗓音加入了話題。
懷夕聞言轉頭一看,兩條鯉魚精攀在緣側好奇的來回看著訪客與懷夕。
「異邦的陰陽寮。」懷夕隨口應付,「大人說話小孩插什麼嘴?」
「呦,哪裡來的小孩兒?妳跟誰生的?」闌夢彎著眼笑了,她自然輕而易舉看穿了這兩條鯉魚精的本體,長途跋涉的她不自覺舔了舔唇。
兩條鯉魚精豎起汗毛,一左一右同時闔上拉門複又躍回池子裡。
闌夢打了個哈欠起身,懷夕自顧自伸手捧起她的那盞茶,連個眼神都沒給,「客房的位置妳知道的,自便。」
闌夢知道那是願意收留她的意思,朝懷夕嫣然一笑輕飄飄的落下一句妳人最好啦,便走出居間。
對方的腳步聲遠去,懷夕的腿上一輕,那把太刀被化為人形的斷念拿了回去,懷夕抬眸望向他,伸手替對方倒了盞茶。
「鯉魚精化形百餘年了。」
「是又如何?」
「闌夢上一次做了『虧心事』躲來這兒尋求你庇護的時候鯉魚精尚未化形,尋常人類這麼長壽?」
他倆雙雙對視一眼。
「還真不是個人啊……」懷夕喃喃自語,「也只有那缺心眼的狐妖才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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