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是要告訴我,許下這樣祝福、甚至把自己的死亡作為平衡言靈代價的一部分交托出去的你,卻不想跟他在一起嗎?”
扇董事把疑問句說的好像是肯定句,她當然能以篤定的口氣這麽問我,無殿三主之一的眼力一如既往的好,她也的的確確說的都是真相——無論是學長身上的那個祝福,還是那個祝福所代表的東西。
如果這是一道數學題的話,在‘因’註定的情況下,就一定能確定唯一的‘果’了。但是這並不是一道題,所以就算確定了這樣的‘因’,對我來說卻從不代表著命中註定又獨一無二的‘果’。命運不是題目,人心也不是。就好像有人湊齊了通往Happyending的一切條件也一並生活在童話故事一樣的世界裏,心懷著就這樣過下去就好的夢想,卻依然能開出悲命和死亡的BE結局。
想到這裏,我笑了起來。
“抱歉,我從沒想過。”
“哈?”扇董事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裂開了:“到底是沒想過,還是不去想?”
“有差別嗎?”我反問道:“世界上有無數種感情能被歸結為愛,戀人之間的愛慕,友人之間的珍愛,母子之間的關愛,摯友之間的——對您來說,愛是什麽呢?”
“這要看你說的是哪種愛。”扇董事說道,她刷拉一下甩開扇子。舉起遮住半張臉,扇尖以上劉海往下是美麗到鋒利的眉眼。她凝視我的眼神也的確鋒利如刀割:“不同的愛,就要用全然不同的方式來愛。你是明白的吧?”
“我明白。”我點了點頭:“您覺得我說的是哪種愛呢?”
她看著我,陷入沈默,半響,突然笑了起來。
“小朋友你變得一點兒都不好玩了啊。”她笑著嘆息道,嘆息著搖頭:“真是想不到,你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非常對不起,我最後變成這個樣子。”我說道。
“好啦好啦,談話就到這裏吧。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扇董事擺弄了兩下扇子,最後乏味的把華美的折扇收攏,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一整個就是精靈風格的黑色晶石項鏈丟給我。白色的金屬掛鏈配上純黑的說不清是黑曜石還是墨玉的晶體墜子,給我一種非常強烈的既視感:“這是我的摯友留下的東西,也是妖師的物品,既然小朋友你已經是‘妖師’了,那麽它就歸你了。”
我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或者哪段傳承裏見過這個東西,但是不妨礙我收下這條項鏈——接觸的一瞬間,我就察覺到了其中屬於妖師的力量:“謝謝。”
“不用謝。”扇董事擺擺手:“我只是遵守了我的誓言罷了——如果真的要支付代價的話,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需要我保證我一定說的是真話嗎?”
“小朋友要對長輩多點兒信任啊。”扇董事露出一個很委屈的表情:“咱還覺得咱一直是很和藹可親的長輩來著呢——”
“對不起。”
“這種事就不用道歉啦。”扇董事頓了一下,還是堅持問道:“最後一個問題,小朋友,對你來說‘愛’是什麽呢?”
她特地的突出了那個字眼,也不用更多說的,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指的是那種特殊的,唯一的,世界上最難解也最復雜,最突然也最漫長的愛。
其實我有點兒想請她換個題目,這個題目對於我這種死了兩次現在活第三次都還是個可悲的單身狗的人來說一點兒都不友好——我都沒談過戀愛,怎麽知道戀人的愛慕到底是個什麽鬼東西?這種事不是應該找個情感大師或者百年好合的人生贏家來回答嗎?
但是說好了,我就必須得回答這個問題,我再次擡起頭才發現兩雙眼睛都看著我,無論是混血精靈還是無殿董事都安靜的等待著我的答案。
“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think love is sex、and marriage, and six o’clock-kisses and children, and perhaps it is.(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起生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
我輕聲說道。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塞林格 《破碎故事之心》。”扇董事低聲說道。
“塞林格 《破碎故事之心》。”我重復了一遍:“這就是我的答案。”
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我覺得愛是童話也是噩夢,我覺得愛是求生的欲望也是赴死的覺悟,我覺得愛是世界上最難的題目也是夢想裏最神聖的東西。
我覺得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有比追求自我的愛情與滿足更重要的事情。
“這是賈斯汀·霍根施拉格的愛。”扇董事說:“小朋友,我問的是你的愛。”
“您為什麽一定想知道這個問題呢?”我有點兒困惑。
扇董事輕輕把扇子合攏在手心裏,發出一點兒都不輕的‘哢’的一聲脆響:“你為什麽一定要逃避這個問題呢?”
沈默蔓延開,我垂下頭看著杯子裏的紅茶,加了奶和糖的紅茶看起來就不是那種寶石一樣的紅色了···就算是再怎麽處理,也再也回不到純粹的樣子了。
愛是什麽?
放在最早的原來,我可能會反問為啥要問這麽矯情的話題,再往後,我可能會說我又不是哲學家,後來的我大概會說我又沒談過戀愛你應該問有經驗的人···等到從地獄裏爬回來做了寫手,我寫了很多愛情,卻總是寫不好愛情。華麗的語句有很多,描寫的話語有很多,卻總是不會讓心都軟下來。
對這樣的我來說,對死去的人來說,對從地獄盡頭爬回來的惡鬼來說,還有什麽必要提起‘愛’這個過於神聖的字眼呢?
“扇董事,你喜歡花嗎?”
過了很久,我才張開口,真的等到了要說的那一刻,我卻覺得沒有那麽難。
“我覺得愛就像是山桃花等春風,等一個逢面,到最後一次相見,如此一季,叫做一生。我覺得愛就像是向日葵望太陽,望一眼日出,仰頭到黃昏日落,若無落幕,我不低頭。”
花的喜歡,不是為了在一起的。春風吹開滿山桃花,向日葵海凝望太陽,我知道我的一生對他來說恍若一瞬,就不會去渴求他的一生。
“我喜歡花。”扇董事回答:“但你不是花。”
“有什麽區別呢?”我吐出一口氣,聳了聳肩膀:“我更喜歡他春風年年歸來,可有桃花相待,我更喜歡他太陽月升日落,還有原野凝望。我喜歡他事事順遂,一路往前,我喜歡他不老不衰,無懼無怖,我喜歡他榮耀加身,戰無不勝——”
“叮咣——”
有人在我旁邊打翻了杯子,我沒有回頭,我直視著扇董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笑著說道。
“不是每一個感情和付出,都是為了得到相應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