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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6
律師事務所的前台是三個長得非常像的女孩。一樣的髮型，一樣的指甲油，一樣的項鍊。她們露出一模一樣的狐疑表情，好像想把Sarawat的墨鏡摘下來。 「我找Fong。」Sarawat說。 「請問您和Fong律師有預約嗎？」其中一個前台說，另一個打開行事曆，第三個拿起電話。 「沒有。」Sarawat回答。 「Fong律師今天外出開庭了，下午才會回到辦公室。」第二個說。 「Fong律師的代理人在，您有急事的話，請在lounge稍等，我們請他處理。」第三個說。 「嗯？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拿個東西給他……」Sarawat舉起手上的紙袋示意。 「這邊請。」 Sarawat愣愣地就被請進去，在lounge坐下，面前多了一杯茶和一盤巧克力餅乾。 「她們也可以轉交的吧……」Sarawat東張西望，但她們已迅速回到前台，不見人影。 接近中午的lounge不停有人來來去去，低聲交談，和昨天深夜來訪時的安靜冷清截然不同。這是一個開放空間，大片的落地窗讓自然光灑落，向外看即能俯瞰曼谷生機蓬勃的市容。 附近的一張圓桌有三個人靠在一起討論事情，其中一位女士的眼神對上了正四處張望的Sarawat，但注意力隨即又回到桌上的文件上，投入於討論中。 Sarawat把手上拎著的紙袋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裡面裝著的是Tine的外套。他心想著託Fong轉交，一方面可以避開Tine，另一方面當作他有依約和Tine談過的證據，可以向Fong交待，完美。 Sarawat拿出手機，打算傳訊息給Fong。但才打沒兩個字，他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Tine出現在他視線中。他斜倚在lounge遠處角落的書櫃旁和客戶談話，修長的身形令他在人群中異常顯眼。陽光透過落地窗灑落在他柔軟的頭髮上，彷彿鍍上一層光暈般耀眼。 Sarawat望著他，恍惚中他回到高三初見Tine的那天，目眩神迷地望著Tine的側臉，一見鍾情的瞬間。意識到自己已無法自拔地愛上，但得不到的絕望隨即跟上。 他應該要離Tine越遠越好，不要打擾他穩定的生活，不要讓自己的名氣造成他的困擾。昨晚他差點就克制不住衝動吻了Tine，幸虧Tine及時躲開了。他承擔不起釋放錯誤信號的後果，就算那是他真實而迫切的渴望。 如果真的愛他，就該做出對他最好的決定不是嗎？Sarawat對這點曾經深信不疑。直到Tine的淚水滴在他胸前。 是他錯了嗎？他太武斷，太貿然行事嗎？ 現在不是時候。官司纏身的現在，若是向Tine走近才是貿然行事。 Tine和客戶道別，對方說了什麼，令Tine哈哈大笑。他笑的時候肩膀微微拱起的模樣，和從前一模一樣。Sarawat遠遠地望著他，那熟悉的笑聲如同海底的震動，等到察覺，已引發滔天巨浪。 他好久、好久沒聽見Tine的笑聲了。 強烈的渴望如海嘯般拔山倒樹，淹過所有戰壕，沖垮一切防禦工事。待洪水退去，曾經戒備森嚴的城堡只餘斷垣殘壁。 如果他從來沒離開過Tine，也許他們現在仍然在一起。他能天天聽Tine說上班一天發生的事，也可以彈新歌給Tine聽，替他打領帶，爭論誰去修壞掉的水龍頭，做各種稀鬆平常的事。也許他能天天看見Tine的笑容，逗他每天像那樣大笑。 Sarawat的決心分崩離析。 這樣形同陌路的日子，他再也無法繼續忍受了。 彷彿感覺到Sarawat的目光，Tine的視線一離開客戶，便直直定在了Sarawat身上。他眼神一凜，揚起的嘴角縮起。客戶又說了什麼，令Tine的注意力再次移開。 「您好，您是Fong律師的客戶嗎？」一個年紀看起來比Sarawat稍長幾歲、戴著粗框眼鏡的高大男子突然出現在Sarawat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Sarawat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我是Som。請問您有什麼事找他呢？緊急的話我可以先代為處理。」相較於其他人的輕聲細語，Som嗓門低沉宏亮，說起話來隆隆作響。 「呃，不用，我只是……」 「P’Som，交給我吧。」Tine從高大的Som背後冒了出來，一手輕拍Som的肩膀。 「Nong Tine！可是，Nong Fong說……」 「沒關係，P去吃午餐吧。」 Sarawat連忙調整表情，喝了口茶，在Tine拉開椅子坐下時擺出冷靜的臉。 「Fong去開庭了。你找他嗎？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Tine問道，他坐得不近不遠，維持著禮貌的距離。他表現得遠比Sarawat更冷靜，甚至冷淡。 Tine不一樣了。此刻Sarawat突然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儀態，他的氣質，也許是社會歷練帶來的改變，也許這就是Tine在工作模式的樣子。 Sarawat向這個讓他感覺有點陌生的Tine遞出紙袋。「你忘了把外套帶走。」 「謝謝。」Tine吃驚地接過紙袋，「你特地送過來？不用這麼麻煩的，跟Fong見面時順便請他轉交就好了。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多跑一趟。」 「不會。不麻煩。我該走了。」Sarawat起身。對比剛才對其他人露出的笑容，現在客客氣氣對待他的Tine令他窒息。 特地跑一趟，卻連一個笑容也沒得到，Sarawat心底隱約嘗到一點苦澀。不然呢？這裡是他工作的場所，你是他同事的客戶，這裡這麼多外人，他當然會客客氣氣的對待你。只想貪圖一點點Tine的時間的Sarawat，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 「Wat，等等。」Tine有些猶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Sarawat停下了腳步。 「你有時間的話，可不可以陪我吃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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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e的車駛進一條小巷子裡，開進一條看起來不像會有店家的住宅巷弄中。Tine開的Volvo他沒有見過，事實上，他連坐在駕駛座的Tine都沒見過。以前碰到要開車的情況，一向都是Sarawat駕駛。 「你現在敢開車了？」 「必須開的時候就敢開了。」Tine只簡單回答他。 「新車？」 「嗯哼。去年的獎金不錯，就買了。」 近距離看他，Sarawat才發現Tine的臉色不太好。眼下微微冒著青紫，面色也不見健康的紅潤。 「你講話有點鼻音，感冒了嗎？」 「稍微。昨天回家時有淋到一點雨，又沒穿外套。」 昨晚Sarawat拿著外套追出去時，已不見Tine的蹤影，只見毛毛細雨落在深夜的街道。他回到屋內後沒多久，雨勢便變大了。他撥了Tine留給他的名片上的電話，無人接聽。 如果要求Tine到家後傳個訊息給他，會不會越了線？ Sarawat蓋著Tine的外套，聽著淅瀝瀝的夜雨，就這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沒事的，小感冒而已。而且是我自己走得太急，忘記拿外套的。」Tine輕聲說，將他的沉默誤解為內疚。 下了車，Tine帶Sarawat來到一間外表簡約的兩層樓小餐館，招牌乾淨嶄新，看來剛開業不久。Tine一推開門，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和門上清脆的鈴聲同時響起。 「Tine！」 Sarawat訝異地看著滿面笑容的Green向Tine衝過來，瞇起的笑眼在認出Sarawat時瞬間瞪大，腳步急煞停下。 Green匆忙在圍裙上擦手，圓睜的眼睛轉向Tine，又看向Sarawat。「喔我的天。你們……」 「我答應要請他吃全曼谷最美味的法式鹹派。」Tine對Green眨了下眼睛。「我們上頂樓可以吧？」 Green抿起唇，他看起來欲言又止，但似乎看懂了兩人想要獨處的信號。 「好吧，」他俏皮地聳了下肩，戳戳Tine的肩膀「是因為是Tine，我才答應的喔。」 「謝啦。」 Green帶他們上樓梯，Sarawat迅速打量了一下小餐館，雖然空間不大，裝潢簡單，但布置得明亮舒適。可愛的吊燈從天花板垂下，木頭地板增添了暖意。他跟著Green和Tine登上種滿花花草草的頂樓，在滿滿的盆栽花圃中，有一組雅致的桌椅，像室外咖啡座似的。 Green在落座的兩人面前放下水杯和冷水壺，「我希望你們餓得扁扁的~因為我不會手下留情喔~要通通吃光光喔~」然後兩步併一步地跑下樓去了。 「你沒來過Green的店吧？」Tine問道。Sarawat搖搖頭，他幾乎沒有和任何大學同學保持聯絡，Green和他原本就不算熟，畢業後更是一點交集也沒有。 「他原本手藝就很好，畢業前沒多久他跑去一家法國餐廳拜師學藝，今年終於獨立創業了。頂樓這裡是他的秘密基地，我們在這裡吃飯，絕對不會被打擾，你可以放心享受美食。」 說著說著，Tine從見面開始就有些緊繃的臉上慢慢浮起了笑容，「Green做的鹹派真的超好吃，甜點他也很會做。他剛開始正式拜師的時候，我幫忙吃了一堆失敗作品，但連失敗作品都很好吃喔，我最喜歡千層蛋糕，可惜太費工夫，所以他最近都不做了……」 聽Tine在食物的話題上打開話匣子，Sarawat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他的心臟甜蜜地跳動，全身暖洋洋地，指尖甚至有些發熱。這樣就好了吧，一點點地重新接近Tine，重新了解Tine。 「Tineeee！！」Green的驚天大吼從樓梯口傳來，「自己來拿！！」 Green真是一點也沒變。Tine翻了個白眼起身，去樓梯口端了一個托盤回來。 「你終於笑了。」Tine說，一邊把托盤上的前菜和飲料一一擺上桌。Sarawat低下頭，靦腆地對Tine微笑，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從見到Tine以後都繃著一張臉，也許從Tine的角度看起來，態度冷淡的人是自己也不一定。 香氣四溢的美食一道道上桌，果然如Tine所說的每一道都美味無比。Green看來是下定決心把他們餵得飽飽的，整個小圓桌被放得幾乎看不見桌面。同時Green也打定主意不打擾他們說話，他總是把托盤放在樓梯口之後大喊一聲「TINE！」之後就又消失了。 「你常常過來Green這裡嗎？」 「沒有，好一陣子沒過來了。最近太忙了，昨天回去之後還熬夜看資料。原本今天想跳過午餐的，但……」Tine移開目光，「還是很想跟你多聊一點。畢竟昨天只討論了你的案件而已，沒有真的說到什麼。」 「你想……聊什麼？」 Tine放下叉子。「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新專輯反應不錯，下個月有Love Always Wins音樂節的表演，正在準備曲目。」Sarawat呐呐地回答，但他知道Tine不是在問這個。 「我不是指工作上，我是說……在離開我之後。」Tine望著他。 我不好。Sarawat在心中回答，沒有你在，我怎麼可能好。 但他說不出口。是他傷害了自己，傷害了Tine。比起訴說自己的孤單，他更在乎Tine是否安好。 「我無所謂。」Sarawat搖搖頭，「你呢？」 Tine皺起眉頭，語氣在不悅和困惑的邊緣。「你無所謂？什麼叫做你無所謂？」 「我……我的意思是，我好不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好，我就好。」 Tine彷彿不敢置信般地緩緩搖著頭。「我怎麼可能好？」他的聲音輕得Sarawat幾乎聽不清楚。 「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Tine，我只想要你好好的。」Sarawat艱難地開口，這些話他想了很久，但在Tine的注視下，他就說不好了。「我、我知道我決定得太倉促，我沒有好好跟你溝通──」 「你就這樣不見了，憑空消失了。」Tine打斷他，「Wat，你變成我人生中的破洞。你從來沒提過分手，連這個想法都沒提過。我們不是說好不對對方保留想法，有什麼事都說出來嗎？然後突然間你就……不見了。像有人在追殺你似的，連夜捲走行李跑了。」 Tine做了個深呼吸，調節變得急促的呼吸。但他再次開口時，聲音仍然顫抖。 「我一直在掙扎要不要找你。就算要被甩，我也想要你看著我的眼睛，親口說出來。但更慘的是，我甚至沒辦法去找你，因為你留下的信裡寫得清清楚楚，說你下定決心要離開，請我不要找你。」 Sarawat痛恨Tine眼神中的痛苦，更痛恨自己就是造成那痛苦的元兇。連分開兩星期都會想他想得哭出來的Tine，被他貿然拋下後，被傷得有多深，Sarawat連想像的念頭都感到害怕。 「但我不怪你。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我想，雖然我很難過，但做出決定的你一定更難過。」Tine的語氣和緩了下來。他看著Sarawat的悲傷眼神，令Sarawat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發熱。 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Tine已經原諒了他。 Sarawat說不出話，他默默伸出雙手，將Tine的手包覆住。Tine的手動了一下，但任由他握著。 「我已經沒事了。哭也哭夠了，氣也氣完了。」Tine說，露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語氣變得輕快。「我後來去澳洲交換了半年，你記得吧？徹底轉換環境後，再回到曼谷，就覺得自己好像可以重新開始了。」 Tine回握住Sarawat的手，似乎想強調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 「Wat，我沒事了，過去的事情我已經放下了。所以你也放下吧。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了，你要為自己想。我也會這麼做的。」 「你的意思是，現在……有別人了嗎？」Sarawat的聲音微弱得自己都快聽不見。 「這不重要。」Tine說，他將手從Sarawat手中抽出來。 Sarawat望著自己空空的手心，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Tine聽起來像在說再見。 「我找你吃飯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當初分得太措手不及，我覺得應該要把話說清楚。」Tine拿起紙巾擦嘴，他還是習慣把紙巾折小後用尖角的部分擦嘴。熟悉的小細節讓Sarawat胸口疼痛。 他以為Tine會委屈地訴說自己的傷痕，憤怒地指責他當初的狠心，但Tine結束得幾乎輕描淡寫。Tine藏著太多事情不願意讓他知道，不願意向他傾訴，不願意吐露真心。 曾經Tine在他面前只有最自然真實的模樣，如今Tine卻在他面前保護自己。 「我該走了。得回去準備和客戶開會的資料。我送你到哪裡好？事務所可以嗎？」 Sarawat別過視線，搖搖頭。「我自己叫車。」 Tine要離開了，一副已經把該說的話說完的樣子。下次見面或許又是在辦公室偶遇，或許又是那公事公辦的模樣了。 當Sarawat再次抬頭，卻發現Tine望著他，似乎還有到舌尖的話沒說出口。Sarawat等了一秒、兩秒、三秒。但Tine只站起身，穿起外套，準備下樓。 「Tine。」Sarawat起身拉住他的手腕，突然拉近的距離令Tine一瞬間看起來有些措手不及，但他馬上恢復了冷靜。 「對不起，Tine，一切都是我的錯。所有的……你因為我而經歷的一切痛苦，都是我的錯。是我搞砸了。」 Tine搖搖頭，似乎想打斷他。但Sarawat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我再怎麼道歉都不能彌補，但是……求求你，給我彌補的機會。」 「你要怎麼彌補？」Tine低聲問道，他低垂雙眼，沒對上Sarawat殷殷的眼神。 兩人靠得很近，近得Sarawat能細數Tine的每一根睫毛，近得Tine幾乎站進Sarawat懷裡。 「我還不知道，但是……Tine，我的心還是你的。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Sarawat說。 Tine咬著下唇，好半晌不說話。他的眼神慢慢抬起，從Sarawat的腰間，飄向胸口，降落在Sarawat尖翹的弓唇上。他只要往前傾一點點，就會吻上Sarawat。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這一刻的如履薄冰的親暱。Tine倒抽一口氣向後退開，Sarawat不情不願地掏出手機，是經紀人Piti。 「Sarawat？你人在哪裡？今天晚上錄影前先來一趟錄音室……」 「等一下，P’Piti，我現在……」 Tine向他揮揮手，三兩步便消失在視線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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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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