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一條海螺項鍊靜靜地躺在桌案上,艾莉兒百般無趣地撩撥著它。
這是艾瑞克送來的禮物,他時常會託人送來一些小東西,但對於艾莉兒而言,這個品種的海螺一點也不稀罕,因為牠生前是與人魚王族非常親近的一種螺類,所以艾莉兒摸起來彷彿是在摸死人頭骨一樣詭異。
但到底還是從海洋來的東西,艾莉兒不免有些懷念在海中游泳的日子。宮廷裡並不適合喜愛自由的她,她思量了一會兒,擁有豐富擺脫護衛經驗的她,自己穿上披風便獨自出門。
她的運氣很好,被當作是前來參加晚宴的貴婦小姐,沒有被橋上的守衛盤查便放行了。
以往來蘇尼爾王國的市集時,艾莉兒總是搭著馬車走馬看花。這回她自己一個人慢慢地走,看著傳統市場裡的人們討價還價,就像是身在人魚市場以物易物一樣。
她四處閒晃,雖然不能言語,但比手畫腳地買了些麵包和水果,店主見她沒有拿出錢幣,但卻用手感清涼的無瑕圓潤珍珠付款,一時驚為天人,有些慌亂地送了她一大束鮮花。
其實艾莉兒只要打個哈欠,眼角流出的眼淚碰到空氣以後,便會凝結成珍珠。對她來說,那些金幣還比珍珠更加珍貴,她捨不得拿出來使用。她喜歡蒐集一些亮晶晶的物品,而烏蘇拉則熱衷於網羅魔藥的原料。
在城鎮裡,石板斜坡的道路盡頭,古老門柱旁有個乏人問津的攤位,艾莉兒好奇地走到攤子前,攤主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人,約略十三、四歲的年紀,打扮得像個巫婆。
在艾莉兒觀察她時,攤主也注意到了身穿華美服飾的艾莉兒。
「尊貴的小姐,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嗎?」攤主問。她伸出戴滿裝飾品的右手摩娑桌上的水晶,她的雙手上戒指與手環琳瑯滿目,艾莉兒好奇那麼纖細的手臂怎麼能撐起這些沉重的器物。
而艾莉兒定眼一看,發現對方撫摸的竟然不是尋常巫師的水晶球,而是一顆不知名晶石構成的骷髏頭,還不是人類的頭骨,它的眼窩過大,頭顱形狀也略為狹長。
看來這並非是個招搖撞騙的占卜攤,這個擁有少女外表的女人就是人類的女巫了。艾莉兒覺得有些新奇,她還未接觸過深海女巫以外的其他巫師,畢竟這是被人魚法律所禁止的,任何一條守序良魚都不該擅自瞭解邪惡巫術。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女巫自己不能說話。艾莉兒想看看這名女巫會如何幫助自己。
「你的喉嚨並沒有受傷,像是被施了什麼術法一樣。只要找回遺失的聲音,吞下它,你就能重新開口說話。」女巫仔細地打量艾莉兒,問:「你是在何處失去聲音?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聽了對方的話,艾莉兒只是搖頭,留下一枚珍珠便轉身離開了。
人類世界的巫師到底還是比不上烏蘇拉。烏蘇拉的法力高強,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帶著魔力,人類會用巫術驅使其他人與動物聽令,但烏蘇拉不同,她有的是好東西來委託深海動物,例如她飽含魔力的骨血。
畢竟她是一隻長居深淵的大章魚,就像握有權杖的人魚國王一樣,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接觸危險。可他們都能將危險轉換為增強自己法力的機運,和陸地上溫和的巫師差太遠了,他們學習的手段只是跟隨巫師閱書嘗試罷了,絲毫不需要拿自己的生命去作為賭注。
她的聲音怕是永遠都回不來了,除非艾莉兒能拿出與聲音等價的東西去向烏蘇拉交換。
「艾莉兒,你跑去哪裡了?」一進城堡門口,艾莉兒就被艾瑞克攔下了。艾瑞克憂愁地說:「我還以為你迷路了。」
而艾莉兒只是朝他笑了笑,她有很多話想告訴艾瑞克,有很多問題想詢問艾瑞克,但現在的她卻無能為力,她連向艾瑞克問好都辦不到。
她忽然有些厭惡這種情況,她的天資聰穎又強大,總是能辦到自己想辦的,不會受限也不會委屈,從來都沒有這麼壓抑過。
從前她看見艾瑞克就覺得開心,因為對方是自己認識的第一個人類,在艾莉兒心中是很特殊的存在,但現在艾莉兒見了艾瑞克便覺得厭煩,她總是不斷回想起,那日艾瑞克在樓梯下抱著蘇爾擁吻。
她忽然低下頭,這讓艾瑞克有些擔憂。他方才尋人時確實有過緊張和憤怒,但他清楚這種情緒不能在艾莉兒面前表現出來。
可即使他收斂自己的佔有欲,掩飾了失去所有物的急迫,艾莉兒卻彷彿被他責怪做錯事一樣萎靡,這讓艾瑞克有些擔心。他還以為艾莉兒就只是個大喇喇的女孩,比薇妮絲還要更加容易哄騙。
「走吧,天色晚了。」艾瑞克紳士地露出微笑,而艾莉兒順著他的意跟了上去,大抵來看,她還是安份的模樣,這才讓艾瑞克稍微放心。
由於艾瑞克還得準備要事,走到半途便被隨從給帶走了,無法陪伴艾莉兒回去,但艾莉兒也不介意,畢竟她很清楚,王室成員們總是有許多值得忙碌的事情,艾莉兒是個脫韁的個案,否則她也該像自己的姐姐們一樣輔國。
回到房間以後,兩名僕人梳理著艾莉兒的長髮,艾莉兒不曉得他們為何突然開始替自己打扮,但卻無法開口詢問。一直等到接近晚間六點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一打開高聳的房門後,艾莉兒看見了來者是蘇爾。
自從撞見艾瑞克和蘇爾擁吻後,總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艾莉兒立刻偏過頭,她有些慌張,顯然還沒想好該如何與蘇爾應對。但她又想起只有自己知道這件事,便趨於理智了,就像她面對艾瑞克那樣鎮靜。
一名僕人替蘇爾將擋住視線的瀏海梳到耳後,顯然他這整個下午忙碌到沒時間整理自己那頭微捲的短髮。蘇爾抱著一件華麗繁複的湖水綠色禮服,裙襬上頭綴滿了百花的圖案,也不曉得為了製作這件手工禮服花了他多少時間。
「晚宴快開始了,快替艾莉兒小姐換上吧!」那名開門的僕人將貴重的禮服接了過去後,蘇爾又急忙地趕著去送下一頂禮帽,也不在此處多做停留。
四名僕人替艾莉兒穿上這套厚重的禮服,光憑艾莉兒一人之力是無法換上,畢竟它的作工精細,在穿著過程中有許多凸顯剪裁的設計,需要多人協力。不過穿上以後,艾莉兒卻不覺得這套禮服阻礙行動,顯然是經過縝密的計算。
而艾莉兒只是覺得有些意外,她並沒有收到任何邀請函,艾瑞克也未曾親自邀請過她參與晚宴,但現在看來,這套價值不菲的禮服肯定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製作了,也許這是艾瑞克透過禮服表明的意思,這讓艾莉兒有些雀躍。
穿上鞋子後,艾莉兒隨著領路的僕人進了大殿,裏頭滿是人群,有些人在交談,而有些人早就按耐不住地翩翩起舞。她找了一張高椅坐下,開始享受起宮廷甜點師特地準備,要在今日呈獻的新甜食,這些精緻繽紛的小東西比什麼都還能討她歡心。
一直到晚上七點,國王才宣布這場晚宴將由王子來正式開舞,王子在人群中張望,彷彿是要在這些仕女中挑選出舞伴,女人們各自不著痕跡地露出自己最美的一面,而艾莉兒還來不及抹掉嘴邊的巧克力,朝艾瑞克露出魅惑眾生的笑容時,一條手帕即時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舞會還沒開始,您便讓這件禮服沾上糖漬了。」蘇爾說。他低頭看著艾莉兒的胸口,語氣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平淡,但艾莉兒莫名地感到心虛,也不急著擦嘴,先匆忙地用手帕去擦領口上的黃色糖漬。
她的舉止實在是不夠優雅,讓蘇爾看不下去地拿了條圍巾披肩出來,他道:「遮住,否則其他小姐會笑話您。」
而艾莉兒只能乾笑著接過。她隨後拿了一塊小蛋糕給蘇爾,用眼神和領口上的糖漬示意這神奇的小東西有多好吃。
「晚宴的侍者是不能進食的。今晚在下只是您的隨從,您無須理會。」
艾莉兒皺起眉頭,方才蘇爾四處送織品,還得按照那些夫人試穿過後的意件現場修修改改;現在又不時替人端茶水送食物,不讓桌上的餐盤有空缺的一刻,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休息過的跡象。
晚宴會一直舉行到深夜,人魚王宮也舉行過這種宴會,艾莉兒用唇語說:「去吃東西,這是命令。」
她的眼神銳利又堅定,蘇爾只是平靜地與她對視幾分,不得不說艾莉兒確實擁有貴族的氣勢,先前只是她不願意且沒機會使喚蘇爾,但現在她強硬地要求對方,蘇爾這才拿了一盤小派餅,斯文地吃著。
見對方如此聽話,艾莉兒才有些後知後覺地偷看蘇爾的表情,依舊是沒什麼變化的平靜。她本來沒料到自己能如此自然地與蘇爾交談,甚至是命令對方,現在那些不安彷彿全都湧上心頭,無端掀起一陣躁動。
音樂忽然變得大聲,艾莉兒轉頭看去,王子挑選了一名美麗的少女,艾瑞克親暱地扶著她的腰開始在舞池中央旋轉。艾莉兒不曉得那名少女是誰,只覺得他們倆人彷彿天造地設,出身環境一樣尊貴,又懂得在社交禮儀與親密調情間取得平衡,誰也無法進入他們之中的縫隙。
看到這裡,不少仕女也放棄了,開始四處尋覓起自己的舞伴,那些男賓也紛紛向心儀的女人邀舞。艾莉兒並不打算去跳舞,她曾經試著在屋子裡模仿人類跳舞,她覺得人類的舞蹈和人魚不同,但依然美麗且有趣極了。
可是她總是因為疼痛而跟不上拍子,顯得反應遲緩,她的舞姿醜得出奇,讓僕人們紛紛低下頭來,就連蘇爾也不與她對視,挪開視線才客套地說:「您跳得真是優美。」
很有自覺的艾莉兒打算趁著難得的機會,將這張長桌上的每一樣食物都吃過一次,吃完再越過人群去進攻對面的長桌。
可周邊聊天的人們不斷在讚美艾瑞克王子,這讓艾莉兒從手上的食物分心,她繼續看著王子與他的舞伴跳第二支舞,心裡忽然有了一些想法。
她小心翼翼地低調抬頭,側目站在自己身後的蘇爾,蘇爾不知何時放下了叉子,望著艾瑞克和那名少女,也不曉得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多久。
「怎麼了?」蘇爾的注意力被拉回來。艾莉兒方才使勁拉了拉他熨平的衣襬,艾莉兒指著長桌另一頭,示意蘇爾去進攻那塊巨大的桃紅色莓果果凍,將戰利品帶回來獻給她。
看著蘇爾本份地走遠,艾莉兒才眼神複雜地望向艾瑞克,雖然她不足二十歲,但作為王室成員,她曉得艾瑞克的決定代表著什麼意思。
原先她是感覺難過的,艾瑞克和自己的僕人背著自己有所勾搭,但現在她竟然離奇地覺得蘇爾可憐,就像是和自己一樣得不到艾瑞克的真心。
但最不可思議的便是,在這份憐憫之中,夾雜著一絲僥倖,艾莉兒慶幸蘇爾只是個地位低下的男僕,對艾瑞克而言什麼也不是,隨便一名小貴族都能使喚他。
讓艾瑞克愛上自己對艾莉兒而言是一份相當艱鉅的工作,不過艾莉兒此時卻覺得蘇爾也和自己沒兩樣,他們同為天涯淪落人,艾莉兒不免單方面地產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待艾莉兒吃完每一樣食物,她才指著沒進去過的小門,露出疑惑的表情。而蘇爾道:「那是後門,通往皇家玫瑰園。」艾莉兒聽完便點頭,用眼神示意蘇爾她想過去。
她喜歡花,海裡的植物和陸地上的花朵截然不同,最起碼,花會散發出她從未聞過的香氣。
放下手中裝滿飲品的侍者托盤後,蘇爾便走在前頭替艾莉兒領路,他們一路走到花園中央,那裡的玫瑰最為茂盛。艾莉兒回頭看去,蘇尼爾王宮大殿的建築高聳莊嚴,和人魚宮殿渾然不同,散發著一種威嚴的氣勢。
她所居住的人魚宮殿是由各種琥珀建成,屋頂鑲滿多種色彩的寶石,而地上則是鋪了銀色與珍珠白色的珍珠。人魚貴族不用塗抹胭脂或是擦香水,他們用新鮮海草纏繞自己的身體,大貴族則會在身上穿戴珠寶。
艾莉兒站在玫瑰花中忍不住興奮地四處張望,若是她在水中,想必此時已經旋轉了數個迴圈。這些花朵就像那些閃亮的寶石一樣美好,她想將所有花都帶回自己的寢宮,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花朵離開了泥土,很快就會凋零,泡水後更是會爛成一團。
但就算生長在泥土中,時間一到,如人魚化成泡沫,玫瑰花瓣也會飄散在空中,被層層土壤掩埋腐爛。
「這是橘玫瑰,人們會賦予每種植物獨一無二的花語,而它的花語便是青春常駐,是國王陛下最喜歡的玫瑰花。」蘇爾在一旁解釋著,每當艾莉兒在某種花面前停留了超過五秒,他便從容地介紹起花。
「你明明只是個裁縫,懂得還真多。」艾莉兒無聲地說。
而蘇爾身形一頓,只是低頭道:「您過譽了。」
「這是藍玫瑰,它的數量非常稀少,代表不可能的事,也就是所謂的奇蹟。」蘇爾一說完,就見艾莉兒毫不客氣地一把拔下一枝藍玫瑰,她拿在手上旋轉起花朵,不時低頭嗅聞,仔細地瞧著這朵稀罕的玫瑰花。
「艾莉兒小姐,請不要隨意破壞這裡的花草樹木。」蘇爾說。
而艾莉兒眼底映著藍玫瑰,她隨興地應了聲敷衍蘇爾當作聽見,其他花再也入不了她的眼,這朵花的顏色過於出彩,讓艾莉兒想起了父王權杖上的魔石光芒,以及烏蘇拉的體色。
所謂的奇蹟之花,蘇爾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並不相信人類。這些花對他並沒有用處,裡頭沒有任何一絲魔力,也屬於無法溝通的生物。他現在只覺得這個人魚小公主太過任性,不免有種自己在當保母的錯覺。
突然,艾莉兒拉住了正在神遊的蘇爾,使勁將他往下拉至自己面前,蘇爾心頭一跳,緊張地看著艾莉兒,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而艾莉兒也不顧他的戒備,將藍玫瑰塞進蘇爾手中,蘇爾感到手心一陣刺痛,才發現莖上滿是利刺。
「替我保管好這朵花。」艾莉兒淺笑道。接著便告訴蘇爾自己想獨處一會,就在花園裡不會走失,以她那雙走一步便泛疼的的腿腳,她也走不了多少路。
她想坐在花圃中,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為何突然想起海底,她來到陸地還不足一年,一切對她而言都還很有趣味。
而蘇爾只是冷下臉,平復了心情。他並不想和艾莉兒有太深的糾葛,雖然朝夕相處,但他始終都保持著界線,他不滿意艾莉兒這種任性又粗暴的舉止。
「蘇爾?你怎麼會在這裡?」艾瑞克突然出現在玫瑰園,蘇爾回過頭看見了他,艾瑞克的臉色就像是珊瑚一樣泛紅,步伐也不夠筆直穩健,想來是喝醉了。
接著蘇爾順著艾瑞克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花,蘇爾這才張口想解釋些什麼,但卻不曉得從何說起。
見他這副難得的窘迫模樣,艾瑞克不免饒富興味,他問:「你喜歡花?莫不是想讓我給你栽一個玫瑰園吧?」
而蘇爾馬上就露出原先冷淡疏離,他道:「這是艾莉兒小姐託我保管的玫瑰花。」他才不指望艾瑞克栽種的花園,他自己就能使用大型魔法,在沙漠中創造出一片茂密森林了。
「艾莉兒?」艾瑞克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到艾莉兒,畢竟艾莉兒此時應該身在房中。艾瑞克不曉得,蘇爾在知道這場晚宴後,就開始每天分出時間親自縫製禮服,作足讓艾莉兒出席這場晚宴的準備。
他瞭解這場社交晚宴是艾瑞克為了薇妮絲所舉辦,艾瑞克和國王協議過,想讓蘇尼爾的上流社會先認識這名來自鄰國的王女。蘇爾的目的是讓艾莉兒見過薇妮絲,使艾莉兒曉得艾瑞克嚮往的就是那種女人,他們兩人就是天生一對,這場宴會顯然就是艾瑞克特地在為自己的婚姻鋪路,也不曉得這段時間他與薇妮絲是否有更多深談。
現在薇妮絲正在大殿中與蘇尼爾王國的貴族們交談,而艾瑞克喝了些酒覺得頭疼,所以才到最近的花園吹風,卻意外碰上了蘇爾。
夜色迷濛的玫瑰花園中,身穿白色簡約制服的蘇爾就置身其中,他長身玉立,嘴唇就像紅珊瑚一樣鮮豔,低眉看著手中的藍玫瑰,美得讓艾瑞克以為是自己喝多了產生幻覺,卻不想這確實是真人。
艾瑞克覺得蘇爾這個人實在是太過份了,不管是他的外貌還是脾氣。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這麼明目張膽,不忌妒他也不喜愛他,但卻始終保持著客套的距離,彷彿沾上自己就像沾上黏膩的糖水一樣。
就算是艾莉兒,也會嘗試逗艾瑞克開心,艾瑞克自然曉得艾莉兒對自己的好感,多情的他也樂於和對方談一場暫時性的柏拉圖式戀愛。
可這個小裁縫好像只是為了利用艾瑞克的身份一樣,比薇妮絲還要更加勢利。艾瑞克有一種預感,若是有天自己對蘇爾沒有價值了,他會毫不猶豫地推開自己。
於是艾瑞克鬼使神差地拉住了蘇爾的領口,掐住他的下巴逼蘇爾與自己對視,最終落下一個帶著酒氣的輕吻,一點也不激烈,氣息卻纏綿深刻。沒料到他會突然做出這種舉動的蘇爾當即推開了他,眼神如墜冰窟。
「殿下,薇妮絲公主與您迢迢相見,既然酒醒了,您應該回到大殿。」蘇爾說完還拿出手帕擦嘴,又吞了一顆喉糖。
一見蘇爾這麼排斥自己,艾瑞克是有些生氣,但現在卻又作賊心虛。
當下艾瑞克顯得神情慌亂,在蘇爾面前他那套偽裝的功夫彷彿不堪一擊。他看著蘇爾的眼角有些氤氳,使那雙捲翹的睫毛更加纖長,搧動時彷彿是在刮搔艾瑞克的心,讓他覺得有些麻癢。
「蘇爾,你是在吃醋嗎?」
「哈?」蘇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也不曉得這人為何能這麼自信。他道:「您與我之中的約束,在下不會逾越,殿下也請別造成在下的困擾。」
一聽他這麼說,艾瑞克不免感到煩躁,他不曉得自己到底要怎麼做,蘇爾才不會板著臉。
他們這些生的好看的人們,身上總帶著一兩個問題。
但艾瑞克就像艾莉兒一樣樂於挑戰,他說:「你一定會愛上我,人不可能沒有心。」
而蘇爾聽完只是冷笑,他可不是人類,而人類也不一定有真心。蘇爾又問:「殿下捫心自問,您待薇妮絲公主是為了什麼目的?您待艾莉兒小姐有何居心?而您待一名輕如鴻毛的裁縫又是如何唾手可得?」
時間停駐在這一刻,氣氛冷得嚇人,艾瑞克覺得自己完全清醒了,再也沒有一分醉意。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裁縫會將自己看得如此真切,這一瞬間,他起殺心的同時,又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愛意。
「你不是吃醋,你是不相信我。」艾瑞克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諂媚的情話打動不了蘇爾。
「不是不願意相信,只是為了生存,您所說的字字句句,由在下來看都有所算計罷了。」蘇爾大言不慚,一點也不怕惹怒了艾瑞克。
他說話這般不客氣,蘇爾本以為艾瑞克這樣的天之驕子會大發雷霆,兩人將徹底撕破臉,他已經做好了其他備案,比起自己這個渺小的身份,端出薇妮絲更能震懾艾莉兒,使她放棄艾瑞克。
但到了最後,艾瑞克只是笑了一聲。
「很好,我一定會證明我的真心,而你也必須愛上我。」說完,摸清楚瓶頸後,艾瑞克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他面色愉悅地離開了玫瑰園。
起初艾瑞克以為向蘇爾表明想法,再稍微釋出善意施予恩惠後,兩人的關係就能夠拉近,透過艾瑞克親手卸去蘇爾心中的防備。
但蘇爾實在是太過冷靜,就和薇妮絲一樣,從未相信過艾瑞克那些天長地久的情話,相較於只有約定的蘇爾,薇妮絲與艾瑞克之間對外還有些貌合。
待艾瑞克離開以後,蘇爾只涼涼道:「你們這些貴族,自私霸道,沒一個是好東西。」
過了大約十分鐘,在玫瑰花園散心的艾莉兒才緩慢地走回來,蘇爾替她摘掉拖地裙襬上的落葉,全然不曉得艾莉兒其實在一旁聽了許久,只是裝作現在才回來罷了。
艾莉兒看著在前頭領路的蘇爾,心中千迴百轉,她沒想過這兩人的關係如此複雜,她也搞不清楚艾瑞克是真的喜歡蘇爾,還是意氣之爭。她只是心裡有了更深一點的想法,關於蘇爾。
送艾莉兒回到房間以後,艾莉兒坐上了雕飾華美的大床,她看著掛在房間另一端待洗的禮服,問:「蘇爾,艾瑞克其實沒有下命令,這是你特地為我做的吧?」
「是,在下認為您有資格享有公主的待遇。」艾莉兒曾經玩笑地告訴蘇爾自己是公主,而蘇爾認為人言一諾千金,那之後還無視其他傭人的異樣,稱呼艾莉兒為公主,只是被尷尬的艾莉兒制止了,艾莉兒慶幸自己沒告訴蘇爾自己是條人魚,不過也許說了,才會被當作玩笑話。
「你明知道我什麼也不是。」艾莉兒說。她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一個裁縫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製作出一件昂貴的手工禮服?從未有誰這麼做過,艾莉兒有些失神,她沒想到蘇爾會對自己這麼好。
自從曉得艾瑞克與蘇爾的關係後,有很多時刻她都想抓著蘇爾的領子逼問,狠狠逼他吐出真相,但最終看見蘇爾那平靜隨和的模樣,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蘇爾,你是在可憐我嗎?」艾莉兒問。她的雙眼暗了幾分,深深地與蘇爾的視線交對,不容許他迴避這個問題。
而蘇爾沒料到艾莉兒會在這時詢問自己,他顯得不夠冷靜,目光不安地看著艾莉兒,像是終於碰上這個疑問一樣。
良久,蘇爾才說:「您多想了。」艾莉兒也不發話,就只是盯著他看,聽著蘇爾說:「在下只是您的一名僕人,該是您可憐在下才是。」
「是啊,是我該可憐你。」艾莉兒說完便笑了一聲。
她清楚無論艾瑞克如何信誓坦坦,去向蘇爾證明自己,實際上艾瑞克都不可能將自己全然獻給蘇爾,因為他會更愛自己的地位。如果無法雙方都奉獻愛情,那只會是場悲劇。
在蘇爾聽來,艾莉兒這聲笑,竟然和艾瑞克在離開玫瑰園前的笑聲雷同,讓蘇爾忽然心涼倉惶。他見艾莉兒不再開口,便熄了蠟燭匆匆告退。
由於背對艾莉兒離開,所以蘇爾沒能見到,艾莉兒望著他,用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眼神看著他,艾莉兒說:「我可以想像嗎?想像你其實是愛我的。」
若是連你也不真心愛我,那艾莉兒實在不曉得,自己這顆漸漸破碎的真心要如何挽回。
上岸以後,艾莉兒學會了人類世界的複雜,她沒想過愛情會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心之所向的艾瑞克不在乎她,艾莉兒身邊沒有一個人愛她,甚至,她看不明白蘇爾心中的想法。
若並非是愛,那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值得蘇爾對她這般盡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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