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仍在原地等我（全文完）[G]（初戀重逢）

【2019年作品，2022年修稿，舊名《白日夢》】

十五年，足以讓一切回憶都成為過去，
卻也能夠讓藏在心中的愛意，起死回生。

此時此刻，身處於小學同學會的蔡予軒，

絕對不想承認內心深處的悸動，是愛情。

十五年未見，男孩長高了、成熟了、聲音變低沉了，

他成為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可是為什麼呢？

兩人對上眼的瞬間，她便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崩落，

但這一切好像只有自己像個蠢蛋，在意那段青澀的愛戀。

重新連繫上的過去，藏在心中多年的歉意，終於是說出口。

她想著，大概多年來的遺憾已經放下，也真的結束了。

「這次，妳願意跟我談一場大人的戀愛嗎？」

當他伸出手、當他小心翼翼地開口、當他那雙眼眸裡滿是溺愛，

蔡予軒頓時覺得自己還在夢裡，只有夢裡才有的完美愛情，

不然為何手中的溫度會這麼真實到讓人想哭呢？

第一章、初期症狀

　　「欸，我喜歡你。」

　　那個時候的我們還不懂愛情，單純的認為有你我的陪伴便足夠了。
　　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過程中，聞到一絲純情的味道。

　　七百多個日子裡，有爭吵、有分離，但回憶起卻都是幸福。
　　或許你不知道，十五年過去了，我一直在想你。

第一章、初期症狀 (01)

　　是薰衣草精油的味道，正在查看病歷的醫師帶著一股柔和的力量，蔡予軒依舊轉了轉眼珠，腳掌輕輕敲打地板，手指不安的顫動，無聲的空氣令人窒息，她打量起診間的擺設，這是唯一能擺脫尷尬的方式。

　　「予軒，最近覺得怎麼樣？」女醫師溫柔的開口詢問她。

　　蔡予軒眨眨眼睛，為難的開口：「要說好也行，但要說不好也可以……」

　　「發生什麼事嗎？」

　　「呃，就是碰到一個人，他、嗯，是個男生，以前跟我的關係很好，也不能說很好，唉，該怎麼說……」

　　「前男友？」女醫師露出微笑，蔡予軒瞪大雙眼，再扯起嘴角一笑：「算、算是吧。」

　　「為什麼算是呢？」

　　「那是小學的事情，我們連手都沒牽過，還算情侶嗎？」

　　「只要有付出感情，沒牽過手也算是情侶啊。」女醫師試圖將蔡予軒拉出漩渦，引導她說出藏在心中的事情：「最近碰到他，有什麼事嗎？」

　　「也沒發生什麼，只是我一個人在胡思亂想而已。」蔡予軒垂下肩膀，喪氣的說：「去年我們重新連絡，上個月參加同學會碰到他，給我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這樣很好啊，也算是老朋友相見。」

　　「一點也不好，打從見面的那天起，就一直夢到他，我已經連續好幾個禮拜都夢到他，而且夢的內容還是、還是，呃，我們的關係還是那個……」蔡予軒越說越小聲，女醫師似乎知道她在糾結什麼，輕笑地回答：「這沒什麼，很多女生的煩惱跟妳一樣，戀愛中的女孩都是這樣的。」

　　「我、我沒有戀愛，醫師，這是很困擾的事，我的睡眠品質因為這件事又變得更差了。」

　　女醫師不打算聽信前半段的反駁，但聽到睡眠品質變差，忍不住皺起眉頭：「除了這個，還有被惡夢驚醒後睡不著的狀況嗎？」

　　蔡予軒聽到問題，沉了聲說：「嗯，雖然頻率減少了，但還是會。」

　　「我們再試試看這個藥，一個月後回診，可以多出去走走，多碰一些人，對妳也是有好處的。」女醫師邊建議邊記錄會診狀況，突然想到什麼，對即將打開門的女孩說：「有時候機會是要自己把握住，別全盤否認了。」

　　蔡予軒停頓一下，道謝後就離開診間，拿著藥單及預約單不禁喟然嘆息，身心診所幾個大字就掛在門上。她最近的煩惱，如同在診間說得一樣，唯一一個也是最讓她頭痛的事情，何澄佑，十五年不見，小學同學兼前男友。

　　小學的前男友聽起來是沒什麼，大概只有她覺得有疙瘩，或許何澄佑一點也不在意這次相見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蔡予軒懊惱的搔搔頭，前去藥局拿藥，身上淡淡的藥味讓她蹙起眉頭。

　　回到公司已經下午三點。蔡予軒是個安親老師，主要帶低年級的學生，學生只有十三人，有助教幫忙，能讓大多數學生準時寫完作業回家，剩下的時間幫其他老師看作業，還身兼行政老師的工作。對她來說，這份工作的環境很快樂，偶爾學生不聽話和家長的投訴會稍微影響她的心情，不過大部分的家長和學生都很討喜，沒同事們也非常好相處，過程很順利。

　　她進到教室，裡面只剩下兩、三個需要特別輔導的學生，不禁鬆口氣，準備開始一天的作戰時，她的手機開始震動。感到有些怪異，通常這個時間點是不會有人打給她，看向來電顯示，猶豫幾秒還是接起它。

　　「喂，請問是蔡予軒嗎？」從沒通過電話聽過那人的聲音，蔡予軒的心臟忽然跳得很快，緩緩回答：「我是。」

　　「予軒，我是何澄佑。」何澄佑的聲音再次傳來，她的腦袋當機片刻，那頭的人沒聽到回答乾笑幾聲：「不會是忘了我吧，上個月才見過的。」

　　「我記得你。」她感到有些失禮，連忙解釋。

　　「記得就好，妳現在忙嗎？」

　　「沒有，只是剛好在上班，怎麼了嗎？」

　　「想問妳什麼時候有空，我們約出來見個面吧。」何澄佑聽起來像是鼓起勇氣，蔡予軒略顯遲疑，畢竟幾個小時前她才跟身心科醫師說完關於這傢伙的事情，現在罪魁禍首就約她出去。

　　可能是太久沒回應，何澄佑的信心被打擊到，小心翼翼的詢問：「不方便嗎？」

　　「沒有，在想什麼時間比較好而已。」蔡予軒說完這句話，很想打自己的嘴巴，她咬咬唇，豁出去說道：「這個禮拜六晚上，地點你約，可以嗎？」

　　「當然可以，地點我再傳訊息給妳，星期六見。」何澄佑興沖沖說完就掛上電話，她放下手機，嘆了一口氣。

　　上個月見面前，她原以為能很平靜的出現在同學面前，但看到何澄佑時，她忍不住將視線固定在他身上。以前平視的視線必須抬頭、瘦弱的身板也成為結實的線條、稚氣的聲音變得低啞沉穩，記憶中的男孩經過十五年後，在她未參與過的歲月中，終於成為男人。

　　她突然感到一點恐懼，不是害怕男人變了樣，只是怕自己又將再次喜歡上他。

第一章、初期症狀 (02)

　　蔡予軒與何澄佑在小學五年級被分到同個班級，每次回想都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喜歡上他，不過有一點能肯定的，是她先告白。何澄佑在班上算是愛搗蛋的男生，比起她這樣的小透明，他是個耀眼的存在，兩人因為負責打掃的區域相同，接觸的時間也比較多。

　　不知不覺，她的目光總會停留在他身上多一點，喜歡跟他靠近、跟他說話、被他鬧會羞紅臉，卻不討厭這些情況。在一個要好的同學幫助下，她鼓起勇氣寫張紙條，用生澀的字體述說喜歡，信末保留一絲不自信，期待喜歡的人跟自己有相同想法。

　　果然，第一次被拒絕了，男孩用字遣詞非常委婉，簡單來說，就是對她沒有任何感覺，沒想過這件事。卻意外成為契機，何澄佑開始與她傳紙條，一來一往順利成為班對，當初可是接收不少同學們的起鬨聲。

　　蔡予軒非常開心，儘管表面上兩人還是與以前沒變，但從對視的眼神中知道，內心的感情正在發生變化。她不知道何澄佑是怎麼想的，但隨著時間經過越來越喜歡他，喜歡到每天早上進校門口前，都要讓自己冷靜一下、喜歡到在他面前出糗都覺得難為情，這些強烈的喜歡從沒有機會說出口。

　　初戀總是不順利，中間過程他們常冷戰，搞不清彼此生氣的原因，幾乎是由何澄佑敗陣下來，事後她會想，明明他什麼錯都沒有。儘管如此，甜蜜的事情不少，他記得她的生日還有節日，畢業旅行也要買個禮物給她，如果心情不好，會想盡辦法逗她笑，如果她哭了，他會慌亂得不知所措，卻還是逞強當個活寶，只為了讓她別再哭。

　　最後一次分手，是即將畢業，害怕被人丟棄，因此狠心的先判何澄佑出局。這有多傷人，是成長的經歷，嘗試幾次分離後，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被留下的人，心會痛得無法呼吸。她遺憾是當初不願坦白，要是把真正的心情說出口、聽一聽對方怎麼說、不這麼堅決要分手，或許他們會不一樣。

　　但也想著，何澄佑與她在一起是為什麼？是不是因為同情，還是被她搞煩了，無可奈何的答應？她認識的何澄佑太善良，不管她怎麼說，他都會盡全力配合，長大後，她想人生中的勇氣與戀愛運都在那時候用光了吧。

　　蔡予軒拒絕前來搭訕的人，看了眼時間，發現提早到約定場合的習慣真改不了，弄得像是很期待兩人單獨相處一樣。她到達以後，內心無數次吶喊，到底為什麼要赴約？明明知道不可以對何澄佑再有什麼幻想，這麼多年早說服自己，初戀不過是錯把迷戀當成愛情，他們連手都沒牽過，一切都是假的。她不願再重蹈覆轍，既然過去就是過去了，現在一個人過得很好，不需要讓生活從單身成為兩人世界。

　　可是當眼角瞥到匆匆往自己方向跑的男人，意識到以前的自我催眠全部崩毀，長年沒感受到的悸動正為他跳動，藏在髮絲裡的雙耳顯得灼熱，緊張的抿唇微笑，對他揮揮手。

　　何澄佑跑得有點急促，停在她面前，雙手扶著膝蓋喘氣，過一會兒才直起身打招呼：「抱歉，妳等很久了嗎？」

　　「沒有，而且你也沒有遲到，不需要這麼著急。」

　　「是沒有遲到，但妳不是習慣早到嗎？」何澄佑無奈地回答。

　　她愣了一下，很快恢復以往的表情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先去吃飯吧，想去餐廳還是買些小吃到路邊吃？」

　　「小吃好了。」

　　「好，那有什麼想吃的要說。」何澄佑說完便轉身走了。

　　她跟在男人身後，偷偷笑了幾聲，好險這裡人多吵雜，前方的人沒聽到。想起以前因為她比何澄佑高，所以他很討厭與自己並肩同行，喜歡走在她前頭，美其名是開路，不過是為了維護男孩的尊嚴，不知道是不是習慣，這傢伙還是一樣說完就走。

　　多年不見，她對何澄佑的感覺有些陌生了，偶爾她會去社群網站看對方的生活，不過也料想到他不怎麼弄這玩意兒，訊息少之又少，只知道他是個舞蹈老師，常常跟朋友出去玩，團隊中有男有女，想必是有女朋友的，因為這點，她不敢主動聯繫。

　　「想什麼？」不知何時，何澄佑從前方退到她身旁。

　　她眨眨眼睛，笑說：「想到你以前不喜歡跟我走在一起，常常都走在前面。」

　　「誰叫那時候我比妳矮啊……」何澄佑也想起當時的場景，委屈的回答，開始配合她的步調。

　　「你的臉書真的一點東西都沒有。」

　　「妳又不是不知道我討厭麻煩的東西。」

　　「是啦，也難怪都是你朋友幫你打卡，要不然我可能不知道你是舞蹈老師。」

　　「想知道直接來問我就好啦。」何澄佑微微皺起眉頭，語氣卻是輕鬆得笑出聲。

　　「要是能問你早問了好嗎……」她低聲咕噥。

　　兩人之間的距離因人潮的關係靠得很近，手臂傳來的熱度，她害羞極了。自出了社會，她就沒再跟異性這麼靠近過，自嘲是個異性絕緣體，通常碰到的人不是家長就是已經結婚，沒什麼好緊張的。與自己同齡的異性，還是有些不安，她摸摸藏在髮絲裡燥熱的耳朵。

　　他們買了幾樣小吃，坐在河邊的椅子上，望著眼前的河頓時安靜下來。後方吵雜的人聲像是背景樂，兩人默不吭聲，蔡予軒實在無法應付，也不想先開口，若無其事吃著餐點。雖然她是這麼打算的，但左邊的視線實在太熾熱，只好裝作淡然的停下動作。

　　「你到底要看我多久啊？」

　　何澄佑的右手撐著手肘，左手微微遮掩著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樣說：「總覺得看不夠呢。」

　　「什麼？」

　　「我說，看不夠呢。十五年沒見，難道不該讓我好好看一下嗎？」

　　她詫異的與他對視，好像聽不太懂他說的話，望向那人眼裡的認真，趕緊迴避視線，將注意力集中在手裡的食物，好險這裡的燈光不太亮，她臉上的紅暈不會被發現。

　　被盯著怎麼可能還能吃得下，她受不了伸出手擋在兩人中間，說：「上個月不是看過了，別再看了，趕緊吃啦。」

　　「妳是不是都沒吃飯啊？」被擋住視線，何澄佑終於肯動手吃晚餐，嘴裡還是不忘調侃。

　　「有啊。」

　　「有？有還那麼瘦，是存心想氣人的吧。」

　　「沒辦法，前陣子……」她忽然住了口。

　　「前陣子怎麼了？」何澄佑單純的疑問，卻讓她無所適從。

　　她連忙勾起嘴角，搖搖頭故作輕鬆道：「小學前陣子考前加強，整個禮拜都要上班，連續上了十三天，好像就瘦了點吧。」

　　「現在小學生這麼拚？」

　　「我跟你有一樣的疑問，我們以前有這樣嗎？」

　　「沒有，真可惜啊，現在的小孩。」何澄佑回想起無憂無慮的小學生活，感嘆著現在小孩的不易。

　　蔡予軒一直以為他們會沒話說，沒想到比她想像中的順利，兩人聊了畢業後的日子、聊了工作，也聊到近況。

　　「所以妳是一個人住？」

　　「驚訝什麼，你不也是嗎？」蔡予軒失笑看著何澄佑驚訝的模樣。

　　「但之前還是跟朋友住一起，他前陣子搬去跟女朋友同居，所以我是最近開始單身生活。」何澄佑再次盯著她一會兒，繼續說：「真沒想到當初跟男生說話就緊張的傢伙，居然變得這麼勇敢。」

　　「出社會只能靠自己，而且跟勇敢有什麼關係啊。」蔡予軒聳聳肩說著。

　　吃完飯，他們沿路走去停車場，何澄佑開車載她回去。何澄佑開車很專注，偶爾聊上一、兩句，更多的時間是沉默，蔡予軒只希望趕快到家，這種氛圍顯得非常尷尬。當到她家樓下，何澄佑似乎猶豫許久，在她下車回頭說再見的時候，終於開口。

　　「妳下下星期六有空嗎？小學好像運動會，我想回去看看老師，順便看一下校園。」

　　「應該可以，明天我再跟你確認。」

　　「好，趕緊回家，晚安。」

　　「嗯，晚安。」

　　蔡予軒揮揮手讓何澄佑先開走，他揚起笑容便離開了。望著遠去的車子，她內心不禁有些複雜，愛亂想的腦袋馬上又生出一堆奇怪的想法，例如不知道現在兩人的狀況是不是很曖昧，不知道何澄佑是否記得遙遠的過去，不知道何澄佑對當初她的決定是否很受傷。

　　其實她知道想這些沒什麼用，不管怎麼樣，今天的夢裡仍然存在何澄佑的身影。

第一章、初期症狀 (03)

　　蔡予軒很久沒有跟小學同學聯絡，就算同學會碰到，也沒有留下其他人的聯絡方式，臉書上不會聊天，就算有電話、通訊軟體也沒用。她看著手機上「何澄佑」三個大字，大概只剩他和班導了。

　　上個月是她第一次參加小學同學會，這麼多年辦過好幾次，只是她都推託有事無法到場，跟何澄佑聯繫上後，有幾次能相見的機會，最後都不了了之，主要是她退縮了。本來她就是個邊緣人，除了莫名其妙被叫去一起跳舞，從此小學生活最後兩年與跳舞脫離不了關係外，其他時間她不覺得自己有完全融入團體生活。

　　下定決心參加，還是因為何澄佑一句話，「我想見妳」。

　　從聊天框看到這句話時，蔡予軒愣在電腦前，雙頰通紅，還燒紅了耳根子，當下立刻關上電腦不回應。隔天，她再次翻開兩人的對話後，發覺不是夢，但她明白，何澄佑可能真的是單純想見人而已。

　　蔡予軒提早到了十分鐘，班導已經在那裡等候，她是第一個到的，一見到她，班導起身給她個擁抱，身上熟悉的菸草味讓她想起以前第一次被抱的時候，領悟到原來擁抱的感覺是那麼溫暖。

　　「予軒，最近還好嗎？在做什麼？」

　　「還可以，現在是當安親老師。」蔡予軒說起當老師時有些難為情，緊張得抿起唇。

　　「小鬼頭們有沒有很難教？」

　　「我覺得還好，可能剛好學生比較乖吧，他們蠻聽話的。」

　　陸陸續續開始有人來，來的人大多是當時跟班導非常親密的學生，而這些人剛好跟她很要好的，再加上有幾個人結婚生子，變得比較活潑、敢說，氣氛馬上就熱絡起來。其中一位陳妍貞是當初與她交情不錯的同學，在班上有大姐頭風範，好動的男同學們非常怕她，但真正認識她後，就會發現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蔡予軒環顧店裡幾乎是他們的人，突然想起當時畢業典禮結束，班導帶他們去附近的牛排館吃飯，在回家前，同學們拿出禮物遞給她，並送上生日快樂的祝福，她才恍然想起自己的生日剛好在隔天，手裡提著兩大袋禮物，既開心又難過，因為是最後一次跟同學們相聚了。

　　那時年紀小，還以為再見是再次見面，上了國中後，她明白再見其實是再也不見。大家各奔東西，就算是同間國中，相遇的次數並不多，真的碰面也只是點點頭、揮揮手當作打招呼，時間久了，僅剩下微笑與擦肩而過。

　　蔡予軒移到角落靜靜盯著其他人圍著班導的場景，不禁露出微笑，十幾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們從小孩變成大人，像當初那些學長姐一樣，成為社會人士欣慰看著還是小孩的他們。這麼想的同時，餘光瞥到門口，男人帶著一臉笑容走進來，不知道是誰喊了句，「何澄佑你也太慢了」，她將注意力移到他身上。

　　雖然看過他最近的照片，但實際見面還是不一樣，少了小時候那種鬼靈精怪的調皮，多了成熟穩重，要是放在以前，她絕對不可能這樣形容何澄佑。他穿了一件短袖上衣、牛仔長褲，簡單俐落的服裝卻讓她移不開目光。

　　「抱歉抱歉，有點塞車了。」

　　「今天有位稀客哦，予軒來了。」已經結婚生子的陳妍貞臉上露出一抹曖昧的笑容，轉過頭望向她：「予軒過來，怎麼坐在角落。」

　　被點到名的蔡予軒嚇了一跳，尷尬的扯起嘴角，與何澄佑四目相對，她感覺心中一道牆瞬間崩塌，卻還是故作鎮定來到他們面前。這時她才發現，記憶中的人已經比她高了快一顆頭，身形變得更加壯碩，不再是弱不禁風的紙片人，與過去相比，兩人的情況倒是相反過來了。

　　「好久不見。」何澄佑微微屈膝，與她平視，慎重的說出這四個字。

　　「嗯，好久不見。」

　　對方直視的雙眸讓蔡予軒有些不知所措，率先撇開視線，那人輕笑幾聲，便直起身，再順帶揉揉她的頭，突如其來的親暱，令她愣怔幾秒。

　　陳妍貞像是想起什麼，朝著何澄佑笑說：「想當年你可是比我們家予軒矮，要摸頭只能趁她趴在桌上的時候。」

　　「喂，有妳這樣掀老同學的底嗎？」

　　「我說的是實話，果然男人也會十八變。」

　　原本想逃離的蔡予軒被抓著坐下，何澄佑順勢坐在她身旁，陳妍貞注視著兩人，突然問：「予軒有男朋友嗎？」

　　「沒有。」

　　「咦，難道這麼多年都單身嗎？」

　　「對，畢竟我是愛情絕緣體啊。」

　　蔡予軒說的是實話。國中流行的乾哥她有幾個，沒有多餘的感情在裡面，連是不是朋友都不確定，剛開始她想做了那麼多，為什麼他們都沒看見，認為是理所當然？日子久了發現，真心的朋友是不求回報。

　　她覺得國中生的情情愛愛似乎比朋友更加重要，也是那個時候認定，同學與朋友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畢業典禮當天，印證她三年的情誼全是泡沫，是她太自以為是，把「朋友」看得太重要，最後只有她在角落哭泣。

　　到了高中，她馬上搞清楚哪些人可以當朋友，哪些人只能是同學，雖然最後一個也沒留住。上了大學，只有兩、三個要好的朋友，光是友情就夠頭疼，愛情應該會耗掉更多腦細胞，她還是乖乖一個人生活，慢慢的反而習慣做什麼事都一個人。

　　「何澄佑單身嗎？我看你的生活蠻多采多姿的，應該有過好幾個吧。」

　　「妳那什麼鄙視的臉啊，現在單身，也就交過兩個，沒有更多了。」何澄佑嫌棄的看著陳妍貞，撇撇嘴回答。

　　「這樣看來，予軒的經驗只有一個呢。」陳妍貞不由自主的感嘆道，其他幾個人眼裡滿是看好戲的望向她。

　　唯一的一個正坐在她身邊，話語裡的意有所指使她不好意思的低頭喝飲料，全然沒發現何澄佑手撐著下巴瞇起眼睛凝視她，微微蹙起眉頭。突然有人問班導，知不知道班上的班對，聽聞，蔡予軒愣了一下，更不想面對身旁的傢伙。

　　「知道是知道，但能把你們分開嗎？」

　　「那你知道予軒和何澄佑在一起嗎？我真不敢相信，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傢伙會在一起。」陳妍貞興奮的問道。

　　其他人附和，開始回憶兩人青澀的愛情，當初何澄佑實在太愛欺負女生，以為在一起會稍微收斂，結果更加放肆欺負自家女朋友。身為男主角，何澄佑搔搔頭表示說得都對，他無法反駁。

　　「還有，根本沒看過這傢伙保護予軒，到底有沒有身為男朋友的自覺啊。」

　　這個問題使得蔡予軒不得不握緊雙手，緩緩抬頭說：「其實有啦……」

　　「哪裡？」

　　「我們都是小學生，大概是用他的方式在保護吧。」

　　何澄佑微愣，勾起嘴角：「女朋友跟外人的感受還是不同的，你們這些人不會懂啦。」

　　「那是因為予軒太善良。」陳妍貞翻個白眼吐槽，惹得其他人一陣大笑。

　　蔡予軒發現話題不在自己身上後，起身去倒杯飲料，回到原本的角落，沒想到何澄佑跟著她一同坐下。在喧鬧的環境中，兩人沉默一段時間，何澄佑先拿出手機，自然的問道：「予軒，方便給我手機號碼嗎？」

　　「……可以。」她猶豫的唸出號碼，馬上就收到何澄佑的電話，垂眸盯著螢幕許久，直到他的聲音再度出現：「予軒，在看什麼？」

　　「沒、沒有啦。」

　　「妳終於肯來了，還好沒放我鴿子。」

　　「放你鴿子？」

　　「之前我跟他們說妳一定會來，結果都沒來，不過現在想想，我沒邀請妳，就自信滿滿以為妳會到場。」何澄佑癟著嘴，輕嘆道：「這次妳能來，我真的很高興。」

　　「真的有這麼高興？」

　　「當然，畢竟我們的關係跟他們相比，應該更親密不是嗎？」何澄佑裝作神秘的眨眨眼睛。

　　蔡予軒瞪大眼睛，雙頰染上淡淡的緋紅，連忙說：「誰、誰跟你親密啊。」

　　「難道不是嗎？」望著何澄佑帶笑的雙眼，她什麼都答不上來，只能拿起桌上的杯子，埋在飲料裡。

　　整個同學會的過程，她拚命提醒自己，他們已經長大了，十幾年的小情小愛過去了，不能再簡簡單單把喜歡說出口，更何況，他們多久沒見面，難道要相信成長為男人的傢伙那些曖昧的言語嗎？不，她不打算相信，也不敢相信。

　　因為失去過，所以了解擁有多難得可貴，她不再是那個無畏無懼告白的小女孩，經歷太多，她早已失去相信愛情的勇氣。

第一章、初期症狀 (04)

　　最近生活不太平靜，蔡予軒決定去書店好好沉澱心情，打算好好安排接下來的職涯規劃。再過三個月，與公司的合約就結束了，近期安親班主任常常找她聊是否繼續留任的問題，雖然她喜歡這個環境和同事，但好朋友姚可穎找她一同開咖啡廳，讓她猶豫很久。

　　姚可穎是大學同學，一頭短髮、中性打扮，兩人一見如故，要蔡予軒說這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是誰，就只有她了。姚可穎常常找蔡予軒談論人生、感情，她是一個無法被家人認可僅能躲躲藏藏的同性戀，但兩人一致認為，家人只是視而不見她的性向罷了。

　　蔡予軒像是站在交叉口徘徊，不確定是否要離開熟悉的環境重新開始。姚可穎會找她不是沒原因的，開店的想法很早就有了，常常互相討論，只是現實沒有對她們比較好，相反的，殘酷提醒她們完成夢想需要最實際的金錢。

　　兩人非常努力，一直拖到現在，生活上了正軌，在三十歲以前開店的夢想終於得以實現，不過最大的投資者不是她們，而是共同的朋友任子清。男人大她五歲，斯文有禮，與她有很多共通點，常常推薦對方一些隱藏景點或書籍。

　　想到這，蔡予軒嘆一口氣，並不是不相信他們，她最不相信的人是自己，她沒有自信能夠做好。

　　「予軒？」

　　「子清哥，你也來這啊。」蔡予軒放下手裡的小說，再瞄到對方手裡拿的室內設計相關書籍，不確定的問道：「店要開始裝潢了？」

　　「沒這麼快，還在討論階段，應該是下個月動工。」

　　「你和可穎也算速戰速決。」聽到回答，蔡予軒更不好意思，她什麼都沒想好，模稜兩可的態度，她不喜歡，也不想讓別人感受到。

　　任子清一眼看清她的心情，揚起微笑說：「陪我去看看吧，店面的位置。」

　　她就這麼糊里糊塗的被帶來了，店的位置在巷弄裡的轉角處，打開木質大門，走過不算太大的庭院，印入眼簾是間老舊的兩層樓房子，屋內還沒整理有點髒亂，任子清拉開兩張椅子，他們坐在庭院裡，感受市區內鮮少的寧靜。

　　「這裡不錯，很安靜。」蔡予軒不自覺說出評價。

　　「既然如此，就來吧。」任子清看她詫異的神情，好心情的說：「這裡跟妳想像的差不多吧，那麼跟我們一起努力，一起找些志同道合的客人來維護，不好嗎？」

　　任子清可能是感受到她猶豫是否要放棄目前穩定的生活，投入一段未知旅程。之前談論開店的問題，任子清都是一副「妳們還年輕，放手去做」的態度，姚可穎本來就是敢衝的人，但她不是，身為好友姚可穎能理解，給她很多時間，就算從中加入，也絕對沒問題。

　　可是對任子清就不好意思了，他無條件加入兩人的計畫，仗著年齡比她們大，說要做她們的後盾。其實她不太明白，任子清為何選她們當合夥人，明明比起他的朋友，她們的企劃書生澀的不忍直視，他卻毅然決然說要協助，並且想加入。

　　認識到任子清的時機剛好是蔡予軒去找姚可穎的那天，等姚可穎下班，她們再次談論到開店，任子清似乎聽到內容便與她們攀談。交朋友她不擅長，只好全推給姚可穎，沒多看男人一眼，只覺得他的聲音挺好聽的。原以為任子清是心血來潮給她們建言，沒想到等蔡予軒有空再去探班時，兩人已經談了很多事，也不知道姚可穎是如何擄獲人心，連任子清的老婆林如珍都成為朋友。

　　拋掉心中疑慮，蔡予軒鼓起勇氣與任子清做朋友，才發現兩人的觀點、喜歡的東西相似。任子清也真的是一位年長的男人，常會露出哥哥的派頭，不管是姚可穎的感情，還是她封閉的心靈，他總能給她們建議與解決方式。她是個長年傾聽別人煩惱的人，任子清確實是個非常好的訴苦對象，儘管內心複雜，不想把別人當成垃圾桶，但他有的是辦法讓她說出口。

　　「子清哥，謝謝你。」

　　「謝什麼，笨蛋。」任子清失笑拍拍她的頭。

　　「子清哥，我最近遇到一件事……」

　　蔡予軒想了一下，還是說出與何澄佑的事情，任子清全程認真聽，不打斷她說故事。她說完後，緊張的咬咬嘴唇，任子清似笑非笑望著她，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回憶。

　　「妳知道我跟如珍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嗎？」

　　「不知道。」

　　「我們是國中同學，班對，畢業當天分手了。」任子清兩手攤開，無奈表示：「原本以為我們認識初戀的年齡很小，想不到有比我們更小的。」

　　「子清哥……」

　　「好啦，不鬧妳了。這種事情順其自然，該來的就是會來，妳躲也躲不掉。更何況，妳明明還喜歡他，何必裝作不喜歡？」

　　「我的勇氣用完了，在小學的時候。」蔡予軒洩氣的垂下肩膀。

　　「妳搞懂什麼是喜歡了嗎？」

　　蔡予軒點點頭又搖搖頭，任子清笑著對她搖搖頭，說：「予軒，別假裝沒搞懂。對何澄佑的感覺，在這段時間對其他男人有過嗎？如果沒有，答案很明顯了不是嗎？」

　　任子清說得對，她只不過是在逃避內心的感受，逃避對何澄佑的喜歡。但她很清楚，這次的喜歡是不同的，不能任性把分手兩個字簡簡單單說出口，要是提出了，那就是他們旅途的最後，無法像小時候一樣，分手好幾年才知道痛，也不可能長期分分合合，這是大人的戀愛，她害怕了。

　　「沒有人馬上能學會戀愛，如果一輩子不去交往，就完全學不會。如我剛剛所說的，順其自然吧，別害怕接受。」

　　任子清的話言猶在耳，躺在床上看著手機上何澄佑傳來上班時的照片與一句晚安，她決定不再去想這麼複雜的事了。

第一章、初期症狀 (05)

　　每天晚上收到何澄佑的照片與晚安已經成為常態，一張跟朋友出去玩或是正在上課的照片，還有跟一群學生玩樂的模樣，不知道是想要讓她羨慕還是希望得到什麼評語，經過三天，她決定反擊。

　　蔡予軒不太喜歡自拍，社群網站的照片大多是風景照，但禮尚往來，學生在寫作業時，偷偷拍張照片，直接傳給那人，再加上一句「我也有學生」，心情很好的看著手機偷笑。

　　她不知道的是，何澄佑收到照片時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她居然回傳照片，同事見他滿面春風，覺得非常古怪。大學好友兼同事的張尚仁，從沒見過何澄佑這種表情，鄙夷的瞥到他手機上的照片，瞪大雙眼將手機搶過來看個仔細。

　　「張尚仁，還給我啦！」

　　「你什麼時候偷藏正妹？」

　　張尚仁的喊叫聲惹來其他同事注目，身為何澄佑的前女友，卻先踏入婚姻的林宜欣也接過來瞧了瞧，挑眉說：「這個女孩確定不是被你騙嗎？」

　　「別亂說啦，我們是小學同學，去年才重新連絡上的。」何澄佑終於把手機拿回來，立刻關上螢幕。

　　「小學同學？是你的初戀？」

　　「……我要去買晚餐了。」

　　「天哪，這是傳說中的初戀嗎？你怎麼沒告訴我是個氣質美少女，配你多可惜。」張尚仁想起兩人喝醉時，何澄佑滿嘴的初戀。

　　「好煩，別鬧了。」

　　「你可真專情，十幾年了，還記得人家，人家搞不好不記得你了。」林宜欣望著何澄佑那副難得的不自在，純粹想吐他槽。

　　「怎麼會不記得，連同學和老師都記得。」何澄佑搔搔頭，撇撇嘴「嘖」了一聲：「但總覺得，她好像不太一樣了。」

　　「不太一樣？」

　　「她本來就比較內向，話雖然不多，但跟我們還是玩得來。這次同學會，她常常待在角落不說話，以前的她明明不會這樣……」

　　「時間過這麼久，人都會變的。」張尚仁拍拍他的肩膀，感嘆道。

　　「可是我真的覺得不對勁，就算害羞內向也不該是這樣的。」何澄佑想到同學會的情景，皺起眉頭。

　　那一天，他很認真觀察蔡予軒。女孩經過時間的淬鍊成為女人，嬰兒肥不見了、頭髮長了、身形比以前來得瘦小，小學時期的女孩，雖然安靜、不多話，卻能感受到一絲頑皮，肯跟他們這些小男孩玩在一起，放任他們胡鬧。如今，他第一眼見到她，便發覺曾經俏皮的女孩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沉著的女人。

　　沒錯，人是會變的，但他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何澄佑，這次你打算跟她斷了聯繫嗎？」突然，林宜欣認真提出問題。

　　「不打算。」

　　「你應該也不會逃避吧？」張尚仁也在一旁問道。

　　「嗯，不逃避了。」

　　「既然如此，你應該有很多時間跟她相處，也可以問清楚，不是嗎？」

　　何澄佑抬眸望向兩人，再看看手機上的照片，輕輕點頭說：「你們說得沒錯，這次我們多的是時間。」

　　比起何澄佑那裡歡快的氣氛，蔡予軒這裡則是冷靜談話。姚可穎約她吃飯，當然說到初戀的問題，但姚可穎反倒是跟任子清有同樣的看法，認為她不應該全然否定，既然來了就接受吧，反正戀愛不就是這樣。

　　「妳的戀愛我不擔心，雖然妳有點優柔寡斷，但僅限於開始之前，開始之後我就知道，妳會理性看待。」姚可穎是這麼評論她的個性。

　　「妳確定戀愛也是嗎？」

　　「嗯，我認為是啦。」姚可穎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翻到其中一頁遞給蔡予軒：「不說那些，我們預計開店的時間是在十月，妳的合約不是到八月底嗎？有一個月的時間，要去哪趕緊去吧，之後有一段時間無法放鬆哦。」

　　「這樣不好吧，不是要確認一堆東西，就我一個人放假，怎麼可以。」

　　「拜託，我和子清哥原本的工作都是排班，還有年假，該休的都休過了，跟妳的工作完全不能比好嗎？別多想了，要出國就出國、要去哪玩就去哪玩。」

　　「好吧。」蔡予軒無奈地妥協，思考了一會兒說：「是不是該去日本一趟啊。」

　　「去吧去吧，順便幫我買東西。」

　　「妳這傢伙……」

　　蔡予軒跟任子清談完話，就決定安親班的合約結束後，與他們一同投入咖啡廳的工作，而命名這種重要的事居然丟給她，只好提了幾個名字，剩下的事情交給他們，接著就是安排九月的出國行程。

　　她曾在國中的時候與家人去日本，但那時不懂得欣賞，連去了遊樂園都只玩固定幾樣遊樂設施，風景、人偶拍照、紀念品區全沒有好好注意，再加上身上現金不多，想買的、想吃的一樣都沒買到，而且跟旅行團的自由度跟自由行差很多。

　　鑒於有這麼莫名其妙的經驗，前幾年第一次用賺得錢出國，她選擇一個人去日本。畢竟是第一次，所以照著旅遊書裡介紹的景點，比起遊樂園，她更喜歡神社或是當地人才會走的地方。

　　當姚可穎得知這件事是在她回國後，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妳這傢伙，什麼都不說就一個人去日本，妳瘋了嗎？起碼跟我說一聲吧，要是有什麼萬一怎麼辦？」

　　被這麼一說，才覺得當初怎麼有勇氣一個人出國，而且還是不告知任何人的前提下。不過她很喜歡那種感覺，不需要顧慮另一個人，按照自己的步調行動，連姚可穎都很少跟她一同旅行，她常常說走就走，讓姚可穎措手不及。

　　或許，這是為什麼她長年單身的原因。於此同時，她的心情非常矛盾，崇尚自由，又覺得如果哪個夜晚能有誰的擁抱，就不那麼孤單了。

第二章、初冬的初戀

　　那年冬天有點冷，伴隨幾張不起眼的小紙條，牽起我們的緣分。

　　沒有牽手、沒有擁抱，當然也沒有親吻，只有單純陪伴而已。

　　這麼多年了，你曾經回憶被起鬨而紅了臉的我們嗎？

　　又或是，假裝漫不經心的關心曾被你放在心上的我呢？

第二章、初冬的初戀 (01)

　　今天是小學運動會，蔡予軒站在自家社區門外等何澄佑，原本她是婉拒他來接的，但何澄佑說兩人的家離得不遠，沒必要分開行動。昨晚她像個要出去郊遊的小朋友，睡得不好，但怕精神不濟便沒吃藥，結果一大早就醒了。

　　她真有點看不起自己，明明這麼多年，對異性一點感覺都沒有，感情不能隨便，她不想再傷人了，既然如此，一個人也能好好生活，何澄佑的出現，馬上佔滿她的生活、擾亂她的心。

　　「唉，好像我這麼多年就在等他似的。」蔡予軒深深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台車停在她面前，車窗緩緩搖下來：「予軒，上車吧。」

　　剛坐下，眼前出現一袋食物，疑惑的望向何澄佑，男人似乎有點緊張，右手微微遮住下巴：「不知道妳喜歡吃的有沒有變，隨便買了點。」

　　蔡予軒從袋子裡拿出一份花生吐司與中杯溫奶茶，微愣幾秒才輕聲道謝。雖然很想開啟什麼話題，但覺得怎麼說都不對，只好安靜的吃早餐。沒想到何澄佑還記得她喜歡吃的東西，這下不多想都不行。

　　她從國小四年級開始走路上學，有段時間母親上早班，沒辦法幫她買早餐，她著實鬆了口氣，早上常常沒胃口，理所當然什麼都不吃，但她的胃並不好，迎接的後果是胃痛，儘管能忍，何澄佑還是細心察覺她的不舒服，幾次逼問得到答案後，開始每天替她買個吐司與奶茶。

　　倏忽，她聽到駕駛座傳來笑聲，何澄佑感受到目光，心情很好的勾起嘴角說：「我想到以前買早餐，妳無論如何都一定要給錢，還說不喜歡男生就該付錢這套理論。」

　　「你、你記的那麼清楚幹嘛啊……」蔡予軒慌亂的咬著吸管，不滿回道。

　　「大概是妳的態度吧。」何澄佑操控方向盤往左轉，眼前的道路變得熟悉：「那時候妳不喜歡依賴別人，連跳舞也是。啊，還記得有個比賽，妳也是想先準備好再跟其他人說，不是嗎？我就想，要是能給妳多點依靠就好了。」

　　「那是習慣。」

　　「對，就是這句話。什麼叫做習慣，明明我是妳男朋友，卻只能待在一旁沒辦法幫妳，多難受啊。」何澄佑雖然語氣輕鬆，但蔡予軒還是能明顯感覺到他的不悅，那雙緊盯前方道路的眼睛，透露出一絲她看不懂的情緒。

　　「因為你已經幫我很多了，不想再麻煩你。」

　　紅燈標誌亮起，車子緩緩停下，何澄佑有空檔望向她，抿起唇無奈笑道：「妳要記得，男朋友寧願妳麻煩他，也不要去麻煩別人，就算是朋友也不行。」

　　被他深沉的雙眸凝視著，蔡予軒恍了神，隨意點點頭移開視線不敢再與他對視。抵達校門口，何澄佑先放她下車，他們來得很早，學生與家長熙熙攘攘進入校園，那些是她曾經走的路，心中感嘆歲月的流逝。

　　「怎麼一副青春不在的樣子。」何澄佑輕笑的調侃聲從右側傳來。

　　「確實是不在了。」

　　何澄佑輕拍她的頭，笑說：「我們都還年輕，別像個老人一樣。」

　　兩人進入校園，大樓、操場、司令台一切都還是熟悉的模樣，何澄佑打電話聯絡班導，詢問在哪一棟樓。過不久，班導拿著手機往他們的方向走來，看到她習慣性給予擁抱，再帶著他們搭乘老師專用電梯。

　　「你們兩個怎麼一起來？」

　　「我約的，想說很久沒回來了。」

　　班導好歹是身經百戰的男人，與何澄佑對上視線後，心照不宣的扯開話題。

　　樓層是熟悉的五樓，教室依舊是熟悉的教室，每走一步就能遙想當年，想起教室在哪、想起哪裡有鞋櫃、想起哪裡是老師休息區。他們進入教室，蔡予軒忽略學生們裝著好奇的雙眼，班導替他們整理座位，順便回應學生的問題。

　　「老師，他們是誰啊？」

　　「你們的學長姐，還不問好。」班導頗有威嚴的說。

　　可能是不常見到校外人士，學生對他們到來特別興奮，曾經他們也是這樣。每次有學長姐來找班導，大家都好奇的問是誰，偶爾還會爭寵，但通常不會打擾他們敘舊，把該問的問完，就自動自發的回到教室。

　　「我們以前的座位有這麼小嗎？」何澄佑撐著頭，瞇起眼睛看著學生的桌椅，思考問道。

　　「因為你長大了。」

　　「不，一定是現在小孩長太矮。」

　　「你以前也沒多高好嗎？」

　　「喂……」

　　「學長、學姐，你們是男女朋友嗎？」一位學妹亮著純真的雙眼，打斷他們的談話。

　　被問到的兩人都愣了一下，蔡予軒抿抿唇，決定把問題丟給一旁的傢伙。

　　何澄佑意識到她雙眼中的複雜，露出笑容回答：「不是哦，但曾經是啦。」

　　聽聞，蔡予軒瞪大眼睛，癟著嘴想對他說什麼，最後什麼都沒說，被她小表情可愛到的何澄佑笑出聲，連忙應付眼前學弟妹的問題。

　　問題很多，例如怎麼在一起的、怎麼分開的、為什麼會一起來學校，難道和好了嗎？她發現交給何澄佑是對的，雖然答案大部分是真的，但參雜著一些玩笑話，學弟妹們都不太相信他說的。

　　「你們該準備了，該喝水的、該吃早餐的趕快，別煩你們學長姐。」班導的一句話比任何人都有用。

　　何澄佑對學弟妹笑了笑，等他們離開後，有些虛脫的說：「現在學生的問題真多啊。」

　　「那是你活該。」

　　「但我說的是實話。」何澄佑聳聳肩表示沒說錯，她想回嘴又不能說他錯。

　　蔡予軒不明白，為什麼何澄佑能夠一次次若無其事說出他們曾交往的事情，或許在他心裡真的不重要，但她卻希望現實能對他們好一點。

第二章、初冬的初戀 (02)

　　學生們在走廊整隊出發，兩人站在隊伍最後面，有不少學妹纏著蔡予軒，偷偷說些女生的話題，一臉神秘兮兮的不讓何澄佑知道。聽到廣播後，學生們有秩序的下樓，何澄佑慢慢移到她身旁。

　　「妳們剛剛在說什麼？」

　　蔡予軒輕笑著說：「小女生的秘密。」

　　「不公平，明明關於戀愛問題是我回答的，為什麼她們反而跟妳比較好？」何澄佑不滿的抱怨，看著前方一整群學生，說：「真的不告訴我嗎？」

　　「就說是小女生的秘密，這麼好奇做什麼。」

　　「肯定是誰喜歡誰這種問題吧。」

　　「你都猜到了，還問我？」蔡予軒失笑的回答。

　　「想說會有其他不一樣的問題。」

　　跟著學生們一同到操場，他們和班導站在司令台旁邊。運動會開始前，一成不變的行程正在進行，校長致詞、唱國歌，聽著訓導主任與體育組組長提醒一些注意事項，多少年沒唱的國歌，讓人不自覺立正站好。

　　運動會只有三年級以上的學生需要參加，六年級的比賽是最後，一群人坐在跑道旁的地板，瞬間校園充滿各種聲音。其他與他們班交情好的老師也聚在一起，看到他們有些驚訝，感嘆時間過得真快，當然兩人的關係不免被調侃，而自家班導就是第一個出聲的人。隨後他們坐在離跑道很近的階梯上，盯著正在比賽的學生們，想著遙遠的青春。

　　何澄佑緊盯司令台，突然側過頭問：「妳是不是有在全校面前跳過舞？」

　　蔡予軒愣了幾秒，不自然的扯起嘴角，左手摀住臉：「你到底為什麼要記得這些黑歷史。」

　　「所以真的有，我還以為記錯了。」

　　「可以忘掉沒關係，算我拜託你……」她崩潰的喊道。

　　何澄佑爽朗的笑聲淹沒在學生們的聊天聲中，他稍微往她靠近點：「怎麼可能忘記，我當舞蹈老師，有一部分是因為妳的關係。」

　　「我？」

　　「對，國二的時候，不是有個才藝比賽嗎？妳也在台上吧。」得到對方的附和，何澄佑微揚起嘴角：「我想說妳好像很喜歡跳舞，也開始對舞蹈有興趣，高中加入熱舞社後，發現或許能往這條路走。想不到現在我是個舞蹈老師，放在以前，我可能沒辦法想像。」

　　「現在我也想不到，以前到底為什麼有勇氣去跳舞，還自以為是編舞給大家跳。」蔡予軒想到當時的場景，害羞的低下頭，將臉埋在雙腿間。

　　「我聽其他人說，妳記舞速度很快，幾乎是看兩、三遍就會了。」

　　「是沒錯，但會記舞不代表會跳舞，比賽的光碟早就不知道塞到哪裡去了，我一定要毀掉它。」她再次崩潰摸著耳垂，想讓燥熱的溫度稍微降溫。

　　「妳好像忘了，當初老師給每個參與比賽的人一份，妳毀了它，我這裡還有。」何澄佑幸災樂禍笑著。

　　聽聞，蔡予軒馬上抬頭，咬牙切齒：「丟掉，毀掉，二選一。」

　　「很抱歉，那是我的東西，主人想留就必須留下。」

　　「你這大壞蛋！」

　　笑鬧一陣後，不再關注那片光碟到底要做什麼處理，何澄佑終於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不過為什麼沒繼續跳了？看得出來妳是真的喜歡。」

　　「大概就是沒什麼動力，還有點自卑吧。升上國中，發現比我厲害的人多得是，沒必要拿出來丟人現眼。」蔡予軒仍然盯著中央正進行躲避球比賽的班級，無所謂的說：「你剛剛說的才藝比賽，原本我沒想要參加，只是同學找了就加入。那時根本不知道在跳什麼東西，歡呼聲也是給同隊的男同學，他們的武術才是重點。」

　　兩人迎來到這裡的第一次沉默。

　　其實他們交往時，更多是靠紙條溝通，就算面對面也是何澄佑為了鬧她把東西藏起來，或是要借文具，很少有機會聊天。因為他們的身分特殊，只要站在一起難免是同學們的起鬨聲，而且小時候根本不懂要怎麼跟男女朋友相處，蔡予軒覺得這陣子聊天的頻率比起小學來得更多。

　　良久，何澄佑下定決心開口：「下次要不要來我們舞蹈教室？」

　　「……你是想看我笑話嗎？」

　　「不是啦。」他被蔡予軒哀怨的語氣嚇了一跳，連忙解釋：「就是來看看吧，而且我覺得我們需要向妳請益怎麼讓小朋友乖乖上課。」

　　「你是教小朋友的？」

　　「也有大人，可是小朋友……」何澄佑看起來真的非常煩惱，雙手往後一擺，撐著後面的地板，頭一仰說：「我們的舞蹈教室開了三年，對於小朋友還是只能用糖果誘惑，有些小朋友一定要有家長陪，這樣不只老師，連家長也很困擾。」

　　「嗯，是可以，你們都喜歡小朋友嗎？」

　　「就是喜歡才專門開小朋友的課，但喜歡跟怎麼教是兩回事。」

　　「確實。」

　　突然，一名學妹跑到他們身前說：「學長、學姐，老師叫你們。」

　　望著站在老師群中的班導，兩人面面相覷，何澄佑率先起身，對她伸出手：「走吧，總覺得要做苦差事了。」

　　蔡予軒微愣幾秒，才小心翼翼將手放在從來沒牽過的手上，看似不經意，何澄佑也很快就放開，但那個瞬間，她感受到一絲顫慄。

　　她想著，完了，是真的要栽在這男人手裡了。

第二章、初冬的初戀 (03)

　　　　不算是苦差事，只是在大隊接力時，幫忙確認棒次及整理順序，不要讓接下來交棒的人找不到自己的班級，同時避免碰撞事件，何澄佑與其他老師到對面，蔡予軒則是在離司令台比較近的跑道。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有點大，還好是最後的比賽。她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在冷氣房度過的，偶爾發傳單，也是早上六、七點的事，現在接近中午的時間，陽光變得非常熾熱，她實在無法忽略生理上的暈眩。

　　但看到小學妹和小學弟們努力奔跑、準備時緊張的模樣，她好像忘了頭暈這回事，跟未上場的學生們說加油。經過幾次的比賽，各年級的名次出來了，鬆口氣的同時，暈眩隨之而來，她覺得必須先找個地方坐才行。

　　「還好嗎？」剛坐下，何澄佑聲音便傳來，她搖搖頭表示沒事，但他眼裡還是充滿擔憂。

　　「妳一定很少運動，身體變差了。」班導到兩人身邊，調侃的說。

　　「我也覺得，以前的身體真的不錯。」

　　她記得每次升旗完，不管男生女生，整個班級都要跑步，大多是從兩圈起跳，跑完還要做仰臥起坐與伏地挺身，班導一視同仁，並沒有因為是女生就給優待，除非女生穿裙子的時候，才會跳過可能會曝光的運動。比起現在這種病懨懨的樣子，那時候的她，健康狀況確實比較好。

　　運動會結束後，學生們在原地解散，他們跟著班導到「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是地下停車場旁的一間小教室，裡面有撞球桌、桌球桌，好幾張沙發及一些沒用到的教具。通常一群熟識的老師沒課會聚在這裡，泡茶、抽菸、聊天，而他們小學時的打掃區域就在這裡和一旁的自然教具室。

　　蔡予軒坐在椅子上，何澄佑跟企鵝老師借杯子，倒了杯水給她。陸陸續續有其他老師到這裡，有的看電視，有的打撞球，班導坐在原地，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打轉，最後將目光固定在她身上，她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記得妳以前沒這麼瘦，為什麼現在只剩下骨頭？」

　　「哪有這麼嚴重，是瘦了點，但也沒老師說的那麼誇張。」蔡予軒抿唇一笑反駁道。

　　「不，我同意老師說的。」何澄佑在一旁點頭附和。

　　「你以前也沒好到去，別說我。」

　　「但現在不一樣。」何澄佑拍拍自己的胸膛，略顯驕傲：「我可是有胸肌、腹肌的人。」

　　班導疑惑的問道：「我記得以前很少看到你們說話。」

　　兩人四目相對，何澄佑不好意思搔搔頭：「嗯，以前是男女朋友，要是靠得近一點，就會有人開始起鬨，老師應該知道，小學時期的男生最幼稚了。」

　　「那你們幹嘛在一起？」

　　「因為喜歡，自然而然在一起了，但畢竟是初戀，問題很多，我們都在學習。」

　　蔡予軒聽到回答，傻愣愣盯著他看了幾秒，便低下頭喝水。沒想到，何澄佑的想法與她近乎相同，他們都在學習，學習怎麼去喜歡一個人，學習怎麼當一個好的另一伴，儘管最後的結局不甚美麗，但至少對她來說，印象是最深刻的。

　　其他老師邀請他們一同打撞球，蔡予軒因為不舒服婉拒，她坐在旁邊看他們玩。凝視著何澄佑帶著自信微笑的側臉，不禁陷入回憶。

　　她是個內向、慢熟的人，最討厭熟悉一個班級後卻要把同年級的學生打亂再編班。但是，至今仍然感謝當初把她分配到這個班級，大概一生都不會忘記。

　　班導在第一天說了很多規則，蔡予軒立刻意識到，這個老師與以往的不同。對學生好規好，但做錯事一樣有懲罰，那時候體罰問題還不嚴重，上課話多讓他們維持伏地挺身的預備姿勢，因為他說，學生多話，浪費他的力氣打學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既然這麼有活力，那就消耗它。他們養成每天升旗完的運動，雖然那個時候會抱怨，但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是變好了。

　　以為這次會很慢才能融入班級，但看到陳妍貞的時候，她內心小竊喜了一下。因為兩人曾在同家安親班，她們坐在一起，是安親班老師的偏心對象，每次全班被懲罰，老師都會再把兩人叫到旁邊的小教室，給她們另外講道理和安慰。而且陳妍貞是真心對她好，願意分享一切難以啟齒的話題，也願意幫她教訓當時是男朋友的何澄佑。

　　班上還有另一個她的熟人，叫做江錦衛，是英文補習班的同學。他、何澄佑與另個男同學江克也很快變成三劍客，三人鬧是一起鬧、玩是一起玩，就連欺負她也非常一致。剛開始，她與何澄佑的距離就是這樣，不遠也不近。

　　等她意識到喜歡，便對何澄佑的欺負異常難為情，卻不想掃他的興，繼續任由三劍客使壞。她跟陳妍貞說這件事，小學時期的女生最喜歡幫忙，陳妍貞下意識說會幫她，但蔡予軒不知道這種事情其他人能幫上什麼忙。

　　終於有一天，在陳妍貞的鼓勵下，她寫下告白的紙條，放學時交給何澄佑，希望他不要給別人看到，那人感覺到她的異狀，難得不開玩笑，點點頭表示會回家看。她的告白，是帶著以後見面會尷尬、做不了朋友的覺悟進行的，怕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卻忍不住幻想他的回應。

　　第一次的告白，以失敗告終。何澄佑帶著一點歉意將紙條遞給她，靦腆笑了一下，委婉的拒絕話語中，帶著可能性。

　　「我們再多相處吧，我還不太了解妳，怎麼回覆妳？」

　　蔡予軒燃起一絲希望，但她知道，太逼緊對方反而會讓最後的希望破滅，小心維持兩人之間的平衡。紙條一張接一張，從原本不知道哪裡生出的破碎白紙，到完整的一大張信紙，內容越來越豐富，互相知道的也越來越多。

　　她想著，最後一次，這次說完就不說了。

　　「我還是喜歡你。」

　　簡單的幾個字，讓她心神不寧，是怕再次被拒絕，也是怕可能真的做不了朋友。或許，她以後只能將對他的喜歡藏在內心深處，放到腐朽，再也開不出一朵花。

　　所以她才說，她對愛情的勇氣，早就在那個時候用完了。

第二章、初冬的初戀 (04)

　　「我也喜歡妳，做我女朋友吧。」

　　這是何澄佑給出的回應，她坐在書桌前，不可置信的同時，無法壓抑內心的狂喜，對一張平凡無奇的紙條傻笑。兩人剛成為男女朋友時，見到彼此都有些害羞，不敢直視對方，陳妍貞和江錦衛發覺不對勁，他們只好將交往的事說出來。

　　蔡予軒覺得他們足夠低調，但很快變成班上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不過無所謂，因為江克也同樣交了女朋友，集中的焦點能稍微分散，兩對情侶成為眾所皆知的存在。

　　沉浸在心意相通的喜悅中，突然接到老師與同學的跳舞邀約。她記不清是怎麼答應的，除了虛榮心作祟，也真的是喜歡跳舞，還以為上台後會緊張得忘記動作，或是腦袋一片空白，但出乎意外非常順利，甚至以往只要站在台上就找不到焦點的雙眼，都顯得不慌亂。

　　她喜歡跳舞的自己，比起以往更有自信。班導看出這點，慫恿她參加一個國小之間的選拔比賽，另一位參賽的女同學叫陳怡玲，是江克也的女朋友，兩人各自準備，也會替對方檢查哪裡可以更好。她找了常一起跳舞的同學，陳怡玲倒是毫不客氣找了三劍客幫忙，三人嘴裡雖然說著不要，但還是認真練舞。

　　蔡予軒每次經過那群人，總會有點小失落，她太膽小了，不敢找何澄佑幫忙，怕無法公私分明，怕何澄佑嫌棄，卻又慶幸不在同一組，能這樣偷偷看著也不錯。

　　最後一年問題是最多的。

　　先是收到江錦衛的告白，看他一臉難為情把紙條遞給她，當看到內容，她詫異的愣在原地。好像可以理解當時收到信的何澄佑是多麼錯愕，曾是過來人，知道告白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她小心翼翼寫好道謝與拒絕交給江錦衛。

　　婉拒後的隔天，三劍客還是如同以往，江錦衛對她的態度並沒有不同，而從他的回信看來，他已經把告白的事跟何澄佑說了，再三猶豫，她認為還是得親自告訴何澄佑。雖然他平常看起來雲淡風輕，是個好好先生，其他男生鬧她，也從來不說什麼，還會一起加入，但不能確定隱瞞會有什麼後果。

　　「妳希望我生氣嗎？說不希望也來不及了，我真的很生氣。」

　　比起告白，蔡予軒更加訝異他生氣了，接下來的幾天，何澄佑真的像信上所寫的一樣，心情很差的樣子。她慌了，信怎麼寫都不對，千言萬語僅能化做一句對不起。陳妍貞知道他們最近的情況不對，在打掃自然教具室時，找了理由出去，留下兩人。

　　她不敢說話，靜靜的將裝有動物標本的塑膠罐擦乾淨，隨後聽到身後一聲嘆息，腳步聲往她的方向走來，最後停在她身旁。

　　「妳知道我生氣的原因嗎？」

　　「……不太清楚，但你生氣了。」

　　何澄佑反倒笑了，這幾天的憤怒，在此刻化為灰燼：「不知道還跟我說對不起嗎？」

　　「不想要你生氣。」

　　蔡予軒聽到何澄佑的自白，他氣得是好朋友喜歡上自己的女朋友，也氣她可能不打算告訴他，一想到這麼重大的事情可能被兩位當事者隱瞞，他就非常不高興。

　　「我是妳男朋友對吧？」

　　「對。」

　　「那以後要記得，被告白這種事一定要跟我說，不需要想對方是我的誰。他喜歡妳是你們的事，身為我的好朋友，他的行為帶來的後果就是我跟他的事，清楚嗎？」何澄佑皺起眉頭，鄭重其事的說。

　　冷戰是從這時候開始的，蔡予軒不知道他們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不能像以前一樣？直到上了高中，才清楚意識到，對人缺乏安全感與信任是主要原因。何澄佑對她越好，她就越任性，越想從對方身上得到想要的。

　　儘管兩人的狀態每況愈下，何澄佑卻仍堅持幫她買早餐，就算在冷戰，她還是能看到桌上熱騰騰的食物。只是每看一次，心就酸一次，她想著就這樣吧，不適合的人趁早分開也是好事，只是做好的心理準備全被何澄佑的示弱打壞，她心軟得再次接受，成了惡性循環。

　　畢業前一個月，她忍痛提出分手，理由冠冕堂皇，說升上國中的他們必定會走上分離，長痛不如短痛，現在分開比較好。何澄佑幾天沒有回信，也沒有疏遠，她都懷疑是不是沒看到信。等到最後一次段考結束後，何澄佑終於回信。

　　「一定要分手嗎？不管我說什麼都挽留不了妳嗎？」

　　蔡予軒深呼吸一口氣，寫下「對不起，是我的問題」，再次回信是兩、三天後的事。還記得是星期五，那天下著毛毛細雨，她到廁所回想何澄佑方才拿信的手用力得泛白，預料到答案是什麼，根本是看準他從來不會拒絕她的任性。

　　「我知道了，那妳要讓我看看，沒有我也可以過得很好，早餐記得買也要記得吃。再回最後一封信給我。」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整理好情緒回到教室，剛好與何澄佑對上眼，他們愣在原地幾秒，同時撇開視線。放學時，沒帶雨衣的三劍客被老師罰青蛙跳，她的路隊下樓後，幾個女生脫掉雨衣，嘴裡說穿起來好麻煩，何澄佑和江錦衛走在她們身後。有人想要上廁所，大家都不急，在走廊上邊聊天邊等待，蔡予軒想了一下，還是把雨衣脫下，其他人問起，她無奈笑說很熱，何澄佑則皺起眉頭。

　　原本出了校門，他們就該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前進，但今天何澄佑卻跟江錦衛說想要走不一樣的路，變成與她同方向。她走在前方，侷促的咬著唇，不過站在即將與他們道別的路口，她也無心去注意何澄佑了。

　　紅燈進入倒數，蔡予軒瞠目看著對面的人影，緩緩轉過身，走到離馬路較遠的那側，何澄佑幾個人剛好可以擋住她。

　　同路的女同學問怎麼了，她略顯不安的說：「想到有東西要買。」

　　「是小婷的女兒嗎？」一道聲音打斷他們的聊天聲，是一名婦人，雙眼有一抹光，她心想絕對不是好事。

　　蔡予軒深呼吸一口氣，無力的扯起嘴角：「對。」

　　婦人眼裡的光更加明顯，自來熟的握住她的手，激動的說：「我是阿嬤，妳長這麼大了。」

　　「呃，請問有什麼事嗎？我等等要跟同學去買東西。」她想抽回手，無奈對面的人抓得緊，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

　　「妳都長這麼大了，當年都是妳爸爸對不起妳媽媽。」婦人眼角擠出一絲淚光，掛上想讓人同情的表情，聽到這話，蔡予軒的身體更加僵硬，抿抿唇等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妳媽媽在家嗎？」

　　何澄佑等人都發現蔡予軒散發出低氣壓，不動聲色的站在旁邊。她眨眨乾澀的眼睛，哭笑不得，雖然早明白婦人最終目的，卻還是配合演出，難道不孝順嗎？

　　「她最近在男朋友家，所以不會回來。」

　　話一出，她眼睜睜見到對方眼裡的那抹光熄滅，取而代之是無地自容的尷尬，還有嫌棄的眼神。婦人放開她的手，想說些讓自己脫離這種狀況的窘境，她瞥向行人燈，就要亮了。

　　「有事打電話吧，她在家的時間不固定。我先走了，再見。」她踏出步伐，停頓了一下，轉過頭問：「請問，您知道我的名字嗎？」

　　婦人瞪大雙眼，嘴巴開開合合卻沒說出半句話，蔡予軒輕笑著對她點點頭：「再見。」

　　一行人沒有說話，走到不遠處，蔡予軒望向方才婦人站的位置，已經沒有人影。她勉強勾起嘴角對他們揮揮手，指著另個方向說要走那裡，下星期見。

　　她到便利商店買幾樣微波食品當作晚餐，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有點濕潤，在與他們道別時，她清楚看見何澄佑眼裡的心疼與不解。

第二章、初冬的初戀 (05)

　　「予軒？予軒？」

　　蔡予軒回過神，發現何澄佑彎下身與她平視，雙眸裡寫滿擔心：「妳還好嗎？還有哪裡不舒服？」

　　「沒、沒有，我很好。」她尷尬的摸了摸髮鬢，看到撞球遊戲已經換人玩，疑惑的問道：「你不玩了？」

　　「我本來就不太擅長，玩幾局就夠了。」何澄佑將撞球桿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聳聳肩笑道：「要去吃飯嗎？」

　　她點點頭，兩人跟老師們道別，班導再次給蔡予軒一個擁抱，提醒之後的同學會要記得到場。走出校門，她想到方才回憶裡的畫面，附近的街景沒什麼變化，只是現在他們長大了，重新踏在熟悉的路上，有點懷念。

　　自從上次向何澄佑提到走路的問題，他就不走在前頭，而是配合她的步調走在身旁。他們安靜的走去附近的餐廳吃飯，點好餐坐定位，何澄佑替她將筷子、湯匙用衛生紙擦拭乾淨。

　　「剛剛在想什麼，發呆這麼久？」

　　「跟你在一起還能想什麼？」蔡予軒抿唇無奈的笑著，她認為這個提示很明顯了。

　　「還記得妳告白的時間點，差不多在十一月的時候。」何澄佑揚起嘴角：「老實說，我真的沒想過，就像陳妍貞說的，我們兩個應該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蔡予軒摀住臉，雙耳發紅：「跟你告白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我到底怎麼敢啊。」

　　「因為妳的勇敢，才有接下來的事，沒什麼不好的。」

　　「不啊……」她低聲的喊道。

　　「嗯？有什麼就說吧。」

　　她放下雙手，癟著嘴不看對面的人，深吸一口氣說：「我太任性了，帶給你的只有傷害，一點都不好。」

　　何澄佑愕然的盯著她，這段感情，在外人看起來可能很荒唐。張尚仁曾經對他的惦記訕笑不已，認為他把小學生的愛情看得太重要，搞不好初戀根本不記得這段往事，只有他一人，交過兩任女朋友，仍然把她放在內心最深處無法撼動的地位。

　　蔡予軒提出分手是在預料之內，那陣子不管是誰都累了。他有個表哥跟他差十二歲，當時已經結婚了，每次看到他對妻子無條件理解與包容，希望對蔡予軒也這樣做，他高估自己的能力，給不了全然的信任與安全感，更何況他們還是小學生，未來的日子很長，或許畢業後他們就真的散了。

　　他刻意不回信，想讓兩人的關係維持久一點，諷刺的是，那是他們最平靜的一段時間。何澄佑還是答應分開，在她脫掉雨衣淋雨，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身分去提醒她，故意與江錦衛走同條路，眷戀的望著前方的人，在所謂的「阿嬤」與她說話時，他感受到她全身僵硬，嘴角的笑容非常勉強。

　　當他看到蔡予軒回頭跟他們說再見的神情，還有狼狽逃離的背影，他後悔了，後悔包容她最後一次任性。升上國中，兩人樓層不同，他偶爾會看到她，才藝比賽上跳舞的身影讓他突然對舞蹈有興趣。

　　國中畢業後，蔡予軒像人間蒸發一樣，他想緣分就到此為止了。高中加入熱舞社，找到跳舞的樂趣，就這麼一直跳下去。小學同學會在這幾年的時間一直有舉辦，每次去都沒見到想見的人，等他當兵回來後，終於有她的消息，好幾次她與班導的合照出現在動態，他卻沒有膽子加她好友。

　　看著照片上的女孩，與記憶中的她有點對不上，以前的標準身材、臉上的嬰兒肥、接近健康的膚色，可是皮膚白了不說，連體重都看得出來瘦了很多，一副病懨懨的，小圓臉成了瓜子臉。

　　他一直偷偷觀察，時常看到她與學生的合照，明明快三十歲的人，跟高年級或國中生站在一起毫無違和感，比起自拍，更多是外出的照片，他常跟朋友旅行，想說出門是件好事，但看到下面留言區，發現她是一個人，顯得有些詫異。

　　膽小、喜歡成群結伴的女孩從什麼時候習慣一個人呢？

　　他跟高中的女朋友交往三個月就分手，大學時與林宜欣也差不多時間，她們在分手的時候都問了一句：「你確定喜歡我嗎？你心裡好像不是我。」

　　而第一時間出現在腦海裡的是蔡予軒，他放棄掙扎了。蔡予軒羞澀的告白紙條至今還留在他的皮夾裡，既然當初是她拿出勇氣，那麼這次換他了。何澄佑與她連絡，但舉辦的同學會她還是沒來，不禁感到失落。

　　「予軒不太會講話的人，為了你想出這麼多話題，才漸漸讓你喜歡她。現在，你要放棄了嗎？」陳妍貞雖然畢業後沒跟蔡予軒有過聯繫，但她不會忘記那個害羞的小女孩，雙眼堅定的告訴她喜歡上一個人。

　　當然不放棄，等待果然值得，蔡予軒的種種表現在他眼裡，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他還有機會，只要把握住了，就沒有不可能，他有一輩子可以等她回頭、等她願意將未來交給他。

　　良久，何澄佑明亮的雙眼飽含笑意與情意，伸手揉揉她的頭：「那些不算傷害，只是我們兩個人不懂得怎麼去愛，不是妳的問題。」

　　「但不可否認，確實傷害到當時的你，不是嗎？」

　　「予軒，妳提出分手對我們都好，那個時候再繼續下去，可能現在我們就不會坐在這了。」何澄佑嘆了一口氣。

　　蔡予軒望向他，微微皺起眉頭，雙眼充滿不解。她預想很多何澄佑會有的反應，可能是原諒、是不當一回事，但現在平淡、早知道的模樣，完全不在她預測之內。

　　何澄佑手撐著下巴，帶著寵溺的微笑說：「我好像能理解妳告白時的心情。」

　　「什麼？」

　　「予軒，我還是喜歡妳，這次換我等妳了。」

第三章、再，悸動

　　青澀的愛情裡，對你的喜歡可能只有百分之八十。
　　甚至在成長的過程中，我懷疑那個時候的喜歡不過是一種迷戀罷了。

　　直到你站在我面前，用記憶中的那雙眼睛認真訴說愛意，我終於明白，那些自我懷疑才是假的，只有喜歡你的那顆心，是真實的。

第三章、再，悸動 (01)

　　今天是小學結業式，該做的還是要做，因為暑假作業提早拿到，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解決多元題型。蔡予軒送完最後一位學生，與家長寒暄幾句，打卡下班，跟同事們將鐵門拉下、道別，轉過身，便看到一臉燦笑的何澄佑，她無奈的對他揮揮手。

　　經過上次無預警的告白，蔡予軒從原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到現在能平淡接受他的接送，還得感謝他努力不懈外加厚臉皮纏著她，才減緩那些不知所措。

　　「學生放暑假了嗎？」何澄佑邊替她開車門邊問。

　　「對，要開始上早班了。」

　　「大約幾點下班？」

　　蔡予軒繫好安全帶，瞇起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我突然好奇你的上班時間，這裡跟舞蹈教室有段距離吧，為什麼可以每天都來？」

　　被問到的人選擇裝作沒聽見，踩下油門，她也不是好被唬弄的，不滿喊道：「何澄佑。」

　　「我沒有翹班，相信我。」

　　「不回答，我很難相信你。」

　　「就是調個班而已。」何澄佑乾笑幾聲，感受到強烈的視線後，垂下肩膀說：「請其他老師幫我撐一下，送妳回家後，我再過去。」

　　「不需要這樣，一天沒接我也不會怎麼樣，請你好好上班，好好對自己的學生負責。」

　　「知道了……」

　　蔡予軒覺得能看到何澄佑喪氣的耳朵和尾巴，像隻被拋棄的大型犬，心軟的壞習慣又來了，畢竟他也是為了與她碰面，開始思考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

　　「我有跟你說過安親班的工作只做到八月嗎？」

　　「沒有。」

　　「肯定也沒跟你說，之後我要跟朋友開咖啡廳吧。」她望向正在開車的人，感覺這傢伙正在鬧彆扭，嘆了氣說：「暑假這兩個月，下班時間比較早，我去舞蹈教室找你，咖啡廳離舞蹈教室很近，走路十分鐘就到了，懂我意思吧？」

　　車子緩緩停在斑馬線後面，過幾秒，何澄佑才緩過神說：「妳說什麼？」

　　「沒聽到就算了。」

　　「我聽到了、聽到了。」何澄佑揚起嘴角，略為興奮的說：「妳要來之前，先問我在不在，別什麼都不說就跑來，知不知道？」

　　「知道，我不是小孩了。」

　　解決何澄佑的心頭大事，接下來就是蔡予軒了，待會兒他們要去何澄佑舞蹈教室的聚會。她其實忘了為什麼會答應，大概是何澄佑說其他人會帶朋友去，還有那雙期待的眼睛，無法拒絕。

　　就像江錦衛的告白，她理解，同樣也能理解何澄佑下了多少決心當面告白，沒有透過紙條、訊息，需要多大的勇氣。還記得她錯愕的盯著他許久，剛好服務生送餐來，緩解靜默的氣氛，但等到服務生離開後，兩人又恢復靜悄悄的狀態。

　　「予軒，我從來沒有忘記妳，一直喜歡妳。」何澄佑勾起嘴角，眼帶笑意說：「剛升高中那段時間，我很慌張，妳突然消失，一點消息都沒有，想著我們可能就這樣結束了。雖然交了女朋友，但她們在分手提到，覺得我心裡有別人，我就知道慘了，因為我能想到的都是妳。」

　　「你……」

　　「就像妳對我的告白，現在我也要跟妳說，不是馬上要給答案，甚至想觀察看看再說都可以，但至少別讓我找不到人，好嗎？」

　　她過於震驚，消化完突如其來的訊息，抿抿唇說：「我、我要想想看，這太意外了，我以為我們……」

　　「以為小學的愛情不是愛情嗎？」她抬頭望向正在輕笑的人，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何澄佑則是解釋：「不只妳，我朋友也這麼認為，當然，曾經的我也是。出社會後，我發現對前女友沒什麼感覺，但為什麼呢？妳也是前女友，為什麼我看到妳會有心動的感覺呢？」

　　「你別一副雲淡風輕的臉講出這種爆炸性的話好嗎？以前的你才不會這麼肉麻。」蔡予軒抬手摀住自己發紅的雙頰。

　　「人都是會變的。」他聳聳肩，嘴角微彎，慎重的說：「不要急著給我答案，我會等妳。」

　　蔡予軒看著倒映在車窗上何澄佑的側臉，她比較想問的是，既然人是會變的，為什麼喜歡他的感情一點都沒變，還更加濃烈呢？而且他們從同學會到告白不過見幾次面，也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他怎能這麼迅速確定了？

　　如果被姚可穎知道，肯定會說她杞人憂天，喜歡就喜歡，想這麼多做什麼。沒辦法，就算得到何澄佑早知道會分手、說分手比較好的反應，她還是無法原諒小時候的自己，自私到無可救藥。這麼多年了，她還能記得何澄佑強裝鎮定的雙眼裡，藏著受傷及無可奈何的情緒。

　　他們到達聚會的烤肉店，一進門，何澄佑便接收到同事們的「問候」，瞬間店裡鬧哄哄的，好險是朋友的店，又是包場，沒有人會抗議他們的聲音太大。她站在他身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位短髮的女人掠過那些人來到她面前，笑臉盈盈的打招呼。

　　「妳好，我是林宜欣，是何澄佑的大學同學兼同事。」

　　「妳好，我是蔡予軒。」

　　「別緊張，大家都很歡迎妳。」林宜欣拉著她的手，說：「先來坐吧，別理他們。」

　　「哦，妳是阿佑帶來的女人啊，真看不出來他喜歡這款的。」剛坐下，坐在對面的男人饒有興致看著她。

　　「阿傑哥，別嚇到人了。」林宜欣皺著眉頭，又恢復溫和的模樣：「阿傑哥只是好奇，沒有惡意，想吃什麼先點，別客氣。」

　　「謝謝。」

　　「阿佑，不介紹一下嗎？」張尚仁勾著何澄佑的脖子，曖昧的看著與他進來的人。

　　何澄佑忍住想揍人的衝動，說：「她是我朋友，蔡予軒。」

　　「予軒小姐，妳到底怎麼跟阿佑扯上關係的，他跟妳的氣質明顯不符，該不會是被他騙了吧？」張尚仁擠開何澄佑，坐到蔡予軒身旁，她瞪大雙眼，像隻受驚嚇的小動物。

　　「呃，我……」

　　「啪」

　　「林宜欣，幹嘛打我啊？」張尚仁委屈得摸摸被打的額頭，身為動手的人，淡淡的說：「你嚇到予軒了。」

　　「我跟妳十年朋友，妳居然為了認識不到五分鐘的人打我？」

　　「跟予軒當朋友比你好多了，閃邊吧。」

　　經過一陣混亂，何澄佑終於能脫身，他坐在蔡予軒左側，望向她和林宜欣說話的神情，不自覺得笑了。在來之前就提醒他們，蔡予軒的話不多、很害羞，請林宜欣幫忙照顧，雖然被人鄙視一番，但看來是不用太擔心。

　　「你笑得超噁心的。」張尚仁嫌棄的推了推何澄佑，再認真打量起感覺與他們身在不同空間的女人：「說真的，她看起來更適合靜態的活動，你說她會跳舞，真的假的？」

　　「小學很常跳的，現在不知道，但我想讓她跳跳看。有些人的律動是天生的，更何況只要教個兩、三遍她就記起來了，應該不用太久的時間。」

　　「讓宜欣去教？」

　　「當然，難不成你教嗎？」

　　「不行嗎？」

　　何澄佑翻個白眼，沒好氣的說：「從剛才就在打量朋友女人的傢伙，我會放心給你教？別傻了。」

　　「我不是好奇嗎？」

　　「滾！」

　　不再理會張尚仁的哀號，何澄佑再次望向蔡予軒的笑臉，覺得能把她帶進自己的生活圈，是正確的選擇。

第三章、再，悸動 (02)

　　「在聊什麼？」打發其他人，何澄佑移到蔡予軒身旁，低聲詢問。

　　蔡予軒與林宜欣面面相覷，思考一會兒回答：「女生的話題，你不適合聽。」

　　「排擠我？」

　　「哪有，就是你不會感興趣的。」她抿抿唇，不滿的說：「不過你讓同事這麼辛苦，替你上課、替你安撫學生，這樣對嗎？」

　　何澄佑看到林宜欣狡黠的笑容，無奈的扶額，明明知道蔡予軒是多麼負責任的傢伙，他也想不通為什麼敢放任工作，連忙舉起雙手投降說：「我錯了，以後不會了。」

　　「天哪，何澄佑認錯了？是幻覺還是你吃錯藥了？」

　　「喂……」

　　一桌人難得看到何澄佑窘迫的表情，紛紛鼓掌歡呼，誇張的是還有人說要慶祝此刻，多點幾盤高級肉，更多的人望向她，神情充滿曖昧，一連串出乎意料的事情，蔡予軒的雙頰不禁染上緋紅，不好意思的摸摸耳垂。

　　「小妹妹，妳現在是做什麼的？」在歡樂的氣氛中，有個女人跑到她面前問道。

　　「我現在是安親班老師。」

　　「真的？那妳很會管小孩囉？」女人雙眼瞬間發射光芒，意識眼前的女孩滿臉疑惑，才想起還沒有自我介紹：「抱歉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劉曉曉，可以叫我姐姐唷！」

　　「妳好，我是……」

　　「我知道，阿佑的初戀情人嘛。」

　　「曉曉姐……」何澄佑嘆口氣將臉埋起來，希望他們別亂說話嚇到蔡予軒。

　　「不鬧妳了，我剛剛的問題還沒回答我呢。」

　　「我只是喜歡小孩，沒有到很會管，但我有答應阿佑要去舞蹈教室看看。」蔡予軒慌張的解釋。

　　「那下個禮拜，行嗎？我需要妳來解救我。」劉曉曉緊握住她的手，哀求著。

　　何澄佑望向她有些為難的表情，心中感嘆這傢伙還是老好人一個，不著痕跡將劉曉曉的手拔開：「曉曉姐，安親班暑假也有課，目前只有晚上可以來，不知道早上可不可以，等她確認好，我再跟妳說吧。」

　　「好吧，希望妳可以來。」

　　劉曉曉遺憾的離開，正當何澄佑稍微放心的時候，林宜欣在一旁問：「予軒，妳不喝酒嗎？」

　　「我不會喝，也不太喜歡酒的味道。」

　　「一次都沒喝過？」

　　「嗯，沒有。」蔡予軒顯得有些過意不去，但這是她堅持的原則，不打算打破它。

　　林宜欣也沒打算逼人喝酒，打從一開始，她就很喜歡蔡予軒，是不同風格的女孩，在她周圍沒有過的類型，非常討喜。

　　何澄佑看了眼時間，說明蔡予軒還要上早班，十幾個人的再見非常有力，她揮揮手與他們道別。這是出社會後，第一次跟這麼多人聚會，而且看得出來何澄佑人緣極好，從小喜歡鬧人的習慣可能到了長大仍繼續，所以同事們看到他說不出話的樣子才這麼開心，她是不意外，畢竟在小學時，他就很受歡迎。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怎麼？」

　　蔡予軒低頭猶豫了一會兒，轉頭盯著正在開車的人：「你的同事應該不會突然有人衝出來說，我喜歡何澄佑，妳不要跟我搶之類的吧。」

　　「哈？」何澄佑完全不明白她怎麼會想到那理，眨眨眼睛表示不解。

　　「因為我不太相信你會沒人喜歡。」

　　半晌，何澄佑沉聲問道：「那妳呢？」

　　「嗯？」

　　「老實說，我也不相信妳沒人追，比起妳的疑慮，我需要擔心更多。」

　　「是真的沒有，我本來認識的人就不多，還是邊緣人，你可以放心。」

　　「有這麼誇張？以前國中看妳常常跟一群人走在一起，有這麼邊緣嗎？」

　　蔡予軒微愣幾秒，接著望向車外，街景快速飛逝，淡淡的說起以前的事：「你說國中嗎？那個時候我自認為對同學們不錯，他們對我也不差，你應該有經歷過吧，認乾哥乾妹，還有什麼老公老婆的。但我感覺到他們只是順便對我好，那些人打從心底想要照顧的人，其實是我最要好的同學。」

　　「畢業後，偶爾會聊個天，想說維持這種距離也不錯，有人邀請我參加國中的園遊會，他們仍然是成群結隊，只有我格格不入，但還是相信我們是朋友。直到有次他們之間沒溝通好，有人問我知不知道同學會的事，我說不知道，主辦人隔天跟我說，不是故意不邀請，只是時間地點還沒訂好。我想，自欺欺人該結束了，刪了所有聯絡方式，到這地步沒必要自討沒趣。」

　　何澄佑在開車，因此無法去看蔡予軒的表情，他僅能雙手握緊方向盤，抑制所有驚訝的情緒，聲音略顯嘶啞的問：「之後還有跟他們碰過面嗎？」

　　「沒有，也沒必要了吧。」她無所謂的聳聳肩，像是想起什麼，說：「還記得曾鈺燕嗎？」

　　「記得。」那是他們的小學同學，只不過他與她沒講過幾句話，她在班上的評價是天生公主病，喜歡叫人幫她做事，所以很多男生不喜歡她。

　　「在國二的時候，她排擠我跟另外兩位同學，不准其他人跟我們說話、靠近我們。最無語的是，到現在還不知道，是犯了多大的錯才需要將我們像病毒一樣隔離。」她輕笑幾聲，回想起來沒有多痛，倒是覺得很幼稚、很好笑。

　　「……其他人呢？妳的那些乾哥或是好朋友呢？」

　　「曾鈺燕不在的時候，他們會跟我說別理她，等她回來後，她怎麼說他們怎麼做，不過我可以理解，要是我，也會為了減少麻煩選擇配合。」蔡予軒露出苦澀的微笑，繼續說：「但那些人忘了，比起我們這些小透明，他們可是班上的中心人物，成績好、人緣好，曾鈺燕可不敢動他們，所以真的不聽話，也不會出事。現在想想，算是我們放任她。」

　　「沒想過跟其他人說嗎？」

　　「要說什麼？大家有眼睛能看得到。她還邀其他班的人到走廊，指著我跟他們說，就是她，那段時間我不太敢出教室，什麼時候被打都不意外。不過還是有人幫忙，一個比她在外更加有影響力的女生，不顧她的警告偏偏要靠近我，但我跟她沒有很熟，有點諷刺吧。」

　　「維持多長的時間？」

　　「沒有很久，一個禮拜還是兩個禮拜，她玩膩了，突然把我們叫出去說了一大堆，我才發現她不滿的是另一個人，至少她找不出對我能有什麼不滿。」

　　蔡予軒似乎想到當時的事，嗤笑的說：「不誇張哦，一進教室就跟川劇變臉一樣，馬上拉著我的手表現一副超親密的樣子。但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逃不過她的監控，無力拒絕她任何一個請求，靠著看她臉色過日子，那段時間真的太累了。」

　　何澄佑想起國二時，他的教室在蔡予軒的樓下，從他的角度，只要靠近走廊的花圃就能看到她。有陣子他時常見到蔡予軒一個人靠在圍牆邊，望著遠方發呆，而曾鈺燕會拉著她不知道走去哪。

　　明明小學時期蔡予軒不喜歡跟曾鈺燕走在一起，因為覺得每次要義務性幫她做事很煩，但看她們在國中時好像還不錯，他想，可能兩人的關係有改變，卻沒想到發生這種事。

　　「難過嗎？」

　　「那個時候很難過，非常難過，所以做了些不好的事，結果被老師發現了。」蔡予軒望向前方就是她家，但駕駛座的人突然緊急煞車，她即將撞上前方的手套箱，何澄佑連忙伸出手隔絕碰撞。

　　「沒事吧？有沒有撞到？」何澄佑的聲音染上一絲慌亂。

　　「沒事，你幹嘛突然煞車啊？」

　　何澄佑抿抿唇，低聲問道：「不好的事，是什麼不好的事？」

　　蔡予軒轉過頭望進深邃的雙眸，他眼裡有答案，也有一絲僥倖，這次她沒有躲開，因為得慢慢讓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記憶中的小女孩，她微微揚起嘴角：「就是你想的那樣，自我傷害哦。」

　　藉由車外的路燈，她清楚看見，何澄佑錯愕的神情裡，更多的是心疼與後悔。

第三章、再，悸動 (03)

　　教室白板寫上七個注音符號，底下坐著六位即將升上一年級的小朋友，蔡予軒忍不住想用娃娃音說話，但她知道不行，身為老師需要有老師的樣子。原本的學生交給助教，即將交接工作的新老師則站在一旁協助。

　　其實剛從幼稚園畢業的小孩是最難教的，他們習慣自由、午休時鋪棉被睡地板、時間到了有點心的模式，但升上小學這些通通不適用，她要教導除了注音符號及數學外，最重要的規矩。

　　在確定上安親班前，她會與家長溝通，從對話得知，到底家長需要她為小孩做什麼，有些家長重視成績、有些家長認為功課寫完就好、有些家長反倒希望安親班能教小孩學會與同學相處，各式各樣的要求都有，只是他們不會明說，老師得學會觀察，在這裡六年，她也練就一身本領。

　　「予軒老師，學生好像很喜歡妳耶。」新老師郭慧君在下課的時候，語氣充滿羨慕。

　　「其實小孩用心跟他相處，他感覺得到。特別是高年級的學生，他們想要認同感，我可以跟他們當朋友，同時也必須尊重我是個老師。」蔡予軒簽好最後一本聯絡簿，笑著回答。

　　「我覺得有點難拿捏，尤其是現在的家長，該怎麼去跟他們溝通呢？」

　　「慢慢來，暑假會比較輕鬆，但我也會教妳怎麼做，所以別緊張。」她打起精神鼓勵著郭慧君。

　　她跟郭慧君一起走出教室，高年級學生剛下樓，伸手對她打招呼，有些跑到她身邊打小報告，說誰又惹老師生氣、誰沒帶作業，還有些人跟她說，晚上要跟爸媽去哪裡玩、家裡發生什麼之類的瑣事，每個她都認真聽，也認真回覆。

　　蔡予軒懂他們迫切想要分享的心情，現在的父母太忙了，很少有時間聽小孩說話，兩方待在家的時間不多，學校老師一次管理二、三十人也沒時間，學生唯一能訴苦、分享的人就是安親班老師。看著這些學生，她想小學能遇到班導真的太好了。

　　「予軒老師，妳是不是要離開了？」等人群散了一點，跟她比較好的學生問道。

　　「噓，主任要我不能說，你們知道就好，別在家長或者弟弟妹妹們面前說，知道嗎？」

　　高年級學生雖然頑皮，但他們能溝通，蔡予軒不擔心離開的消息會不會走漏，她只覺得無奈。主任是好心，不想讓老師的離開造成家長不好的觀感或是學生的出走，但家長與學生不是笨蛋，相信那套要轉到別分校的說法，所以幾個關係較為熟悉的家長在看到郭慧君與她一同出現後，心照不宣的表達感謝，也趁著郭慧君進教室後，問她相關的事情。

　　大部分的學生都回家了，下班時間一到，她跟其他老師打了招呼離開了。何澄佑果然沒有來，但是看到林宜欣的時候，她不由自主的瞪大雙眼。

　　「宜欣？」

　　「嗨，今天沒有高級專車，只有小綿羊唷。」林宜欣將安全帽遞給她，拍拍機車後座。

　　「為什麼？該不會……」蔡予軒愣愣的戴上安全帽，跨上後座，想著一面之緣的人不會無緣無故來載她，唯一的理由只有一個。

　　林宜欣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猜到後座的人在想什麼：「阿佑確實擔心妳一個人，但我想我們可以當好朋友、聊聊天，剛好我也沒課，就來接妳了。」

　　「妳……」

　　「予軒老師，再見。」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對她揮揮手，打斷她想說的話，無奈的要他們回家小心。

　　林宜欣輕笑幾聲，稍微放大聲音說：「看來妳很受學生歡迎啊。」

　　「還好啦，五、六年級的學生比較能以朋友的感覺相處，完全不怕我，但我上課他們都蠻聽話的。」

　　「我們這裡的小朋友完全不受控，有時候像在戰場一樣，超可怕。」林宜欣想到如同阿修羅場的上課畫面，不滿的抱怨道：「何澄佑那傢伙，既然知道妳是安親班老師，就應該趕快把妳叫來啊。」

　　「我真的沒有你們想像中的厲害，別太期待。」

　　兩人聊著天時間很快就過了，到舞蹈教室後，林宜欣把車停好，帶著她推開大門。比外面低的溫度，讓她不自主顫抖，站在櫃台的是一位留著長髮、穿著短上衣和破洞牛仔褲的女孩，看到她露出一副探究的神情。

　　「據女人第六感表示，身為我們的學妹，目前小晶喜歡阿佑哦。」

　　蔡予軒微愣幾秒，望向林宜欣，她對她眨眨眼睛，說：「但我個人比較支持妳和阿佑，畢竟我和他交往的時候，他心裡只有妳。」

　　「欸，交往？」

　　「妳還不知道嗎？不過放心，我結婚了，跟他在一起根本是我這一生中最荒唐的事。」林宜欣聳聳肩，滿臉嫌棄的想起兩人在一起的場景，不禁打了冷顫。

　　「宜欣姐，她是？」名為「小晶」的女孩站在她們面前，疑惑問道，蔡予軒看清掛在她脖子上的名牌，寫著游雅晶三個大字。

　　「她是……」

　　「予軒，妳來了。」何澄佑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帶著滿臉笑意與溫柔的神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點點頭。

　　「喂，你是把我當隱形人嗎？好歹幫你把人接來了。」林宜欣扯起嘴角，這傢伙是真的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謝啦，下次請妳喝飲料。」

　　「算了，反正給我們聊秘密的時間，挺好的。」林宜欣在離去之前，悄聲在何澄佑耳邊說了些話，他微微皺起眉頭，蔡予軒則乖乖站在一旁等候。

　　「阿佑哥，她是誰？」游雅晶的語氣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

　　「嗯，是我喜歡的人。」

　　不只游雅晶，連蔡予軒都驚詫的看著說話的人，她從沒想過何澄佑會大方承認，罪魁禍首假裝沒看到游雅晶不可置信的神情，將手裡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微微低下頭望著她。

　　「舞蹈教室有點冷，穿著。」何澄佑阻止她想拿下的動作，勾起嘴角，寵溺笑著：「還沒吃吧，我幫妳叫了便當，先進來吃。」

　　她害羞的不敢直視，留下游雅晶滿是失落的神情，跟著他走進休息室，除了林宜欣，還有張尚仁跟劉曉曉。一看到她，劉曉曉跑得比平常都快，拉著她的手來到餐桌前，何澄佑則在身後無可奈何嘆了氣。

　　「曉曉姐，妳有必要這麼激動嗎？會嚇到她的。」

　　「我一時高興嘛。」劉曉曉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對她說：「不好意思啊，我這人比較大剌剌的。」

　　「不用在意，沒事的。」

　　張尚仁鄙視看著何澄佑那副保護過度的模樣：「予軒小姐是大人，你是把她當小孩在照顧嗎？」

　　「我緊張不行嗎？你趕快吃你的，等等還有課。」

　　其他三人吃完晚餐就準備上課，劉曉曉出去前，讓她慢慢吃不用急，等他們出去後，休息室從喧鬧迎來安靜。她靜靜吃著便當，因為實在太冷，她把何承佑的外套穿上，將寬大的袖口往上捲起來，露出白皙的手臂。

　　良久，蔡予軒抿抿唇，埋怨道：「還說沒人喜歡你，一進門就收到大禮，以後是要怎麼進來啊。」

　　何澄佑微愣幾秒，笑了幾聲，揉揉她的頭：「這是小晶的習慣，很快就會換目標了。」

　　「什麼意思？」

　　「她上個目標是張尚仁，上上個目標是阿傑哥，再上上上個目標是某個來上課的學生，總之她對我們不是真的喜歡。」

　　「為什麼？」蔡予軒不明白游雅晶在想什麼。

　　「是故意的，為了引起真正喜歡的人注意，剛剛她喜歡的人就在櫃台。」何澄佑手撐著下巴，嘆著氣：「但阿耀對任何人都很冷淡，兩人認識這麼久，他完全沒感覺到小晶的喜歡。我們都勸她直接告白，但她不敢，就變成這樣了。」

　　蔡予軒想起方才似乎有看到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站在櫃台旁邊，但他看向游雅晶的眼神明明不是沒感覺，她微微皺起眉頭，轉向身旁的人。

　　「他們是不是誤會彼此了？」

　　「怎麼說？」

　　「那個男人分明是喜歡小晶的，雖然他冷冷的，但看得出來，他刻意把感情藏起來了。」蔡予軒思考了一下，說：「而且在小晶表現出喜歡你的時候，他不是很高興。」

　　何澄佑瞇起眼睛，望向正為別人感情煩惱的女人，想起什麼：「妳真的沒人追嗎？我覺得妳分析的很有道理，應該有很多經驗？」

　　「真的沒有，我發誓。」蔡予軒伸出三根手指頭，強烈表示自己說得都是真的，一旁的人挑了挑眉完全不相信，她癟著嘴解釋：「因為朋友常來問我，說我可以很冷靜看待事情，只講對錯，不會顧及他們的身分，所以很喜歡，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有被虐的體質。」

　　「好吧，暫時相信妳。」

　　再一次感受到頭頂傳來的溫暖，蔡予軒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從多年不見的朋友，變成曖昧。糟糕的是，她習慣男人的溫度與味道，就連身上的外套都不捨脫下。

第三章、再，悸動 (04)

　　看到安親班門外的人，蔡予軒忍不住想直接打電話給正在舞蹈教室的傢伙，這星期從林宜欣開始，劉曉曉、張尚仁和何澄佑輪流來接她，不是說可以自己去嗎？她嘆了氣，向其他老師道別後，走出大門。

　　「予軒姐，今天換我來接妳。」

　　游雅晶神情有些許興奮，第一次見面的敵意早就煙消雲散，接過安全帽戴上，跨上後座聽到前面的人說：「予軒姐，上次很抱歉，阿佑哥把我訓了一頓，請妳不要誤會，我沒有喜歡他。」

　　「我知道，妳跟……阿耀還好嗎？」

　　「是阿佑哥說的吧，我們從國中開始同班、大學同校，同學都笑我們像連體嬰。」游雅晶的聲音染上一絲悲傷，在風裡聽起來不真切：「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喜歡他的，不管我做什麼他都不會生氣，其他女生很羨慕我像是他的唯一，但當我說喜歡上別人，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覺得他不會喜歡妳，才不敢告白嗎？」

　　「有一點，也怕一告白就回不去了。可是我聽過阿佑哥跟妳的故事，我想勇敢一次。」

　　「……為什麼妳會知道？」

　　「是阿仁哥說的，好像之前阿佑哥喝醉，把所有事情都說了。」

　　蔡予軒默默低下頭，不打算去想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她先告白的事，出聲替游雅晶加油打氣：「不管結果如何，相信自己值得最好的。」

　　「謝、謝謝予軒姐。」游雅晶猶豫幾秒，語帶哽咽的回答。

　　「妳該不會哭了吧？別哭啊。」

　　等游雅晶停好車，蔡予軒拉住她，看著眼前的女孩雙眼通紅於心不忍，拍著她的背安撫：「妳有聽完我們的故事嗎？」

　　游雅晶搖搖頭，她微微揚起嘴角，說：「即將畢業時，我提出分手，阿佑拖了好久才答應我。」

　　「為什麼分手？」

　　「我的勇氣消失了，我沒有把握升上國中後，能跟他維持男女朋友的關係。那時候我一直想，反正到了國中，我們一定會分離，倒不如早點分。」

　　像是想起什麼荒唐的事，她輕輕笑說：「但我後悔了。升上國中後，再次看到他，我就後悔了，只是拉不下臉再去跟他說話，畢竟是我拋棄他、讓他傷心。」

　　「所以到這一年才聯絡嗎？」

　　「嗯，本來我不想回應他。」見到游雅晶瞪大的雙眼，她笑了笑：「沒騙妳，我真的打算不理他，因為我知道我還喜歡他，這麼多年了，還一直喜歡他。但我怕了，怕喜歡他的心情會擾亂現有的生活，怕我自作多情，怕突然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的世界，怕自己早就不是他記憶中的人。」

　　「予軒姐……」

　　「但我從來不後悔告白。」她握住游雅晶的雙手，像個知心姐姐一樣：「所以，我也不希望妳後悔，既然決定要做，就拚到最後一刻吧，我會永遠支持妳。」

　　游雅晶眼泛淚光，主動抱住她：「謝謝妳，予軒姐，真的謝謝妳。」

　　突然的親近，讓蔡予軒有些不適應，但還是慢慢地伸出手覆蓋住女孩的背。許久，名為「阿耀」的男人皺著眉頭走出舞蹈教室，眼神裡藏著一絲緊張，再看到她們後，似乎鬆了口氣，但眉宇間的皺褶仍未撫平。蔡予軒放開游雅晶，指了指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再對他點頭示意後，留下兩人談談未來。

　　透過玻璃窗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何澄佑雙臂環抱於胸前，露出無奈的笑容，等蔡予軒進門後，將外套披在她身上：「妳出現後，勸了這麼久的小晶和阿耀都能誠實面對自己，到底是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可能是時機剛好吧。」她聳聳肩，跟隨何澄佑一同進入休息室，眼前空無一人，疑惑問：「這個時間大家都有課？」

　　「今天星期五，課比要多，大家輪流休息，等下休息室沒人，要去看我教課嗎？」得到旁人的附和，何澄佑瞥了眼桌上的滷味，習慣性為她拆開筷子：「因為我不知道妳喜歡什麼，點了基本的，會太多嗎？」

　　「不會，你幾點要上課？」

　　「八點半，還有時間，妳慢慢吃。」

　　何澄佑吃東西很快，再加上等蔡予軒來的時間，他吃了不少，馬上把食物清空。他漫不經心的滑起手機，但內容是什麼他完全不知道，因為目光早已定格在蔡予軒身上，她吃東西很優雅，如張尚仁疑惑的，她看起來真的不太像會跳舞的人。

　　「對了，下星期三別來接我了。」蔡予軒想起什麼，連忙提醒。

　　「為什麼？」

　　「安親班的戶外教學，雖然四、五點就會回來，但不確定家長是否跟平日一樣這麼早來接。」她一想到戶外教學就頭痛。

　　「你們要去哪？」

　　「宜蘭冬山河。」

　　聽聞，何澄佑想了一下，扯起嘴角說：「不會這麼巧吧……」

　　「怎麼了？」

　　「員工旅遊，不能算旅遊，就是去玩一天這樣，地點也是在冬山河。」何澄佑搔搔頭，確認行事曆後，點點頭：「確定是下星期三，也太剛好了吧。」

　　蔡予軒嘆了一口大氣，為難的說：「你們記得要常擦防曬乳，第一次去的時候不知道，小朋友被曬得脫皮，害我趕緊去買蘆薈凝膠給他們擦。」

　　「妳呢？」

　　「我？當然也脫皮了，超級痛，但是小朋友肌膚比較細緻，怕他們會忍不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曬傷脫皮，卻沒時間在意，整顆心都在學生身上。老師們沒經驗，紫外線也是這幾年開始變化，以為長期在水裡，防曬乳只要擦個兩、三次，但都忘了，水會折射紫外線，因此回到遊覽車上時，大家的雙頰通紅，手臂發燙，她是最明顯的，感覺肌膚發熱、刺痛，更不用說小孩了。

　　那天跟家長提醒要記得弄蘆薈或冰涼的東西，皮膚會比較舒服，因為實在過意不去，買了蘆薈凝膠給學生，每天替他們擦，好像因為這件事，家長們對她更加信任了。

　　「要去的學生很多嗎？」何澄佑若有所思地問道。

　　「我們分校有六十幾人，不過今年多了升小一的，需要特別照顧。」蔡予軒抿唇，面露難色，其他學生她不怎麼擔心，就怕從幼稚園升上來的學生太興奮亂跑。

　　「人蠻多的，幾位老師？」

　　「五位，有個我正在帶的老師，要教她怎麼應付這場面。」她望見何澄佑正在思考的表情：「怎麼了？」

　　「沒有，吃完了嗎？要去上課了。」

　　何澄佑替她收拾垃圾，走到教室，學生已經在裡面做暖身動作。問她想要待在裡面還是外面，她毫不猶豫選擇坐在外面，一個不是學生也不是老師的人，待在裡面很奇怪。

　　一進教室，何澄佑換上認真嚴肅的神情，她好像很久沒見過他這副神情。以前當他露出這種表情，通常是在生氣或冷戰的時候，面對平日嘻皮笑臉的人，突然改變時，難免會讓人感覺害怕，當時就連陳妍貞都不敢接近。

　　「阿佑上課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吧。」一道聲音從右側傳來，張尚仁似笑非笑看著佔據教室中心的男人，蔡予軒點頭附和。

　　「認識他的時候，那傢伙成天沒心沒肺、嘻嘻哈哈，一跳舞就忘記他平常的樣子，確實迷倒不少人。」

　　「我想也是，要不吸引人很難吧。」她愣愣的看著正在教學的人。

　　「但他跟林宜欣的戀愛完全就是災難。」

　　她露出不解，張尚仁低聲笑了笑：「那兩人雖然交往了，但宜欣說他們最親近的是牽手，擁抱、親吻想都別想，最重要的是，相處的模式跟交往前一模一樣，感覺不出他們在戀愛。」

　　「不過看到妳出現後，我想他只是從沒喜歡過其他人而已。」說完，張尚仁對她眨眨眼睛。

　　蔡予軒頓時有些內疚，明明是何澄佑的事，好像她也有責任一樣。

　　倏然，張尚仁拍掌大笑，接收到她的疑惑，解釋道：「阿佑一直把妳護得太好，連我都不能接近，趁他在上課，當然要好好跟妳做朋友。」

　　隨著張尚仁的視線望去，何澄佑趁著學生練習動作時，一雙快冒火的眼睛直直往他們的方向死盯著，她愣了一下，卻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妳還沒答應他？」

　　「嗯，我覺得還要再一點時間。雖然很對不起他，但我們都不是小學生了，對於戀愛還是慎重點。」蔡予軒嘆了氣，既然張尚仁是他的好朋友，那把心中猶豫的事告訴他應該沒問題。

　　「有沒有人說妳很冷靜？」

　　「很多人說過，所以常被找去分析事情。」

　　「那我以後可以問妳嗎？」張尚仁往她靠近了幾公分，雙眼充滿期待。

　　她正要點頭之際，一道怒吼從教室門口傳來：「張尚仁，給我滾開！」

　　他們才發現何澄佑不知何時，移到接近門口的位置，兩人面面相覷，張尚仁不開心的撇撇嘴：「真小氣，予軒小姐，下次再聊。」

　　等人走遠後，何澄佑滿意的回去教課，蔡予軒失笑的想，身為老師這樣不專心真的好嗎？還有學生們曖昧的神情，她摀住發熱的雙頰，總覺得沒臉再來了。

第三章、再，悸動 (05)

　　戶外教學當天，安親班的集合時間是早上七點，報到點名的同時，學生乖乖把錢交給負責老師，便興奮地到庭院玩耍、等待，蔡予軒站在櫃台，拿出一張做好的點名單，邊教郭慧君怎麼登記，邊解釋為何要這麼做。

　　「一方面是怕小孩把錢弄丟，另方面怕他們亂花，尤其是中高年級帶的錢比較多，容易亂買，倒不如集中管理。」蔡予軒不慌不亂的與家長寒暄、跟學生打招呼，再登記收到的錢：「像平常我們記得哪些人對什麼東西過敏，但出去玩的日子要再跟家長確認一次，盡量別問小孩，他們有時候會因為太興奮講不清楚。」

　　因為人數眾多分兩車，蔡予軒和郭慧君帶領的是升小一到小四，還有幾個畢業即將升國中的學生，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的戶外教學，另外一車與其他比較小的分校一起坐。蔡予軒再三確認學生是否到齊、東西有沒有帶、暈車藥吃了沒，待遊覽車開了以後，她拿起車上的麥克風說起注意事項，說完就給予自由時間。

　　學生們除了不能隨意走動外，吃零食、聊天足夠讓車裡亂哄哄的，畢業的學生主動幫忙管理秩序。蔡予軒沒有坐在原地，總會起身從頭走到尾，看有沒有什麼突發狀況或是不聽話的人，郭慧君則在旁記錄，順便熟悉學生。

　　遊覽車抵達後，蔡予軒拿起麥克風再次叮囑，升小一的弟弟妹妹被幾個大哥哥、大姐姐好好手牽著手，他們讓她別擔心，會照顧學弟妹的，聽到這話，她有些訝異曾經調皮的學生長大了。

　　剛下車，便看到何澄佑一群人，兩人對上視線，他揚起笑容揮揮手，其他人也喊著她的名字。蔡予軒害羞的打完招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讓學生們坐在原地，等待主辦老師的指令。

　　「等一下進去，需要換衣服的女生，跟著慧君老師，要換衣服的男生找阿健老師，再麻煩哥哥姐姐們幫忙弟弟妹妹，換完先集合，不要亂跑。」蔡予軒在隊伍來回走動囑咐。

　　等待過程中，此起彼落的「予軒老師」幾個字，讓不遠處的一群人笑了出來。蔡予軒今天綁了馬尾，穿著短袖的制服，搭配一件短褲，露出細長白皙的腿，何澄佑雙頰不禁染上一絲紅，撇過頭不經意咳了幾聲，張尚仁則是調侃的笑著。

　　「感覺超難帶，我要對安親老師們致上最高的敬意。」劉曉曉露出敬畏的表情。

　　準備進園區，蔡予軒指示郭慧君到後方看有沒有學生沒跟上，她在前面帶隊，一轉頭就對上何澄佑寵溺的神情，抿抿唇對他們笑了一下，再對後方的學生說：「跟上阿健老師的隊伍，要聊進去再聊。」

　　「予軒老師，等一下妳會跟我們一起玩嗎？」

　　「我會在旁邊看。」

　　「那可以潑妳嗎？」

　　蔡予軒瞇起眼睛笑：「你想潑我？」

　　「對。」大概是開啟某個開關，學生們做出一定要成功潑到老師的動作，讓她無奈的笑出聲。

　　「妳不穿泳衣嗎？」高年級的學生起鬨問著，蔡予軒搖搖頭：「每個老師都不會穿，快跟上。」

　　「我們可以幫妳顧弟弟妹妹。」一位女學生勾住她的手臂說。

　　「謝謝，但你們也要好好玩，不要只顧著別人。」

　　「予軒老師，他們是誰？」有人注意到一直跟著他們的人。

　　她瞥向何澄佑，那人聳聳肩，嘆了氣回答：「是我的朋友，但別去煩哥哥、姐姐，他們是來玩的。」

　　原本在外面劉曉曉就抱持著崇拜的態度，但當進到園區後，他們發現真正的戰爭才剛開始，看著一群老師分批帶學生進去換衣服，換完衣服到集合地點，又有一群老師幫忙擦防曬乳。

　　「還好以前我沒有當安親老師。」林宜欣看著眼前的一切，默默慶幸著。

　　「好險我們不用帶學生出去玩，一定會瘋掉。」張尚仁挑著眉附和道。

　　何澄佑是第一次見到蔡予軒工作的模樣，本來她對小孩就很有一套，但就是太寵他們了。

　　五年級時，蔡予軒跟陳妍貞被分配到一年級當大姐姐，中午去他們班幫忙管理秩序，偶爾上一些課也需要她們。當時陳妍貞對小孩沒什麼耐性，容易生氣，但蔡予軒跟她完全相反，除了有耐心外，還會聽完他們天馬行空的對話，因此學弟妹比較喜歡她。

　　某次午休結束要回班上，學弟妹不想讓她們回去，緊抓著不放，陳妍貞被抓痛了，皺起眉頭讓他們放手，但蔡予軒好聲好氣的說她們要回去了，明天再來，最後還是陳妍貞板著臉解救她。

　　當他看到蔡予軒雙手滿是指甲留下的抓痕，蹙起眉頭問是怎麼回事，當事者完全不在意，說一年級不小心抓到的，問了陳妍貞才得知實情，讓他心疼的不得了。叫她去擦藥也不聽，還說小傷，差點就不管別人會不會起鬨，直接帶她去保健室，但他還是忍下來，讓陳妍貞帶她去。

　　「所有人聽我這裡，等等我會帶你們去集合的地方，如果你一時找不到人、不知道在哪裡，所有老師都穿黃色的制服，有事馬上找老師，也可以找哥哥姐姐。記得不要亂跑，也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走，這裡很大，你走不見我沒辦法馬上找到你，知道嗎？」

　　「知道。」

　　到座位區，學生們放好東西便迫不及待跟著郭慧君一同去玩，蔡予軒則先待在原地幫小女生綁頭髮，同行男老師說他先顧行李，下午跟她換班，她帶著幾個學生到水池裡，讓他們小心點。

　　「予軒姐，辛苦了。」游雅晶率先衝上前抱住蔡予軒，不習慣這種親密感的她，緩緩回過神。

　　「你們怎麼不去玩？」

　　「妳看過我們工作，大家也都好奇妳工作的樣子。」何澄佑將她從游雅晶的懷抱中解救出來，下一秒她就被潑了一身。

　　所有人傻愣幾秒，蔡予軒轉過頭便看到幾個低年級的學生在哥哥姐姐們的帶領下，笑咪咪準備好手裡的水槍，再看看身為新老師的郭慧君早就一身濕。

　　「誰准你們馬上就潑我的，先叫慧君老師帶你們玩設施，要潑晚一點。」

　　「來不及了。」

　　「什麼？哇⋯⋯」

　　蔡予軒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已經將手機、零錢、點名單裝進防水袋，外面的小包包濕掉就算了。後知後覺想到，她怕水，也討厭水噴進鼻子、眼睛的感覺，但畢竟是小孩，也不好掃他們的興。

　　下一秒有人擋在她身前，因為滿臉都是水讓她睜不開眼睛，只聽到游雅晶他們說要跟學生玩打水仗，再來就是一個個興奮尖叫的聲音。

　　「還好嗎？」她被何澄佑帶離是非之地，搖搖頭表示沒事，卻聽到他的嘆息聲：「既然會怕就別逞強。」

　　「習慣……」

　　「別告訴我習慣就好，拜託把這壞習慣改掉好嗎？」何澄佑沒好氣的打斷她的話，用雙手輕柔的替她把水抹掉。

　　等到能張開眼睛後，蔡予軒才看清楚何澄佑現在的裝扮，他穿了件短褲，裸著上半身，就像他之前拍胸保證，有胸肌、有腹肌，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身材精瘦結實，還帶著一絲水珠，緩緩流過紋理分明的線條。

　　她怔愣幾秒，終於發現兩人的距離靠得太近，低著頭，耳朵燒得通紅，說話也不利索：「那、那個我該回去了。」

　　見狀，何澄佑笑容滿面，低聲問：「害羞了？」

　　「別、別說出來啊，笨蛋。」

　　「下次別再穿這麼短的褲子，要不是妳帶學生，一堆人都盯著妳的腿看。」何澄佑上下打量了一下，不滿抱怨著：「我吃醋了。」

　　她詫異的抬起頭，害羞得繞過何澄佑：「不、不管你了。」

　　玩了一段時間，蔡予軒拿著防曬乳找自家學生，為每個人擦了又擦，提醒他們記得回去喝水。何澄佑跟著她跑，雖然感到不好意思，但這人說要體驗她的工作。

　　午餐時間先帶年齡比較小的學生，蔡予軒一個個登記再統一點餐，拿出準備好的環保袋，將食物裝進去，到了座位區再分配。何澄佑上前替她提袋子，她知道拒絕也沒用，與郭慧君好好帶著學生回去。

　　幾個畢業學生雖然是不用太擔心，但蔡予軒還是與他們同行，何澄佑與張尚仁來買其他人的午餐。盯著前方的人，與畢業生站在一起完全沒有違和感，想著是不是因為常常跟小孩在一起的關係，心態與外表都變得年輕許多。

　　蔡予軒對眼前的食物猶豫很久，這麼熱的天她是吃不太下，礙於何澄佑在身邊不能不吃，買了熱狗和一杯果汁。果然，何澄佑不滿意的皺起眉頭，她連忙解釋因為太熱，食慾沒那麼好，那人勉強接受她的理由。

　　回到座位區，她將熱狗放在桌上，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動它。畢竟才剛回去，就有學生呼喚她，一下有人把飲料打翻、一下有人的食物掉地上、一下有人需要綁頭髮、一下有人想上廁所，雖然有五位老師，但六十幾個學生讓他們分身乏術。

　　「真該慶幸我們是教跳舞的，除了學生會受傷以外，不用處理瑣事。」張尚仁邊吃邊看著一刻不得閒的蔡予軒感嘆道。

　　「但看得出來學生都很依賴她，等開學發現她離開，不就哭死。」劉曉曉光想像都覺得可怕。

　　「唉，別說了，我們阿佑要心疼死了。」林宜欣帶著幸災樂禍的態度，調笑一旁的人。

　　何澄佑確實心疼，他可沒忘了蔡予軒胃痛的毛病，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吃點早餐墊胃。不知道他內心小劇場的女主角本人，則是多年飲食不固定、吃得隨便，早把胃病當日常，沒太在意。

　　休息過後，同行男老師與她換班，順便將煩人的畢業生和高年級一起帶走，這是兩人六年來的默契，在這間分校裡他們是待最久的老師。

　　終於閒下來的蔡予軒還是有些不放心，何澄佑長嘆一口氣，將她壓在椅子上：「難道對你們老師沒信心？」

　　「沒有啦，但還是會擔心。」她想起不對的地方，望向他：「你怎麼不去玩？今天一直跟著我，明明是你們的員工旅遊。」

　　「就當我順便來監督的，熱狗都冷了，我再去買一支吧。」

　　「不用了，還能吃，不要浪費。」她想搶過何澄佑手裡的熱狗，但那人似乎是故意的，一口咬下反駁：「我再去買一支，妳幫我們顧一下東西。」

　　看著跑遠的背影，漸漸淹沒在人群裡，她不自覺彎起嘴角，瞇起眼睛忽視喧鬧的聲音，倏忽世界就安靜了，哼著不成調的歌曲，感受到幸福與溫暖。

第三章、再，悸動 (06)

　　蔡予軒生病了。

　　因為上次戶外教學只想著照顧學生，忘了自己被潑濕後沒有擦乾身體、沒有披個毛巾抵擋自然風，再加上體弱緣故，隔天馬上發高燒，全身無力、暈眩，聲音嘶啞，喉嚨乾澀，痛得不想吃任何東西。

　　她戴上口罩，硬撐著去上班，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沒有替補老師，交給助教不只家長不放心，老師也不放心，無法說請假就請假，就算真的請了，也是其他老師幫忙，可能原本一次帶十五人，變成一次帶三、四十人。她每個月總會有一天需要請幾個小時的假，看完醫師會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班上，其他時間她說什麼都不想請，畢竟郭慧君還沒抓到訣竅，不能隨便放她一個人。

　　一整天吃了一塊麵包，把最後一位學生送離安親班後，她迷迷糊糊的向老師們道別。當看到林宜欣的身影，才恍然想起忘記跟何澄佑說無法去舞蹈教室的事情，對林宜欣解釋後，她急忙帶她去診所掛號，再打電話告訴何澄佑。

　　「妳們在哪間診所，我馬上過去。」林宜欣知道不可能勸退他，傳了地址給他。

　　過不久，何澄佑慌忙的身影出現在診所前，林宜欣上前迎接，他望向一旁的蔡予軒，因為極度不適正靠著牆、閉起眼睛休息，充滿擔憂的問道：「有量體溫嗎？」

　　「量了，38.8度，如果真不行，要不要帶她去急診？」

　　「再說吧，妳先回去，叫阿耀幫我代課。」何澄佑倒了杯溫開水，坐在蔡予軒身旁，林宜欣點點頭，說有什麼狀況再打電話。

　　蔡予軒整個人昏昏沉沉，突然感覺到不一樣的溫度覆上她的額頭，雙眼微顫，緩緩睜開，見到何澄佑似乎沒回過神，略為疑惑：「阿佑？」

　　「很難受嗎？先喝點水。」何澄佑將水杯放在她唇邊，一小口一小口的餵，等她離開杯子搖搖頭，他再次皺起眉頭：「發燒怎麼不說也不請假？」

　　「我忘了跟你說，而且不好請假，新老師還不知道怎麼教學生，其他老師有自己的班級，沒人能幫忙。」她覺得不管怎樣都很難受，扭來扭去找不到好地方，最後還是維持靠著牆壁的姿勢。

　　打了一針、拿完藥，何澄佑猶豫幾秒說：「我陪妳回家，這樣我不放心。」

　　蔡予軒呆愣幾秒，腦袋有點遲鈍，露出不明白的神情，他輕揉她的頭髮，抿起唇：「我陪妳，明天載妳去上班。」

　　「應該不用吧，以前我都是一個人。」終於意識何澄佑在說什麼，她慌亂的擺擺手。

　　「以前我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看到就不可能放妳一個人，別想拒絕我。」何澄佑語氣充滿不容拒絕，總是微笑的臉冷了下來，她不敢再多說什麼。

　　「妳家有米吧，回去煮稀飯給妳吃。」

　　雖然對何澄佑會煮飯感到意外，也不想麻煩他，但衡量現在的食量，她唯唯諾諾的回答：「那就拜託你了。」

　　何澄佑對女人的家有個既定印象，他們曾在林宜欣、劉曉曉的家聚會過，個性大剌剌的她們，不免有些粉紅的幻想，是溫暖的可愛風，床上擺放幾個娃娃，張尚仁沒良心對她們捧腹大笑，下場當然不理想，而蔡予軒的家打破他的印象。

　　很普通的三房兩廳，以黑白色調為基底，沒有多餘的裝飾，唯一有的就是牆上幾幅風景照，床上沒有娃娃，主臥房旁邊是客房，走廊的底部是書房，書櫃旁的櫥窗擺了幾個公仔熊，簡單俐落的風格與她的形象有點不符。

　　「阿佑？」蔡予軒放好東西，看他呆站在原地。

　　「啊，妳先去洗澡，我去煮飯。」他聽著房子主人說東西擺哪裡後，把她趕進浴室。

　　其實一直到現在何澄佑還是不敢相信，蔡予軒是一個人住的。

　　在他的印象中，蔡予軒是個很膽小又害羞的人，喜歡跟陳妍貞她們聚在一起，單親家庭的她也很喜歡跟班導說說話，像是把對父親的情誼放在班導身上，自然很少有獨處的機會。但偶爾也見到她喜歡一個人獨處的端倪，在打掃自然教具室時，女同學不敢去動物昆蟲標本區，唯一自告奮勇的就是她，但他發現，並不是她不怕，而是標本區在最角落、最沒有人會去的位置，那是最不會被打擾的地方。

　　蔡予軒是個非常善良、好脾氣的人，以前他很喜歡鬧她，因為好玩，看她露出羞澀、難為情的樣子，內心有個地方被填得滿滿的。到後期純粹是想惹她生氣，這人會哭、會難過，就是不曾生氣，儘管他毫無理由對她發脾氣、兩人冷戰時期，蔡予軒從沒對他表達憤怒的情緒。

　　他想不太起來冷戰是為了什麼，肯定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從那時蔡予軒就愛逞強，總會對其他人說隨便他，但在一個人待著時，暗自傷神，或許是如此，他才沒辦法放開她，讓兩人的關係成了惡性循環。

　　「沒想到你真的會煮。」蔡予軒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淡淡的沐浴乳香味與熱氣飄散在空氣中，他微微紅了臉，等壓下內心的激動後，哀怨的回答：「就說我會，幹嘛不相信我啊。」

　　他靠近她審視一番，問：「頭髮有吹乾嗎？」

　　「有，我不是小孩子啊。」她無奈的坐在餐桌前。

　　「吃完飯趕快吃藥，再不退燒，我要送妳去急診了。」何澄佑替她添了一小碗稀飯，挾些炒蛋當作配菜。

　　有人盯著，蔡予軒只好乖乖聽話，依照以前的狀況，她現在應該在床上睡覺，什麼都不吃一路躺到明天。吃了飯、吃了藥，被勒令上床休息，可能是家裡有人的關係，無法馬上入睡，只好趁何澄佑去洗澡，偷偷吃了安眠藥，打算一覺到天亮。

　　蔡予軒的房門沒有掩實，是何澄佑要求的，怕晚上有什麼狀況。半夜一點，他剛滑完手機、跟林宜欣他們說別擔心，聽到主臥房傳來細小的聲音，連忙放下手裡的一切，衝到蔡予軒的房間，她在睡夢中緊緊皺著眉頭，嘴裡不知道在說什麼，眼角流下一滴滴淚水，他伸手摸摸額頭，發現溫度沒有降下，還有升高跡象，身體卻在發抖。

　　「予軒、予軒，醒醒。」他輕聲喚醒她，微顫的雙眼迷濛的不知所措：「妳還在發燒，我帶妳去醫院。」

　　替她穿上外套，抿抿唇直接將人一把揹起，感受到實際的重量後，他蹙起眉頭，但現在狀況無法多想，趕緊將人帶去醫院。抽血、打針、等待，何澄佑知道自己有點小題大作，如果高燒不退好幾天才是有問題，但他實在無法看著喜歡的女人如此不舒服的模樣。

　　經過一堆檢查、打了退燒針與點滴，最讓何澄佑無語的是，燒得迷糊的人聽到醫師說沒有病床要等的時候，跟對方說沒關係，把床留給需要的人，在場的醫護人員都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但大概真的看她太不舒服，護理師跟他們說有床會通知。

　　何澄佑不顧她的反對，心疼的將人按進懷裡，挪個讓她舒服的姿勢說：「別亂動，好好休息。」

　　蔡予軒是真的太累了，稍早吃得藥效果未退，很快就睡著了。何澄佑輕撫她正在打點滴的手心，冰涼的與額頭的熱度形成反差，他能預料到，之前她是怎麼不照顧自己的。

　　忽然想起兩個月前路過身心診所看到的身影，儘管只是匆匆一撇，但是喜歡的人，就算是背影也認得出來。他知道蔡予軒非常討厭去醫院，小學時生病都要他催好幾次才願意去診所看病，會出現在診所肯定是不可抗力的因素，更何況，還是關於身心方面，方才不經意瞥到梳妝台上的藥袋，更加確信。

　　護理師來通知他們有床了，何澄佑不是很想吵醒熟睡的人，將她抱起輕放到病床，替她蓋好被子，找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嘆了一口大氣，今晚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緊張的時刻。他握住她的手，卻不經意摸到手腕上的突起，直愣愣的盯著。

　　那道疤痕在瘦弱的手腕上，有點淡，淡到如果不注意看、不去摸是不會發現的。何澄佑想到她曾說過國中的事，趁著人在睡覺時，仔仔細細檢查白皙的手臂上是否還有留下其他疤痕，確實有幾道痕跡，不是很明顯。

　　他喪氣的垂下頭，輕柔吻在她打點滴的手背上，稍微整理她凌亂的髮絲，雖然不願往不好的方向想，但他似乎猜測到蔡予軒去身心診所的原因。

　　何澄佑現在極度想知道，在這錯過的十五年裡，他愛的女人到底經歷了什麼，願意傷害自己得到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