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伯爵家的混混│無CP] 無心 [G]（原著延伸，中篇完結）

人皆有 「心」 ，以此作為情感載體。
但，金綠秀沒有「心」。
準確來講，應該是——他不曾看過自己的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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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延伸 if / canon (?)，全員向。
📍原著劇情部分改寫。
📍中短篇，文長約四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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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每個人都有「心」。

　　不是推動血液流動的心臟，而是如同情感載體的存在。

　　「心」的色彩、形狀，會因每個人的性格、經歷等，而有所差異。

　　但「心」是可以被付出的。

　　只要擁有者願意，不計形式的接觸，都可以將自己的「心」分送給其他人。

　　金綠秀沒有「心」。

　　準確來講，應該是他沒看過自己的「心」。

* * * * *

　　那座山是所有崔家人的墳墓。在人死後未必能找到屍體的時代，最後見到一個人的地方，就會成為他們的墳墓──因為那是他們在生者的記憶中，所留下的最後足跡。

　　「欸，我們買下這座山，把它變成一座果園怎麼樣？山上能種果樹嗎？還是……這是壞主意嗎？」

　　「……哈哈。」

　　李秀赫淡淡笑著，崔正秀則越說越起勁，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金綠秀，只是搖了搖頭。

　　「總之，拜一拜這座山吧！說：『崔正秀的弟弟金綠秀來了。』」

　　「……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弟弟了？我們明明同一天生日。」

　　「我清晨出生，你鐵定比我小。」

　　看到金綠秀開始皺眉，崔正秀面上漫起笑意，還厚顏無恥地補了一句：「呀，不管怎樣，我們是兄弟、是家人。對吧？」

　　「哈！」金綠秀對崔正秀的言論嗤之以鼻。

　　崔正秀卻笑得更開心。

　　「嘿，金綠秀，你哈！哈！每次都這樣！每次！但我怎麼看都覺得你沒辦法否認。你以為我不懂你嗎？呵呵，你不是喜歡和我做兄弟嗎？唔？隊長，你不覺得嗎？」

　　「確實。」

　　「閉嘴。隊長，你也安靜點可以嗎？」

　　金綠秀的反應讓崔正秀笑得更大聲了。

　　「咳咳咳，金綠秀總是這樣。他是個害羞的孩子。但他也不能說我的話哪裡不對，因為這完全是對的！」

　　金綠秀雖然對崔正秀的這番話不甚滿意，但也無法多說些什麼。他記錄下了崔正秀背著森林大笑時的目光，還記錄了隊長李秀赫的笑聲，以及含藏悲傷的眼神。

　　察覺到金綠秀似乎在靜靜記錄著這個片刻，李秀赫回過頭來：「綠秀，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為什麼又要說這種廢話？」

　　李秀赫和崔正秀，自從知道金綠秀沒看過自己的「心」後，時不時就會問金綠秀關於幸福的問題。

　　因為關於「心」，有一個沒有被實證，卻廣為人知的傳說──

　　人在覺得自己非常幸福的剎那，可以讓「心」得到迅速的復原。

　　那麼，即使真的沒有「心」，藉著極度的幸福，新生一顆完整的「心」，應該也是可行的吧？

　　金綠秀不收下他們給的「心」就算了，至少，可以試著幸福看看吧？

　　「你有看到什麼、或感覺到嗎？」明明什麼也看不見，崔正秀仍是直直地望向金綠秀的心口。

　　金綠秀默默地搖搖頭，他早就習慣了。

　　「啊，看來我們要再努力一些才行哪！」

　　「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哈哈哈！又來了！你明明其實什麼都懂。」

　　那時的生活就是這樣。

* * * * *

　　「一切都結束後，你想做什麼？」

　　某次任務結束後，三人在營火旁吃著剛煮好的泡麵，聊起不知何時才會實現的未來。

　　「我們會一起去鄉下種田！」崔正秀也沒有要問其他兩人的意思，自顧自地說下去。

　　「不用太辛苦，免得綠秀受不了。只要在一個果園裡，留一小塊空地來種菜就好。」

　　「我幾時說過要種田？還跟你們一起？」

　　「我們必須收留整天自稱要休息的金綠秀，讓他好好幹活。」李秀赫饒富興味地看向崔正秀，似乎對他的計劃很感興趣。

　　兩人私底下早討論過這個了，他們都清楚，放著金綠秀這小子不管，讓他自己想辦法「偷懶」的話，只怕會惹出更多的麻煩。

　　讓金綠秀和他們一起種田，才不用整天煩惱要怎麼營救他、為了他引來的麻煩四處奔波。

　　甚至其他隊友們，都比當事人金綠秀還清楚種田計畫了，他們還和李秀赫、崔正秀相約：夏天來看望三人、秋天帶肉來烤，就能得到三人種的蔬果。

　　但也就只是隨意說說。

　　會討論這種事，是因為沒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

　　「如果能真的這樣就好了。」或多或少帶有這樣的情感吧？但他們分享這個情感的語調，就好像是在開玩笑一樣。因為實現的可能性很小，沒人認真對此抱有期待。

　　「隊長，怎麼連你都⋯⋯」

　　「總之，就是這樣。」崔正秀沒有要給金綠秀抗議的機會。

　　「隊長說他退休後要經營一個農場，我要在他的農場旁，好好打理我的果園。反正你跑不掉了，哈哈哈！」

　　「在這種情況下，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輕鬆呢？」

　　崔正秀在回應金綠秀時，傻傻地笑了起來：「不然你想做什麼？」

　　「還能是什麼？我想做一個懶人。該死的！」

　　‘做了懶人，你就會覺得幸福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非和我們一起去種田不可了。’

　　「金綠秀！趕快聯絡政府和中央總部！向所有公會發出緊急信號！」

　　「……隊長，這太難了。」

　　在後方支援隊統籌、謀略的金綠秀，回溯著自從怪物出現在世界後的無數記錄，總結道：「如果現在嘗試與那個怪物戰鬥，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但是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李秀赫是這樣回應他的。

　　金綠秀無法忘記李秀赫問出這句話時的表情，還有崔正秀再次握住劍時的姿態。

　　他最終無法回答李秀赫的問題。

　　負責這個區域的大公會跑了。因此，附近沒有能力者，能夠抵擋突然出現的怪物。

　　不過，對於這怪物的出現，有人早有預料。

　　「金綠秀，這不是你的錯。」崔正秀像在惡作劇般地微笑著。

　　這句話像海嘯一樣，猛烈地向金綠秀席捲而來。

　　「喂，如果沒有你，情況會變得更糟糕。」

　　空氣中的灼人的熱度、燃燒的氣味，以及那黑紅相間的光景，彷彿昭示著一切的不祥。

　　「金綠秀，擦擦鼻血。如果你超負荷了，就該休息一下。」

　　金綠秀用袖子擦了擦鼻子。同時，他一直關注著李秀赫。

　　「啊，多虧我們的努力，大部分人都按時撤離了。嗯，雖然負責的公會也跑了。但我們只需要在增援部隊到達前，阻止那個怪物造成更大的傷亡。」

　　「這並不難。真的，不難。」看著那可怕的怪物，李秀赫卻顯得很平靜。

　　「嘿，你見過我們團隊輕鬆地工作嗎？為了活下去，我們總不得不竭盡全力。」

　　「和平常一樣。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處理今天這件事。不是嗎？」

　　「呵。」金綠秀對此無話可說，因為李秀赫是對的。

　　「啊？你現在在笑嗎？你這小子？」

　　李秀赫和崔正秀把笑了起來的金綠秀留在身後，和其他隊員一起加入戰鬥。

　　然後，在那之後──

　　那些畫面很快就衝進了金綠秀的眼簾，卻無法被正確地記錄到他的腦海之中。

　　破壞力極強的怪物。

　　他的隊友與之抗爭。

　　所有人都處於危險之中。

　　他們向怪物奔去。

　　所有畫面，在金綠秀的腦海中，交織在一起。

　　一幕一幕都無比清晰，卻因為相互交雜、重疊，而無法讓人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

　　但他還記得那兩人最後的話。

　　「交給你了，綠秀……綠秀啊，要拜託你替我處理後事了。」

　　「我就交給你了。」

　　永遠都不能忘記。

　　金綠秀覺得自己滾燙的腦袋，好像飛快地冷卻下來了。

　　像是被燒得火紅的鐵塊，掉入了一個冰封的深湖底部。

　　不是凝望深淵，而是處於深淵、成為深淵。

　　絕望的深淵看著一切的發生，看著週遭都被那個大怪物摧毀。

　　他的身後響起警笛聲，這代表：增援部隊已經抵達。

　　他們全部。

　　他所有的隊友，就這樣死了。

　　「先生，金綠秀！綠秀先生！」

　　增援隊的人抓住了金綠秀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

　　他看了一眼闔上眼睛的李秀赫，又看了一眼低著頭的崔正秀。

　　「這是狀態報告。」

　　他看向前來對抗這頭怪物的政府官員、公會成員、異能者，淡然地開口，彷彿事不關己。

　　必須堅持下去，因為他的隊長和他的朋友們，把剩下的一切託付給他。

　　「我會解釋那怪物的戰鬥方式。」

　　金綠秀詳實地講述了這場戰鬥的狀況。由於他現在毫無體力、戰鬥力可言，交代完畢，他便離開戰場，交由援軍對付怪物。

　　「請將他們的屍體帶回去。」

　　金綠秀早已動彈不得，他沒辦法親自帶朋友走。

　　在鼻子還在不停流血的情況下，他用自己僅剩的力氣，說明了怪物的能力。援兵們都專注於他的解釋。

　　再也沒有人要他擦拭鼻子的血跡。

　　金綠秀在那一刻，感覺世界都在崩塌。

　　'……來不及了。'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狂亂了起來。

　　「啪嚓……」清晰得刺耳的碎裂聲，自左胸深處響起。

　　一顆透明的「心」，在緩緩浮現的剎那，便佈滿如同天雷的裂痕，那是連神都無法補全的天裂。

　　下一刻，「心」碎得凌亂不堪，沒有一個角落是完整的。

　　自責、憤怒和悲痛，全都沸騰了。內心深處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種種，正在無情地狂奔。

　　有「心」，但也沒有心了。

　　『綠秀啊，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成為更新的荒涼。

如果我能使一個心免於破碎，

那麼我將不枉此生。

　　「我真的是凱爾。」

　　鏡中人的樣貌，與《英雄的誕生》中對凱爾．海尼圖斯的描述，分毫不差。

　　金綠秀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變成了凱爾．海尼圖斯。

　　人在極度驚訝甚至震驚時，通常會變得異常冷靜嗎？凱爾，不對，金綠秀，思緒清晰地回想前一晚發生的事。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休假日，金綠秀去圖書館借了一整套書。

　　那套書的名字，就是「英雄的誕生」。

　　金綠秀在睡前讀到第五卷。但當他再次睜開雙眼，他已經變成在第一卷被主角崔漢痛打一頓的「凱爾．海尼圖斯」。

　　「事情會照小說的情節發展嗎……好像不大好？」

　　被擁有怪力的人打成肉泥，怎麼想都不是理想的未來。

　　腰側沒有被揍前弄出的傷疤，所以能夠推知：凱爾還沒遇見崔漢。

　　低頭凝神一看，「心」的形狀依舊不變，透明、碎裂不齊。

　　凱爾很快便將目光從「心」上移開，他走進裝滿溫水的浴缸，靠在浴缸上，抬頭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我沒有什麼留戀的事。」

　　孤兒，沒有多少錢，沒有一個至死不渝的愛人，也沒有一個能同患難、共生死的朋友。

　　作為金綠秀，之所以繼續活著，純粹是因為不能死。

　　是的，他不能死。

　　金綠秀不喜歡痛苦或死亡。不管怎樣，好死不如爛活。

　　「我需要確保自己不會被毆打。」

　　金綠秀──成為凱爾的男人──有一句非常簡單的座右銘：「以不痛苦為前提的長壽。享受每天的小樂趣，過著平靜的生活。」

　　為此，他下定決心。

　　「……把凱爾被打的劇情去除後，讓故事繼續正常進行下去，剩下的就可以交給主角了。」

　　「值得一試。」

　　「這裡的強者太多了，我至少需要能夠保護自己的力量和籌碼。」

* * * * *

　　「喂。」

　　燈火昏暗的小巷中，餵著小貓們吃烤雞胸肉的凱爾，將目光轉向旁邊的崔漢。

　　「跟我來。我給你吃的。」

　　「我會回報您的，一定不會欠著飯錢不還。」

　　「我找到你可以回報我的方式了，但得先確認你有沒有這個能力。簡單來說，這是面試。」

　　「好的，請繼續。」

　　「你知道怎麼保護人嗎？」

　　「……這是什麼意思？」崔漢第一次遲疑了，他呆了片刻才提出問題。

　　凱爾的目光開始變得銳利起來，他一直盯著桌上的紙。

　　「簡單來講，就是：你有能力保護人而不是殺人嗎？」

　　崔漢沒有回答，房中滿是窒息的空氣。

　　「我不知道。」最終，他低著頭這麼回答。

　　「那，你可以殺人嗎？」

　　「絕對可以。」這次回覆得非常迅速。

　　「所以你應該也能保護人。」

　　崔漢的眼眸微微一顫：「那很難。」

　　「難並不代表不可能。」

　　崔漢臉上掛著苦笑：「的確。」

　　「接下來，是面試的最後一個問題。」

　　「是，請問。」

　　凱爾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時，望向崔漢堅定的目光。

　　「你叫什麼名字？」

　　「您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從其他人那裡聽說過，但我想聽你本人說。」

　　「崔漢。」

　　崔漢伸出手：「我叫崔漢。」

　　凱爾握了握崔漢的手。

　　「很好。我是凱爾．海尼圖斯。」

　　這是凱爾第一次做出這個嘗試，他直接地驗證了過去在書中看過的說法──

　　＜不計形式的接觸，都可以將自己的「心」分送給其他人。＞

　　他將自己其中一塊「心」的碎片，以握手為管道，轉移給崔漢。

　　那種感覺有些微妙。凱爾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那塊「心」，往崔漢的「心」最不安定的一角補過去。

　　‘不完整，又是透明的，何不善加利用──讓它變成任何形狀、變成任何顏色，用在更需要「心」的人身上，多方便。’

　　接收「心」的一方，並不會馬上感受到自己「心」的轉變。凱爾已經確認過關於「心」的典籍了，這個世界對「心」的研究不多，沒人知道「心」可以用非制式的方式給出，像崔漢這樣的高手都沒有特別的反應了，凱爾對於這樣順利的結果，隱隱有些得意。

　　但，凱爾自己不需要「心」嗎？

　　凱爾大抵會說，這不成問題，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混蛋，對於「心」的需求理所當然相對不大。

　　海尼圖斯家的凱爾少爺，自從不當喝酒鬧事的混混後，很快就有關於他的新傳聞出現了──
　　「凱爾少爺好像能使身邊人安心、幸福，他很可能擁有治癒、祝福類的能力，甚至是神力。」
　　但具體而言是什麼樣的能力，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 * * * *
　　
　　「你們，該不會打算一直跟著我吧？」
　　紅色的小貓緩緩走到凱爾腳邊，用臉頰在他的腿上蹭了蹭，而銀色的小貓緊接著也靠近凱爾，用前爪開始拍拍凱爾的腳。
　　凱爾點點頭：「那你們就替我辦事，來抵飯錢吧。」
　　「喵嗚～」
　　「喵！」
　　「用人話回答，不要喵喵叫。」
　　銀色小貓是姊姊，名叫氳，她說話的時候，琥珀一般的眼睛閃亮亮的。
　　「我想吃肉！我現在肚子還很餓呢～」
　　弟弟紅貓名叫紅，他拍了拍凱爾的腿：「我想吃蛋糕喵～」
　　凱爾蹲下身來，輕輕撫摸兩隻小貓蹭來的頭：「我會給你們很多吃的，所以你們知道該做什麼，對吧？」
　　雖然凱爾講話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疏離，但兩個孩子感受到，他的肢體接觸，是帶有關懷的溫度、是小心呵護的。
　　隨之而來的安心感，讓人不自覺地想信任他、依賴他。
　　「飯錢！」小貓們毫不遲疑地歡快回答，就像是在唱著熟到不能再熟的童謠一樣。
　　被趕出霧貓部落的兄妹，就這樣成為了海尼圖斯的一員。

* * * * *

　　「比洛斯。」
　　「即使已經做了十年，要在一天之內放下一件事，也是可行的。」
　　「我不能一輩子當個廢物。」
　　「你不也一樣嗎？」
　　比洛斯聞言，唇角開始緩緩上揚。他抬起頭看向了凱爾。
　　「我確實厭煩了。」比洛斯笑著表明對於自己處境的厭倦了。
　　在比洛斯離開客房，為新來的崔漢、倫準備茶點時，倫開口問道：「少爺，您和那個人認識很久了嗎？」
　　「不？」凱爾聳了聳肩。
　　「我想，謠言確實是不可以輕信的。」與凱爾眼神交流的崔漢，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凱爾選擇無視崔漢的話。
　　此時，比洛斯將凱爾之前點的另外兩杯茶，靜靜端上樓。
　　凱爾從比洛斯手中接過茶杯，親手將它們分別交給崔漢、倫。
　　「這是我提前訂的。」


* * * * *

　　凱爾抓住龍的脖子。
　　「嚇！」小貓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凱爾沒有理會小貓，他手中匕首逕自往龍的頸部而去，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寒光四溢。
　　龍只是仔細觀察著凱爾的眼神，那冷漠而平靜的眼神。
　　龍閉上了眼睛。
　　「嘶嘶……嘶嘶……」似乎是什麼東西被劈斷了。
　　斷裂的魔力限制鎖鏈，在凱爾的手上冒著火花。
　　「看什麼？」
　　「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嗎？」
　　這是龍再熟悉不過的話語了：因為斥資驚人，他就有屈服於人、受人凌虐的義務。但……
　　「所以，快點好起來，不要讓我白花那些錢。你這個笨小鬼。」
　　凱爾將大約一半的藥水，倒在龍的背上，剩下的則餵進他的嘴裡。
　　龍身上所有的傷口，在一瞬間便全數消失，一股彷彿是法力的藍色氣息，如風一般地環繞在他的身上。


　　「喂。」
　　「你現在打算做什麼？」
　　看著沉默的龍，凱爾笑了起來：「你不是世間最聰明、最驕傲的龍嗎？我知道你會說人話，所以回答我。」
　　凱爾再次問道：「恢復自由之身後，你想做什麼？」
　　「……我。」
　　「我要活下去。」
　　龍終於說出他在過去四年裡，想過無數次的話。
　　這是他第一次大聲地將這句話說出來。　
　　「我會擺脫一切。」
　　「我不想被人馴服。」
　　「那就這麼做吧。」凱爾毫不猶豫地予以肯定。
　　「身為龍的你，當然有資格過上自由的生活。」
　　凱爾看著那雙仍不相信人類的眼睛，嚴肅地開口：「我是不會馴養你的。」
　　「騙子！人類都只會說謊！」
　　龍的眼中滿是憤怒，但這憤怒並不是針對凱爾的。
　　龍有著與生俱來的驕傲。他的憤怒，是來自於被人類踐踏自尊的四年。
　　「也是，我也常常撒謊。」凱爾欣然接受了巨龍的話，續道：「不過，我說的是真的。你就照你想要的樣子，好好生活吧。」
　　「我……我討厭人類，渴望自由。」
　　「好。」
　　凱爾站了起來，然後從自己的魔法袋中，取出了幾罐中等藥水和一個小袋子，再把藥水放入袋中。
　　他將那個小袋子交給龍。
　　「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吧。」


　　「我⋯⋯討厭人類⋯⋯」龍望著凱爾一行人遠去的背影，低聲喃喃自語。
　　心口奇怪的熱流，讓他對原本堅信的事物，逐漸茫然了起來。

　　那是一封用魔法寫成的、無法辨別作者筆跡的信。
　　也是女祭司凱奇和侯爵長子泰勒的新希望。
　　【王儲擁有名為「治癒之星」的遠古之力，但他並不需要它。那是一種一次性的力量，可以治癒任何類型的傷害。】
　　【他想用這個力量，牽制二王子和三王子。】
　　泰勒的手開始顫抖。
　　「怎麼了？」看到泰勒的表情和顫抖的雙手，凱奇的全身僵硬。不過，她很快就放下心來。
　　因為泰勒笑了，他把信遞給了她。
　　「這絕對會成為我們人生的轉折點。」

　　凱奇接過泰勒的信，快速地讀了起來。看了遠古之力和王儲的事，她頓了一頓，才繼續往下看。看完整封信，她猛然抬頭。
　　【你的腿動不了了，但你的頭、手、眼睛和嘴巴還可以動。最重要的是，你還活著。】
　　【決定權在你，斯坦侯爵的長子，泰勒．斯坦。】
　　讀完信的兩人，笑容都看起來有些瘋狂，然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還要平靜、踏實，彷彿已經能窺見名為希望的尾巴了。


* * * * *


　　「不要再說沒用的廢話了。」
　　凱爾冰冷的聲音，讓洛克肩膀一沉。
　　「你想讓年幼的孩子當騎士？你請我保護這些孩子，但你的提議好像和你的請求相悖。」
　　「而且，他們自己怎麼想呢？你這是在擅自替他們做決定嗎？」
　　凱爾向洛克提出了一針見血的問題。
　　洛克面無表情，低下頭來：「對不起。」
　　「不用道歉。」凱爾隨口回應微微抬起頭的洛克。
　　「但，既然知道你希望我做什麼，我會好好思考回報的事的。」
　　當然，凱爾已經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不過他現在還不需要。
　　「您真的需要我的幫助嗎？」
　　感受到洛克語氣中的擔憂，凱爾嘆了口氣。
　　「別問這種問題。我當然需要你的幫助。」
　　「啊。」洛克倒吸了一口氣，然後點了點頭。
　　「好的，我會做任何您要我做的事。一旦您做出決定，請立刻告訴我。」
　　「好。」
　　凱爾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錢袋，往洛克的方向拋了過去。
　　「很久沒見弟弟妹妹們了吧？帶他們去京城逛逛吧。」
　　「……逛京城？」
　　「對，你不也是第一次來京城嗎？和孩子們一起去逛逛，請他們吃點好吃的吧。」
　　洛克彷彿能透過錢袋，感受到凱爾藏在冰冷面孔下的溫暖。


* * * * *

　　「你要獵的狐狸……是人嗎？」
　　聞言，倫唇角微微上揚，清淺一笑。
　　「沒錯，我得去殺了那群狐狸。」
　　他的聲音十分冰冷：「將他們碎屍萬段。」──不是倫被碎屍萬段，就是那些人被倫千刀萬剮。
　　想必是這兩者之一。
　　「將他們碎屍萬段」這句話，讓凱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然後他閉上雙眼，開始沉思。


　　倫看著凱爾站在原地沉默不語，彷彿在掙扎著什麼。
　　‘在面對一場艱險的戰鬥前，狀態越穩定會越好。’
　　凱爾嘆了口氣，他重新睜開的雙眼透露的光，像做了重大的決定般決絕。
　　他上前輕拍倫的肩膀，終於開口說話：「……去吧，但你只有一年的休假時間。」
　　倫臉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他靜靜聽著凱爾談起停職、回報、請款，以及他的兒子。
　　講完，凱爾掀起棉被，躺上枕頭：「好好享受假期。」
　　「一年後，我還有工作要交給你。」
　　「路上小心，可別受傷了。」
　　「……呵呵。」一直沒說話的倫，竟是低聲笑了起來。


　　‘原本以為這小鬼是個王八蛋，沒想到我倫．莫蘭，才是真正的王八蛋。’
　　「少爺，那麼我一個月跟您匯報一次，可以嗎？」
　　「嗯，你開心就好。」
　　倫像個刺客一樣，一聲不響地打開門，離開房間。
　　將門帶上前，他輕聲道：「少爺，一年後見。」

　　背著魔法炸彈、被施加加速魔法的自殺突擊二人組，以極快的速度衝向廣場。
　　「凱、凱爾，快跑啊！」艾瑞克急切地拉著凱爾的衣袖，卻看見凱爾悠悠嘆了一口氣，將手伸向空中。
　　‘這小子被嚇瘋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迎面而來的突擊二人組，被巨大的翅膀包圍。一道銀色的盾牌沖天而起，保護著廣場上的人們。
　　銀盾和巨大的翅膀，將炸彈吞沒。
　　彷彿能穿透耳膜的銳利爆炸聲，向廣場襲來。
　　「龐啊啊啊啊──」
　　「碰嗚嗚嗚嗚嗚──」
　　隨著兩聲爆炸的減弱，人們因死傷而發出的慘呼、廣場因爆炸而捲起的煙塵，所發出的細碎聲響，才慢慢出現，接著⋯⋯
　　「喀啦啦──」
　　銀色的盾牌，像玻璃碎片一樣，慢慢地碎裂。銀色的羽翼也隨之崩塌。黑煙從原本被銀盾包覆住的球狀空間冒出來。
　　艾瑞克知道，原本裡面肯定有人，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連一塊肉、一滴血都看不見。
　　假如沒有那個銀盾，魔法炸彈的威力，究竟會造成多大的傷亡──艾瑞克完全不敢想像。
　　而那道銀色光芒的盡頭⋯⋯
　　
　　「呃！」
　　「凱爾少爺！」
　　凱爾無力地跌坐在地，但他很快就被在一旁的棕髮女子扶住了，看來是認識的人。
　　艾瑞克記憶中的凱爾，一直都身體不錯，他不曾見過他這樣膝蓋發軟，連站都站不好。
　　這意味著，炸彈的後坐力，也相當驚人。
　　艾瑞克都還沒梳理好思緒，就已經狂奔到凱爾身邊，卻發現凱爾身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凱爾少爺！」
　　「少爺！」
　　「凱爾，你還好嗎？」
　　艾瑞克也跟著問。
　　「我沒事……咳咳！」
　　血，暗紅色的鮮血，從凱爾口中咳出。
　　咳嗽稍緩後，還有少量鮮血溢出。
　　「血、血……！」艾瑞克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被攙扶的凱爾，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更加蒼白、虛弱，他唇邊那抹殷紅，因而顯得格外怵目驚心。
　　而且他把眼睛閉上了，是很痛苦嗎？痛苦到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為什麼能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風平浪靜，連一絲扭曲都沒有？
　　‘都嚴重到吐血了，還在故作淡定，那是內傷吧？現在應該請醫生，不對，要找神官⋯⋯’
　　當所有人都陷入混亂時，閉著眼睛的凱爾，露出滿足的微笑。
　　「你覺得很有趣嗎？不要笑！」
　　連向來面帶微笑的泰勒，臉上都沒了笑容，並發出了憤怒而悲傷的聲音。
　　凱爾聞言，皺著眉睜開眼睛。
　　「也不要勉強自己，不用睜開眼睛！」
　　艾瑞克完全能理解泰勒為什麼這麼生氣，只不過⋯⋯
　　‘那是什麼表情？’
　　吉爾伯特和艾米魯去找神官後，艾瑞克一直在一旁顧著凱爾。他發現凱爾種皺眉的方式，好像和不舒服時不大一樣。
　　‘他是在困惑嗎？為什麼會這樣看著我們⋯⋯他不知道我們在擔心他嗎？’


* * * * *


　　男人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高舉鋒利刀刃的凱爾。
　　「噗呲！」
　　刀刺入人魚的手臂，劃破了皮膚。人魚的血開始從被割傷的手臂傾瀉而出，落在男人的腿上。
　　「嘶嘶！」
　　男人腿上的綠色液體，一接觸到人魚的血液，就發出嘶嘶聲。
　　凱爾把流血的手臂遞給那男人。
　　「這樣正好。來，在爛掉之前，把它喝下去。」
　　「這血，會讓傷口的癒合立即見效的。」


　　約莫二十出頭的貌美男子，被海水藍的細細髮絲掩得若隱若現的雙眼，略顯遲疑地觀察著凱爾手中的人魚手臂。
　　但看到剛才滴在傷口上的人魚鮮血，的確有在慢慢治癒他的腿，男人最終接過手臂，喝下鮮血。
　　男人腿上的傷口，很快就消失了。他的腿像是不曾受過傷一樣。
　　見到他倒抽一口涼氣，凱爾微笑：「怎麼這麼訝異？把手臂的主人變成屍體的，不就是你嗎？」
　　見男人不答，凱爾繼續講著：「既然是鯨魚，你最晚也要在早上回到海裡，才有辦法恢復體力吧？睡一覺以後，就自己回去吧。」
　　那男人臉色冷得極快：「你怎麼知道我是鯨魚？」
　　‘真可怕，都已經給他『心』的碎片了，還看起來這麼狠毒……’凱爾看到男人帶有敵意、隨時可能發動攻擊的神態，默默慶幸自己有給出「心」。
　　否則現在的情況很可能會更糟。
　　「有三條人魚被殺了，你覺得這會是誰做的呢？」
　　「……得回家了，我……」
　　「不必告訴我你的事情。」
　　凱爾覺得自己今晚做太多事了。
　　取得滅火水、用人魚的手臂救人、給出「心」的碎片穩定傷患情緒……
　　‘現在還要聽一個故事，徒增煩惱？’凱爾連忙擺了擺手。
　　這就是凱爾沒有問鯨魚的名字，也不讓漢斯見到鯨魚的原因。
　　「之所以救你，就只是因為當你向我求救時，我答應你了。」

　　「果然！我就知道！」
　　「你也不是普通人對吧！我嗅到的強者氣息果然沒錯！你是法師嗎？你怎麼飛過來的？」
　　通卡的瞳孔因為激動而發顫。他已經做好打算了：如果凱爾說自己是魔法師，就和他打一架；如果凱爾又像之前一樣說自己很弱，那就可以直接把他殺了。
　　看凱爾似乎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通卡怒喝：「是高貴的法師，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嗎？嗯？」
　　凱爾嘆了口氣，看了通卡一眼，隨口答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凱爾在思考要如何對付這「聰明的野蠻人」。
　　‘我該制服他？還是將他納為己用？’凱爾一邊思考，一邊觀察著通卡。
　　「你在想什麼，想到能無視我？」
　　‘他現在很激動，狀態不穩，完全不能好好溝通。’
　　在通卡衝過來的瞬間，凱爾立刻得出結論：‘那就兩個都做，順變多加點小工。’
　　「蹦乓！」
　　「啊！」
　　毫無防備的通卡，被一陣強風吹飛，落入水中的漩渦中。
　　「這是怎麼回事？！」
　　擁有高魔法抗性的通卡，也沒辦法對付這股向自己襲來的風。無止無休的海風和海水，如同暗藏無底洞的流沙，讓他身不由不主地陷入其中。


　　「法師沒辦法使用遠古之力。」
　　當通卡抬頭看向凱爾時，他感覺到周圍的風消失了。
　　「鮑勃，像你這樣的戰士，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通卡曾聽說過遠古之力，但他是第一次看到這力量的使用。他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遠古之力？所以你不是法師？」
　　「對，我不是。」
　　聽到凱爾簡單明瞭的回應，通卡又是一問：「那你是怎麼知道反法師聯盟的？」
　　越是和眼前這個貴族相處，通卡越是覺得他奇怪。
　　這位貴族不在乎他有沒有用敬語與自己交談。他是明明自己受了傷，卻努力幫助別人的人；也是看起來弱不禁風，卻渾身散發著強者氣息的怪人。
　　每次見到這貴族，他都會展現獨特力量。
　　他甚至試圖拯救通卡。
　　現在和他單獨談話，不知為何，也讓通卡覺得平靜許多。
　　對，「平靜」，活在憤怒中的通卡，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通卡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然而，凱爾接下來的話，讓通卡更加訝異。


　　「你想毀掉魔法塔嗎？」
　　「什麼？你說什麼？」通卡震驚地睜大眼睛。
　　摧毀魔法塔，一開始就是反法師派的重要目標之一。
　　「如果你們打算毀了魔法塔，還請手下留情。」
　　「……瘋子，你在說什麼？」
　　通卡已經冷靜下來了，他開始意識到：他似乎惹上一個比自己還瘋狂的人了。
　　「啊，但還是請把所有魔法師都趕出去。」
　　「這樣我才方便買下魔法塔，你覺得呢？」
　　「你這混蛋，真的瘋了吧……」通卡雖然這麼暗罵凱爾，卻笑得越發張揚。
　　「你和你的同夥，不也想把一切都毀了嗎？你們難道不瘋嗎？」
　　「哈哈哈哈──」通卡的笑聲迴盪在島嶼週遭。


* * * * *


　　「那對我有什麼好處呢？」凱爾在問起這件事前，就先將人魚即將帶來的威脅告訴他們了。
　　維媞拉緩緩開口，臉上露出了濃濃的笑容。
　　「海路。」
　　「有一條海路，是人魚們非常想要佔領的。那是人類尚未發現的、最安全的海路。」
　　「它在哪裡？」凱爾問道，不過其實他已經知道了。
　　維媞拉自信滿滿地回答：「我們的海域，西大陸北海。」
　　凱爾笑了起來：「海洋霸主鯨族的領地，不危險嗎？」
　　「對現在的您來說，那裡將是最安全的地方。凱爾少爺，您會得到那條路線的使用權。」
　　「但我並不需要。」
　　「……咦？」
　　凱爾絕對不需要這樣的海路。
　　他們不是將海路送給凱爾，而是只授予他使用權。
　　凱爾不需要那條海路的使用權，就能過上平靜的生活了。


　　「我想再加一個條件。」
　　「在我需要的時候，把你們的力量借給我。」
　　「我們的力量？」
　　「對，力量。就兩次。」
　　這是在為未來的戰爭做準備。
　　「我們不能干涉人類的事情。」
　　凱爾看著維媞拉逐漸轉為蒼白的臉色，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所以，你們讓我置身於危險，自己卻不願承擔風險？」
　　「……我們是追求和平的種族。」
　　「妳好像不能這麼說，畢竟你們已經和人魚打了這麼久的仗。」


　　這一次，鯨族感受到來自人魚的、前所未見的強烈威脅。
　　之所以和凱爾提出交易，想必是想徹底擺脫那個危險源頭，以換取日後的安寧吧。
　　凱爾向沉默的維媞拉說明：「闇黑森林是世上最危險、最神秘的地區之一。即使你們強大，也未必能夠從那裡全身而退。更重要的是：你們對這片土地了解有限。」
　　「我能幫你們。我大概知道你們要找的沼澤在哪。」
　　「鯨族想以最強的身分，過上安穩的生活，對吧？」
　　「您說得對，凱爾少爺。」
　　維媞拉正在慢慢地從請求的立場，轉變為達成交易的立場。
　　「我，維媞拉，作為鯨族首領的繼承人，接受你的條件。」
　　「你是繼承人？太好了，那我們很快就可以完成交易了。」凱爾在她說出自己的身份後，依舊老神在在。
　　凱爾伸出手，微笑問道：「我現在應該對妳使用敬語嗎？」
　　「沒這個必要，凱爾少爺。我需要隱藏我的身份。」
　　「這事，只有我知道嗎？」
　　「對的。」
　　凱爾與維媞拉握手了。

　　「等火被撲滅了，我可以去第一區看日落嗎？」

　　莉塔娜頓時啞口無言。第一區海岸線過去以景緻優美聞名，但那裡也被大火吞噬了。

　　她猜眼前這個男人應該也知道，就算火真的被撲滅了，那裡的景像也慘不忍睹。但他沒有要地、沒有要錢，只說想去那裡看看，這讓她很意外。

　　「我認為光看還不夠。」
　　「嗯？」
　　「我會在那裡為你建一棟別墅。如果你對第一區不滿意，叢林中的任何一塊地，都可以任你挑選。」
　　「不，不，沒這個必要。太多了！我不需要這些。」講這句話的凱爾，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唇角上揚。

　　「我必須為你建造別墅。」
　　「啊，好吧，如果妳一定要這麼堅持……」凱爾滿臉無奈。

　　「但真的不用太多，就用一小塊地建別墅，好嗎？」

　　「當然。你要多少土地，我就給多少。我一定得這麼做。」

　　凱爾忍住歡呼，嘆口氣，最終點了點頭。

　　隨後，他打開了魔法袋：「想吃點什麼嗎？你們餓了吧？」
　　凱爾從袋子裡，拿出比克羅斯為他準備的食物，並輕撫莉塔娜手下給他裹在身上保暖的毯子：「請把這些食物，當作我對這條毯子的回禮。我們一起吃頓飯，明天就動身。」

　　「如果不好好吃飯，就沒有拯救叢林的力量。」他漫不經心地低聲說著。

　　凱爾的話，讓莉塔娜和她的下屬們想到了等著他們的人。

　　莉塔娜看向因為被魔法袋善加保存，而依然新鮮溫暖的食物，喃喃自語：「傳說並不遙遠。」

　　「什麼？」凱爾其實聽到這句話了，但他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沒事。這很好吃，凱爾先生。」
　　「太好了。」

* * * * *

　　「殿下。」

　　「嗯？」

　　「我為您準備了禮物。」
　　「……為我？」
　　「是，為了我們王國的那顆星──」
　　「夠了。」

　　因為凱爾截至目前惹的麻煩著實不少，在聽到他要送自己禮物時，阿爾貝魯實在高興不起來，他反而用更加懷疑的目光，注視著凱爾。

　　不過，阿爾貝魯也不能說自己對「禮物」沒有任何期待。

　　「先看禮物吧。」

　　在阿爾貝魯的吩咐下，凱爾慢慢打開了魔法袋，拿出一個小玻璃瓶。

　　「叩。」玻璃瓶被穩穩地放到桌面上。

　　「……這是什麼？」

　　凱爾沒有回答，他將玻璃瓶的蓋子緩緩打開。

　　小玻璃瓶裡裝滿了黑色的水。

　　蓋子被完全打開了，肉眼不可見的物質，慢慢地從瓶內冒出。

　　死法力的氣味，逐漸充滿房間。

　　這瓶只有死法力，沒有毒。

　　「……你。」

　　見阿爾貝魯什麼話也說不下去，凱爾靜靜地闔上蓋子，並緩緩開口。

　　「殿下，這禮物當然不是免費的。」
　　凱爾像是在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自語：「可能不是魔族，好像也不是黑魔法師、死靈法師。」

　　「我聽說，人們認為已故的女王是南方人，因為她的膚色偏黑。」

　　「黑暗精靈的皮膚是黑色的，不過我聽說黑暗精靈的混血兒，皮膚和南方人差不多。」

　　凱爾看向阿爾貝魯：「那麼，混血黑暗精靈的孩子呢？」

　　王儲的回答，比凱爾預想來得快：「你快把我逼瘋了。」

　　‘艾瑞克曾說這小混混對來自他人的關心很沒有自覺，只會一味地在乎他人、照顧他人。但在我看來，是所有人都被他騙了。’

　　阿爾貝魯真心覺得，自己不喜歡凱爾．海尼圖斯。

* * * * *

　　‘該做的準備，已經做好不少了。’

　　一早醒來，凱爾趁著身邊的孩子們都還沒睜開眼睛，偷偷察看自己「心」的狀態。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二次正視自己的「心」。

　　第一次就是他剛成為凱爾．海尼圖斯那天。

　　為什麼現在才再次察看呢？可能是凱爾本來就對「心」沒什麼情感，也可能是金綠秀過去的回憶，使他不想面對自己的「心」。

　　對於一個沒辦法好好忘卻的人而言，不面對不好的回憶，才是面對回憶最好的方法。

　　出現在眼前的「心」，碎裂的痕跡依舊沒癒合的跡象。

　　而「心」的大小，大概只剩原先的一半不到了。

　　握手、摸頭、傳遞物件，甚至是發動攻擊……凱爾用各種方式，將自己的「心」悄悄地分送出去。

　　‘以結果來講，真的很划算。’

　　‘把自己不需要的東西當作籌碼，使利益最大化。這幾乎可以說是免費了。’

　　凱爾輕輕撫著睡著的孩子們，滿足一笑。

　　「我們該把十顆炸彈放在哪呢？」

　　凱爾向同伴展示了地圖。
　　他們看到地圖上有十個點。

　　「可以在每個點上放一個。」

　　羅莎琳看了看那十點，然後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她看著凱爾和拉恩，開始思考了起來。

　　‘極品魔石。’

　　拉恩的魔法炸彈，是極其恐怖的武器，威力比現在戰場上使用的炸彈，強出無數倍。
　　魔法炸彈的效能，取決於魔石的品質，而這些炸彈都是用最高級的魔石打造的。

　　‘凱爾少爺到底是從哪裡找到這些魔石的？’

　　「那我們分兩組。」

　　「唰啊──」五號海斯島的地圖被撕成兩半，凱爾把一半交給羅莎琳。

　　「這一半你們兩個負責。」

　　崔漢和羅莎琳點了點頭。

　　凱爾接著沉吟片刻：‘照原著的描述，在和武裝團體抗爭時，羅莎琳的能力，已經接近最高等法師了……但因為我的參與，整體發展提早不少，還有些細節的不同。就連現在這場戰鬥，也會是一大變數。’

　　凱爾看了一眼崔漢與拉恩，實力強大，並且很可能也是因為「心」的碎片，而穩定不少。

　　‘在我們的陣營裡，羅莎琳的心理狀態相對穩定，但在這些變數前……’起心動念的剎那，凱爾的手掌心，已經多了一小片像是玻璃的剔透碎片了。

　　凱爾將碎片遞給羅莎琳。

　　「凱爾少爺，這是……？」

　　「就當它是跟魔石差不多的東西吧，總之會對妳有幫助的。」

　　在碎片碰到羅莎琳手的那一瞬間，透明的碎片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點觸碰的實感都沒有。

　　魔法師向來都是以五感的體驗，來理解外在事物的，可是羅莎琳在那瞬間什麼都沒感覺到，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 * * * *

　　在哈里斯村休息一個多月後，凱爾收到阿爾貝魯的錄音訊息。

　　聽起來很焦躁、很混亂。

　　【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通卡指揮官稱你為朋友？為什麼你是叢林的英雄？就連布雷克王國的王子在找羅莎琳時，也問起你的狀況……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向我問你「心」的顏色、還問你狀況如何。你快把我逼瘋了！】

　　‘問起我的「心」？被察覺了嗎？該死，我以為小小一塊，要察覺應該不容易。’

　　即使是透明的，即使很可能可以變成其他「心」的顏色，填平的體積也依舊存在。

　　但只要什麼不說，沒人能明確指出那塊透明碎片來自何處。

　　至少，凱爾是有此打算的。

* * * * *

　　凱爾喜歡免費的東西，但他也不是無可救藥的騙子。作為金綠秀的他認為，適當地對幫助自己的人表示感謝，也是很重要的。

　　因此，凱爾打算好好感謝為倫製作新手臂的人。

　　瑪麗幫助了他的同伴，所以，豐厚的回報是她應得的。

　　「我會給妳一個住處，妳可以住六個月。」

　　「什麼意思？」瑪麗機器人般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我是說，我會給妳一個住處，妳可以一直住到冬天。但妳的住所，不是坐落在普通人居住的村莊或城市。」

　　凱爾繼續說道：「不過，妳可以好好看看真正的天空和美麗的大地。」

　　充滿怪物的闇黑森林中，還是有地下城見不到的美景。

　　瑪麗沉默良久，才回答：「……我不想給您添麻煩。」

　　「麻煩」這個詞讓凱爾微微一笑。

　　「妳可能還不大了解我，才會這麼說。」凱爾坐了下來，抬起頭看向瑪麗，只見她的長袍下，也戴著黑色面具。
　　他對那個從未與自己四目相交的女孩，悠悠地這麼說：「我從不做會給自己添麻煩的事。」

　　他向瑪麗這麼提議，是因為他能給她一個適合的環境，​一個能​讓她在地表之上，也不會被教會抓到的環境。

　　「我會在做出手臂之後，好好考慮您提的事情的。」

　　瑪麗隨後往倫的方向望去，開始用類似GPS、毫無感情的聲音，分析起倫的身體狀況。

　　凱爾悠哉地喝了一口檸檬水，他躺得像是在沙灘日光浴床上一樣放鬆：「我們可以在妳地面上的住處處理手臂。倫會在妳住的地方工作。」
　　「我現在覺得很混亂。這似乎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我不想成為累贅，但同時，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因為你們很強……我出去走走，一下就回來。」
　　「沒問題。不過幾天後我就要走了，妳還是提早收拾行李吧。」

　　凱爾站起身，將比克羅斯剛帶上來的檸檬水遞給瑪麗：「走之前，先喝點檸檬水吧。可以先感受一下我們廚師的本領，畢竟你們之後很可能要經常見面。」

* * * * *

　　‘哈，我真的要變成沒心沒肺的人了。’

　　在給出最後一片相對完整的「心」的碎片時，凱爾確實感覺到了什麼，卻也說不上那是什麼感覺。

　　當天深夜，午夜夢迴，凱爾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晚再也睡不著了。

　　他回想起早上突兀的感受。

　　‘在那之後，我沒有感覺到身體的任何異狀。’

　　他開始調閱每一個與「心」相關的記錄，一張張面孔一閃即逝。

　　一個個原著的結局，與現在的處境，都像是一陣陣蒸氣般，相互交替地浮現、消散。

　　本來要經歷一段絕望，才能換來聚首契機的人們，現在已經團聚；本來要孤單面對無止盡痛苦，也未必能換來安穩生活的人們，現在已經改變未來……

　　‘值得。’

如果我能使一個心免於破碎，

那麼我將不枉此生。

如果我能幫人撫平傷痛，

或是減輕痛楚，

或是將虛弱墜地的知更鳥

放回牠的窩，

我將不枉此生。

我將自己藏在我的花朵裡，

戴在你的胸前……

　　「倫。」

　　一個冬天的夜晚，在這個時間應該在睡覺的凱爾，突然喚了一聲。

　　「小的在。」倫回答凱爾之迅速，就像是一直都在凱爾的房間一般。

　　‘他一直都在房外嗎？不可能，管家要做很多事。但這個移動速度……媽的，殺手真的很可怕。’

　　凱爾面不改色：「替我更衣。」

　　「已經不早了，少爺要外出？」

　　「對。」

　　倫也沒有多問什麼，他迅速地替凱爾穿上適合天冷穿的衣服，層層疊疊，搭配品味依舊講究。

　　最後，倫為凱爾披上大衣。

　　「你也發現我喜歡黑色了。」凱爾漫不經心地幽幽道。

　　「⋯⋯是，小的知道您現在喜歡低調。」倫替凱爾扣上扣子的手一頓，才輕輕回應凱爾，並對凱爾溫暖一笑。

　　但在凱爾眼中，那笑容讓他打從心底不寒而慄。

　　‘他為什麼笑成這樣？太可怕了⋯⋯’

　　凱爾身上穿的，是一件跟紅髮搭配會很好看的、雅致的藏青色大衣。

　　＜偉大而強大的拉恩．米魯正在使用實驗室！＞

　　＜不要進來！＞

　　實驗室的門上，貼著寫了這些字的羊皮紙。

　　這幾天努力練習用魔法製作軟雪的拉恩，都待在這裡。

　　「嗚嗚嗚──」

　　拉恩用他的法力，製造了一陣微風。白色的雪花開始在微風中浮現。拉恩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好漂亮……」

　　這風吹來的雪花，感覺比先前柔軟了許多。

　　拉恩覺得自己快成功了，只要繼續嘗試下去，一定就能做出最美的雪花。

　　然而，他的眼皮已經不聽使喚了。

　　自從凱爾定居在闇黑森林的別墅，開始他的懶人假期後，拉恩跟著變得很早睡。

　　或許是因為這樣，就算是龍，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皮。

　　他陷入了舒適的黑暗中。

　　只是一瞬間。

　　拉恩確定，他閉上眼睛的時間並不長。

　　「咦！」他震驚地睜大眼睛。

　　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拉恩感覺自己的身體微微一顫，輕輕搖晃著，就好像在船上一樣。不，感覺就像他被抱著──

　　‘嗯？'

　　拉恩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他抬起了頭。

　　「咦！」他又一次震驚了。

　　「人、人類！」

　　「……別逼我說話。」

　　拉恩意識到，他感受到的搖晃，是來自凱爾手臂的顫抖、爬樓梯的腳步。

　　「人類！我說不要……打、打擾我！」

　　「……」

　　「人類，我沒有睡著！我才閉了一下眼睛，你就把我抱走了！」

　　「……」

　　「人類，我知道你不能說話，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很失望！」

　　「哈哈哈哈。」凱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說過不要逼我說話的……」

　　凱爾喃喃自語，然後用淡定的目光低頭看著拉恩。

　　拉恩圓的眼睛盯著他：「人類！我要回實驗室！」

　　「噗噗。」凱爾輕笑著走下最後一步。然後他轉了個彎。

　　「看外面。」

　　「唔？」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二樓的聲音。

　　「我要睡覺，喵，嗯？」

　　「哦。」

　　紅先是咕噥了一聲，然後震驚地倒吸一口涼氣，而氳則低聲地吸了一口氣。

　　「走吧。」聽到凱爾滿不在乎的聲音，拉恩離開了凱爾的懷抱。

　　「……雪！」

　　在漆黑的夜晚，像是鵝絨、又像是棉絮，蓬鬆的白，從天而降。

　　拉恩開了門，看見門外的瑪麗也望著漫天紛飛的雪花。

　　拉恩和紅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下雪了！是初雪！」

　　紅從倫的懷裡跳了出來，一步一步地朝門口走去。

　　拉恩見紅動了，這才飛出門去。

　　「下雪了！這是初雪！」

　　「雪！」

　　天上飄落著大大的潔白雪花。

　　今晚看不見星星，但拉恩覺得，這些雪花就像星星一樣。

　　它們不像星星那樣閃閃發光，在他的爪子裡，雪花很快就融化、消失了，但是……

　　「……好漂亮。」

　　拉恩轉過頭環顧四周。別墅內燈火通明，崔漢、漢斯、狼孩子們，甚至連希爾斯曼都站在門口，對著拉恩微笑。

　　「拉恩。」靠在門邊的凱爾，叫了拉恩一聲。

　　「在周圍投射一些光，這樣大家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啊！」

　　拉恩創造了一些光球，並把它們散佈在黑暗中。

　　「嗚嗚嗚嗚──」

　　雪花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透明，它們互相反射光球散發的光輝，使得這本該冷冽的冰天雪地，有著奇異的溫暖氣氛。

　　「啊，對了！」

　　拉恩迅速用了溫度魔法。

　　「大家都要暖和！」

　　「因為有你，我才能看到溫暖的初雪。」

　　拉恩笑得更開心了。

　　「人類，你是不是在等初雪，所以現在才沒有睡覺？」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

　　最近太陽一下山就開始打瞌睡的凱爾，現在竟然還醒著。

　　凱爾冷聲回道：「只有我一個人沒睡嗎？」

　　拉恩、氳、紅環顧四周。

　　準備斗篷的瑪麗，儘管牢騷滿腹卻依舊守在一旁的倫，在屋裡忙著準備餅乾和熱茶的比克羅斯，還有所有現在醒著、站在屋外的家人……

　　每個人都醒了。

　　他們一直在等待第一場雪。狼孩們一副快睡著的樣子，不過也對著拉恩、氳、紅三人，調皮地笑了笑。

　　三個孩子心裡都明白為什麼大家還沒睡。紅和拉恩還不知道該怎麼說出那種感覺，但他們知道：自己喜歡這一切。

　　看著因為凱爾而團聚在初雪之下的家人們，倫在後方陷入沉思。

　　‘少爺的狀況……我需要再觀察一下。’

　　倫心中大致有幾個猜想。

　　第一個是：凱爾其實本來就不大能辨識特定顏色，只是平常沒有表現出來。

　　但如果真有此事，從凱爾小時候就在身邊服侍的倫，應該會察覺到蛛絲馬跡。

　　除非凱爾演技精湛，掩飾得極好。但如果真的已經演了十幾年，今晚主動提起大衣顏色，豈不是大露破綻？

　　或者，是第二個猜想：因為後天的傷害，使得凱爾失去辨識色彩的能力？

　　‘遠古之力嗎？還是其他來源的損害？’

　　倫曾經聽說，如果欠缺「心」，也會使人的感官能力減弱、情感淡化。

　　這會不會也和凱爾這一年性情大變有關呢？

　　‘必要的話，也不排除讓其他人一起留意。’

　　‘該死的，他沒說過會這麼痛。’
　　遠古之力的原擁有者說過的話，凱爾本來沒有太在意。
　　『像你這樣，能把錢扔進岩漿的人，你可以克服的！』
　　『用我的火，融化擋路的東西。你會在痛苦中活下來的。』
　　現在，他用一隻手摀住嘴。
　　鮮血持續滴落。
　　凱爾沒有料到，毀滅之火的的威力如此驚人、後坐力如此劇烈。
　　但值得慶幸的是，他身邊的夥伴都很強，只需要告訴他們下一步該做什麼，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顧好自己了。
　　「好吧，我要睡一下了。」
　　凱爾閉上了眼睛。
　　他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凱爾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感覺爬蟲動物圓圓的頭和爪子，穩穩地支撐著他，接著緩緩地將他放了下來。
　　「砰！」
　　「偉大生靈的庇佑啊⋯⋯！」
　　在爆炸聲和陌生的祈禱聲的包圍下，凱爾失去意識。


　　當凱爾醒來候，他躺在一個絕美的、幾乎鋪天蓋地滿是花朵的祭壇中。他的頭上，還戴著一頂詭異的葉冠。
　　那是一頂用世界樹的葉子製成的王冠。
　　凱爾覺得自己的思緒，像是從沼澤裡出來般，黑沈沈、黏糊糊的。他努力回憶自己昏厥前，大概發生了什麼事。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凱爾就先意識到：是時候睜開眼睛了。
　　【三、二、一。一的一半，一的一半再一半……人類，我會從一百重新倒數。在我數到零之前醒來，否則我會毀了這整片大陸。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聽到拉恩的聲音後，凱爾立刻睜眼，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花園？」
　　空中飄蕩著花瓣。耳邊傳來拉恩的聲音。
　　「九、九十五！」如耳語的聲音，似乎帶著震驚。
　　凱爾低下頭。聲音是從他的肚子上方傳來的。他抬手摸了摸肚子上看不見的東西，那是拉恩。
　　‘他一直在這裡嗎？’
　　一想到這黑龍一直在替世界的毀滅倒數計時，而且還是在自己的肚子上做這件事，凱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凱爾輕拍拉恩的背，感受爬蟲動物皮膚天生的冰冷。
　　然後他轉過視線。


　　‘呃嗯。'
　　到底為什麼，醒來看到的第一張臉，一定會是倫的臉？沒有了慈祥的笑容，倫的表情十分僵硬，他停下手邊工作，專注地看著凱爾。
　　倫剛才做的事，讓凱爾感到非常害怕。
　　‘……他為什麼在這裡也要磨刀？’
　　倫面朝花園，擱下他的匕首。匕首上一點血跡也看不出來，在湛藍的天空下，能看見的只有刀鋒的光芒。
　　凱爾愣了愣，聽到拉恩的聲音後，才重新看向他。
　　【人類！你怎麼會昏迷三天？！我可以做出幾百道像你弄的火雷！所以你不要再這樣做了！弱者就應該活得像弱者！】
　　‘三天？我昏迷了三天？我？’


　　「凱爾大人！」
　　「他醒了！他終於醒了！」
　　「喵嗚嗚嗚！」
　　凱爾可以看到崔漢、氳、紅和其他人，都匆匆忙忙地朝他跑來。
　　一看到他們，凱爾就開始皺眉。
　　‘為什麼他們還是一團糟？’
　　已經三天了，但崔漢和洛克身上還穿著黑色的衣服，連身上乾涸的血跡都沒擦乾淨。
　　「終於，終於！你終於醒了。」
　　崔漢說出了所有人都想說的話，他的聲音裡夾雜著欣慰和欽佩。
　　這三天，崔漢等人一直守在凱爾身邊，沒有離開。


　　‘為什麼我被弄成這樣？’凱爾環顧四周，以眼神這麼詢問崔漢。
　　崔漢似乎懂凱爾的意思了，他這麼回答：「據說這裡是生命力和天地之力最強的地方。精靈告訴我們，這裡是最好的治療場所。」
　　‘他們給了我最好的治療。’
　　精靈們給一個人類一頂用世界樹的枝葉編成的王冠，還將他安置在離世界樹樹枝最近的地方。這遠超出了因為幫助他們而會有的待遇。
　　會得到這些，只有一個答案。
　　『偉大生靈的庇佑啊……！』這是昏迷前，凱爾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精靈村的村長似乎意識到龍的存在了。


　　當凱爾正準備用眼神繼續向崔漢問清楚關於拉恩、精靈，以及這三天的其他事情時，倫的聲音突然傳來。
　　「少爺，您有力氣說話嗎？」
　　聽到倫的問題，所有人都看向凱爾。
　　從醒來到現在，凱爾還沒說過一句話。
　　他咳​​血後暈倒了。
　　大家知道凱爾是個好人、喜歡幫助別人，但他們也知道，凱爾不喜歡到處奔走、受苦。
　　這樣的凱爾，因為用力過猛，直接昏倒了。
　　他們全都嚇得大腦一片空白。


　　凱爾的嘴唇，正慢慢張開。
　　是一貫淡漠的聲音：「大家都沒受傷吧？」
　　倫慢慢地笑了起來，氳和紅喵喵叫著，開始用臉在凱爾身上蹭來蹭去。
　　所有人也都笑了，但神情有些複雜，好像還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是的，少爺。沒有人受傷，您不用擔心。」
　　「擔心？」凱爾複誦這個詞，他的表情和聲音似乎都有些困惑。
　　‘我擔心他們嗎？他們這麼強，我要擔心什麼？’
　　凱爾發出疑問的聲音時，他身邊的人們迅速地交換眼神，似乎達成了什麼共識，只差沒有一起點頭了。
　　‘他們怎麼了？’
　　這讓他有點緊張。


　　「凱爾少爺。」
　　說話的人是羅莎琳。
　　凱爾轉過頭去，看見她手上拿著紅色的碎片──她本人的魔力一樣，像玫瑰，但更像火炬。
　　那一定是「心」。
　　「跟魔石差不多的東西，總之，對你有幫助的，請收下吧。」
　　羅莎琳說的話，是當初凱爾給她「心」時說的。
　　‘我不意外她會知道。’
　　那次決定得比較匆迫，凱爾已經給出地圖了，沒其他管道可以給「心」。
　　‘或許應該送她真的魔石⋯⋯該死。’
　　‘那其他人⋯⋯’
　　凱爾環顧四周，看見家人們都用關切但銳利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看。
　　‘媽的，也知道了。’
　　但凱爾的表情，沒有流露出半點驚慌，他將羅莎琳的手推了回去：「不需要，我的『心』很大。」
　　聞言，羅莎琳皺了皺眉頭，往崔漢的方向看過去，崔漢輕輕點頭。
　　所有人都沒有再談「心」的話題，但他們已經知道該做什麼了。

　　凱爾吃完雞肉串，擦去嘴邊的醬汁後，逕自朝一條巷子走去，而他身後的希爾斯曼，神情似乎輕鬆了一些。
　　比洛斯也跟著走入巷子，進了一家武器商店。
　　「這個，這個，還有那個。」
　　凱爾漫不經心地指了許多類型的劍。
　　「抱、抱歉？」
　　聽到凱爾快速的指示，武器店老闆愣了愣，站在一旁的比洛斯，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凱爾指了一把最高級的匕首和一把灌注了火魔法的大劍。店裡的好東西，他都準確地指出來了。
　　面無表情的凱爾皺了皺眉，順手指了整排武器。
　　「從那裡到這裡。」
　　「是？」
　　「全都給我。」
　　比洛斯只是靜靜地看著。
　　他並不知道，這只是一切的開始。
　　
　　結束第一波購物的凱爾，頭也不回地往魔法道具店而去。
　　「請把這個給我──」凱爾指著一個值五枚金幣的上等魔法道具，但話的尾音未落，突然一頓。
　　「啊，請給我三個。」補了這句話的凱爾，皺眉更深了。
　　比洛斯小心翼翼地觀察凱爾的表情，心中有些驚訝。
　　「他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對吧？」
　　是希爾斯曼，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湊到比洛斯耳邊輕聲問著。
　　「啊，是。有一點。」
　　「當少爺照顧別人時，他總是擺出這副表情。但他還是會盡其所能，讓每個人都被照顧到。其實，大家都看得出來他真正的感受是什麼、在意的是什麼。」
　　聽到希爾斯曼的話後，比洛斯笑了。
　　真的很容易就能感覺到，凱爾有多麼認真地看待身邊的每個人。
　　就好像他的心全長在別人身上。


　　「比洛斯，哪裡有賣盔甲的商店？」
　　「盔甲？」
　　「嗯，還有武術服。」
　　「武術服？」
　　「對。」
　　接下來，比洛斯不再為凱爾的表情或是購物量訝異了。
　　看著凱爾蝗蟲過境般，刮走海量的盔甲、武術服，比洛斯只默默想：凱爾買的東西，似乎都不是他自己會用到的。
　　‘少爺自己想買什麼呢？禮服？珠寶？還是小說？’
　　結果全都猜錯了。
　　凱爾最後買了一些蘋果派，結束了他的購物行程。
　　「我們回去吧。」
　　凱爾慢慢走回客棧，其他人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後。
　　大家都有同樣的念頭。
　　‘他唯一買給自己的東西，就是雞肉串。’
　　這個事實被所有人銘記在心，過了很多年後，他們都還記得這天的情景。


　　感受到圓滾滾的腦袋、胖呼呼的龍爪搭上背，還有往腳邊蹭來的兩團溫暖，凱爾停下腳步，抱起了氳和紅。
　　平均六歲的孩子們，都安心地窩在他們的監護人身上。
　　【人類，我之後一定會賺很多錢！買你喜歡的東西給你！】
　　兩隻小貓也輕輕地喵喵叫著，像是在附和拉恩。
　　凱爾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但他並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表情，正被氳細細地觀察著。
　　‘凱爾……以前一點反應都不會給，只會偷偷笑一下，但今天他點頭了。’
　　氳也是每天仔細看著凱爾，才辨識得出他在聽到孩子們說話時，即使什麼都不說，也都一定有的、難以察覺的嘴角上揚。
　　‘但今天，他沒有笑。’

　　「殿下。」
　　【是。】
　　「請準備下令，讓我指揮東北地區的軍隊。」
　　【哈。】阿爾貝魯笑了。
　　這麼大的事，凱爾竟然在視訊通話中，這麼隨意地要了。
　　‘是，確實應該這樣。這就是我認識的凱爾．海尼圖斯。’
　　那個把王儲暗黑精靈身分當飯後話題講的人，也是把拯救眾人、咳血告終當日常的愚蠢混蛋。
　　「請你們準備一支騎士團，和一支魔法師團，然後就等著吧。」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凱爾只是聳了聳肩。


* * * * *


　　『當劍與盾相撞時，哪一方會勝出呢？』
　　『自此以後，盾，將永遠獲勝。』
　　『我，凱爾．海尼圖斯，從今天開始負責東北地區的軍備。』
　　『飛龍騎士團，是過不了海尼圖斯領地的。絕不。』


　　隻手使巨型龍骨飛起，與入侵領地的飛龍騎士團戰鬥的死靈法師。
　　擁有黑色氣場，將戰場化為黑光與白光相爭之景的劍聖。
　　與騎士們一同衝鋒陷陣，擊退熊族入侵的虎族。
　　海面上忽白忽紅的濃霧，那一聲「殲滅敵人」後，隨之越過海面的無數箭矢、法術、強風、爆炸，以及哀號遍野。
　　最後，太陽升起了。
　　「通知王國，我們勝利了。」
　　還有那猶如小型蒼穹，覆蓋整個領地整整三天、一層又一層的銀盾。
　　以及那即使咳血、顫抖，也不曾離開眾人視線的背影。
　　紅色的髮絲，染血的黑色的制服，在海岸前的日出之前，顯得格外耀目。
　　「真平靜。」凝望著海上漂浮的船隻殘骸、數不清的浮屍，凱爾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
　　原本歡呼的將士、貴族們，在此刻，都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
　　「……無須名留青史，只為平靜與幸福而活。」一個貴族講出了所有人都覺得耳熟能詳的話。
　　「我想，你知道我們的家訓。」凱爾回過頭，卻又輕輕蹙眉，似乎是在遲疑、哀傷。
　　‘我餓了⋯⋯’
　　「我們回去吧。」
　　所有人都聽到了凱爾的聲音。
　　「回到我們的家園。」
　　壚韵王國的人們，這一次沒有再歡呼了，他們咬了咬嘴唇。
　　因為他們還活著，他們才是有家可歸的一方。
　　他們不再為壓倒性的勝利所高興，而是為自己「還活著」的事實而感到平靜。


* * * * *


　　「我們沒那麼虛弱的人類還是流血了。讓他流血的人也應該流血，不能讓他們輕易死去。我們需要把他們撕成碎片，然後切斷他們的脖子。」
　　「說得好！」
　　「這次我們老么的表現真的很棒！我們都做得很好！」
　　凱爾和平均九歲的孩子們，走在前往地下監獄的樓梯間。
　　發現連氳都贊同另外兩個孩子的想法了，凱爾決定什麼都不管，只是靜靜地聽著三個孩子的惡毒言論。
　　「人類，要吃蘋果派嗎？你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了！」
　　拉恩的臉突然湊得很近，近到沒辦法聚焦，只能看到一雙模糊的、水汪汪的龍寶寶眼睛。
　　嘴邊已經被塞了蘋果派，但⋯⋯
　　「嗯？」


* * * * *


　　【會議上的貴族代表說，要給你一級榮譽勳章。你怎麼看？】
　　「我不需要，殿下。」
　　「戰爭還沒結束，我不需要空洞的榮耀。」
　　本來已經要將門闔上、離開房間的阿米魯與法師們，都同時一頓，面面相覷。
　　「我只希望殿下好好照顧王國，這樣就能確保士兵們有時間吃飯了。」
　　‘怎麼會有人⋯⋯’阿米魯與法師們互看許久，也看見彼此逐漸堅定的眼神。
　　【先不談士兵們的伙食，你怎麼不照顧好自己的⋯⋯】
　　阿爾貝魯盯著凱爾連視訊設備都掩飾不了的蒼白，他覺得凱爾看起來好像餓了一個星期，可憐到想為他嘆氣了。
　　「殿下，我也是您的士兵之一。」
　　‘不善言辭是一回事，但他怎麼會對自己的健康、他人的關心如此遲鈍？遲鈍到⋯⋯我懷疑他真的有什麼問題⋯⋯’


* * * * *


　　「指揮官，您來了。」
　　坐在辦公室橢圓形長桌邊的人們，全都起身向凱爾打招呼。
　　烏巴爾的領主，第一騎士團團長，法師團團長塔莎，負責視訊設備和記錄保存的阿米魯小姐，以及東北地區海軍基地的核心人物等眾多人，都在辦公室。
　　他們全都微微低頭，整間會議室的氣氛，看起來不大好。
　　凱爾朝與自己眼神交會的人，投出詢問的眼神，殊不知迎來的是對自己的問題。
　　「指揮官，您吃飯了嗎？」
　　「您吃飽了嗎，指揮官？」
　　‘……什麼……？’
　　聽到人們這樣用嚴肅的表情，道出這句再日常不過的問候，凱爾覺得很奇怪。
　　‘而且為什麼要關心我的吃飽了沒？’
　　這是最近的新流行嗎？
　　凱爾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身邊的人在想什麼了。
　　‘我會不懂他們，是因為沒有『心』，產生副作用了嗎？’在坐下時，他下意識撫了撫心口。
　　＜當「心」體積少於原有的50%，人可能會失去部分感官、共情能力。＞
　　沒有太大的異常，只有少許不同。
　　拉恩的眼睛，不再是記憶中的、寶石般剔透的藍色，紅的毛髮也不再是潤澤的水紅色了。
　　蘋果派的奶油酥皮香、蘋果餡酸甜果香，以及拉恩淚水的鹹味，好像都淡了，近乎無味。
　　因孩子們的話音，而在能在心口感受到的、如同搔癢般讓人想笑的感覺，也⋯⋯
　　‘小症狀逐漸浮現了，但沒關係……’
　　＜由於目前尚無此類案例，以上論述僅為假設性之推測。＞
　　‘而且我是個無情的混蛋，即使沒有『心』，我的認知不會被情感帶走的。’
　　他輕輕將手放了下來，決定不再多想。

　　「三天，不，兩天又八個小時。」
　　「您在倒數什麼？」
　　倫看著凱爾笑了起來。走廊迴盪著他平靜的聲音。
　　「我體內炸彈的剩餘時間。」
　　倫冰冷的眼眸微微一顫。不過，倫看得出來，凱爾的瞳孔沒有絲毫的顫動。那平靜的目光，也讓倫冷靜了下來。
　　「我拆完炸彈就回來。」
　　「所以我需要你照常顧好家裡，拜託了。」
　　照常。
　　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是倫第一次在凱爾面前猶豫，他閉上了眼睛。
　　當倫再次睜開眼睛後，他看見凱爾痛苦地搓著眼睛。
　　「……少爺？」
　　「哈哈哈哈。好好活著真難，倫。」
　　倫平時帶著和善笑容和冰冷目光的臉，在看到凱爾真切的疲憊後，產生明顯的表情轉變。
　　「太難了。」
　　倫聽到凱爾的喃喃自語了，他皺起眉頭：「有那麼難嗎？」
　　見刺客臉色變化如此之快，凱爾連忙改口：「不，沒事。只是個小困擾。」
　　凱爾神色的變化，讓倫佈滿皺紋的眼角，開始顫抖。
　　這是一般人不會注意到的、最輕微的動作，但倫其實很激動。
　　‘二十歲。’
　　他家的小狗少爺，才二十歲。
　　即便出身貴族、責任感極強，二十歲也應該是在廣闊的田野奔跑的年紀，是努力作夢並實現夢想的年紀。
　　倫想起自己的兒子。
　　比克羅斯在十歲左右，就和倫一起從東大陸一路逃到西大陸，逃到海尼圖斯領地。在那段時間裡，比克羅斯不能活得像個孩子，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在一夜之間長大。
　　可現在，眼前卻出現了好像比自己的兒子還年長、看過更多的少年。
　　『沒事。只是個小困擾。』
　　作為一個活了很久的人，倫能感受到這句話的分量。
　　凱爾體內的炸彈，很可能是遠古之力。倫記得埃魯哈本提過凱爾的平衡問題。
　　他非常肯定，今天出的狀況，一定與此事有關。
　　倫記得凱爾是如何給他新手臂，並為他報仇的。
　　他也記得那片神不知鬼不覺進了自己「心」中的、透明的碎片。
　　‘再晚一些，很可能就沒辦法看出那片透明了。’當時的倫，經過再三確認，才確信那片透明的「心」，是真實的存在、是有形有體的。
　　正因為凱爾的「心」無色、邊緣不規則，才能慢慢融入到所有人各有不同色彩的「心」之中。
　　彷彿沒有自我本身。
　　這個狡猾的小狗，竟然利用這一點瞞天過海，甚至成功瞞過一個經驗老道的殺手。
　　「悉聽尊便，少爺。」
　　「跟平常一樣就好，麻煩了。」凱爾再次強調。
　　倫一邊沉思，一邊溫柔地回應凱爾。
　　「好的，就跟平常一樣。」 　
　
* * * * *


　　「凱爾．海尼圖斯。」
　　「是。」
　　凱爾從倫手中接過一杯檸檬水後，才輕聲回答。
　　確定凱爾有在聽他說話後，埃魯哈本才說道：「你的盤子再碎一次，就真的死定了。」
　　「咳咳咳！」
　　凱爾被檸檬水嗆到了。
　　「金爺爺！你為什麼要說讓我想毀滅世界的話？」
　　平均九歲左右的孩子們，將混沌而邪惡的目光轉向凱爾。
　　就連用托盤端來更多食物的比克羅斯，和拍拍咳嗽的凱爾後背的倫，也皺起眉頭。
　　但埃魯哈本並沒有因此退縮，他繼續說著：「凱爾，你的盤子很大，卻又脆弱得像玻璃片，再破裂就無法復原。所以，你必須好好照顧自己。」
　　「就算您不這麼說，我也有這個打算的，埃魯哈本大人。」
　　埃魯哈本定定凝望著凱爾，他並不覺得這個倒楣的混蛋，真的有要好好照顧自己的打算。
　　‘這混蛋，已經把自己照顧到連『心』都沒有了。’

　　埃魯哈本活了千年之久，沒見過一個沒有「心」的人。

　　要不是埃魯哈本是條成年龍，他絕對無法看出這人真的沒有「心」了。

　　埃魯哈本還記得，在第一次見到凱爾時，他發自內心地疑惑了。

　　「你怎麼還活著？得到這麼多遠古之力，應該會爆炸的。而且你的『心』──」

　　「但我還活著。」那時，凱爾毫不猶豫地這樣打斷他。

　　顯然，這人也清楚自己的狀況。

　　‘倒楣的混蛋……他好像不希望家人知道他的狀況，但他也沒察覺到那些人早就知道些什麼了嗎？’最後，埃魯哈本看了一眼凱爾，再看了一眼神色各異、暗藏古怪的崔漢、倫、孩子們，不由得嘆了口氣。

　　埃魯哈本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還是不知道該要怎麼評論凱爾。

　　他沒見過這樣傻、這樣矛盾的人。

　　這小子為了要和身邊的人繼續生活，不惜忍受盤子碎裂、重組的痛苦。

　　痛苦的程度，是能讓這個平常對吐血、昏厥不發一聲淡然處之的倒楣混蛋，都會痛到睜不開眼、說不好話，還流出眼淚的地步。

　　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一個這樣努力活著的人，總是說自己自私，又從來沒有好好珍惜過自己。

　　在埃魯哈本的認知內，沒有「心」的人，應該會欠缺體察情感的能力、沒有積極生活的心力，不大可能會是凱爾現在這種狀態。

　　表面上凱爾是個冷淡的人沒錯，但這和完全的無情不一樣。

　　倒不如說，他深深地愛著身邊的人們，愛著這些人所在的這個世界。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個普通人了，但沒想到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

　　‘「心」的問題已經夠棘手了，他還讓盤子平衡得一團糟。’

　　從身心靈的穩定性來看，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 * * * *

　　「我看，你就是從背後襲擊我們的人。」

　　「……妳說什麼？」

　　「你狠狠地打了我們的後背。」

　　羅莎琳平靜而冰冷的目光，讓凱爾畏縮了一下，他下意識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後背。然而，因為拉恩現在正掛在他身上，他摸不到自己的背。

　　隱形的拉恩的聲音，在樓梯間迴盪。

　　「你是對的，小羅莎琳！弱小的人類還巴了我們的後腦杓！」

　　「對吧，拉恩大人？另外，我很開心見到你健康地長大了。」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們！」

　　羅莎琳原本因拉恩而露出溫和笑容，迅速地再次冷了下來，她回頭看向凱爾，凱爾則慢慢地迴避她的目光。

　　只是這樣一來，他就看到了站另一邊緊閉雙唇的崔漢，還有那個高大、滿臉淚痕的洛克。

　　「嘖。」

　　凱爾意識到洛克通過視訊設備，看見他得到食天水、重組盤子的樣子了。

　　‘該死，孩子不該看到這個的。’

　　他回頭看向羅莎琳，若無其事地說：「我現在沒事了。」

　　‘騙子！'

　　羅莎琳很想這麼說，卻選擇沉默了。

　　這是他們和倫談話後的選擇。

　　『就比照「心」的方式處理。』當時的結論，就是這樣。

　　正是因為他們了解凱爾，也知道即將到來的未來，所以他們決定直接行動，而非以言語來回應。

　　凱爾見他們不說話，連忙轉移話題，開始問起崔漢、羅莎琳、洛克和阿奇處理不屈聯盟的後續。

　　資訊差不多轉達完畢，阿奇迫不及待地遠離惡毒的破壞宮殿三人組，改站在維媞拉身後，才讓他稍微冷靜了下來。

　　不幸的是，他一聽到維媞拉的聲音就退縮了。

　　維媞拉一臉疑惑地問道：「凱爾少爺，你生病了嗎？」

　　「嗯，差點死了，但又活過來了。」

　　「別這麼隨便地說這種事！」

　　「嗯⋯⋯我應該從哪開始講起呢？」白星似乎鬆了口氣。
　　「我是屠龍族的一員。我也是屠龍族的族長。」
　　「我殺了所有人。」
　　火劍、水牆，以及⋯⋯
　　高空中的烏雲，正在隆隆作響。
　　是天屬性的力量。
　　「快逃！」凱爾下意識對所有人大喊，用力到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埃魯哈本第一次看到凱爾對夥伴這樣疾言厲色。
　　「凱爾，退後。我能應付的，不，我會處理它的。」
　　『我會處理它的。』凱爾知道這話的分量。
　　超級巨石說，就算是龍族，也無法承擔天屬性的力量。
　　‘我都知道這些了，又怎麼能這樣拋下他呢？’
　　「您還要活更久，埃魯哈本大人。」
　　凱爾對古龍應了這麼一聲，便朝烏雲飛去。


*****


　　「這兩週，真的發生很多事情。」聽阿爾貝魯講完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後，凱爾只有給出這樣一句淡淡的回應。
　　「很多？你只是稱之為，『很多事情？』」
　　凱爾縮了一下。
　　他不喜歡阿爾貝魯現在的眼神。
　　「殿下，說真的，您不該在這裡耗著的。您到底為什麼要跑這一趟？」
　　「我真的要被你逼瘋了，吃你的飯！」
　　「⋯⋯吃飽後，我們就去東大陸。」
　　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
　　一直偷偷觀察著凱爾臉色的塔莎，正在清理桌上文件的王儲阿爾貝魯，守在凱爾床邊的崔漢，還有莫名其妙在一旁吵鬧的希爾斯曼。
　　甚至是埃魯哈本。
　　他們都愣在原地，完完全全地沉默了。
　　「太棒了！我們去東大陸！」
　　只有拉恩興奮地回應。拉恩打破沉默後，王儲才開口說話。
　　「……你還沒完全清醒嗎？」阿爾貝魯像是吃了一驚，又像是在生氣。
　　凱爾不清楚他為什麼從剛才就這麼奇怪。
　　「兩週，你好不容易醒了。」
　　一旁的埃魯哈本抿著嘴，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凱爾轉過頭：「崔漢，肉。」
　　崔漢迅速地用舞劍的方式切開牛排，再將切好的整盤肉遞給凱爾。
　　凱爾戳起一塊肉，放入口中，才繼續說話。
　　「目前，白星打算用武裝團體，吞併東大陸的魔界和傭兵公會。」
　　「殿下，我還是覺得派人去東大陸好。但區區一個傭兵王，讓您親自去對付，似乎不太合適。」
　　「請殿下派我去。反正我本來就要去東大陸，和傭兵王問關於治癒之力的事。」
　　凱爾的目光投向埃魯哈本。
　　其他人隨後也看向埃魯哈本，拉恩則開始大呼小叫：「金爺爺！你一定要和我們一起去！如果你不這樣跟我們走，我會摧毀一切！」
　　臉色蒼白的古龍沒有說話，只是繼續吃著飯。房裡充斥著奇怪的寂靜。
　　不過，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嗚……兩週後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再次幫助別人⋯⋯我會將這個令人欽佩的故事，告訴我的子子孫孫的！」
　　凱爾沒有理會希爾斯曼。
　　他移開目光，卻見王儲惡狠狠地瞪著他。凱爾馬上補充：「預計是一次短途旅行，我也不想馬上跟白星打第二場。」
　　「我只是打算和傭兵王聊聊，然後把治癒之力帶回來。」
　　「我會盡快回去協助帝國的工作。我這趟需要的人不多，剩下的人沒意外都可以替殿下出力，您可以放心。」
　　王儲該回到壚韵王國了。
　　他離開太久了。
　　「所以我覺得您現在也可以回去了，殿下。感謝您如此──」
　　「哈哈。」阿爾貝魯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
　　「啪搭！」一堆文件被他扔到角落。
　　「殿下？」
　　阿爾貝魯煩躁地用雙手抹了抹臉，透出指縫的眼神，滿是不敢置信。
　　‘我真的搞不懂他！’
　　阿爾貝魯覺得自己沒辦法理解凱爾。不對，他有能力理解，但他不想再花精力去理解他的思維模式了。
　　‘昏迷兩個多禮拜的混蛋，一覺醒來就繼續東奔西跑，說要去拿什麼治癒龍族的力量？’
　　‘這有道理嗎？'
　　當然，它確實有道理。
　　但是，以暗精靈形態悄悄來到王都的阿爾貝魯，看了羅莎琳錄下的戰鬥畫面。
　　說實話……
　　‘驚心動魄。’
　　阿爾貝魯覺得，用這種誇張的字眼，也沒辦法完整地表達他的震驚。
　　不管是武裝團體還是白星，他們都討論過好幾次了，但現在的戰況，卻遠超出阿爾貝魯的預料。
　　與如此強敵交手的，都是阿爾貝魯認識的人。
　　當那個引起大火雷、使用盾牌的混混失去意識時，這裡的情況就已經很糟糕了。
　　「凱爾。」
　　「是，殿下。」
　　當然，沒有走到最糟的情況。
　　他們成功守住帝國的首都，並避免大多數人受到傷害。
　　只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凱爾昏迷三天以上。
　　「你說你的夢想是什麼？」
　　只是，這次是兩週。
　　阿爾貝魯在那段時間，一直躲在這間房間，一邊觀察著全局，一邊完成了所有該做的事。
　　「當個懶人，殿下。」
　　阿爾貝魯聽到這句漫不經心的回答後，皺起眉頭。
　　他想起過去兩週在凱爾床邊徘徊的人。兩條龍幾乎能說是住在床邊了。
　　他還想起那個臉色蒼白、呼吸輕淺，如果不仔細感受他的氣息、心跳，幾乎會讓人辨識不出生命跡象的凱爾。
　　而且據埃魯哈本所說，這小子完全沒有「心」，沒人知道這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說不定這個「心」的缺失，在關鍵時刻，也會帶走最關鍵的生命力？
　　說不定，他的心臟因此而不再──
　　阿爾貝魯緊繃的表情和嚴肅的目光，好像嚇到凱爾了，但他不在意。
　　他真的非常生氣，同時也非常無力。
　　不只是氣凱爾不珍惜自己身體，更是氣自己不得不一直依賴著他。
　　‘我也在默許他胡作非為。’阿爾貝魯很無力。
　　‘真的要被逼瘋了，他根本不知道休息是什麼意思，還談什麼懶人？’
　　「我一以後定讓你做個真正的懶人。」阿爾貝魯的語氣滿是惱怒。
　　「哇，真的嗎？」凱爾的臉色，頓時亮了起來。
　　阿爾貝魯迅速回了一句：「你這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您說什麼？」
　　「專心吃肉。」
　　說完，阿爾貝魯丟了罐餅乾給凱爾。

　　三十六歲的凱爾．海尼圖斯，是擊潰白星、拯救壚韵王國的英雄，也是海尼圖斯的領主。
　　他有著與三十六歲的金綠秀，非常類似的背影。
　　‘好累……’
　　「不能這樣。」凱爾握緊拳頭。
　　他的臉上不帶任何情緒。他用緊握的拳頭，猛擊動也動不了的腿上。
　　風島的試煉，展現的是一個經歷十六年戰爭的世界，戰後滿是絕望的世界。
　　凱爾繼續自言自語：「我不能這樣。」
　　怎麼可以在這裡停下來？
　　這不是凱爾．海尼圖斯，不，金綠秀該做的。
　　他繼續用力捶著自己疲憊不堪的大腿。然而，他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就好像對這個世界早已麻木。
　　『金綠秀，我……我。』
　　他的腦海中，響起前隊長李秀赫的聲音。
　　儘管不喜歡，但他仍記得這一切。
　　『嘿，你以為什麼事都會往你期待的方向發展嗎？你，咳咳！總之……我，就交給你了，綠秀……綠秀啊，要拜託你替我處理後事了。』
　　‘該死的。’凱爾再次站直身子。
　　然後他又開始走了起來。
　　腦中浮現其他部門的人的聲音。
　　『欸，金綠秀這人，在救命恩人死的時候連哭都沒哭。怎麼有人能這麼冷酷？』
　　『⋯⋯誰知道。幸好李秀赫在離開前，就選好接班人了。金綠秀做得很好。』
　　『他可能是無情的混蛋，但他很盡職。』
　　凱爾朝洞窟的盡頭走去，走向岩石別墅。


　　「哈，哈哈──」凱爾難以自制地大笑。
　　「……哈，我的天哪。」他簡直不敢相信。
　　那是空洞的笑聲。
　　裂開的神器「太陽的譴責」，就安放在聖子傑克的位置。
　　劍聖漢娜的劍，被輕輕放在她的床上。
　　瑪麗眾多黑袍中的其中一件，和黑色飛龍骨，都在她的實驗室裡。
　　羅莎琳的魔杖，還有凱爾給她的最高級魔石，都放在她的辦公桌上。
　　＜⋯⋯被白星及其部下攻擊的人，大部分都失去性命，連屍體都消失得無影無踪。＞
　　＜⋯⋯沒有可葬之物，因此無法替偉大的英雄們建造墳墓。＞
　　「哈，哈哈──」沒有靈魂的笑聲，迴盪在整棟別墅。
　　他悠悠開口：「這裡，就是他們的墳墓。」
　　洛克的狼王日記，倫的匕首和假手臂，比克洛斯的白手套和大刀。
　　還有崔漢的劍。
　　劍斷了，只剩下斷劍和劍柄。
　　＜崔漢正面攻擊白星，他將白星帶離無辜的市民，在被白光擊中後，消失得無影無踪。＞
　　＜只有他的劍柄，被留存下來。＞
　　＜本書作者調查了這位英雄的過去，他是史上最年輕的劍聖，他為他人犧牲了自己。＞
　　凱爾繼續翻著書頁。
　　＜然而，在壚韵王國的首都廣場恐怖事件之前，沒有任何崔漢的過去的信息，在該事件中，凱爾．海尼圖斯首次以英雄的身份發跡。＞
　　＜崔漢彷彿是伴隨著凱爾．海尼圖斯的成就而誕生的。＞
　　＜當然，這只是作者的想法。＞
　　凱爾用拳頭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他感到沮喪。
　　＜簡而言之，崔漢和拉恩．米魯，就是凱爾．海尼圖斯成就的始末。＞
　　凱爾的嘴巴，開了又闔。
　　‘這書，到底是誰寫的？’
　　這些可笑的記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現在只剩一間房間了。
　　‘我的房間。'
　　凱爾朝岩石別墅的頂層走去。因為整層樓都是他的臥室，他不得不步行上樓。
　　終於，他來到了自己的房間。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送給巴森的鋼筆和莉莉的劍。
　　接下來，他看到的是德魯斯伯爵和維奧蘭伯爵夫人的畫像。
　　這個世界的凱爾，似乎將家人的遺物帶來這裡。
　　凱爾明白那種感覺。
　　這是現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這是他計劃在一切結束後，和大家待在一起的地方。
　　他明白為什麼凱爾會把這裡變成他們的墳墓。
　　「哈。」凱爾看到桌上用來和阿爾貝魯．克羅斯曼聯絡的視訊設備後，嗤笑了一聲。
　　＜阿爾貝魯．克羅斯曼。與白星大戰而死。＞
　　凱爾看著床。
　　他真的覺得自己快瘋了。


　　床上放著三個存錢罐。
　　這些東西是誰的，他心知肚明。
　　拉恩、氳和紅。
　　三個孩子的存錢罐，就在床上。
　　原本拍在大腿上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媽的。」凱爾壓下心中的情緒。
　　存錢罐大概裝滿一半了。凱爾翻看他的口袋。
　　「……為什麼我沒錢？」他想裝滿他們的存錢罐，但他沒有錢。
　　凱爾在床邊坐下。
　　「啪，啪。」這次凱爾拍了拍書頁。
　　「我該做什麼，才能離開這裡？」他的聲音很平靜，但他雙眼佈滿血絲，肩膀垂得低低的。
　　他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一口氣。
　　凱爾低頭看向自己的「心」。
　　「哈！」
　　‘⋯⋯我又有『心』了。’
　　這是他最害怕的時刻。
　　透明，碎裂，千瘡百孔。
　　但那顆「心」，沒有缺少任何碎片的痕跡。
　　和當年的「心」如出一轍，彷彿不曾和家人們有過交集。
　　就好像他們不曾存在過。
　　也好像以「心」的出現，見證他們的死亡。
　　凱爾需要去找正在等他的人。


* * * * *


　　一大片玫瑰金色的火光，沖天而起，穿過黑色的山脈。
　　隨風亂舞的熾熱，如鎏金，如開得極盛的艷紅，卻也似星火，足以燎原。
　　有人獨立於風中。
　　凱爾．海尼圖斯。
　　他雙手握著遠古神器和陀螺鞭，俯視著山峰。
　　「放心了。」看著從遠方衝過來的人們，凱爾嘆了一口氣。
　　 ‘……我們都還活著。’
　　他臉上，是一副說不清是笑是哭，還是皺眉的表情。
　　因為凱爾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出什麼表情。
　　但他的唇角開始慢慢上揚。
　　「人類！」
　　「整整七天！」
　　「人類，你真是個愚蠢的白痴！」
　　「你覺得很好笑嗎？！你背後的大火都快失控了，還站著不動？！人類，你太蠢了！」
　　「我同意！你這個大笨蛋！你太笨了！」
　　「為什麼你比我們最小的，還要更令人擔心？」
　　「偉大而強大的拉恩不會讓其他人擔心！但是你，人類！你比一個六歲的孩子更讓人擔心！」
　　「你似乎想要面對龍之怒。」
　　「金爺爺說得對！人類，你想面對龍之怒嗎？！」
　　「還有貓之怒！」
　　「少爺，為什麼只有一天的食物沒了？」
　　「我們少爺，想和您的僕人倫，進行一次深入的長談嗎？」
　　在讓人懷念的惡毒話音中，凱爾只是默默地啃著平均九歲的孩子們塞給他的蘋果派。

　　原本站得好好的凱爾，突然重心不穩，向前軟倒。
　　「凱爾少爺！」
　　「少爺！」
　　原本緊張關切著凱爾的人們，全都跳了起來。
　　【人類！】
　　拉恩迅速沖向凱爾，用頭頂住凱爾墜落的身體。他還伸出兩隻前爪，幫忙支撐凱爾的上半身。
　　「欸！你！」阿爾貝魯急忙伸出手，抓住倒下的凱爾的手臂。
　　「嗚嗚嗚──」
　　紅色的法力，迅速地將凱爾包覆得嚴嚴實實。
　　是羅莎琳的法力。
　　「……哈……可惡。」
　　凱爾的喃喃自語，讓快步跑過來的泰勒和凱奇，以及扶著他的阿爾貝魯，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凱爾看起來很驚訝。
　　【人類！為什麼你要擺出這個表情？！你真是一個軟弱愚蠢的人類！】
　　拉恩看到羅莎琳的紅色法力包圍凱爾後，才慢慢把圓圓的腦袋和胖呼呼的前爪，從支撐著凱爾的地方移開，開始嘮叨起來。
　　凱爾上半身前傾，眼看著就要倒下，只有拉恩看到他一臉震驚。
　　「什麼……？我怎麼了？」
　　凱爾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他沒有使用任何他遠古之力或其他能力。
　　他沒有頭暈，身體也沒有因為高燒而發燙。
　　他也不覺得自己要吐了。
　　‘可是為什麼我一點力氣也沒有？’
　　凱爾順著紅色法力的輕柔動作，緩緩躺下。紅色法力緩緩將他移到沙發上。
　　法力將他的上半身提了起來，凱爾終於能看到在場的所有人了。
　　阿爾貝魯在和凱爾對到眼時，毫不留情地道：「我就知道，你的臉色一團糟。嘖！」
　　所有人好像都對凱爾的狀況，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但我沒事。」
　　聽到凱爾的話，阿爾貝魯看向羅莎琳，羅莎琳笑了起來。
　　「你快把我逼瘋了。」
　　阿爾貝魯指了指床邊：「沙發不好躺，把他放在那裡。」
　　「好的，殿下。」
　　羅莎琳動了動她的手，紅色的法力將凱爾放上床。
　　凱爾躺了下來，看著天花板：「我怎麼了？」
　　這時，他聽到了兩個聲音。
　　「你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蒼白。到底是什麼事情，居然能嚇壞英雄凱爾．海尼圖斯？」
　　【你的身體似乎因為恐懼而顫抖了。】
　　是阿爾貝魯和超級巨石。
　　凱爾聽了他們的話後，更加震驚了。
　　‘我害怕？真的嗎？’
　　凱爾簡直不敢相信。
　　如果是被說生氣，可能還比較好接受，因為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感受到任何恐懼。
　　但凱爾抬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也只能無奈地接受自己現在的狀態。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額頭上佈滿了汗水。
　　難怪他們都說他在害怕。
　　‘我怕什麼？’
　　是看到紙條、一切都變黑的時候，所浮現的、關於過去的記錄。
　　「哈！」凱爾忍不住嗤之以鼻。
　　【人類！你笑什麼？肯定有哪不對勁吧！現在不是笑的時候！人類，你看起來很糟糕！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你居然在笑！你不能發瘋！】
　　聽了拉恩的話，凱爾頓時啞口無言。
　　不過，這倒是讓凱爾冷靜了下來。他的身體很快就恢復正常了。


　　「那個……」
　　凱爾轉過頭，看到了凱奇臉上，出現過去從未見過的表情。她一反常態，舉手投足間有些猶豫、小心翼翼。
　　「嗯，那張紙條上，真的沒有寫什麼嗎？」凱奇再次詢問那張紙條的內容。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看向凱爾。
　　「嗯……」
　　凱爾沉思片刻，但凱奇很快地補了一句。
　　「當然，你沒有義務要告訴我們，因為死神是說要你一個人看！這是你的私事，凱爾少爺。我知道你說過你會忽略這些內容，但我只是好奇，它是否說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女祭司凱奇的說法非常謹慎，讓凱爾決定分享他的真實感受。
　　「嗯，確實不怎麼重要，可以無視那張紙。」
　　凱奇猶豫片刻，平靜地再次問道：「那，你能告訴我們一點點，那個不大重要的紙條所傳達的訊息嗎？」
　　‘死神沒有說要保守秘密。我想，我可以告訴他們一部分。’
　　死神的確說過，如果他把紙條拿給別人看，那紙就會燒起來，但不給別人看紙條，並不代表他不能告訴他們紙條中的訊息。
　　凱爾看向其他人。
　　他可以看到周圍所有人眼中的關心、急切。
　　如果他隱瞞一切，他們可能會更加擔心。因此凱爾決定至少說出其中一部分。
　　‘首先，不能告訴他們我與崔正健、崔正秀和崔漢的關係。不能提起金綠秀。也不能告訴他們十一月八日，我需要做什麼決定。’
　　反覆思索幾條訊息後，凱爾隨口說出其中一條、也是唯一能說的一條。
　　「他說我本該死。」
　　嗯，是的。「本該死」，這確實是其中最不令人震驚的事。
　　那一刻，寂靜充滿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