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沒有鬼（9-4完）[PG]（校園靈異，短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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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體書通販已開，電子書已上架讀墨。

歡迎光臨！本作是短篇校園靈異BL，不定期更新，請多指教。

將會貼至結局，番外則會收錄在電子/實體書裡，

電子書還在慢吞吞處理中，意者請追蹤在下噗浪或部落格（在簽名檔）。

P.S.1 個人定義的「短篇」是不包含番外篇，少於十萬字。

P.S.2 本作攻受屬性：交際草年下攻，寡言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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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出爐！看大圖請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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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簡介：

　　沈宥希立志成為網紅，創立了自己的實況頻道，遺憾沒有運氣和特色加持，他與網紅的距離依然遙遠。在室友的提議下，沈宥希決定拍攝時下熱門的試膽題材，殊不知初次探險就惹上了難纏的東西，不久後騎車出了意外，幸而得到路人幫助及時送醫，但不信鬼神的沈宥希揪著朋友持續追尋靈異現象。

　　在遭遇更嚴重的血光之災後，看不下去的室友拉著他到廟宇尋求修道者的幫助，幾番波折之下，師父卻告訴他，若不入門修行迴向功德就只有一條路可選，那就是睜大眼睛尋覓自己命中的貴人……

　　第一章




　　西元二零二四年的臺灣與過去相比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大小政黨依然鬥爭不斷，利益團體依然吵鬧不休，太陽依然從東邊升起，人民馬路照走、日子照過。這座被北回歸線橫切一半的小島擁有溫暖潮濕的氣候、複雜多變的地形，以及總數大約兩千三百萬的熱情生猛的居民。


　　沈宥希身為土生土長的臺灣人，剛過二十歲生日的大二生，小時候體弱多病，長大後生龍活虎，充分展現了這個階段該有的習性──及時行樂、晝伏夜出。當然，他還是有乖乖上課的，出席率都完美地達標，否則就太對不起每學期繳交的學費了。


　　太陽沒入西方的此刻，剛睡了一頓午覺的沈宥希趴在電腦桌上，發出低沉的哀號。


　　「呃啊啊──煩死了！」


　　三個月前，一名朋友眼看愛玩愛鬧、又具有一點表演慾的沈宥希無處發揮長才，便衷心建議他去實況平台註冊帳號，當個網路紅人。沈宥希覺得這項建議大有可為，當天興沖沖地挑了一個順眼的平台，創了人生第一個影音頻道。


　　在眾多實況類型中他挑來揀去，最終選了遊戲領域。可惜他會玩遊戲，但不是特別擅長，表現得馬馬虎虎並不突出，再加上他不曉得如何行銷自己，因此一轉眼便淹沒在遊戲影片之海中。


　　萬事起頭難，不順遂的發展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


　　他不服輸，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引人注目！他喜歡出鋒頭，喜歡眾星拱月的感覺，怎麼可以半途而廢？遇到一點失敗又怎樣，他會再接再厲的，可是──他已經想不出新花樣了！今天到底要做什麼主題才好啊？


　　單手挑戰？他八成會在第一關就翻桌；不防禦對戰？他應該會是先敗北的那方；不掉命通關？太難了，他根本做不到啊！


　　或是他乾脆轉型，去玩配音算了？同學、粉絲都曾讚美過他的聲音很好聽。


　　喀答，開門聲。


　　室友許書揚帶著一大包鹹酥雞踏入屋內，香味立即飄散開來。許書揚從走廊上就看見寢室裡的沈宥希正在發愁，便一面吃著香噴噴的炸雞塊，一面走到他背後戳戳他的後腦杓。


　　「喂！你今天早上講夢話有夠吵的，一直問該做什麼主題……你是不會上網找靈感喔？」


　　沈宥希維持趴姿不變，轉頭瞪著室友，「有啊，我當然有找！種類超多，看得我眼花撩亂，還是不知道觀眾喜歡什麼。」


　　「嘖嘖，不要說我不幫你啦！」許書揚將一整包鹹酥雞放在對方桌上，跟他分著吃，「我在課堂上問了幾個有點心得的同學，他們說遊戲領域太多人競爭了，覺得你不如轉換跑道，去做搞怪型的網紅。」


　　「欸，那樣就和我的形象不符了吧？」沈宥希直起身軀，摸了摸自己白皙俊俏的臉蛋。多虧父母的優良基因，自己雖然稱不上絕世美男，但也算得上是清新小帥哥一枚。


　　「不符你個頭啦！你連臉書都懶得放大頭照，根本就沒要當網帥！」許書揚大翻白眼，「拜託，搞怪也是講究藝術、講究技巧的好不好！除了這個之外是還有別的選擇啦，最近突然又興起都市傳說的挑戰，算是冷飯熱炒吧！但是愛看的人還是挺多的，你趁現在加入應該可以得到比以前熱烈的關注。」


　　沈宥希疑惑地蹙眉，「都市傳說？」


　　「你不知道？就是那個啊，鬼啊、詛咒啊什麼的……」


　　聽到這裡，一向相信科學根據的沈宥希反駁道：「那是在裝神弄鬼吧？世界上哪有什麼妖魔鬼怪，都是拿來嚇唬小孩的。你要我拍這個題材？」


　　許書揚攤手，一臉「你可別對我發火」的表情，「只要發生一點靈異現象，就會有人來看啊！」


　　「還靈異現象咧！你科學一點好嗎？」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試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試一下？我……」沈宥希臉色變得古怪，像是猶豫又像是嫌惡，半晌後說道：「我為什麼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許書揚毫不留情地譏諷：「照你這麼說，點閱率也是沒有意義的。」


　　「這是兩回事！」


　　「你怕了吧？」許書揚表情做作地嘆氣，「也對啦！人們都應該敬鬼神而遠之。」


　　自尊與原則兩者，沈宥希立刻選擇了自尊，怒道：「我才不怕！那都是嚇小孩的！」


　　許書揚聳肩道：「ＯＫ，那你就別這麼抗拒啊！反正你拍了就可能吸引人氣，失敗了也不會少塊肉。」


　　沈宥希覺得許書揚言之有理，如果真的能增加粉絲，那就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他暫且放下成見，點開瀏覽器，搜尋當今熱門的都市傳說挑戰。


　　許書揚見室友聽進自己的建言頗感欣慰，幫忙把攝影器材放進沈宥希的背包裡。


　　「對了，提醒你一句，」許書揚回頭道：「要是真的惹到不乾淨的東西，記得去給人收驚喔！」


　　沈宥希專心敲打鍵盤，左耳進、右耳出。


　　一個鐘頭過去，沈宥希將搜尋結果都翻遍了，在心中衡量片晌，決定到最近的靈異地點一探究竟，背起背包就要走出去。


　　「差點忘了。」他向許書揚伸出一隻手掌，「老許，我要跟你借那副蝴蝶面具。」


　　許書揚沒好氣地問：「幹嘛？你想繼續裝神祕喔？」


　　「我不要日後走在路上，被人認出我是那個拍試膽影片的白痴。」


　　許書揚被他打敗了，隨即從書桌底下拿出一副面具拋給他。


　　沈宥希的目的地是一間鄰近郊區、荒廢已久的私人醫院，曾鬧過幾件命案，創辦醫院的集團內部紛爭嚴重，至今都無人處置那片土地，就這麼放置了十多年。他將機車隨意停靠在樹叢邊，就著昏暗的路燈燈光來到大門。


　　有備而來的沈宥希掏出手電筒，不出意料地見到整幢建築被雜草、蜘蛛網「妝點」得極具特色，黑漆漆的深處看起來確實有幾分陰森之感。沈宥希壓根不信這套，絲毫不覺得哪裡可怕，戴上面具便伸手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走了進去。


　　他隻身在偌大的廢墟裡遊蕩，雙手分別抓著手電筒和數位攝影機，解說自己身在何處、打算做什麼，相當認真地尋找靈異現象，只可惜什麼怪事都沒發生，完全不像鄉民在討論版上說的那樣駭人。


　　他是無神論者，認為沒見到鬼實屬正常，但是自己專程跑這一趟就是要搞點什麼，不能就這麼空手而回，於是他持續捧著攝影機到處特寫髒亂的環境，搭配自己緊張兮兮的旁白，想營造一點煞有其事的氣氛。


　　他掏出手機隨意拍了幾張照，發表限定朋友閱讀的動態，表示自己正在探險。之後他巡了幾間廁所、病房，以及護理站都毫無發現。


　　自己選錯場地了嗎？網路上那些人講得繪聲繪影，活像這裡棲息了什麼世紀大妖怪似的，實在令人失望。


　　他不想再浪費寶貴的時間，做了一段結語就要關閉攝影機。


　　匡啷！


　　物體掉落的聲響在靜謐的空間裡彷若炮竹。


　　沈宥希被驚得一跳，幾乎是反射性地望向背後──一條闃黑的長廊，他剛才就是從這條長廊過來的。

　　也許只是隻野貓。沈宥希發起呆來，遲遲不移動。


　　此時手機發出通知音效，幾個朋友在他剛才發表的動態留言說這間醫院鬧鬼鬧得凶，佩服他的勇氣云云。他看看身處的景象，又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這次他非常仔細地檢視螢幕裡的影像，從第一張滑到最後一張，再從最後一張滑到第一張，什麼靈異身影都沒發現。


　　「就說了世界上沒有鬼，」他喃喃自語，「跑到這裡來的我到底在想什麼……」


　　他把手機塞回口袋，回頭走向來時路。


　　「嗯？」他的眼角瞥見一點異樣，立刻照亮該處。


　　某間病房的房門是微微打開的。


　　他記得自己不久前進去攝影再出來的時候，確實把門關上了。


　　這門壞了嗎？他轉轉門把，確認沒有壞。他猜想剛才的聲音可能是從這裡發出來的，便走了進去。


　　他用手電筒仔細地檢查四周，除了地上有個碎裂的花瓶外，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不對。他突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再次查看位在病床左上方的窗戶。


　　那扇窗戶是緊閉的，因為棄置多年，上頭覆蓋了厚厚的灰塵，再者這間病房所在的位置並不是迎風處，花瓶原先好端端地待在木櫃上，自己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因為嫌髒，所以碰都沒碰過這裡的東西。


　　那麼，花瓶是怎麼摔下來的？真的是因為野貓嗎？


　　然而自己晃這麼久了，只見到幾隻蜘蛛、壁虎，究竟有哪隻流浪貓狗會進來這個一看就知道沒有食物吃的廢墟？


　　「真奇怪……」沈宥希嘀咕著蹲下身，想更仔細地審視地上的碎片。


　　忽然，他感覺右腳踝被狠狠地拉扯著！


　　他吃驚地大叫一聲，趕緊將手電筒照向自己的雙腿，但是什麼鬼東西都沒有看見，只見到腳踝處的褲管往內凹陷、緊貼皮膚，就像是被一隻隱形手臂死死攫住一樣！


　　靠北，什麼情況！


　　那道詭異的力量增強了，他支撐不住被拖動了十來公分，眼看就要被拖進床底下。


　　攝影機「咕咚」一聲摔在地板。


　　幹，這一台很貴的！


　　「放開我！」沈宥希完全沒有餘裕感受恐懼，在面臨生死關頭時只感到一股沖天的怒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拉開嗓門吼道：「我叫祢放開我！否則老子放火燒了祢的破床！」


　　不知道是否威脅奏效，在沈宥希怒吼完那道力量霎時消失了。


　　他維持趴跪在地的姿勢，驚魂未定，因此腦袋有些鈍，嘴裡大口喘著氣，正努力思考剛才是怎麼回事。


　　鬼？不，世上沒有鬼；妖怪？不，世上也沒有妖怪；動物？不，世上更沒有會隱形的動物……所以那到底是什麼？


　　可能是……鬼？才不是！妖怪？才、不、是、咧！


　　「啊啊啊！」沈宥希認定十多年的觀念受到重大的衝擊，現在的感受非常錯亂，腦子好像快燒壞了。


　　他不管那是什麼，他要回家了！要是那「東西」再來一次他會發瘋！


　　沈宥希抓著攝影機爬起身，十分心疼地檢查機器，小跑離開病房。


　　跨出醫院大門時，他感覺從胸口湧上一股相當寒冷的氣息，冷得他打了幾個哆嗦。


　　現在是夏季，晚上二十八度，不該覺得冷的。他將外套拉鍊全部拉上，納悶自己是不是著涼了，又想到自己幼年體質虛弱，是經過家人的細心呵護才漸漸變得強壯，便趕緊騎車返回宿舍，煮了碗薑湯驅寒。


　　「去那麼久有收穫嗎？」在客廳玩手機的許書揚抬頭問。


　　沈宥希繃著臉喝下薑湯，「沒有。」


　　他回到臥房對著攝影機發呆須臾，覺得方才被抓腿的意外太過匪夷所思，於是決定把最後那一段給剪掉。


　　三天過去，沈宥希上午聽課、下午睡覺、晚上開台，平平順順。若不是那支試膽影片的點閱率還不錯，他真會以為那場廢墟探險是南柯一夢。他一面剪輯自己的遊戲影片，一面回想那晚的經過。


　　儘管不去思考當時抓住自己的是什麼東西，心裡仍舊在意得不得了。


　　他忍不住撩起長褲褲管，瞅著右腳踝上的掌形瘀痕。看起來很像瘀青，壓下去不覺得痛，就是外觀看起來挺嚇人的。


　　事實上，他翻閱了所有網路鄉民分享的體驗，超過半數都提及聽見奇怪的聲音，和一縷脾氣凶暴的鬼魂，而且推斷裡面不只一隻鬼。


　　不只一隻？嘖！真夠扯的。


　　沈宥希覺得自己再想下去只是庸人自擾，便打開酒肉朋友的群組，發訊息約夜唱。如此這般，好幾個閒閒沒事做的大學生互相揪去ＫＴＶ吃喝玩樂，沈宥希將沒營養的心事拋到角落，跟著又唱又鬧的非常痛快。


　　幾個小時後，盡興的沈宥希揮別友人，發動機車引擎上路，打算獨自去看午夜場的電影。


　　「嗚嗚……」


　　嘰──沈宥希緊急煞車，險些遭到後方來車追撞，一名騎士大聲問候他父母，可是他只是呆呆地掃視周遭一圈，接著騎到人行道旁的黃線停下。


　　那把陰森的哭聲是在他耳邊響起的，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自己壓力大到出現幻聽？


　　沈宥希本來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悻悻然地改變路線，掉頭騎向宿舍。


　　半夜的車流量不比白天，馬路上的騎士、駕駛三三兩兩，他催緊油門，在速限邊緣馳騁。


　　「嘎啊啊！」刮黑板似的尖叫在沈宥希的腦內爆炸，陡然間機車龍頭脫離控制，歪斜著朝電線桿飛馳而去。


　　沈宥希發現煞車失靈後便當機立斷跳車自救，下一秒就是「砰」的一聲巨響。


　　機車筆直撞上電線桿，外殼嚴重凹陷，龍頭扭轉一百八十度，機油流了一地，空氣中飄著刺鼻的氣味。


　　沈宥希在地翻滾了幾圈後半坐起身，身上多處布料磨破，血漬暈染開來，過度的驚嚇讓他感覺不到痛楚。


　　剛才，車子像是在剎那間擁有自己的意識，他怎麼拉都拉不回來……


　　這起自撞意外引起一些住戶的注意，從二、三樓探頭出來看。


　　沈宥希哀悼自己騎了兩年不到的交通工具幾秒鐘後，慢慢地站了起來，摸索牛仔褲的口袋，想拿出手機撥給交通警察，不料手機已經拗折成一個Ｖ形。他在心裡罵了一句三字經，左右張望尋找可以借電話的民宅或店家。


　　一眼看過去門戶都是緊閉的，最近的超商在兩條街外。


　　媽的，倒楣透頂……


　　沈宥希只能認命，摘下安全帽，拖著受傷的身軀移動。走不到十公尺，他倏忽感到一陣暈眩，無力地跪在路邊，噁心得想吐。


　　他實在暈得不行，渾然未覺有道人影正逐漸接近他。


　　「需要……幫忙嗎？」清朗偏低沉的男性嗓音從他背後傳來。


　　沈宥希抬頭望向來人，對方身材挺拔，逆著光看不清容貌，不過這並不是重點，現在他真的需要幫忙。


　　「替我叫交警，還有救護車……」沈宥希摀著快要嘔吐的嘴，悶聲說道。


　　「好。」


　　不一會交警、救護員趕到現場，沈宥希被抬到擔架上就昏了過去。


　　由於沈宥希受的只是輕傷，住院觀察一晚無任何異狀後，得以出院並準時出席今天的第一堂課。


　　手腳都裹著紗布、繃帶的沈宥希出現在教室時，引起一些同學的側目，紛紛詢問這位往常愛玩、愛笑的沈大帥哥發生何事。心情不怎麼美麗的沈宥希吐出「車禍」二字就不願多作回應，一跛一跛地找空位入座。


　　十分難得的，今天的沈宥希認真聽完所有的課，沒有神遊天外，也沒有和同學互傳紙條，下課鐘聲一打便默默地離開教室，幾名想找他吃飯哈拉的朋友都在他身後面面相覷。


　　沈宥希在一夜之間失去代步工具心情已經夠糟了，沒想到還有更糟的──他又出現幻聽。


　　耳邊斷斷續續地迴盪著滴水聲、腳步聲、哭泣聲……等許許多多怪異的聲音，他決定要去掛精神科檢查一下。雖然不少人對精神科抱有偏見和抗拒就診的心理，但是有這方面的疑慮時給醫生看看亦無妨，總比延誤病情好吧！

　　如今他在大街上的公車站等待班次，百無聊賴地看看四周的風景、地上的石磚打發時間。


　　鈴鈴……


　　忽然響起活潑輕快的樂音，清晰得猶如從沈宥希的身上發出，是他熟悉至極的旋律──是他的手機鈴聲！


　　他足足呆愣五秒，然後低頭望著七分褲左邊的口袋，原本空無一物的口袋竟然高高鼓起，聲音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搞、什、麼、鬼！


　　昨晚摔壞後他就抽出ＳＩＭ卡，把空殼扔進垃圾桶了！扔了才走去求援的！


　　膽大如他也不禁抖著手伸進口袋，當摸著冰冷堅硬的質地後倒吸一口涼氣！


　　他掏出一看，幾乎要大叫了。


　　這正是他的手機，一樣是淒慘的Ｖ形，龜裂到看不清畫面的螢幕閃爍著奇怪的光芒，響了許久仍未中斷。


　　要接嗎？問題是為什麼這手機還能接通？就算想接起來又該觸控哪裡？靠夭，到底為什麼還能接通啊！


　　沈宥希的臉色青白交錯，額際沁出一層薄汗，說什麼都不想接起來。他在路人納悶的目光中尋找公共垃圾桶，他要再次丟掉這支惱人的手機。


　　他走了一段路後終於發現對街有個大型垃圾桶，立即喜出望外地加快步伐。


　　只不過他沒有注意到一輛小貨卡失控地朝他衝來，他甚至來不及轉頭就失去意識。


　　那支手機消失在車陣裡。


　　＊＊＊


　　兩週後，在一個晴朗的下午，傷勢復原良好的沈宥希在雙親的陪同下辦理出院手續。


　　切身體驗什麼叫作「禍不單行」的沈宥希臭著一張臉，什麼話都不說，逕自到醫院大門外的販賣機投幣飲料。


　　沈母向沈父低聲說了一句「我來吧」，便上前拍著兒子的手臂安慰。


　　「沒事就好。」


　　沈宥希大口喝下碳酸飲料，臉色很難看，「現在沒事，不代表明天也沒事。真是詭異！我從沒這麼倒楣的，我寧可生病也不要走幾步路就被車撞！」


　　「唉！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講話？」沈母搖頭道：「你換個角度想想，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哥哥雖然在出差不能來探望你，但是他要我轉告這句話給你聽，我和你爸爸也是這麼認為的。你沒傷到致命部位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別氣了好不好？」


　　沈宥希知道家人的關懷一直都是這麼溫暖體貼，所有人都會來哄他哄到他高興為止，簡直寵他寵上了天。


　　「好。」即使沈宥希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也不希望雙親繼續擔心自己，勉強扯出一抹微笑說：「明天我會平安地去上課，你們快回去吧！公司不能放置那麼久。」


　　「小希真乖。」沈母頗感欣慰地摸摸兒子的髮頂，隨即牽著沈父走向附設的停車場。


　　沈宥希回到久違的宿舍，許書揚早早就買好豐盛的晚餐迎接他的歸來。


　　「盡量吃。」許書揚拉著他在客廳坐下，將食物都推往他手邊，「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吃飽以後霉運就離開了。」


　　沈宥希心裡挺安慰的，這個同租了一學期套房的室友真的不錯，很講義氣。


　　「那個，我在想啊……」許書揚一臉凝重地望著他，「你是不是惹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每天都有洗澡。」


　　「靠，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認真的啦，自從你去過那間廢棄醫院就頻頻出事，做人不要太鐵齒，就去廟裡走一趟嘛！請師父幫你收個驚……」


　　沈宥希放下才剛拿起的筷子，固執地說：「世界上沒有鬼！」


　　「不要看不到就認為不存在啊……」


　　「眼見為憑。」


　　「喂！沈宥希，我是為你著想，你──」


　　「停！」沈宥希神情極為不悅，「再說下去我就不吃了！」


　　許書揚哀嘆一聲，自己出自一片好意，哪裡知道室友就是不領情，不領情他又能怎麼樣呢？許書揚抓抓頭，覺得相當無奈，只好拿起碗筷用飯。


　　沈宥希打開電視機，轉到綜藝節目頻道，裡頭低級的話題逗得兩人哈哈大笑。


　　「嘻嘻……呵呵……」既尖且細的怪笑聲接連飄進沈宥希的耳裡，聽得他怪不舒服的。


　　「老許，你的笑聲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噁啊？」他白了許書揚一眼。


　　被瞪的人一臉莫名其妙，「竟然嫌我噁心，你找碴是不是？」


　　「誰找碴了？你學女人的聲音學得有夠失敗……」


　　許書揚的神色忽然一僵，不管沈宥希後面說了什麼，倏地起身翻找掛在牆邊的束口袋，不一會就跑了回來，把某樣東西塞到沈宥希的手裡。


　　「這啥──」


　　「拿著！」許書揚鐵青著臉命令：「不要跟我廢話，放在身上就對了！」


　　沈宥希看看手裡的平安符，本想還給對方，但轉念一想，如果這能讓許書揚閉上嘴，就是要他收一百張平安符他都願意。


　　世界上沒有鬼。


　　沈宥希在心中複誦，然後將符紙塞進褲子口袋，進入寢室打開電腦實況遊戲。幾名死忠粉絲發現消失多日的他重出江湖，紛紛激動地在聊天室留言「大大我還以為你人間蒸發了」、「我差點就退訂閱」……等等。


　　戴著耳麥的沈宥希還在測試音量：「哈囉！各位聽得清楚嗎？」


　　我是小希的迷妹：很清楚！小希大大的聲音還是這麼好聽！


　　無敵奶黃包：什麼時候可以看到小希大大的廬山真面目呢？


　　沈宥希沒有正面回應問題，客套兩句後打開時下最熱門的ＲＰＧ遊戲，遊玩沒多久底下便抗議不斷。


　　就愛看鬼片：過了這麼久都沒有錄第二支試膽影片，我訂閱你就是為了看這個啊！


　　煞氣Ａ龍哥：我阿嬤的技術都比你好！


　　只要認真就輸了：說好的試膽趴兔呢？


　　起初沈宥希不想理會這些謾罵，但是過了十多分鐘這些人的鼓譟仍未消退，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他不得已停止操控遊戲，回應眾人。


　　「我好像沒有靈異體質，所以拍那種影片完全不好看。」沈宥希慶幸自己從不開視訊畫面，這樣就能夠盡情地翻白眼，「各位，我今天挑戰的是最快通關法，之前有些粉絲留言說想看，我……」


　　聊天室又暴動起來。


　　煞氣Ａ龍哥：屁啦！看你這起手式就知道不是最快！


　　我來湊熱鬧的：試膽趴兔！試膽趴兔！


　　唉……沈宥希感覺頭顱有點痛，他萬萬沒想到被自己鄙夷的主題會如此受歡迎。


　　沈宥希耐心解釋完自己會把今日挑戰完成，就全神貫注地投入遊戲之中。在實況落幕後，他發現粉絲少了三十多人。


　　對一個訂閱數甫破五百的實況主來說，少了這些觀眾的損失不可謂之不大。


　　沈宥希無語問蒼天，想想自己是因為什麼而住院，再想想自己是多麼努力地經營個人頻道，又想想近日的霉運……


　　「媽的！」他為這種荒唐的發展感到憤憤不平，十指敲打起鍵盤，輸入半個多月前就搜尋過的關鍵字……


　　＊＊＊


　　午休鐘聲一打，揭開了Ｙ大學生餐廳忙碌的序幕。大批的人潮湧入餐廳，排起長長的人龍。會有如此盛況的原因有二，一是Ｙ大位於半山腰上，下山覓食較花時間，許多學生嫌麻煩，就會留在校內解決三餐；二是這裡的廚房媽媽手藝傑出，端出來的菜餚都是色香味俱全，每日還有限量一百份的獨家滷味，師生搶著領號碼牌，因此人氣居高不下。


　　「冠惟啊！」一位正在烹煮滷味的胖大嬸呼喚從門口走來的青年，「這裡交給你了，我得進廚房幫忙。」


　　季冠惟聽見吩咐後，三步併作兩步、戴上口罩，接手胖大嬸的工作。


　　「季同學，我要多一點香菜！」站在攤位最近的女學生一見到他就兩眼發亮，聲音變得嬌嗲起來，「季同學辛苦了，以後有機會的話我請你吃飯。」


　　季冠惟不是第一回收到邀請，早已司空見慣，他不應不答，埋首工作。

　　被無視的女同學也不氣餒，拋給他一抹甜甜的笑容後就端著午餐離開了。在她之後陸陸續續有好幾名師生和季冠惟打招呼，季冠惟基於禮貌一一回應，雖然回話不超過三個字，但是眾人都不介意。


　　用餐巔峰過後，人龍消失，學生餐廳裡只剩吃飽聊天的人們，季冠惟拿著抹布清潔滿是油漬的桌面，隨後將自助吧檯上的空盤送進廚房洗滌。所有雜務都完成後，他端著廚房阿姨留給他的午餐，選了一個角落的座位慢慢進食。


　　幾個觀察他許久的女孩們交頭接耳，嬉笑打鬧相當開心。


　　季冠惟在校內是無人不知的「校工之草」，這是學生們私下給予的稱號，前者並不是真的校工，眾人單純覺得這樣叫才顯得特別。季冠惟因家境清寒申請在校打工減免學雜費，師生每天都會見到他當打飯員、清潔員，也經常會幫忙被處罰愛校服務的學生、搬運教材的教授，久而久之就成了眾人眼中的楷模。


　　「季學長怎麼看都賞心悅目吔……」女孩們還在咬耳朵對人評頭論足的，「不知道他和那個國貿系的沈學長比起來，哪個比較帥？」


　　「沈學長那個型太秀氣了啦！季學長才有男人味……」


　　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季冠惟左耳進、右耳出，安安靜靜地填肚子。


　　「我有追沈學長的頻道，他最近都在挑戰都市傳說，昨天上傳了電梯遊戲，妳看過了嗎？」


　　「沒有，什麼是電梯遊戲啊？」


　　「這個在幾年前很流行呢！據說跟著步驟按樓層，就能連接到另一個世界……」


　　「聽起來好可怕，這應該只是嚇唬人的吧？那他挑戰成功了嗎？」


　　「當然沒有啊！可我也不在乎啦，我只在乎他為什麼要戴面具……」


　　季冠惟忽然停止動筷，瞥向越聊越大聲的兩個女孩，心裡覺得有一點異樣。


　　現在還有人在玩這類遊戲？


　　他想著吃著，午餐一下子就吃光了，筷子在白鐵盤上摩擦出尖銳的聲響才拉回他的心神。


　　待會還要去撿校園垃圾的。季冠惟將碗筷拿進廚房清洗乾淨後，提起自己的背包走出學生餐廳。


　　他一路邁向活動廣場，背後卻有一抹急匆匆的人影與他擦撞。


　　「抱歉。」走路心不在焉的沈宥希連忙道歉，也不正眼瞧瞧對方就繼續向前進。


　　季冠惟望著他的背影片晌，向來少有起伏的臉龐上浮現淡淡的困惑。


　　沈宥希趕著上今天最後兩節的通識課，一邊看著手機時間，一邊跑向教學大樓。他和課堂上的兩位朋友約好了，今晚要在山腳下的一處墓園裡以ＥＶＰ（Electronic Voice Phenomenon，電子聲音現象）的方式和鬼魂溝通。他們表示這是歷久不衰的老方法，只要手邊有一個附帶錄音功能的儀器就能進行，他們準備得相當周到，帶了一台最新型的數位錄音機過來。


　　誰知道這方法靈不靈？沈宥希盡量不去思考這件事，在挑戰過數次都市傳說的現在，他已經有點麻痺了。自他出院以來就沒再碰過怪事，走在路上、坐在屋中也沒再被汽車撞過，這讓他感覺踏實多了。


　　前陣子的意外純粹是自己太倒楣而已。他越想越覺得以前動搖過的自己很可笑。


　　兩節課在沈宥希的神遊中度過，他滿腦子都想著待會的行程。朋友們朝他比了一個手勢，要他尾隨在後。在雙親託運新的代步工具過來之前，沈宥希都只能徒步或是搭別人的順風車。


　　三人很快地來到目的地，一座雜草半人高、覆蓋大堆枯葉的墓園。沈宥希一走進入口就見到好幾個無名氏的墓碑，這裡看起來就是無人祭拜、打理的荒涼廢墟，占地不大，粗估三十坪。


　　「先吃點東西吧！」朋友甲從背包裡摸出一個麵包拋給沈宥希，「做這種事很講究時機的，等天色暗一點再開始。」


　　講究什麼時機？沈宥希沒有問出口，默默地嚼著麵包。


　　「我們上個月才在另一個墓園試過，」朋友乙笑道：「我們在裡面瞎晃了很久，問了很多問題，都沒有得到回應。」


　　「所以這方法沒用囉？」沈宥希冷笑。他本就不指望能錄到什麼，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要怎麼錄？自己會跟來這裡純粹是為了衝人氣罷了。


　　「有時有用，有時沒用啊！哪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我話還沒講完呢！我們不是第一次玩了，現場聽不準確，要回去把音檔拉出來降噪處理，這樣聲音才聽得清楚，甚至要倒帶播放。」


　　沈宥希不解，「為什麼？」


　　「倒帶才能解讀祂們的訊息咩……我怎麼知道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我也是聽人家的經驗分享才知道要倒帶的。」


　　這時朋友甲看看天空，已從紫紅的晚霞變成靛藍的夜幕，便拿出攜帶型錄音機，打開開關。


　　「小沈，攝影機。」


　　「開了。」沈宥希雙手握著錄影設備，亦步亦趨地跟著對方。


　　「我們會走到一個定點停下，丟些問題，至少持續半個小時，你可以嗎？」


　　「當然可──等等！」沈宥希連忙從包包翻出蝴蝶面具戴上，「可以了，走吧！」


　　朋友們見狀，不禁嘀咕道：「又不是矮肥醜，遮什麼遮……」


　　沈宥希懶得解釋，只管跟著他們行動。


　　眾人在一棵長得特別高大的榕樹下駐足，開始對著空氣發問。


　　「如果祢們在的話，請祢們給個回應……」


　　「祢們住在這裡多久了？」


　　「請問我這學期可以歐趴嗎？」


　　「請問我這一生交得到女朋友嗎？」


　　……


　　兩位朋友接連問了十多個問題，現場非常靜謐，沈宥希專注地聆聽四周的動靜，除了風聲和遠處的蟲鳴外，什麼都沒有聽見。


　　嗯？不對啊！自己這麼期待幹嘛？沈宥希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就像個玄學愛好者般投入在這場挑戰裡，連忙重整心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時間到了，我們回去吧？」沈宥希問道。


　　「嗯，確實待得夠久了。」友人們關閉錄音機，承諾今晚回去就會把處理好的音檔傳給沈宥希。


　　三人走出墓園，沈宥希正想跨坐上機車後座時，卻感覺到後頸有股涼意。他摸摸頸子，連根棉絮都沒摸著，暗暗自嘲一句後，搭著朋友的車回到租賃的宿舍。


　　沈宥希踏進玄關，留意到整間屋子黑漆漆的，便馬上明白室友不在，沒有為他留一盞燈。


　　沈宥希對格局十分熟悉，一路摸黑走進寢室，打開日光燈。


　　「嚇！」他被坐在電腦桌前的背影嚇了一跳。


　　他定睛一看，許書揚一動也不動地面對著電腦螢幕，狀似沉思。


　　「既然你在，幹嘛不開燈啊？」沈宥希拍拍胸口，隨即將隨身物品放在靠牆的老位子，打開一旁的衣櫃拿取衣物，「老許，你洗了沒？」


　　「嗯。」


　　「嗯是怎樣？」他感覺好氣又好笑地關上衣櫃，「你要是不趕著洗澡的話，我就先進去了。」


　　許書揚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有沒有戴平安符？」


　　沈宥希有絲不耐煩地瞪了室友一眼，「你三不五時就提醒我，我哪敢不記得？」


　　許書揚的語調變得緩慢：「那，現在，呢？」


　　這樣一來一回的對話令沈宥希感到不太自在。


　　他不知道許書揚在忙什麼，後者的電腦根本沒有打開，好像瞪著螢幕能幫助思考似的。


　　沈宥希抓緊差點掉落的換洗衣物，走出房門。


　　「那現在，呢？」背後傳來問話。


　　「吼，還戴著啦！」沈宥希頭也不回地走進衛浴間，「你在發什麼神經！」他脫掉上衣，下一秒就發現掛在脖子上的平安符變得不太一樣了。


　　奇怪……他抓起檢視，塞在透明塑膠套裡的符紙原本是鮮黃色的，可是現在卻是黑色，一種像是燒焦的黑色。


　　他試著拉出一角，碎片留在指尖上。


　　鈴──


　　他被突來的聲音嚇得一震，緊接著反應過來那是室內電話的鈴聲。他心想許書揚應該會出來接電話，哪知道鈴聲響了半晌都未停歇，他低咒著跑出去接聽。


　　「喂！哪位？」


　　「喔，你終於回到家了！你手機是沒電喔？我前面打了十多通，你是去哪裡野啦？」話筒裡的聲音非常耳熟──是許書揚的嗓音，「今天一個老朋友來找我，我會陪他玩到通宵，你就不用等我了！」


　　「許、許書揚？」沈宥希渾身僵硬。


　　「對啦，不是我是誰？就這樣，拜啦！」


　　沈宥希聽著電話掛斷後的嘟嘟聲，背脊滲出一層冷汗。


　　許書揚正在外面玩，那房裡的……是誰？


　　「你的，平安符，呢？」沙啞尖銳的問語在身後響起。

　　第二章




　　沈宥希出於逃生本能地衝向大門，快觸及門把之際一股怪力扣住他的一條腿向後扯去。


　　沈宥希不想目睹身後的「東西」，更不想和對方交談，他使勁全力攀住玄關的台階，使力到臉孔都漲紅了，雙方仍舊僵持不下。


　　該死！他絕不想和後面的鬼玩意共處一室！


　　「給我……」


　　幹，後面的在講什麼小玉西瓜！


　　「給我你的……人生！」嘶啞的聲音咆哮起來。


　　「祢投胎比較快啦！」沈宥希吼了回去：「放開！」


　　「人、生──」那東西還在歇斯底里。


　　「人參燉雞湯啦幹！」沈宥希已經氣得失去理智，飆了一串不換氣的國罵。


　　說也奇怪，沈宥希痛罵完那股箝制的力道就轉弱了，他眼見機不可失，趕緊爬起身打開大門逃了出去。


　　他住在五樓，電梯有人使用，所以他明智地從樓梯逃生。


　　咚、沙、沙──


　　詭異的聲響緊追在後，他覺得那似乎是匍匐爬行產生的聲音，匍匐……


　　「嘔！」沈宥希被想像畫面噁到不行，加快速度來到一樓，推開鐵門衝到人行道上。


　　他也不曉得自己要逃往何方，只要能夠甩掉身後的怪物，要他闖天涯海角他都會去闖！


　　他打著赤膊在街上狂奔的樣子引起行人的側目，但他無法停下來，為了生命安全他不能停！於是他就像個馬拉松選手般穿過大街小巷，跑過無數個紅綠燈，跑到無力再跑，跪倒在沒有終點彩帶的某座公園裡為止。


　　「呼呼……」他氣喘如牛，嚴重耳鳴，腦袋發脹，汗流浹背。


　　他應該甩掉對方了吧？


　　「需要……幫忙嗎？」帶著遲疑的男性嗓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不知來者是人是鬼，但是自己無力再跑，只能勉強抬起頭看看對方的模樣。


　　是個身材挺拔的青年，看起來……至少像個活人。


　　等等，這個場面怎麼似曾相識？


　　「幫我看……」沈宥希顫巍巍地伸出一根食指比了比青年的後方，「有沒有什麼怪東西……追來？」


　　青年順從地往後探看，隨即搖頭道：「我什麼都沒看到。」


　　沈宥希倏然感覺眼前一黑，「砰咚」倒地。


　　他醒來第一眼見到的是米白的天花板，他迷迷糊糊地以為是自己的宿舍，起身就要伸手去抓床頭櫃上的水壺，抓了一陣都抓不到東西。


　　「嗯？」他定睛一看，赫然驚覺這裡不是他的房間，身上穿的也不是自己的衣服。


　　這個空間更小，家具更舊，牆壁的油漆多處剝落，其中一面牆掛著一幅泛黃的風景畫，頗有復古情調。


　　和煦的晨光灑進落地窗，將乾淨的地板映得發亮。


　　一道人影推門而入。


　　「呃……」沈宥希接過對方遞來的熱可可，對眼前這張淡漠的臉孔毫無印象，「你是屋主？」


　　季冠惟點頭。


　　「謝謝你。」沈宥希已大致推論出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便鄭重地道謝。


　　「不客氣。」季冠惟瞥了他胸口一眼，「你脖子上的符是黑色的，我替你拿下來了。」


　　沈宥希聞言摸向空蕩蕩的頸子，苦笑道：「那個應該沒作用了，沒差。」


　　「你……」季冠惟欲言又止，只因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多管閒事，想了想就把話吞了回去。


　　沈宥希也沒多想，把熱可可喝光後爬下床。


　　「勞煩你帶我回來，還替我換衣服，我改日請你吃頓飯當作謝禮。」


　　季冠惟不假思索地婉拒了。


　　沈宥希神色嚴肅地道：「我不是在說客套話，是真的請客。」


　　「舉手之勞，不必費心。」


　　這叫作舉手之勞？沈宥希開了眼界，但不免擔心對方日後可能會獅子大開口，便堅持要請客。


　　季冠惟感覺到沈宥希不允許他拒絕，不得已地答應了。


　　沈宥希再三道謝後就要走人。


　　「對了，差點忘記跟你要聯絡方式。」沈宥希撓著頭說：「能寫張紙條給我嗎？」


　　季冠惟回道：「我每天中午都會待在學餐。」


　　「嗄？」沈宥希傻了一會，神情錯愕地反問：「你是說……你跟我同校？這麼巧？那好，我會抽時間到學餐找你，順便還你衣服。」


　　季冠惟點頭，送對方離開。


　　沈宥希站在路邊發呆良久，猶豫是否要回到那間曾有怪物出沒的宿舍，他始終顧念許書揚的安危，便招了小黃搭乘。雖然自己不是多麼具有正義感的人，但是拯救室友這種事還是做得到的。


　　毋須上課的週末，許書揚樂得在宿舍當懶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耍頹廢，見到沈宥希回來後，連忙起身招呼。


　　「哇！沈宥希，你有夠誇張，玩得比我還凶！」


　　沈宥希退後一步，面露警戒地問：「許書揚？」


　　「幹嘛？」許書揚一頭霧水。


　　這個是本人。沈宥希鬆口氣，立刻將昨晚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許書揚翻著白眼把學不乖的沈宥希臭罵一頓。


　　「其實我也有責任，」許書揚面色沉重地說道：「當初是我建議你拍這種題材的，我真沒料到你會惹來這麼多麻煩……別玩了，我們等等就去物色別家套房。」


　　「合約到下個月底。」


　　「那又如何，我寧可付違約金也不要繼續住在這！」


　　沈宥希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後說道：「說不定只是有人惡作劇……」


　　「沈宥希！」許書揚受不了地大喊：「都發生這種事了你還要鐵齒？我真的很佩服你吔！我不想講了，直接帶你去最快。」


　　事不宜遲，許書揚即刻帶著沈宥希到自己常去的宮廟問事。


　　沈宥希爭不過失去耐性的室友，只得不甘願地被拖出門，腦中掠過一個遲來的疑問──


　　那位季同學為什麼會知道自己是Ｙ大的學生？


　　＊＊＊


　　許書揚口中的廟宇座落於寧靜的住宅區，金、紅色調在一片加蓋鐵皮樓層的民宅中十分突出，三川脊式的屋頂上鑲有栩栩如生的神獸雕像，憨態可掬的石獅或站或坐在階梯兩側，廟門前矗立著兩根單龍盤柱，氣派莊嚴，吸引各方善男信女前來朝聖。


　　沈宥希尚未跨過前殿門檻就嗅到從裡頭飄出的檀香味，不自覺地蹙了蹙眉，暗地嘀咕。許書揚不理他有什麼想法，逕自拉著他找人。


　　沈宥希好奇地端詳正殿裡的擺飾和神像，不一會就被許書揚用手肘撞了一下。


　　「你做什──」


　　許書揚狠瞪他一眼後，朝前方露出靦腆的笑，「師姊，我們就是剛才打電話來跟妳諮詢的人。」


　　沈宥希這才留意到面前佇立著一位身材嬌小的中年婦人，對方蓄著一頭宛如米粉的短卷髮，身穿灰色系的長褲套裝，兩隻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線，不知是在沉思抑或在打瞌睡。


　　師姊就這麼靜止不動維持兩分鐘，期間有幾名信徒前來參拜並向師姊打招呼，前者都悶不吭聲。被異樣的靜默搞得不自在的沈宥希抓抓髮，順帶咳嗽兩聲。


　　「嗯……」師姊總算抽離沉思狀態，操著一口濃重的台灣國語腔問道：「這位同協怎摸稱呼？」


　　「敝姓沈。」


　　「喔，沈同協。」師姊道：「你素不素去過很多不乾淨的地荒？你身上有好幾個歹物仔（壞東西），雖藍大多素都被趕走了，但素有一個比較難處理，到現在還在門口徘徊。」


　　「呃……」


　　沈宥希來不及回應，許書揚就追問：「那怎麼辦？師姊能替他收驚嗎？」


　　師姊沉默幾秒後答道：「這個偶不會收。」

　　「嗄？」兩名年輕人發出錯愕的聲音。


　　「不素偶不肯收，額素偶收不了。」


　　許書揚著急道：「師姊，我就是覺得他的情況嚴重才來請求幫忙的，要是師姊不能收，那我們還能找誰？」


　　「等、等等……」縱然是不信鬼神的沈宥希在聽到這樣的結論後也不由得慌了，「這位……師姊，可以請妳解釋給我聽嗎？為什麼不能幫我？」


　　此時師姊睜大雙眸，面無表情地瞪著沈宥希，「沈同協，從你進門開數偶就在觀察你，你不應該侯到今天的。」


　　「呃，什麼？」沈宥希相當錯愕，因為他剛才疑似聽到有人在詛咒他死。


　　師姊忽然抓起他一隻手掌左看右看，又問了生辰後，神色嚴肅地說：「你從小就運勢低迷，大小病痛不斷，照理是侯不過十二歲的，若不素你祖上福澤深厚，你雙親又去求神侯保佑，你怎摸能安藍侯到今日？


　　「你卻不自愛跑去招惹那些歹物仔，還惹到冤親債主，這素情本來就棘手，偏偏你又素這樣的命格……偶道行不夠，未來的命印看得模模糊糊，所以幫不上忙。這張名片給你，你照著上面的地組去找偶師兄，或許他能解決你的難題。」


　　兩個大學生愣愣地看著那張名片，都不知該說什麼。


　　沈宥希沒有算過命，對那些占卜、命理嗤之以鼻，他認為未來是靠自己開創的，但是……


　　「活不過十二歲？」他感到極為驚詫。


　　「有些人的陽壽就素這摸短。」師姊說道。


　　「我怎麼知道妳不是信口──」沈宥希自行打住，不理拋來白眼的許書揚，回想方才聽到的說詞，如果這位師姊是胡謅的，似乎也說得過於準確了點。


　　雙親說他是早產兒，體質很弱，到了兒童時期亦不見好轉，可說是三天一小痛、五天一大病，記憶裡自己大多是在病床上度日的，無法像其他小孩那樣好好上學。


　　不過自從他跟著哥哥鍛鍊身體後，健康狀況就一天天改善。他也因此改觀，與其吃那麼多苦死人的西藥控制病情，不如多動動身體還比較有用。


　　「師姊，有一點妳說錯了，我父母都是無神論者，他們不會求神。」他說。


　　「沒有嗎？」師姊反問。


　　「當然是沒──」


　　「真的沒有？」


　　沈宥希啞然。


　　事實上，他的兒時回憶很淡薄，連小學念的是哪一所都想不起來，畢業紀念冊早就搞丟了，更遑論雙親是否在他纏綿病榻時求神佛保佑他身體康泰，這件事他根本無法肯定。


　　臨走前，師姊塞了一個紅色的小布包給沈宥希。


　　「裡面有鹽，還有幾張符。」師姊吩咐道：「符貼在你的屋裡，要素不幸失效了，歹物仔侵門踏戶，就把那包鹽丟出企，可以救你一次。」


　　為什麼要給鹽？超市不就有賣嗎？沈宥希一臉茫然，「丟出去……丟去哪？」


　　「歹物仔身上。」師姊定定地瞅著他，「你走了一遭鬼門關後，孫體已經不像先前那樣了。現在你的眼睛、耳朵就像素秀逗的天線，三不五淑會收到雜訊，往後你獨自走在路上聽見後方有倫叫你，甚住搭你的肩膀，都不要輕易回頭，對方如果素侯人就會自己走到你面前，別著了魔神仔的道，還有你也別再去那些地荒了。」


　　「魔神仔是？」沈宥希聽不太懂。


　　「是一種對山上、水裡的妖怪的稱呼，在某些人的說法裡也包含鬼魂。」許書揚拉著他向外走，不忘回頭告別：「多謝師姊，再見！」


　　兩人並肩行走，走得很快，心情都頗為沉重。不久後他們搭上捷運，看著窗外，沒有聊天的興致。


　　許書揚看著室友悶悶不樂的模樣，安慰道：「別煩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我看那位師兄的住處滿遠的，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明天你再去找人吧！」


　　「明天我滿堂，最快也要後天。」


　　「那就後天吧！」


　　沈宥希回了一聲「嗯」，目光旋即轉回窗外，玻璃上倒映著他眉心淡凝的臉孔。


　　當晚，他們按照師姊的吩咐將符紙貼在宿舍的大門、走道，以及臥房的牆壁上。


　　「嘎──」粗啞的低吼忽然在沈宥希的耳畔響起，卻由近至遠，轉眼便消失。


　　沈宥希顫了一下，不安地環視四周，現場除了自己和許書揚外，沒有第三人存在。


　　「怎麼了？」許書揚問。


　　「聽到奇怪的叫聲……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靠北，很毛吔！啊不就好險師姊給的符效果夠強？」許書揚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欸！老沈，明天你照常去上課，別胡思亂想嚇自己。至於沒課的我會通知房東我們要搬走的決定，也會去找新的住處……」


　　他尚未說完就被沈宥希打斷：「慢著，換宿舍我沒有意見，可是那個『東西』是針對我而來的，在驅走祂以前，我們──不對，是『我』，不管我搬去哪裡都會被騷擾吧？這也是為什麼師姊會給我這些東西。」


　　許書揚聞言後嘆了一聲：「你說得沒錯，是我搞不清楚狀況，師姊的用意就是要你在符紙失效前找到那位師兄化解。好吧！這件事容後再談，你一樣乖乖去上課，記得戴上這個。」他將新的平安符交到室友手上。


　　這一回，沈宥希露出感恩的眼神，「謝了，你真的很講義氣。」


　　＊＊＊


　　「喂，宥希！」選修課開始前三分鐘，朋友甲跑過來拍了拍沈宥希的課桌，「你怎麼到現在都不讀不回啊？在忙什麼大事業？」


　　甫坐下的沈宥希不解地問：「讀什麼、回什麼？」


　　「喂、喂，不是吧！前兩天我們才帶你去墓園錄音而已，這麼快就忘了？我看你很急的樣子，所以我當晚就剪輯好傳給你，誰知道你完全不讀訊息！」


　　沈宥希立刻回想起自己與兩名朋友在那座墓園裡傻站了半個鐘頭的事，「我的確是有點忙，沒有空開電腦。感謝你們提供設備，還陪我錄影，不過這件事就算了，我之後不會再拍這種題材。」


　　「咦，不拍了？真的假的？」朋友甲神情詫異，因為前幾日這位沈姓實況主才來跟他討教如何撞鬼的。


　　沈宥希點頭，「真的。」


　　「欸，好歹我們也花了時間去錄，你至少聽一次吧？我們都處理好了，內容挺精采的喔！」對方摸索口袋取出手機和耳機，在螢幕滑動幾下就遞向他。


　　沈宥希在碰到手機的那一刻忽然縮手，「不用這麼急吧？我回去再聽。」


　　對方還想說些什麼，但鐘聲在此時響起，只好把話吞了回去。


　　沈宥希拿出原文書準備聽課。他心裡很清楚，自己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都有顆旺盛的好奇心，方才差一點就要點開音檔聆聽，阻止他的是自己從內心深處升起的警告。


　　姑且不論鬼神是否存在，拍了試膽影片後他就開始倒楣是一項不爭的事實，碰到的那個「東西」也實在難以用科學解釋，自己在不得已之下聽從建議到廟宇走一趟後，才感覺稍微好轉。要是他在這個時候因為好奇又去接觸不可思議之事，也許會再度招來厄運──難道他嫌自己的遭遇還不夠慘嗎？


　　他只是單純地想要成為受歡迎的實況主而已，為什麼會搞成今天這個樣子呢？

　　沈宥希撐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挨到下課。


　　他搓揉額際，勉強壓下煩悶的心情，箭步前往學生餐廳。午休時間該用飯，也該將衣物還給那位季同學了。


　　正在烹煮食材的季冠惟一抬眼就見到沈宥希踏進門口，來到攤位前。


　　「請排隊。」季冠惟指了指旁邊長長的人龍。


　　「我沒領號碼牌，而且也不是來買滷味的。」沈宥希拉開一抹僵硬的微笑，「我會在這裡吃飯，等你忙完。」


　　季冠惟點點頭，繼續工作。


　　沈宥希轉動脖子，打量餐廳內的環境，接下來走到人群的另一頭，拿取餐盤到自助吧檯夾菜盛飯。


　　雖然他在這所學校混了快兩年，但是鮮少在學生餐廳消費，一來是娛樂行程總是滿檔，忙著跟豬朋狗友四處跑，二來是他對於吃並沒有太大執著，不要餓死就行了，因此經常用幾塊肉、幾片麵包打發咕嚕叫的五臟廟。


　　在櫃檯結帳後，他隨便找了一個空位用餐，三兩下就把少量的飯菜掃光，待在座位上等人。


　　直到滷味攤前的人潮消失，季冠惟才卸下口罩、圍裙，在沈宥希的身邊坐下。


　　「喏，我洗乾淨了。」沈宥希抓起紙袋塞到對方手中。


　　季冠惟把裝著衣物的紙袋放在腿上，「你……應該沒事吧？」


　　沈宥希呆愣幾秒，感覺這問題有夠怪異，忍不住瞟向他，「同學，你這樣問有什麼深意嗎？」


　　「稱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我是三年級會計系的季冠惟。」主動自我介紹的季冠惟面無表情，那雙漆黑的眼裡有些沈宥希看不懂的複雜。


　　「原來你是學長。」沈宥希不想失禮，也報上自己的年級、學系。


　　「你就是沈宥希？」季冠惟不等對方反應又道：「你很有名。」


　　沈宥希知道自己有名，但被陌生人講出來還是會有點不好意思。


　　他抓抓頭，揚起禮貌性的微笑，「言歸正傳，請問季學長為什麼要問我有沒有事？」


　　「我大部分見到你的時候，你的狀況都不太好。」季冠惟說道：「第一次看到你，是在我去超商繳費的路上，你發生事故倒在路邊，我替你叫了救護車；第二次看到你，你趕著去上課，精神還不錯的樣子；我送東西給鄰居的回程中，是第三次看到你，你氣喘吁吁地跪在公園裡……」


　　「等等，」沈宥希忍不住打岔：「你替我叫救護車？你該不會是指我撞毀機車的那一天吧？」他聽到對方的回答後瞪大雙眼，「那個幫忙打電話的人真的是你？」


　　「是的。」


　　「難怪……」沈宥希自言自語幾句後，又從口袋拿出皮夾，抽了幾張大鈔給他，「謝謝你，這是一點心意。」


　　季冠惟看看眼前的大鈔，又看了對方的名牌皮夾一眼，眉頭微微攏起，「心領了，我會自己賺錢。」


　　「我是真心感謝你，這不過是三千塊，不算什麼。」


　　不過是三千塊？季冠惟眉頭皺得更深，審視起沈宥希全身的行頭，後者的穿著並不招搖，但是腕上戴的是名牌的機械錶，憑這件單品就要價不斐，不是普通學生買得起的。


　　「拿去吧？」沈宥希未察覺對方抗拒的神色，把鈔票更往前遞去，「我答應過請你吃飯，不會因為你拿了這筆錢就不請。」


　　「不必了。」季冠惟倏然起立，不理會對方錯愕的眼神，走到吧檯邊執行起清潔的工作。


　　呃……沈宥希呆望著他的背影，心想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嗎？


　　「妳看到了嗎？沈學長要掏錢給季學長吔！」後方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竊笑聲。


　　「他們是什麼關係啊？好勁爆……」


　　這也可以起鬨？沈宥希頗感詫異地往後瞪了一眼，令兩個高聲咬耳朵的女孩當場尷尬地垂下頭。他旋即拎起背包，心裡挺不是滋味地離開餐廳。


　　該不會是嫌自己給得太少吧？


　　沈宥希百思不解，不過在聽到上課鐘聲後便專心應付下午的課堂。


　　傍晚五點，夕陽西下，偌大的校園在學生四散後變得冷冷清清，沈宥希隻身走在長廊上，準備回宿舍做久違的遊戲實況。


　　「嘿！沈大帥哥，」一名酒肉朋友從後頭搭著他的肩膀熱情邀請，「這場聯誼聽說很多正妹會出席，你真的不來參一腳嗎？」


　　以往總是爽快答應的沈宥希這回搖了搖頭，「謝謝，我沒興趣。」


　　「沒興趣？」對方怪叫道：「欸，沈宥希！你已經很久不跟我們玩了，你想疏遠我們嗎？」


　　「抱歉，我真的沒時間。」沈宥希不為所動，加快步伐下樓。


　　他即使有心參與夜晚的活動，也被近日來的倒楣遭遇攪得失去熱情了，若不解決這個頭痛的問題，他就無法放下一顆高懸的心。


　　他走下最後一階階梯，拿出新買的手機，想打給室友許書揚問問他今天是否平安。


　　電話一接通，他關心道：「喂，老許，你應該沒事吧？」


　　「沒事，我正想問你……有沒有……」


　　「呃，什麼？」


　　「聽不清楚……你收訊……沙……人在哪……」許書揚的聲音支離破碎，附帶著沙沙的雜訊。


　　沈宥希立即把手機拿到眼前查看。訊號是滿格的，電量也還有七十趴，沒道理秀逗啊！有沒有搞錯，這支手機用沒幾天吔！


　　「喂？喂？許書揚！」沈宥希對著話筒大叫，看起來就像個神經病。


　　通訊中斷。


　　沈宥希不敢置信地瞪著手裡的高科技產品，心中訐譙著黑心製造商。


　　雪特！他下山後要趕緊去找門市維修。他將手機往後塞進背包，氣呼呼地走過大樓穿堂。


　　夕陽已沉沒西方，一眼望去，萬物罩上一層灰藍的色調，路燈尚未亮起。


　　沈宥希走著、走著，沒多久便發現不對勁。


　　他駐足，看著斜前方的紅土操場，接著轉頭看著身後的穿堂。


　　為什麼……他還在這裡？


　　他命令自己要冷靜。可能是自己太累了，不，一定是太累了，哪可能有這種事情？


　　他深呼吸一口氣後，繼續邁步。他踏上紅磚地面，橫跨操場，逐漸接近那條唯一通往校門的路，但是在轉彎後又重回大樓穿堂。


　　他呆住不動，瞪著天花板思索這是怎麼回事。剛才下課是二十多人一塊走出教室，詭異的是自己這樣來來回回竟然沒有看見任何一個人。


　　忽然間他拔腿奔跑，嘗試從不同的路線靠近校門，弔詭的是無論他如何變化，最後都會回到原地。


　　「啊啊──」他抱頭蹲地，嚴重懷疑自己在作夢！


　　他使勁捏自己的臉頰肉，痛得噴淚。


　　這不是夢啊，渾蛋！

　　「有人嗎？」他放聲大喊，試圖尋找其他人的蹤跡，遺憾他喊了半分鐘都得不到回應。


　　學校變成空城？不可能，還有夜間部的學生要上課的，不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他站起身，神色難看地來回踱步。


　　既然往前跑沒有用，那往上呢？


　　他瞥向樓梯，反正自己都被困住了，試試看又何妨？他迅速爬上樓，每到一層樓他都會看看走廊、教室是否有人走動，他連續爬了六樓都沒見到半個影子，對面的大樓距離這裡有數十公尺，看起來也是一片黑漆漆。


　　「嘖……」他發出惱怒的聲音，俊秀的臉孔有點扭曲。


　　一般人遇上這種恐怖現象該有怎樣的表現？哭泣？尖叫？那真是不好意思，他可能不是一般人，他只覺得火大，非常、非常火！有種就正面對決，耍這什麼小手段？


　　既然他不可能飛天遁地逃出此地，自己只能摸摸鼻子走回一樓，然後走著、走著，他發現自己走不回去──他被困在樓梯間！


　　「幹！」他徹底失去理智大罵。


　　向來自詡陽光型男的沈宥希已忍無可忍，無法再保持優雅的形象，直接對著空氣叫罵起來。


　　就在沈宥希罵得方興未艾時，從某處傳來悠揚輕快的樂音。


　　他瞠目結舌，停止咒罵。


　　因為這個旋律是他過去兩年都會聽見的，是舊手機的鈴聲！


　　他不是丟掉了嗎？他丟掉了啊！出第二次車禍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了啊！現在到底在演哪一齣？鬼來電嗎？


　　不對，世界上沒有鬼！他要堅信這一點，必須堅信，否則──


　　鈴聲停了。


　　他頓時吁了一口氣，上半身靠著扶手懷疑人生。


　　「沙沙……」疑似雜訊的聲音在樓梯間迴盪，「沙……如果祢們在的話，請祢們給個回應……」


　　他猛然抬頭，神情震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祢們住在這裡多久了？沙……」


　　「很……久……」嗓音很平、很扁，活像被卡車輾過。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請問我這學期可以歐趴嗎？」


　　「不知……沙沙……」

　　「請問我這一生交得到女朋友嗎？」

　　「不……知……」


　　原來，當時在墓地有「人」回答。沈宥希摀著嘴，卻止不住胸膛劇烈的起伏。


　　但是，誰在播放音檔？


　　「請問沈宥希的頻道會大受歡迎嗎？」

　　「沙……」這道問題似乎對那個「人」來說太難了。


　　沈宥希看著腳下的階梯，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便再度拔腿往下走。


　　「請問……」


　　這一次，對方搶先開口：「給我，你的人生！」語氣變得凶猛，聲音也轉為低沉嘶啞。


　　這句話太有臨場感──


　　沈宥希內心一跳，抬頭望去，在上層樓梯的迴轉處匍匐著一團外型怪異的黑影，體型和一輛轎車差不多大小，臃腫的身軀長著十來條手、足，一張朝天的臉孔慘白如石膏，皮膚潰爛見骨，空洞的眼窩流淌著不明液體，血盆大口露出兩排鯊魚般的尖齒。


　　沈宥希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


　　天啊！這是什麼噁爛的東西？


　　「沒有用……」怪物手腳並用衝了過來，「那東西……沒有用！」


　　他別無選擇只能跑！


　　在這個無窮無盡的樓梯裡，他除了跑還是跑，稍有差池就會被吞吃入腹！


　　但他畢竟是個脆弱的人類，再怎麼會跑到底是會乏力的，他速度一慢就被後方的傢伙逮住，散發著腥臭味的大嘴就要從頭頂咬下──


　　「把那包鹽丟出企，可以救你一次。」


　　師姊的叮嚀倏然在腦海冒出，沈宥希以畢生最快的速度找到背包裡的鹽往身後丟擲。


　　他的準頭很差，這麼近的距離也能丟歪。


　　沈宥希萬念俱灰地瞪著掉在地板上潑灑開來的顆粒，正想認命時就聽見怪物痛吼一聲，並鬆爪放開他。


　　他又驚又疑地看著怪物的身軀底下冒著白煙，後者似乎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鹽。


　　還真的有效！他沒有餘裕驚嘆，連忙奔下樓，奔過穿堂，朝校門而去。


　　神奇的是他不再回到原點，眼看出口近在咫尺──


　　碰！


　　「呃啊！」沈宥希撞上一堵肉牆後跌坐在地。


　　「唔……」與他相撞的季冠惟差點跟著跌跤，幸好他及時穩住自己的重心，並伸手幫助沈宥希站起來。


　　還在眼冒金星的沈宥希望著他幾秒才認出來，「是、是你？」他不禁回顧背後，深怕那個噁心的東西追過來，「我們快走！」


　　「嗯？」季冠惟尚未反應過來就被對方強拉著手腕，跑到學校外唯一的公車站才停步。


　　「呼……呼……」沈宥希大口喘著氣，見到活人又脫離怪物的現在非常安心，眼淚差點飆出來。


　　季冠惟納悶地瞅著他片晌，隨即掏出一瓶礦泉水給他，「你的臉色不太好。」


　　「沒辦法……」沈宥希一邊喘、一邊喝水，連客套的笑容都擠不出來，「我真的是千百個不願意，我的命運就是這麼多舛……」


　　這番話說得語無倫次，季冠惟不明其意。


　　「那學長你這麼晚了還在學校幹嘛？」沈宥希問。


　　「我幫忙清潔人員處理回收場的東西，反而是宥希學弟你待得很晚。」


　　「喔，辛苦了……」沈宥希還在喘，但已經冷靜許多，「我的事情……一言難盡。」


　　「我跟你一起下山，你慢慢說。」


　　「你要走路？」沈宥希給了他古怪的一眼，「有車不搭，這麼健康？」


　　季冠惟回他詫異的表情，「這個時間沒有班次可搭了。」


　　「怎麼會沒有！八點以前都──」沈宥希在看見腕錶的時間後自動住嘴，有一剎那以為錶壞了。


　　八點三十分？這怎麼可能！他被困了三個鐘頭？


　　「不可能……」他神情呆滯地碎念。


　　季冠惟真心覺得這位學弟的臉色蒼白得像張紙，像是隨時都會昏厥，內心的擔憂加深一層，二話不說地帶著他徒步下山。沈宥希沿途把自己今晚碰上的怪事稍加潤飾後說出來。


　　「我知道在學校迷路很扯，我發誓──」


　　「我相信你。」


　　「咦？」


　　這時，兩人已走到山腳下，沈宥希顧慮到過於怪力亂神的說詞會被季冠惟視為精神病患，於是省略了許多細節，也把鬼打牆硬拗成迷路，這理由怎麼聽都覺得牽強，可是對方聽了以後卻不疑有他。


　　「你相信我？為什麼？你不覺得我是在唬爛嗎？」


　　「這種事情說謊沒有任何好處吧？」季冠惟望著不遠處的商店燈火，知道分別在即，雖然有些遲疑，但依然握住學弟的一隻手，「希望你好自為之，再見。」


　　「呃，咦？」沈宥希表情呆傻地看著他遠去，緩緩舉起剛才被碰過的手掌，心中困惑極了。


　　什麼意思？

　　第三章


　　沈宥希特地起了一個大早，躡手躡腳地不驚動到還在熟睡的室友，梳洗完畢便前往拜訪師兄。他依循地址找到一棟看起來頗古老的民房，再三確認門牌上的號碼後按下門鈴。

　　鐵門很快地被一位銀髮的老婦人打了開來，態度有禮地問：「少年仔，請問你找誰？」

　　「那個，」沈宥希忙不迭地亮出當初師姊給他的名片，「有人介紹我來找師兄，我想──」

　　老婦人一臉無奈地打斷他的話：「唉！怎麼這麼不湊巧，你來遲了。」

　　「呃？」

　　「我老伴……就是你口中的師兄，兩天前在睡夢中走了。」

　　「什麼！」沈宥希吃驚地低呼。

　　「他已經退休多年，不過既然有人介紹你來，就代表你的情況嚴重吧？」老婦人長吁短嘆後問道：「少年仔，你被冤親債主纏身？」

　　「呃……」沈宥希抓著髮絲回想，的確聽師姊這麼說過，「好像是……」

　　「最好的解方是心存善念，功德迴向，跟著師父修行。」

　　「可是我……」

　　老婦人莞爾道：「可是你不願做？你若是心裡不肯，修行便沒有意義。我給你幾組電話，你去電問問。」

　　沈宥希無言以對地看著手機裡新輸入的電話號碼，隱約感覺這件事似乎難以善了。

　　他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可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都做了什麼？又是求神拜佛、又是找人收驚的，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偏偏自己遇見的「怪東西」是那麼地真實、那麼地恐怖，若說全都是幻覺似乎……

　　他拜別老婦人，在斑馬線等待紅綠燈時，忍不住又把衣服內的平安符抓出來看，那張符紙幾乎全黑，在經歷昨晚長達三個鐘頭的鬼打牆後就變成這樣了。

　　這東西早就沒有用了吧？他無奈地將之取下，丟到附近的垃圾桶。

　　「小孩子不要亂講話。」父母在他小時候經常這樣警告。

　　他煩躁地吐氣，一邊撥打電話，一邊跨越斑馬線，朝對面的餐館走去，必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應付接下來的行程。

　　他順利地和一位師父敲定時間，於是一吃飽便趕往目的地。該位師父住在狹小的巷弄裡，小小的透天厝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和其他的民宅同樣古老。

　　屋內的人請沈宥希自行推門進入。

　　「我……」沈宥希起了一個頭就被對方抬手制止。

　　師父是個戴著無框眼鏡的中年男子，氣質斯文，打扮樸素，白襯衫配休閒長褲，手裡拿著一本書，看起來像位教書先生。

　　師父見到他後立即放下書本，從座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呃，請問……」

　　「祂暫時進不來，坐下再說。」師父請沈宥希入座，招呼道：「桌上的茶是為你準備的，請隨意。」

　　一聽到人家特地為自己泡茶，沈宥希頗感不好意思，連忙捧起茶杯品茗。

　　「師姊說幫不了你並不是推託之詞。」師父拿起茶壺為沈宥希斟第二杯，「師兄是我們之中修為最高的，可惜他走了。」

　　沈宥希感到納悶，但不敢打斷。

　　「沈先生，你能活到今天已經是個奇蹟。」師父神色淡然地望著他，「我想師姊說過這句話了吧？師姊真是高估我，不只是她幫不了你，實際上我們都幫不了你。」

　　……什麼？沈宥希錯愕不已，然後升起一股被戲弄的怒火。

　　每個人都說不能替他解決問題，那他四處奔波不就像個白痴？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他正想拂袖走人時，師父又說：「沈先生的心情我能理解，只不過我沒料到你會是這樣的命格，我們能替你趨吉避凶，但無法強行替你改命，否則我們將會受到果報。」

　　沈宥希聽不懂這些因果業報的說法，只知道師父講了這麼多都沒有談到重點，心裡感覺更焦躁了。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沈宥希不耐煩地問。

　　「世間萬物都有其因果定律，端看個人造化。」師父淺淺一笑，「我看沈先生不喜歡聽這些，我就換句話說吧！人們的轉機往往繫在貴人身上，有時候也可以說是互利共生的關係，魚幫水、水幫魚的概念。」

　　很好，這樣講他就聽得懂了。沈宥希點頭，請對方往下說。

　　「沈先生不但受祖先庇蔭，而且命中貴人也不少，逢凶化吉正是你存活至今的原因。如果你能遇見那位關鍵人物，或許就可從此改變命運，一生順遂平安。」

　　「一生順遂平安？」沈宥希很狐疑。

　　「前提是遇得見那個人。」師父停頓一下，隨即笑道：「你的氣感覺挺平穩的啊，最近給哪位高人疏通了嗎？」

　　「嗄？」沈宥希滿臉莫名其妙，「我就是求助無門才到這裡來的，哪有什麼高人？」

　　「戴著防身。」師父不以為意，從口袋拿出一個小小的錦囊給沈宥希，「沈先生，只要是跟你有緣之人，無論緣深緣淺都會出現在你的生活周遭，務必多加留意，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到。」

　　沈宥希對此不抱什麼期望，因為不期不待就不會受傷害。

　　「要是你有什麼事，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師父送他到門口時如是說道。

　　沈宥希客氣道謝後快步離開。

　　＊＊＊

　　Ｙ大校園。

　　「季同學！」

　　嬌柔的呼喚從背後傳來，定住季冠惟的步伐。

　　一道嬌小的身影小跑步來到他跟前，喘著氣說：「你有沒有收到群組訊息？昨天教授請我們改題目，所以要請你把新的資料──」

　　「我已經傳到雲端了，請確認看看。」季冠惟不疾不徐地答道。

　　女同學聞言後連忙掏出手機，「啊，我竟然沒注意到！謝謝，你效率真好。」

　　季冠惟點點頭，回句「不客氣」就要往前走。

　　「對了！」女同學再次叫住他，「這個週末有班聚，你要來嗎？吃燒肉喔！」

　　季冠惟回眸望向女同學，不置可否，卻忽然靠近並伸手撥了撥對方的左肩。

　　「咦……」對方的臉蛋微微發紅，「我肩上有東西嗎？」

　　「落葉。」季冠惟一語帶過，「謝謝邀請，那幾天我有事不便參加。」話落，頭也不回地前去教室。

　　他向來與人保持距離，保持一個不會過遠亦不會過近，彼此都感覺舒適的距離。

　　他的家庭成員非常簡單，包含他在內，以前有三個人，如今剩下兩個人。國中起他和外公外婆同住，外婆平日依靠撿回收維生，他們居住的兩樓房是外公的遺產。有些人得知他的家境後會投以輕蔑的目光，也曾因此動手霸凌他，雖然隨著年紀增長不再發生這些事，但人們只不過是把行動化為內心的輕視，他感覺得出來，便謹守著那道分界，不和任何人過從甚密。

　　他曾有過父母，遺憾在離婚後失蹤多年；他曾有過慈愛的外公，已因病過世；他也曾有過朋友，發生某件事後就斷絕了聯絡。

　　有的鄰居說他是掃把星，注定六親死絕，被外婆嚴厲地駁斥。對於這個扶養他到大的外婆，他是充滿感恩之情的。

　　他一面爬樓梯，一面望著自己的掌心。

　　方才他撥掉的並不是落葉，是某種他不知該怎麼描述的事物，他看不到那是什麼，心裡也很清楚那絕非幻覺，他可以感覺到有某種東西「黏」在那位女同學的身上。其實他第一次見到沈宥希時也有那種感覺，不過轉瞬即逝，加上救人要緊就沒有多想。

　　不知道沈學弟有沒有聽進他的勸言？他頗在意這件事，他不想再見到有人因為挑戰禁忌而遭殃了。


　　今天季冠惟的課堂很少，只有上午兩堂，忙碌過後便悠閒地泡圖書館，他許久沒有放鬆了。他在幾排書櫃之間遊走，抽了一本與水彩技法相關的書籍，回身就要找空位坐下。


　　他與一抹從轉角冒出的人影擦撞，致歉後認出對方竟是自己剛才惦記的沈宥希。


　　「你是……季學長？」沈宥希遲鈍地認出他，蒼白的臉色多了一分驚訝。


　　兩人寒暄幾句，季冠惟就發現沈宥希的雙眼四處亂瞟，看起來惶惶不安的樣子。


　　「怎麼了嗎？」季冠惟跟著看看周圍，沒有發現異狀。


　　沈宥希欲言又止。


　　如果他說拜別師父後老覺得有「東西」跟著自己，有時還會瞥見詭異的影子，鬧得這兩天以來他無法安然入睡，會不會被當怪胎遠離？即使他不停地催眠自己「世界上沒有鬼」，承受的壓力也快到極限了。


　　「沒什麼，我……我來找報告要用的資料。」沈宥希顧左右而言他，「學長也是嗎？」


　　季冠惟立刻把書本藏到背後，「不，我來看點課外讀物而已。」


　　沈宥希頗為煩惱自身事，未把對方不自然的舉止放在心上，寒暄結束就朝後排的書櫃走去。他瀏覽分類，依照書單尋找目標，中途就覺得背後發冷。


　　又來了。他多次被這種感覺干擾，已經從焦慮蛻變成暴躁──他過了大半個月徒步的生活，心情悶得不得了，幸好今早父母留言給他，新的機車明天就會送到他的住處。


　　他知道不管是害怕或是生氣都無濟於事，既然師父給了他護身錦囊，又叮嚀他多多觀察身邊的人，自己是應該要沉著一點的。


　　多多觀察……天知道要怎麼觀察？跟蹤別人嗎？那麼自己會先被扭送警局。


　　假如時光能夠重來，自己還會拍都市傳說的挑戰影片嗎？他的答案是不，早知道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他的答案一定是不，可是千金難買早知道！他很想、很想當個快樂的實況主！為什麼就這麼難得到快樂呢！


　　他忍耐著不適感，移動到下一個走道，沒想到被窺視的感覺增強，寒意快要升至頭頂。


　　他該怎麼辦？轉頭看看那玩意是不是正站在自己背後嗎？


　　倏然一股外力抓住自己的手腕。


　　他直覺送出一拳！


　　「唔。」季冠惟及時擋下拳頭，表情錯愕。


　　沈宥希喘著粗氣，眼神殘留一絲凶狠，冷聲問道：「學長有什麼事嗎？」


　　季冠惟留意到學弟難看的氣色，再瞧向對面的牆角。原本有團令人不舒服的氣在沈宥希身後徘徊，在自己走過來後就退開了。


　　他微微瞇眼打量，雖然看不見什麼形體，但是那個牆角散發出的感覺非常討厭，比他以往碰過的都要來得深重。


　　「你跟我來。」季冠惟示意沈宥希到自動門外的走廊說話，「最近沒有再迷路了吧？」


　　沈宥希呆愣地望著他，心想可能是自己過於無助了，一個學長的關心竟然讓他覺得有點感動。自己交友眾多，每天都有接不完的邀約，如今他處在低谷時，願意關懷他的人只有許書揚和季冠惟。


　　「沒有……」沈宥希慢半拍地發覺那股寒意消失了。


　　季冠惟見他精神萎靡，下眼瞼有兩圈黑影，當下從背包裡取出紙筆寫了一行數字，然後將紙條遞給他。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需要幫忙的時候就打給我。」他無法忽視沈宥希愁眉苦臉的樣子。


　　幫忙？沈宥希遲疑地拿過紙條，問道：「學長看過我的影片嗎？」


　　季冠惟搖頭。


　　「如果你不了解我遇到什麼麻煩，為什麼要給我電話？」


　　季冠惟考慮到若坦白自己觀察到的怪象，很可能會招致沈宥希的反感，「我只是……想提供幫助，你看起來很需要。」


　　這樣的說法反而令沈宥希感到疑惑，言語上的關心當然很暖，不過做到這個地步是不是過頭了？


　　「謝謝學長的熱心，不過我們並不熟，你這樣做又沒好處可拿……啊，對了，那個、上次的報酬太少了對吧？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


　　不料季冠惟臉色一變，截斷他的話語：「我說過我不要錢，你不應該──」他自覺失態，神色尷尬地改口道：「學弟你多慮了，我不會要求報償，你不願求助的話，誰都不能勉強你。」


　　沈宥希聽了只覺得有絲汗顏，還想說什麼來緩和氣氛時，對方已經快步下樓。


　　所以是他誤會了？沈宥希發出苦悶的嘆息。


　　他返回圖書館待了一個鐘頭，將自己作業所需的資料標記好重點才步出校園。


　　「沈宥希……」遠遠的，他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


　　他看看前後左右，成群結伴的學生已走得老遠。


　　也許是他聽錯了，他不以為意地繼續前進。


　　「沈宥希！」這一次的呼喚很清晰。


　　聲音聽起來很不熟……他還在疑惑的時候，便感覺有隻手抓住自己的肩，他回身一看，搭肩的是一個男同學。


　　奇怪，這人從哪冒出來的？「請問你是哪位？」


　　男同學面帶微笑地說道：「忘記自己的組員不好吧？我是來告訴你，組長針對我們下星期的報告想做點更動，召開臨時會議。」


　　「更動？」沈宥希蹙眉，「我才剛找好資料……昨天不是都敲定了嗎？突然要改什麼？」


　　「不清楚，去聽聽組長怎麼說吧！」


　　「可是我沒收到消息啊！」沈宥希查看手機的群組訊息，對話紀錄停留在昨晚的九點鐘。


　　「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男同學催促道。


　　沈宥希忙不迭地跟在對方身後，「你們在哪開會？」


　　「那邊。」對方伸手指向近在眼前的教學大樓。


　　「Ｂ棟的哪一間？」


　　男同學顯得有些不耐煩了，直接拉著他走進大樓。


　　沈宥希在連續爬了四樓後喘著氣問：「到底在哪？」


　　「還沒到。」對方緊扣著他的手腕，持續爬樓梯。


　　「你們沒事選那麼高的地點幹嘛……」


　　一名下樓的男子發現沈宥希的存在，燦笑道：「嗨！宥希，一個人啊？趕著上課嗎？」


　　沈宥希倒覺得有點尷尬，因為他對這位男子只有模糊的印象，連綽號都不記得是小豬還是小竹，只好露出禮貌性的笑容：「要去開小組會議。」


　　「這樣啊。對了，你什麼時候會發新的影片呢？」


　　「最近比較忙，會慢點發。」


　　男子為他加油後就走遠了。


　　呃，所以這位先生到底叫什麼名字啊？沈宥希罕見地對自己寬廣的交友圈感到困擾。


　　「快點。」男同學側過頭瞪了沈宥希一眼，不等他反應便扯著他移動。


　　「你先放開我，我會自己走。」沈宥希要求道，這位同學的力氣不小，被箍久了實在不舒服。


　　對方不理他，逕自走到頂樓。


　　「喂，請放開我。」沈宥希顧念同學情誼，按捺著脾氣重申。


　　「到了。」對方總算鬆手，率先踏進右方最尾端的教室。


　　搞什麼？


　　沈宥希不禁埋怨起挑在頂樓開會的組長，害他爬了這麼多階梯，感覺又累又喘的就算了，還讓他想起那天被困在這棟樓出不去的悽慘遭遇，再好的心情都會瞬間跌到谷底。


　　不過等他來到教室門口，看清楚裡頭的景象後就呆住了。


　　空無一人。


　　桌椅排得整整齊齊，也沒有任何私人物品被擱置在座位上，看起來就是一間無人使用的空教室。

　　那位同學明明就走了進去──

　　沈宥希伸手抓抓頭髮，卻驚見腕上有五指印。

　　看起來跟在廢棄醫院被抓腿的瘀痕是一樣的……

　　等等！這就是為什麼剛才那個男子說他是「一個人」嗎？

　　他渾身一顫，猛然想通自己碰上了什麼，趕緊查看這一層樓所有的教室，毫不意外地不見半抹人影。他跑到女兒牆邊往下望去，接著往後退了幾步，背脊貼靠著柱子，腦袋很混亂。

　　幾分鐘前校內還很熱鬧的……莫非這是在重演那天的鬼打牆嗎？

　　他在原地待了一會，等不到任何動靜後便掏出手機，嘗試撥打電話求助──許書揚的手機進入語音信箱。

　　沈宥希想了想，回到聯絡人總覽，撥給另一個對象。

　　「喂？」電話接通了，傳來師父穩健的嗓音。

　　沈宥希一手捧著額頭說道：「師父，是我，我碰上麻煩了。」

　　他看著空蕩蕩的走廊，手心隱隱冒汗。別說動物的啼叫聲了，連風聲都沒有，空氣寂靜得可怕。

　　「是沈先生啊，你現在在哪裡？」

　　「學校頂樓。」

　　「你碰上什麼麻煩？」

　　「我……該說通話順暢是不幸中的大幸嗎？」沈宥希緩緩來到樓梯口，「我被帶到頂樓後就看不到人，我在猶豫該不該從原路下去……」

　　「沈先生，你先冷靜聽我說。」通話另一端的師父坐在房間裡，抓起遙控器關閉電視機，「你使用師姊給你的淨鹽，對目標造成某程度的傷害，但同時也激怒了對方，祂很可能會採取更激烈的行動，切記冷靜以對。」

　　「……我很冷靜。」沈宥希現在感覺到背後有「東西」，他真的認為自己已經習慣了。

　　「慢慢下樓梯。」師父下達指示。

　　沈宥希聽話地移動步伐，走不到三階，一股力量就扯住他的領子！

　　他不得已轉頭一看卻只看見空氣，像是有隻無形的手正扯著他的外套，想把他帶往女兒牆邊。他心念電轉，身子一扭就脫掉外套。

　　那隻「手」的反應極快，改抓住他的臂膀以十分驚人的力道將他向後拖。

　　「師父！」他大叫道：「我被抓住了！」

　　「把錦囊丟出去。」

　　又要丟？沈宥希想起對方送給自己的物品，慌忙在身上摸索，好在一下子就在皮夾裡找到錦囊。

　　「可、可是要丟哪？看不到啊！」他著急地問。

　　「祂碰你什麼地方就往那裡丟！」

　　沈宥希眼看自己離女兒牆越來越近，無法踟躕太久，便把錦囊往正後方扔去，結果在半空中回彈，撞到柱子後掉落在遠處。

　　疑似憤怒的嘶吼憑空響起，抓人的力道卻沒有鬆開。

　　沈宥希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眸，「這招沒用？」

　　「可真難纏！」師父從座椅上跳了起來，迅速來到後方的神桌前，翻找置物櫃上的雜物堆，「你要鎮定，撐住！」

　　沈宥希拚盡全力抵抗那股力量，依然被強行拖至女兒牆上，雙腳離地、上半身懸空，搖搖欲墜。

　　「我快撐不住了！」沈宥希朝繫著一線生機的手機氣炸大吼，唯一空閒的手掌死死抓著圍牆邊緣，不讓自己成為墜樓的肉餅。

　　師父加快翻找的速度，終於在舊報紙下找到目標物，立刻打開神桌上的ＣＤ播放機。

　　沈宥希的力氣快要用盡，「師、父──」

　　「按擴音！」

　　沈宥希以畢生最快的速度點下擴音鈕！

　　「納莫邦嘎娃地間札巴囉密打野……」莊嚴宏亮的誦經聲從話筒流瀉而出，在寂靜的校園裡引起低沉的回音。

　　拉扯的力量剎那消失，沈宥希的雙腳得以重回地板。

　　「嘎啊──」比殺豬還難聽的慘嚎同時在他的耳畔炸開，使得他不得不遮住雙耳，想減低噪音的傷害。

　　「納莫邦嘎娃地不囉打木……」誦經聲陡然變得更響亮。

　　「吼──嘎啊啊啊──」嚎叫聲從粗啞到尖銳，淒厲得活像是被剜去五臟六腑似的。

　　半晌後慘叫聲消失了，只剩下平穩、莊嚴的梵語誦唱。

　　沈宥希經歷過激烈的掙扎後渾身是汗，並附帶頭暈、耳鳴，甫站直身子就感到雙腿一軟，向旁摔去。

　　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及時扣住他的腰身，將他固定在懷裡。

　　他暗吃一驚，仰頭望去，「你……」

　　季冠惟扶著他，見他站穩了才鬆手，「我送你回去。」




　　沈宥希搭公車下山，身旁坐著季冠惟，兩人上車後都保持沉默。這個班次的乘客稀少，包含他們在內只有五個人，安靜得能清楚聽見後方乘客玩手機遊戲的音效。

　　沈宥希看著窗外不怎麼好看的山路，揣測季冠惟究竟看到了什麼才會自告奮勇陪他回宿舍。

　　該不會季學長看到他快墜樓的那一幕吧？有這麼剛好嗎？要是這麼剛好，那他也會發現季學長的存在才對……

　　沈宥希緘默了五分鐘後啟口：「那個……」

　　「我擔心你會在半路上昏倒，所以送你一程。」季冠惟搶白道。

　　沈宥希愣了愣，「昏倒應該是……不至於，我只是狀況不好。」

　　季冠惟轉頭望向他，漆黑沉穩的眸裡帶著複雜，「因為快墜樓的關係？」

　　沈宥希愕然無語。

　　不是吧，他真的看到了！

　　「你全部都──」

　　「我下課走出教室的時候聽到你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季冠惟神情平靜地敘述經過：「聽起來不太好，所以我上去查看，沒想到卻看見你快要從牆邊摔落。」

　　「呃……」

　　「我上前問你發生什麼事，但你好像沒有聽見。」

　　沈宥希單手摀著臉孔，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或許不解釋比較好，這麼不科學的事情誰會信。

　　季冠惟將學弟苦惱的模樣看在眼裡，說道：「禁忌之所以是禁忌是有原因的。」

　　學長這麼說的意思不就表示他認為他中邪了？沈宥希疑惑地看著對方，從那副缺乏起伏的臉龐還真看不出什麼端倪。

　　不對，學長說……禁忌？實際上他知道他做過什麼？

　　沈宥希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做出結論：「世界上沒有鬼。」

　　季冠惟聞言後眉頭攏起，他的五官本就冷峻，一皺眉就像是心情很差的樣子，「你不相信鬼神，卻在拍試膽影片？」

　　「學長，你果然有在看我的頻道！還不承認？」沈宥希伸出食指指著他，一副「被我抓包了吧」的表情。

　　「我沒有看。」季冠惟不慍不火地回答：「你很有名，我常聽到別人討論你。」

　　「討論我什麼？」沈宥希關心的重點很明顯地和他不同，「他們喜歡我的影片嗎？有沒有什麼看法？」

　　這時公車靠站，下去兩位乘客，上來三個女高中生，很快地打開話匣子，聊星座、聊偶像，幾乎無所不聊，氣氛登時變得熱鬧起來。

　　季冠惟看看那群高中生，又回頭看看期待答案的沈宥希，心裡只覺得荒謬。

　　事態都已經嚴重到危及性命了，怎麼這位沈學弟的反應還像個小孩一樣？

　　「這件事就那麼重要嗎？」季冠惟搖了搖頭，「你應該優先顧及自己的安全。」

　　他嘴巴不說，並非他沒有發現對方手腕上的痕跡。今天下午巧遇沈宥希的時候，他的手上並沒有那道抓痕。

　　「嗯哼。」沈宥希回應得很敷衍。

　　他聽這類的勸言聽到耳朵快長繭了──沒錯，他們說的都沒錯，比起研習課業、經營頻道，性命絕對是排在第一順位，一旦丟掉小命，其餘的理想通通免談。

　　可是這就代表在驅除「髒東西」之前，自己都不該享受人生嗎？連一刻的虛榮心都不能擁有？人生苦短，要死至少也要笑著死啊！

　　「我還是不懂，」季冠惟道出自己的疑問：「為了拍影片甘願賭上自己的命？你明明可以選擇相對安全的娛樂。」

　　沈宥希聽到這番追問後啞口無言。

　　自己為什麼渴望當個實況主？遇上這麼多鳥事仍然堅定不移，為什麼？

　　這件事一定要有個理由嗎？

　　他越想越覺得慌，最後吐出冷淡的一句話：「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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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體本印前調查中，有意者請點這裡填單，表單截止期限7/10。

　　碰釘子的季冠惟自覺太多話，便低頭道歉：「是我不對。」


　　沈宥希見他這個樣子不免產生一絲罪惡感，正要開口就被他握住掌心。


　　季冠惟神情嚴肅地盯著他，「沈宥希，你會平安的，我希望你平安。」


　　呃，慢著──沈宥希大惑不解地瞪著被碰觸的地方。這是第二次了吧？季學長怎麼這麼喜歡握別人的手，這樣足以構成性騷擾了吧？


　　「學長，你講話就講話，何必──」


　　季冠惟不肯鬆手，鄭重其事地說：「我一定得這麼做。」


　　「嗄？」沈宥希以為自己聽錯，「你說你一定得……牽手？」他的眼角瞥見前方的女高中生們正看著他們竊笑。


　　他不禁發窘地抽手，不想被旁人誤會。


　　季冠惟知道自己的舉動在他人眼裡十分奇怪，早已習慣了。他再次道歉，得到的是沈宥希排斥的表情。


　　唉……季冠惟暗暗嘆氣。就是常常搞得如此尷尬，他才不輕易與人深交的。


　　「我的站到了。」沈宥希見公車停靠，拋下一句「再見」就快步下車。


　　季冠惟在座位上目送他的背影，接著低頭沉思。


　　自己是不是多管閒事了？


　　他一點都不了解沈宥希，就擅自出手幫忙，也許對方感覺很困擾。


　　灰暗的往事片段浮現腦海，他悄悄地握緊雙拳。


　　＊＊＊


　　一星期過去，沈宥希都沒碰上怪事，瘀痕也消了，他在困惑的心情中點開被閒置多日的個人頻道，和死忠粉絲交流，才有那麼一點踏實的感覺。他看著小幅上升的訂閱數，似乎許久沒有過得這麼順遂了。


　　但也因為順遂，他才感到更加困惑。這是不是別人所說的苦盡甘來？可是，真的可以放心了嗎？


　　這晚，許書揚聽完他的疑慮後笑道：「你該不會被嚇習慣了吧？再怎麼倒楣都是有個限度的，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沈宥希不願繼續頭痛這件顛覆自己十多年認知的怪事，和許書揚一塊把屋裡已發黑的符全部撕下，同時也把心裡殘存的顧慮拋開。


　　如果他想回到原本的生活，就不應該被這點挫折打敗。


　　轉眼又流逝一個月，沈宥希恢復以往蹦蹦跳跳的活力，今天約誰吃飯、明天約誰夜遊，不只現實過得精采，網路社群的經營也漸入佳境，他用心磨練自己打遊戲的技巧，加上他活潑逗趣的實況解說，吸引新一批的觀眾追蹤、交流，訂閱數達到千人大關。


　　晴朗的下午，考完試一身輕的沈宥希步出教室，和幾個酒肉朋友勾肩搭背的，正準備要去吃大餐慶祝。


　　「對了，差點忘記……」沈宥希在踏入校園停車場時想起某件事，立刻駐足並向後轉，「你們先過去，我晚點跟你們會合。」


　　「你要去哪啊？」


　　「找人談點事，很快就好。」沈宥希頭也不回地前往垃圾集中處，通常這個時間季冠惟都會在那裡幫忙。


　　果不其然，幾抹人影杵在垃圾桶前忙碌著，季冠惟也身處其中，沈宥希箭步走了過去。


　　「季學長，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季冠惟露出訝異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立即放下袋子，跟著他走到稍遠的遮雨棚下。


　　「學長，好久不見了。」好面子的沈宥希不會忘記問候的禮貌，微笑道：「學長還記得我承諾過要答謝你的事情嗎？我一忙起來就忘了，真不好意思。」


　　季冠惟反倒為對方的堅持感到驚詫，他壓根沒把這個承諾放在心上，莫非自己看起來像個期望得到回報的人嗎？


　　「我心領你的好意。」他說道：「沈學弟，我曾強調過我不需要謝禮。你要說的只有這些嗎？」


　　「那天是我失禮了。」沈宥希必須承認是自己太市儈，老想著別人不安好心想趁機揩油，就算身邊有不少活生生的例子，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他為這件事想了很久，季冠惟前前後後幫助自己多少次？對方可有哪一次來跟他索取報償？答案是沒有，甚至在看到他要給鈔票時生氣了。原來社會上還是存在不求回報的好人。


　　「你……」


　　「學長！」沈宥希怕又被賞閉門羹，急忙道：「我反省過了，一開口就提金錢給人的觀感的確不好，所以我打算用別的方式酬謝你！」


　　季冠惟眼露疑惑，「別的……方式？」


　　「看你是想讓我請一頓飯，或是我當三天校工跟你一起清理校園。」


　　第一個選項他能理解，至於第二個……當三天校工？季冠惟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沈宥希。


　　對方身上穿的Ｔ恤、牛仔褲乃至運動鞋都是平價品牌，唯獨那支貴重的錶略嫌突兀，是否可以解讀為這位家境優渥的沈學弟想融入大眾呢？


　　校工說白了就是打雜的，雖然以他學生的身分，粗重的工作輪不到他，但也不是別人眼中輕鬆的事務，沈學弟願意紆尊降貴？


　　「呃，」季冠惟透出遲疑的神色，「你這麼堅決的話，我選吃飯……」


　　「沒問題。」沈宥希拿出手機上網，「你喜歡吃什麼？訂位要訂哪一天？」


　　這個效率……季冠惟這會擠不出客套的表情了，眉頭皺了起來，「讓我回去想想，別這麼急。」


　　沈宥希見到他這個表情以為自己惹他不快，便馬上道歉。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最近還好嗎？」季冠惟在意的是這件事。


　　「很好啊！」沈宥希真心道：「即使不拍都市傳說的影片也不會怎麼樣，我花了點心思改變自己的風格，成效還算不錯。」


　　「一帆風順？」


　　「對，一帆風順。」


　　季冠惟終於勾唇微笑，五官線條看起來不那麼冷漠了，「那真是太好了。」


　　「咦……」沈宥希愣愣地望著他，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笑臉。


　　這人會笑喔？他差點就要當作季學長是個只會擺冷臉和皺眉的機器人咧！


　　想不到學長笑起來還滿好看的，不過還輸自己一點就是了。


　　雙方的討論到此告一段落，季冠惟表示要回去完成工作，於是揮別尚有約會的沈宥希。


　　夕陽沉沒後，季冠惟收拾物品搭車下山，走進自宅就見到外婆坐在客廳的藤椅上，彎著腰在一張白紙上寫字。


　　他忙不迭地過去關心，「阿嬤，妳在寫什麼？」


　　髮絲半白的邱麗華抬起臉來，六十歲的年紀身體還很硬朗，一見到寶貝孫子就笑瞇眼。


　　「寫出租條件呀！」


　　「出租？」季冠惟感覺納悶地看著外婆，「阿嬤，妳真的要招房客嗎？」


　　幾天前才聽外婆提過，這麼快就付諸行動？


　　「當然是真的囉！」邱麗華蓋上油性筆的蓋子，神情得意地說：「我聽街坊說屋齡老一些、空間小一些不要緊，重點是在交通便利性和地理位置，你看我們這棟屋子不是離你的學校很近嗎？」


　　季冠惟點頭。這是事實，自家距離學校不到六公里。


　　「那就對啦！光是距離近就是吸引人的要點。」邱麗華拿起紙張審視，「我都想好了，你隔壁那間空房當儲藏室太浪費，不如租給學生。」


　　「可是……」季冠惟想了想，覺得問題不小，「我們家裡只有一間衛浴，冰箱也只有一台，房客跟我們共用會不會……」


　　「這不算什麼問題吧？」邱麗華打斷他的疑問，「家裡就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加上未來的房客也才三個人，一間浴室很夠用啊！至於冰箱，買個迷你型的給房客就好，價格也不貴，我還負擔得起。」


　　季冠惟見外婆心意已決，一時之間不知還能說些什麼，何況出租這件事確實能帶來一筆收入，他似乎沒有理由反對。


　　他抓抓只比平頭長一點的髮梢，問道：「那阿嬤要怎麼打廣告？」


　　「嗯，這就要交給你啦，乖孫！」


　　「我？」


　　邱麗華將那張寫著出租資訊的白紙交到孫子手上，靦腆笑道：「歹勢啦！我不會用網路，所以要請你幫我到那個什麼租屋網刊登訊息。」


　　「今天就要刊登嗎？」


　　「快要放暑假了吧？陸續會有學生找新的宿舍，當然是越快越好。」


　　季冠惟應了一聲，走進臥房打開筆電，將外婆交代的事情處理完畢。

　　第四章




　　今晚的實況順利落幕。


　　沈宥希摘下耳麥並關閉電腦，把個人所有物都打包塞進紙箱或背包。他當初帶來的東西不多，收拾起來很快，三兩下就整理妥當。


　　「你真的要一個人住？」許書揚手拿運動飲料踏進房裡，「你負擔全部的房租沒問題嗎？別忘了你前陣子才發生過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用替我擔心啦！」沈宥希一臉好笑地說：「我以後開台時就不會打擾到你，真要出什麼狀況也是我自行承擔。順帶一提，我這個月過得很平安。」


　　「好吧，尊重你的決定。」許書揚不再多言。


　　沈宥希將物品都收拾完畢後熄燈休息，打算明日早起看看租屋網。


　　暑假即將到來，等到開學後沈宥希就升上三年級，其實讀幾年級他不是很在乎，拿學憑不過是自己想拿而已，他不會刻意擺爛，但也不會太用功念書，所有科目都只求六十分及格。


　　有人說他被保護得太好，不必吃苦就能享有優於他人的生活，對於這樣的評論他懶得回應，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自己總不可能選擇出生的家庭吧？


　　他的家境在多數人的標準裡算是相當富裕，父母坐擁數棟房產、十來家連鎖賣場，哥哥是家族航運企業的新任ＣＥＯ，吃穿用度雖不豪奢，但也不吝嗇，硬是讓他這個么子在同儕裡與眾不同。與眾不同就代表會被他人以有色眼光看待，即使他從小就被限制零用錢的額度、嚴禁出入聲色場所，仍然有許多人認為他過的是聲色犬馬的生活。


　　現在他全心全意想當個受矚目的網紅，對他來說這比得到什麼學年第一的榮譽還來得重要太多，其他的閒言閒語他根本無暇理會。


　　興許是心情放鬆的關係，沈宥希睡到日上三竿才被手機鈴聲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按下接聽鍵，「喂？」


　　「不要告訴我你還賴在床上。」來電者的嗓音擁有與他相似的清朗，卻多了幾分沙啞。


　　沈宥希打了一個哈欠，「我是還在床上沒錯……現在幾點了？」


　　「再過半個小時就是正午。親愛的小希，你沒翹課吧？」


　　沈宥希聽出對方語氣裡的不悅，急忙從床上坐了起來，抓著亂髮傻笑道：「呃，當然沒有……」糟糕，他曠掉早上兩堂經濟學，好在他過去都乖乖出席，請一次病假沒問題的。「哥，你怎麼這時間打來？今天放假嗎？」


　　坐在辦公椅上的沈宥光反問：「要不然我該在什麼時間打給你？現在是我的休息時間，好不容易抓到一點空檔，你卻好像不想聽到我的聲音？」


　　沈宥希有點怕這個老哥，回道：「沒有這回事啦！我過得很好，也沒有亂花錢，哥不用擔心。」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為你擔心好嗎？我聽媽說你在玩遊戲實況？」


　　「是啊！」


　　「那有什麼好玩的？」沈宥光不等弟弟回答又說：「你通常都是三分鐘熱度，沒定性、沒耐性，可別為了這種事顛倒作息。」


　　沈宥希語塞，垂首瞪著被單，心裡生出一股怨氣。


　　三分鐘熱度？自己似乎沒有立場反駁，因為根據他以往的紀錄，他每次投入什麼興趣，很快就會失去熱忱。


　　「別嫌我嘮叨，我只想要你平安健康。」沈宥光道。


　　「哥……」沈宥希的聲音帶著苦澀，偏偏埋怨的話到了嘴邊不敢脫口。


　　他身為曾經體弱多病的么兒，全家人將他視為玻璃娃娃捧在手心呵護著，父母都是焦頭爛額的企業家，於是把照顧他的責任委託給保姆和年長他十一歲的沈宥光。這個哥哥與其說是哥哥，不如說是第二個爸爸，而且是會嘮叨跟訓話的爸爸。


　　沈宥光聽出弟弟語氣裡的委屈，嘆道：「小希，我只要求你別損害身體，我發過誓要照顧你一輩子的。別人是不得不吃苦，你是不必吃苦，也吃不了，你怎麼就不懂呢？」


　　沈宥希的嘴巴開闔了幾下，從委屈裡生出氣憤，最終忍不住道：「我的確是不懂你跟爸媽都要我別付出努力是什麼心態！」


　　「小希！」沈宥光的聲音多了幾分嚴厲，「你把我們當壞人了嗎？如果你的身體──」


　　「我知道，都是為我好嘛！」沈宥希冷笑幾聲，眼裡寫著滿滿的厭惡。


　　他厭惡自己有段體虛愛生病的童年，厭惡自己什麼都做不好，所以給了家人絕佳的藉口要求他當個廢人。


　　「唉！」沈宥光對這個鬧彆扭的弟弟感到頭疼極了，他並非不能理解弟弟的憤怒，只不過他更重視他的健康，「這事情我再找時間跟你談談。話說回來，你生活開銷省著點花，上個星期爸才匯款給你，昨天又跟爸要生活費……你還說沒有亂花錢？」


　　沈宥希知道這個哥哥最疼他，暫且壓下脾氣，答道：「因為我耳麥和攝影機都壞了，我要買當然是買品質好的，最近我剛好又要搬宿舍，所以……」


　　「等等，你沒跟我們提過你要換宿舍，難道你覺得現在住的環境不夠理想？」


　　「不是那個問題，我只是想自己住一間，才不會打擾到室友……」


　　「小希，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心虛。」敏銳的沈宥光察覺到異樣，「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沈宥希被兄長問得心煩，敷衍道：「等我暑假回去再跟你解釋。」


　　「小希，你……」


　　「我還有課，再見。」沈宥希掛上電話，起床盥洗。


　　他也不算說謊，下午確實有課，只不過沒有那麼緊急，他還有點餘裕上網瀏覽租賃資訊。


　　他在電腦前耗了半個鐘頭挑來揀去就是沒有一個滿意的，不是租金太貴就是距離學校太遠，他近來晚睡，得多訂幾個鬧鐘才勉強爬得起來（雖然他今天忘記訂鬧鐘），自然不想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縮短自己的睡眠時間。沈宥光對他每個月的生活費控管嚴格，自己想過得奢侈一點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以前能和酒肉朋友玩樂都是靠自己省吃儉用來的。


　　「嗯？」他忽然眼睛一亮，點開一則出租資訊。


　　上頭展示的照片可以清楚看見家具老舊，空間狹小，還得和房東同住一個屋簷下，但重點是租金便宜，離學校也近。


　　這屋子看起來實在是老了點……可是租金很便宜……


　　沈宥希思前想後，默默下了決定。


　　翌日傍晚，他騎車來到一幢兩樓高的民宅前。他抬頭看了看陳舊斑駁的外觀，竟然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差。


　　咦，他怎麼覺得有一點眼熟？啊，這時他還管眼不眼熟！不知道現在悄悄離開還來得及嗎？


　　「哎呀！你是沈同學嗎？」熱情的問語拉回他的神智，只見一位笑容可掬的老婦人站在門口，招呼他入內參觀。


　　來不及了。沈宥希在內心哀嘆一聲，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屋裡的陳設很簡樸，一進門就是三坪大的客廳，圓型木桌旁擺著幾張邊緣開花的藤椅，木製壁櫃保存狀況尚可，但是擺在上方的傳統映像管電視機硬是添了幾分年代感，講好聽點是古色古香，講難聽點就是蓬門蓽戶。


　　不對啊，他怎麼感覺越看越眼熟？


　　「我們屋子老是老了點，房間還是不錯的啦！」邱麗華自知家裡擺設完全和美輪美奐沾不上邊，不禁笑得有點尷尬，隨即帶著沈宥希上樓。

遇鬼的片段好恐怖喔，還好我是大白天看......
不過遠端驅鬼的師父好可愛www

沈宥希以畢生最快的速度點下擴音鈕！
　　「納莫邦嘎娃地間札巴囉密打野……」莊嚴宏亮的誦經聲從話筒流瀉而出，在寂靜的校園裡引起低沉的回音。

接下來好期待學長跟小希的密切互動qq
小希竟然看不出最近一直在急難中出現的人是誰ww

Meowrrrt 發表於 2020-7-4 16:11
遇鬼的片段好恐怖喔，還好我是大白天看......
不過遠端驅鬼的師父好可愛www

很恐怖嗎？真的嗎？
當初在寫的時候很怕不夠恐怖啊！能讓大大有感覺真是太好了QQ
遠端驅鬼的師父很努力呢ˊ_>ˋ盡全力幫助小希逃命
後面他們二人就會有密集的對手戲了！敬請期待XDD
小希看不出誰是自己的貴人也不能怪他啦XD他認識的人太多了，根本沒想到阿惟身上去

　　沈宥希心中的疑惑逐步加深，直到經過一間門扉敞開的房間時，他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


　　「怎、怎麼了？」邱麗華被嚇得一跳。


　　沈宥希指著房裡的風景掛畫，激動得語無倫次：「那個是──那不就是我以前看過的──這裡、這是季學長的房間吧！房東太太，妳跟季學長──」


　　此時一陣腳步聲拾級而上。


　　沈宥希反射性地回頭一看，十分失禮地指著來人，大叫道：「這是巧合！我不知道這是你家！」


　　「呃？」季冠惟神情錯愕地望著他，「你在說什麼？」


　　＊＊＊


　　開台前，沈宥希撥了通電話給師父。


　　「隔這麼久才打來，事情解決了？」對方問道，話筒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響。


　　「我就是不確定解決了沒才打給你。」沈宥希瞪著天花板，心情頗矛盾，因為他日前才決定放下，現在卻又撿起來了，「我有些疑問想問清楚，我必須天天播金剛經迴向嗎？」


　　「你不願修行的話，那就是照我的吩咐做，除非你找到那位貴人。」


　　「師父，我就老實說吧！我根本沒照你的吩咐播放佛經，可是一個月過去我都沒再碰到那個『東西』，這是不是表示我解脫了？」


　　「哦？」原先在翻閱經文的師父闔上書本，唇角勾笑，「沈先生的意思是你不做任何功課也不迴向功德，日子就恢復安穩了嗎？」


　　「對，就是這個意思。」


　　「不可能。」


　　沈宥希聞言後錯愕地反問：「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我看你遇見貴人了吧，十有八九是那個梳理你的氣場的高人，你不知道是誰嗎？」


　　沈宥希只覺得荒謬到有點好笑，「我怎麼會知道是誰？我每天接觸那麼多人，要我怎麼猜？」


　　「這是可以感覺得到的，只要你留心。」


　　為什麼聽起來很像廢話？他抹了抹臉，隨便應付幾句就結束通話，快速重整情緒後投入實況之中。


　　不料，正要進行到遊戲精采之處時，一道人影倏地出現在他身側。


　　他被嚇得爆粗口，迅速摘掉耳麥，怒瞪不請自來的季冠惟，「你沒敲門。」他瞄見粉絲驚詫的反應，火氣登時疊加一層，瞪著季冠惟的眼神就更不客氣了。


　　「我剛才敲門敲了好幾下，你都沒回應。」季冠惟的臉上掛著一絲歉意，誠懇地說了一聲對不起，將手上的盤子放到對方的電腦桌上，「我阿嬤看你都沒下樓吃水果，原本她想端上來給你的，但我怕她打擾到你的節目，就代替她拿來。沒事了，你繼續吧！」


　　「我──」沈宥希還想說什麼，耳麥便傳出連串斗內的語音。


　　「第一次聽到大大罵髒話，好帥啊！」


　　「這個聲音跟小希大大一樣好聽的男生是拍檔嗎？」


　　該死！他忘記關麥克風！


　　沈宥希又糗又光火地把麥克風轉為靜音後，回頭和季冠惟理論，「學長，我應該說過了，每週二這個時間我都會開台！我非常謝謝你們替我打理環境，三不五時請我吃點心，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在這個時候被打擾！」


　　季冠惟不是笨蛋，一眼就看出這位學弟是真的動怒，他早在沈宥希入住的第一週就見識到對方經營自媒體的執著和認真。


　　他反倒有點驚訝，他原以為這只是沈宥希打發時間的消遣，看來是他誤解了。


　　「我知道了，我之後不會再隨意進來。」季冠惟和緩的口吻神奇地令人降低怒火，「水果記得吃。」話落便離開房間。


　　沈宥希輕嘆口氣後，把水果盤上的西瓜吃得乾乾淨淨。


　　他眼神帶點無奈地看著還在鼓譟的聊天室，被放置十分鐘的觀眾不耐煩了。他戴回耳麥向眾人賠罪，在跑完一個劇情章節後就把電腦關了，打開房門走下樓。


　　他承認剛才的自己失態了，那樣衝著學長兼房東咆哮不是一個聰明人該有的行為。


　　「宥希，忙完啦？」正在看電視的邱麗華抬頭向沈宥希打招呼，「啊，你手上的……這個我來就好了！」她趕緊跑向對方，搶過水果盤。


　　「這點小事我自己……」


　　「不用、不用！你是我們冠惟的學弟捏，多照顧你一點是應該的！對了，你是不是要找冠惟？他才剛回房。」


　　沈宥希沒有回話，但自己確實是想找季冠惟說幾句話，他只好撓撓頭，走回二樓。


　　今天是他在季宅當房客的第九天，與房東共住多少有些不便，但他自認適應良好，不至於令家人掛心。


　　在研讀原文書的季冠惟聽到敲門聲後，放下厚重的書本前去開門。


　　只見拜訪者沈宥希神情有點侷促，目光閃爍，講話支支吾吾的。


　　「怎麼了？」季冠惟挑眉。


　　沈宥希感覺被對方看似不悅的表情刺了一下，略感困窘地說：「關於剛才……我的態度不太好……」


　　「嗯？你指哪件事？」


　　「呃……」


　　「進來說吧！」季冠惟退開一步，請對方進房。


　　兩人站在房內乾瞪眼近半分鐘後，由沈宥希率先開口。


　　「不知道我開台時有沒有吵到你？」


　　這棟屋子的隔音並不優良，只要聲音大一點就會穿透牆壁。


　　季冠惟回道：「我在房裡讀書時不常聽到你的聲音，請放心。」


　　「那就好。」沈宥希說出這句話後，兩人又陷入沉默。


　　沈宥希將目光瞥向牆上唯一的裝飾品風景畫，感覺真是有股難以言喻的尷尬。自己並非刻意裝酷、裝神祕，更不是一個不知感恩的人，季冠惟向他伸出好幾次援手，他是清楚記在心裡的，不過他到目前為止都還不了解這位學長的性格、喜好，就算想多聊幾句也沒有共同話題，他能怎麼辦？


　　給錢？季學長鄭重拒絕；送禮物？季學長表示沒有想要的東西；請吃飯？季學長堅持吃路邊攤，五十塊錢一碗的滷肉飯。


　　所以，他還能怎麼辦啊？沈宥希居然覺得頭殼隱隱作痛。


　　「你好像很喜歡做遊戲實況？」


　　三秒後，沈宥希才意識到對方問起自己的事。


　　「呃，欸，對啊！」他提起精神笑道：「我其實不是特別熱愛遊戲，只不過跟其他題材比起來，我比較想做這個。」


　　這是季冠惟從未接觸過的領域，也沒有上影音網站觀賞短片、節目的習慣，不禁露出好奇的表情。


　　「其他題材有什麼？」他問。


　　「很多啊！有的人就是單純地談話，聊聊自己的生活趣事、旅行見聞；有的人推廣知識，講法律、講醫學等等，這類知識型的頻道很冷門就是了；也有的人專做搞怪的狀況劇，我不想露臉，所以……」


　　季冠惟聽到這裡，困惑地問：「戴個面具不就看不到了嗎？」


　　沈宥希的笑臉一僵，「我戴過了，戴久了不舒服，是可以馬賽克處理啦，可是不想露臉卻又要錄自己的樣子，不是很……矛盾嗎？」


　　「如果不拍臉呢？」


　　「不拍臉那要拍哪？胸部還是背部？那不如畫面全黑咧！」沈宥希激動大叫。


　　季冠惟被他的反應搞得一愣，「抱歉，我沒有惡意，我只是……」


　　沈宥希遲鈍地發覺自己又失態，按著自己的額頭說：「不，我才覺得不好意思。我不願意露臉是因為不想被轉移焦點，也吩咐過朋友們不要散播我的照片，經營個人頻道的實力跟外貌的美醜無關不是嗎？」


　　「你真的好認真。」季冠惟露出溫和的笑，「我認為一個人有自己的原則是很好的，繼續加油吧！」


　　「咦？喔，好……」沈宥希沒想到會得到對方的加油打氣，愣愣地回應。


　　嗯……這樣算不算拉近一點距離了呢？

　　從那晚的閒聊之後，沈宥希心中對季冠惟的生疏感消了不少，在校園碰見季冠惟的時候都會揮手打招呼，後者也都毫不吝嗇地回以親切的微笑，這樣的小互動看在他人眼裡紛紛大呼不可思議。


　　誰不知道季冠惟是株高嶺之草啊？學業優異、體能拔群、外貌出眾，美中不足在於家境清寒，以及冷漠的社交關係。凡是和季冠惟相處過的人都知道他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學生，同時也是個不和任何人親近的獨行俠。


　　若把沈宥希與季冠惟放在一起比較，可說是南轅北轍。在經營自媒體之前的沈宥希是個夜夜笙歌的玩咖，即使現在的他在研究如何成為網紅，玩性依然不改，經常現身在各種聚會場合。由於他的玩世不恭，和來者不拒的交友態度，在當事人不自覺的情況下成了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話題，褒貶參半。


　　如今，這兩個看似毫無交集的人做朋友了？怎麼可能？破天荒啊！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詢問沈宥希什麼時候和季冠惟混熟的，沈宥希笑著回答「與你們無關」。


　　女孩們嬌嗔道：「怎麼這麼冷漠啊？不過你們兩個站在一起的畫面很好看就是了。」


　　「好看？」沈宥希神情狐疑地撇撇嘴，「他才沒我好看！除了身高之外，我皮膚比他白，眼睛比他大，穿搭品味也比他好！」


　　「是是……」眾人眼見打聽不到什麼情報，又不想惹火沈宥希，便乖乖閉上嘴，回去和朋友聊是非還比較有意思。


　　今日沈宥希在交出所有的期末報告後，無事一身輕，心情十分愉快。他頂著正午的大太陽走在校園裡，沿途都有同學向他問候，他一一微笑回應，展現優雅風度。他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值得表揚的優點，就更不能沒有形象，尤其自己現在的目標是成為頂尖的實況主，不可以傳出「沈宥希這人不好相處」的風聲。


　　他行經學生餐廳時停步，瞄了排到玻璃大門外的人潮一眼，躊躇沒多久便走進餐廳，隨便買了一份午餐，找了一個能夠看見季冠惟工作的位子坐下。


　　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咀嚼飯菜，目光膠著在季冠惟的身上。自己和季家祖孫同住兩週以來，對季冠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在了解對方是個刻苦耐勞、孜孜不倦的模範生之後，令他開始反省自己過去虛擲了多少光陰。


　　就算自己自幼倍受家人驕寵，從不需要煩惱食衣住行，也不代表他只能當個廢人。


　　「你想跟我說什麼嗎？」柔和又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


　　沈宥希大夢初醒般地眨眨眼，驚覺不知何時結束工作的季冠惟端著午飯在他身邊入座。


　　季冠惟的神情帶著不解，「你一直盯著我看，有什麼事情嗎？」


　　「呃……」沈宥希感覺尷尬極了，想不到漂亮的藉口，「我、我是想問問你暑假有沒有什麼規劃？」嘖，這理由會不會很瞎啊？


　　季冠惟的表情不變，內心卻覺得有點訝異。他眼中的沈宥希一直都是個我行我素的人，鮮少主動關心自身以外的人事物……他現在在詢問他的暑假規劃？


　　「我會找暑期打工，你呢？」


　　沒想到季冠惟會老實回答的沈宥希抓抓臉，「我會回家……嗯，休息，還有開台。」不用別人吐槽，他自己都覺得聽起來很廢。


　　季冠惟點頭，「很有你的風格。」


　　這是褒還是貶啊？沈宥希告訴自己不要介意，擠出一抹笑容道：「學長，不要趁機損人。」


　　「我沒有別的意思。」


　　「少裝了，我聽得出你藏在話裡的嘲諷！」


　　「我真的沒有……」季冠惟被學弟煞有其事的態度戳中笑點，噗哧笑了出來，一雙狹長的黑眸瞇成彎月。


　　咦，不是吧？他又笑了！沈宥希彷彿發現新大陸，瞠大雙眼呆望著季冠惟罕見的表情。


　　感覺和上一次不太一樣，看起來居然有點……可愛？


　　「你下午沒課嗎？」季冠惟的問話瞬間令沈宥希的心神回籠。


　　他是昏頭了嗎？覺得男人的笑容可愛？呸！沈宥希內心吐槽自己，表面則露出有禮的微笑。


　　「全部上完了。」沈宥希的表情帶著得意，「這學期一樣歐趴，欸，我也是有在念書的喔！」


　　他怎麼覺得沈學弟像是一個想要被表揚的小朋友？季冠惟憋著笑，出言讚許。


　　獲得稱讚的當事人覺得高興極了，將最後幾口飯扒完，手機恰巧來電。


　　「小希，」沈宥光此刻的嗓音異常溫柔，「你在學校嗎？」


　　沈宥希不禁背脊發毛，瞄瞄還在進食的季冠惟，將身體側轉到另一邊，壓低聲音道：「我還在學校，哥，你問這個幹嘛？」


　　「那太好了，我沒有白跑一趟，我親自來接你回家了。」


　　「什──」沈宥希吃了一驚，跳起身道：「你怎麼會跑來？你怎麼知道要在這時候來接我？你──」


　　「一口氣問這麼多，我該先回答哪一個問題？」言談間沈宥光走下轎車，箭步踏進Ｙ大校門，筆挺的西裝和渾身透出的菁英氣息惹得路人頻頻回眸，「你在哪裡？」


　　「我──」沈宥希錯愕得說不出話。


　　「小希，你最好在我生氣以前回答。」


　　沈宥希不敢違逆哥哥，即刻表明自己所在的方位。一旁的季冠惟被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吸引注意，小聲問「怎麼了」。


　　「沒事。」沈宥希將手機收進口袋，笑得有點勉強，想再說些什麼時，沈宥光已經現身在餐廳入口。


　　沈宥希萬分慶幸現在過了用餐的巔峰時段，人潮走了七八成，現場沒有那麼多人盯著強勢登場的哥哥。


　　雖然他與兄長沈宥光長得相當神似，但是眉宇間的氣勢迥然不同，沈宥光發火瞪人時的神態之凶猛令人退避三舍，明明兄弟吃的伙食差不多，曾經是體保生的沈宥光卻硬是比他高上半顆頭，體態更是嚴格鍛鍊，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狠角色。


　　沈宥光三步併作兩步來到弟弟的跟前，拉著他就要往回走。


　　「哥，你到底在急什麼啦？」沈宥希急忙抽手，甚感丟臉地低聲問。


　　沈宥光沒有弟弟那些多餘的顧慮，一手叉腰說道：「你以為我跟爸媽一樣健忘嗎？上學期和上上學期要放長假時，你都跟朋友到處撒野，遲了好幾天才回家，所以今天我親自來接你，開心吧？」


　　誰會開心啊？沈宥希嘟噥一句，看看四周竊竊私語的人們，不禁感覺更困窘了。


　　短短的幾分鐘，他苦苦維持的形象就被自家哥哥毀了一半……


　　「這位是你哥哥？」季冠惟搞清楚這兩人的關係後，站起身來向沈宥光點頭打招呼，「你好，我是和宥希學弟同住的……」


　　「嗯？」沈宥光挑眉，神色多了點詫異，但馬上綻開笑容，主動伸出手，「你就是小希提到的房東吧？幸會！我弟弟很驕縱，給你造成不少困擾吧？」


　　「喂。」沈宥希抹著臉，希望兄長留點餘地。


　　「不，他很好。」季冠惟握住沈宥光的手。


　　沈宥光笑道：「季同學，你太客氣了！你應該和小希一樣都沒課了吧？我載你一程。」


　　「的確沒有，不過我──」


　　「走吧！」沈宥光一隻手拉一個人，像是帶著小雞的母雞般步出校門，將兩名青年推上車。

　　「沈先生……」季冠惟面有難色。


　　「別那麼見外，叫我的名字宥光就行了。」沈宥光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


　　「呃，宥光……哥？」


　　沈宥希表情古怪地瞥了季冠惟一眼後，搖著頭嘀咕起來。


　　「嗯，挺好聽的。」沈宥光回頭給季冠惟一抹親切的微笑，「什麼事？」


　　「謝謝宥光哥願意載我，不過我家離學校很近，我自己搭車就……」


　　「反正都順路啊！」沈宥光掉轉車頭，慢慢駛下山，「況且我也想多認識你，想知道我們宥希有沒有在你家亂來。」


　　季冠惟頭一回碰到這麼強勢的大人，不知如何應對，一時啞口無言。


　　「哥，請問我是要亂來什麼？」沈宥希皮笑肉不笑地問。


　　沈宥光聳肩，「對別人頤指氣使之類的。」


　　「我才沒有，不要誣賴我！」沈宥希為自己叫屈，「你都還沒說你為什麼有空來載我？」


　　「當然是我特地安排時間過來的，晚點還得趕回公司。至於我為什麼知道你上課上到今天……你自己在訊息裡面說過的，你忘了？」


　　沈宥希努力回想，依稀有個印象，好像是自己在跟家人彙報近況時順口提及。


　　沈宥光看了後視鏡裡的弟弟一眼，「我看你暑假都跟著我好了，要是放著你不管，你又騎車出意外怎麼辦？你也不用擔心你的網路頻道，我會請人準備一套設備給你。」


　　「嗄？」沈宥希真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大張著嘴，表情呆傻。


　　「我知道我很貼心，不過你也不必驚喜成這樣吧？」


　　沈宥希激動地拍著駕駛座的椅背，「哥，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我根本沒答應！再說了，你那樣做是公器私用吧！」


　　「欸，公器私用嗎？好像是喔！」沈宥光大笑兩聲，接著問道：「對了，冠惟，這邊的路口右轉對嗎？」


　　被問話的季冠惟忙不迭地看向窗外，點頭回道：「沒錯，右轉後停在第一個紅綠燈放我下去就可以了。」


　　「你真的太客氣，就讓我送你到家嘛！」


　　「學長看起來很困擾，你不要強人所難。」沈宥希冷冷說道。


　　「是嗎？」停紅綠燈的空檔，沈宥光一手靠在方向盤上，回頭望向二人，「小希，不要因為我叫你跟我到公司去就鬧彆扭，難道要我派工作給你，你才高興？」


　　「我沒這麼說，而且現在需要工作的人是學長，不是我。」


　　「你就是在鬧彆扭啊……」沈宥光搖搖頭，把目光挪到季冠惟身上，「你真的需要？」


　　「呃？」季冠惟的身軀微微一震，不明白話題是怎麼轉的，「是真的，不過我自己會──」


　　遺憾他這次也沒能把話說完，沈宥光就彈了一個響指，「好，三天後你就以工讀生的名義過來找我吧！」


　　「咦？」沈宥希、季冠惟都一臉驚詫。


　　「以為我在說笑嗎？」沈宥光見綠燈亮起，踩下油門右轉，「公司每年和建教、大專院校配合，都會開放幾個名額讓學生進去打工見習。我可以為你安插一個位子，地點也不算遠，在隔壁市而已，你搭區間車不用二十分鐘就到了。」


　　季冠惟呆若木雞，因為這件事情聽起來太不可思議了，他和沈宥光第一次見面，說沒幾句話就得到打工機會？


　　「這樣……好像顯得我太厚臉皮了。」季冠惟想婉拒，「請宥光哥把名額留給別人吧！」


　　「言重了。」沈宥光笑道：「我才覺得小希住在你們家很不好意思，小希你說呢？」


　　被兄長搞得不甚愉快的沈宥希冷哼道：「學長，你就去吧！我哥向來說話算話。」


　　沈宥光立刻從外套口袋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季冠惟，「你回家考慮看看。」


　　季冠惟收下名片，瞅著那排印刷字體發愣。


　　沈氏航運股份有限公司……執行長？


　　＊＊＊


　　夏日炎炎，蟬聲唧唧。


　　待在冷氣房裡的沈宥希暫時不打遊戲，一面喝著冰涼的汽水，一面瀏覽網路訊息，和粉絲閒聊──這也是很重要的一環──氣氛十分熱絡，不知不覺就聊了兩個多小時。


　　「都這個時間了……」沈宥希瞄了手錶一眼後，向聽眾表示自己還有其他行程，便關台離開臥房。


　　他來到一樓廚房沖洗空杯，從冰箱拿出幾顆巧克力塞進嘴裡，品嘗微甜帶苦的味道，順便充充飢。


　　現在這幢偌大的宅邸只有他一人，在這段僅限老師、學生享受的長假裡，家人都必須出門打拚，他樂得幾乎天天開台實況，甚至嘗試錄製以往沒有錄製過的主題。


　　若撇除掉某些疙瘩，他是真的玩得很開心。


　　「小希，不是說了不可以跟著別人亂講嗎？」

　　「我沒有！我是真的看到了！」

　　「你是不是又看了那些胡說八道的節目？哎呀！小光，你要看好弟弟呀！」


　　倏然想起今早的夢，他的呼吸一窒，呆站在走道上。


　　最近他頻繁作夢，都不是令人愉快的內容，情境模模糊糊的，只有某些片段清晰地印在腦海。他大可一笑置之，可是他比誰都明白，這些夢不完全只是夢而已。


　　孩提時代，他總在發燒時看見角落有鬼祟竄動的黑影，聽見無人的房間有交談聲，把這些事告訴雙親的下場就是換來一頓罵，漸漸地他學會假裝看不見、聽不見，就能和其他人一樣平靜地過日子。假裝久了，就真的看不到、聽不到了。


　　只要自己夠堅定，就能再度變回普通人。只要夠堅定。


　　叮鈴！叮鈴！


　　通訊軟體的提示音效震回他的心神，他拿起手機滑開一看，原來是新加入的群組裡有人正在聊天。


　　夜貓：欸欸，我們想好這週要錄什麼了！


　　小岳：說來聽聽看？


　　夜貓：真心話大冒險！


　　小岳：還以為是什麼，竟然是這種老掉牙的遊戲……


　　美美：是老遊戲沒錯，重點是一直都有人在玩，就表示還是有某程度的可看性啊！


　　沈宥希懶得參與討論，打了一句「不管結果如何都請算我一份」後，便抓起運動包走出家門。


　　碧空如洗的午後，很適合出外散步、運動。沈宥希到社區泳池玩水，許久沒有活動筋骨了，儘管暑假的泳客眾多，他依然玩得很盡興，返家時還在考慮要不要找朋友出來見面。


　　要找誰好呢？跟他住得近的人好像還不少……


　　沈宥希走著、走著，隱約覺得古怪。


　　噠噠──這是他自己的腳步聲。


　　噠噠噠──這是路人的腳步聲。


　　咚沙──這是，什麼聲音？


　　他猛地往後看去，沒有人。他告訴自己要冷靜，以不變應萬變，但是詭譎的聲響緊跟著他，他走對方也走，他停對方也停。


　　為什麼……


　　他壓抑著快要炸裂的恐懼和怨恨，極力保持不慌不忙的腳步。


　　噠噠……咚沙……噠噠……咚沙……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都依循父母的腳步成為一個無神論者了，為什麼還是避不開這些「東西」！催眠自己「世界上沒有鬼」原本有用的，原本有用的啊！就因為他一時大意就失靈了嗎？難不成是自己的心意還不夠堅定嗎？渾──蛋──


　　他根本冷靜不下來，險些張口咆哮。他火速衝回自家車庫，騎上兄長的重機就飆到兄長坐鎮的公司，直奔頂樓的辦公室。


　　「誰──小希？」正在講電話的沈宥光一愣，隨即摀著話筒，語帶責備地問：「你是怎麼回事？你不是不喜歡來公司嗎？」


　　沈宥希沒心情和哥哥鬥嘴，聲音顫抖地說：「我想待在這裡。」


　　沈宥光見弟弟的狀況不好，便立即結束通話，拉著他到旁邊的長椅入座。


　　「你的手好冰。」沈宥光摸摸弟弟的雙手，神色滿是心疼，「發生什麼事了，你不是好好地待在家嗎？」


　　「我……」沈宥希看著哥哥擔憂的樣子，聯想到若是自己老實交代來龍去脈，全家人不僅會斥責他怪力亂神，還可能會禁止他所有的娛樂活動。


　　他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你怎樣？」沈宥光催促道。


　　「我只是……作了噩夢。」沈宥希掰了一個聽起來有點牽強，但又不至於太牽強的理由，「夢裡面你們都消失了，我很害怕。」


　　沈宥光不疑有他，表情哭笑不得地說：「就這樣？你嚇我一大跳，還讓我掛了一通重要的電話。我看你就是太閒了，亂想些有的沒的才會作這種奇怪的夢。」


　　沈宥希感受到哥哥的關懷，恐懼感霎時消退不少。


　　「哥，」他佯裝好奇地問：「我小時候不是常常生病嗎？爸媽有沒有像別人那樣去拜託神明保佑？」


　　沈宥光感到莫名其妙，「問這個做什麼？」


　　「我認識的朋友都對宗教很虔誠，我感到好奇。」


　　「他們確實求過幾次，盼望你盡快康復。我也覺得挺有趣的，他們明明就不信鬼神。」


　　獲得解答的沈宥希無語地望著鞋尖。


　　「喔，不過……」


　　沈宥希納悶地看向兄長，後者無奈笑道：「你小時候經常說家裡有『別人』，我怎麼找都找不到，還被爸媽狠狠數落，怪我帶壞你。我猜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他們才會跑去求神拜佛吧！人家不都說寧可信其有嗎？」


　　「那你相信嗎？」


　　沈宥光搖頭，「我無法相信還沒被證實的事情。小希，我就陪你聊到這裡，我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你可以在這裡待到下班，別去吵外面的員工。」


　　沈宥希虛應一聲，暗忖既然師姊能如此準確地說出他的過去，那師父的忠告也……


　　他開始回想近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越想越覺得事情有些蹊蹺，譬如那個生命中的貴人，按照師父的說法對方必定是在自己周遭出現過的人，假設他能夠擁有那段安穩的日子，全是因為自己已經遇見對方了嗎？


　　這樣推算起來……


　　他驀然抬頭，「季學長還在這裡嗎？」


　　沈宥光調侃道：「終於想到要關心你學長啦？他在樓下的倉庫做事。」


　　沈宥希立刻走了出去。

　　第五章




　　那天與沈家兄弟告別後，季冠惟躺在床上盯著名片良久，猶豫不決。


　　這是個很棒的機會，可以打工賺錢，又可以增長見聞，宥光哥給人的感覺也很和善，怎麼看都是利多於弊。


　　那自己在猶豫什麼呢？擔心被人當作怪胎嗎？


　　他坐起身來，將名片放在床頭櫃上，走到一樓打掃起家中環境。這時候的外婆還在外頭撿回收，他不希望外婆累過頭，便自動包辦了大多的家務。


　　「聽說了嗎？他們那個女兒真不像樣啊……」


　　「早聽說了，我看麗華夫妻倆和和氣氣的，竟然教出那款女兒……」


　　「可不是嗎？小時候不正經念書，還搞得未婚懷孕？真夭壽！」


　　「麗華的金孫說起來也可憐，無父無母。」


　　「不只這樣哩！我聽說那孩子出生時，母親險些難產而死，從此他們家就倒楣事不斷，彼个囝仔就是人家說的掃把星吧……」


　　季冠惟將裡裡外外整理得清潔溜溜，還是驅散不了心中的煩悶。


　　從小到大左鄰右舍的閒言閒語就沒停止過，外婆叫他別在意，他也叫自己別在意，但是他偶爾會想起那些令人不快的蜚短流長，特別是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


　　他過去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掃把星，否則為什麼父母都不要他？外公又為什麼那麼早就離開他呢？直到後來……


　　哼唱的歌聲突地自背後傳來，拉回他的心神。


　　季冠惟站在家門口，看見隔壁正在哼歌澆花的鄰居大叔，本來是一幅悠閒的情景，他卻覺得不太對勁。


　　他細細觀察，大叔的背上圍繞著一股不和諧的氛圍，他走到對方的身後，抓了一把空氣。


　　「嗯？」對方察覺到背後有人，轉頭看見季冠惟時瞪大雙眼，「有、有什麼事嗎？」


　　「您的背上有蟲，我趕跑了。」季冠惟神態鎮定地說。


　　大叔摸摸自己的背脊，滿臉疑惑地道謝。


　　季冠惟回到屋中，走進自己的臥房，拿起名片。


　　直到後來，他發現自己擁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後，他才體認到自己也能為別人做點什麼。


　　三天後，他準時前往沈氏企業報到。


　　在部門主管的安排下，他和另兩名工讀生被分配到一間倉庫，將職員清點好的貨物用油壓拖板車送進貨梯。


　　倉庫幾乎被貨物淹沒，所有人都集中精神在工作上頭，壓根沒有時間閒聊。這對季冠惟而言不構成什麼問題，比起人際互動，他更注重的是實務經驗。


　　「同學們加油，再過十分鐘就可以休息囉！」在現場指揮的大姊微笑著替他們打氣。


　　季冠惟正要點頭回應，卻被一道迅速衝上樓的背影吸引。他望向門外的樓梯，感到有點不可思議。


　　有人上下樓沒什麼稀奇的，可是跟在那人後面的黑影是什麼？


　　「小心！」


　　分神的季冠惟一回頭就與搬貨的工讀生相撞，幾個紙箱從拖板車上摔落。


　　「對不起……」季冠惟趕緊撿起紙箱物歸原位。


　　他眼花了吧？怎麼可能有那麼詭異的現象？自己應該是看不到的才對……


　　片刻後，季冠惟等人在牆邊喝水、歇息，季冠惟看了看聊起天來的學生們，腦子裡還在思索方才是怎麼回事。


　　「欸，」一名學生向季冠惟問道：「我們要去買手搖飲，你想喝什麼，我們順道替你帶一杯？」


　　季冠惟有禮地婉拒。


　　他們不以為意，相偕走了出去。


　　「學長！」不料下一秒有人衝進來叫嚷，嚇了獨自守在倉庫的季冠惟一跳。


　　他錯愕地望著跑到面前的青年，「沈……學弟？」


　　「太好了，你還在。」沈宥希揚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伸手抓抓後頸，略顯侷促地問：「我有幾件事想跟你談談，不知道方不方便？」


　　季冠惟不解，「你專程來找我？」


　　「呃，不算專程，只是剛好順路……」


　　季冠惟審視沈宥希的穿著，有點心不在焉地聆聽。


　　原來剛才那道跑上樓的人影是沈學弟？那他的背後……


　　沈宥希注意到季冠惟的目光往自己的身後飄，納悶問道：「學長，你在看什麼？」


　　季冠惟收回視線，「沒什麼，請繼續。」


　　沈宥希立刻把自己這陣子以來非常不科學的遭遇簡單敘述一遍，然後心情有點緊張地等待對方的反應。


　　季冠惟頭一遭聽沈宥希吐露這麼多隱私，感覺挺詫異的，好一會都沒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或許他應該問問沈宥希想聽什麼。


　　沈宥希神色尷尬地道：「我是在問學長你覺不覺得有些事情很湊巧？」


　　「偶然吧？」季冠惟不太明白沈宥希想討論的重點，倒是很在意對方背後蠕動的黑影。


　　是不是變大了？季冠惟的呼吸變得緊張，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似乎能看見黑影在擴大。雖然說是影子，但是朦朦朧朧的，反而像是一團霧氣。


　　他開始慌亂起來。過去自己只是有所「感覺」，為何他現在看見了呢？這代表什麼？


　　「學長，這句話由我說出來是丟臉了點，不過我認為你很有可能就是……」


　　可惜這一次沈宥希講了什麼季冠惟依舊聽不進去，因為他見到沈宥希後方的霧氣越來越清晰。


　　他以為自己產生幻覺，揉揉眼睛再仔細一看，那東西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楚，橢圓的體型約有一輛汽車般龐大，如此駭人的軀體上長著許多形狀扭曲的手腳，看上去就像是一條百足蜈蚣。


　　這是……什麼？


　　「我知道我前面講這麼多很像在瞎扯，可是我可以保證──學長？」一直得不到回應的沈宥希望向季冠惟，這才察覺到對方身軀僵直、眼神恐懼地盯著他的頭頂上方。


　　學長不是個會惡作劇的人，那麼……


　　沈宥希想起稍早前的詭異腳步聲，不禁頭皮發麻，「該不會……我後面……」


　　季冠惟以閃電般的速度攫住他的手臂，往自己的懷裡一拉，令那坨龐然大物撲空。


　　沈宥希來不及轉頭細看又被季冠惟猛力推開，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齜牙咧嘴地撫著痛處，一抬頭就見到詭異的一幕，驚愕得開不了口。


　　季冠惟的背脊貼在牆面動彈不得，雙手抵在一團巨大的黑影上，吃力地抵抗著那股進逼的力量。


　　沈宥希認得這頭怪物。


　　祂那張慘白的臉孔幾乎要貼上季冠惟的鼻尖，裂至雙耳的大嘴發出低啞的呵氣聲，全身不斷流淌著黃綠色的液體，惡臭難當。


　　又是祂？有沒有搞錯啊！


　　沈宥希不敢置信這噁爛的東西沒有消失，竟然還陰魂不散地跟著自己！


　　「這……到底……是什麼？」季冠惟手心接觸到的物體感覺比冰塊還要凍人，這股寒意很快地滲進他的身軀，令他簌簌發抖。


　　「我也很想知道啊！」沈宥希抓著頭大叫，急忙尋找可以痛毆怪物的東西，遺憾整間倉庫裡沒有武器可用，他只好抄起一把椅子砸向祂。


　　砰咚！椅子穿過目標的身體落在地上。


　　沈宥希不做無謂的攻擊，當機立斷奔向門口，想去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