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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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特殊傳說│冰漾] 神州陸沈[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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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5-25 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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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就好像——壹瞬間的神州陸沈壹樣。”
      米可雅搜尋著從誕生到現在所學過的詞匯,卻依然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所經歷的,就在短短的壹天裏所發生的壹切。
      “再次回到我面前的漾漾,已經變成了從陸沈的故事裏爬出來的鬼魂。”

食用說明:1、本文是從在下的【特傳/冰漾】無神論者的基礎上延伸出的故事,假設在故事最後的戰鬥裏褚冥漾為了不再壹次被冰炎殺死而自殺,而在這壹刻,握住他的手的冰炎和褚冥漾壹起穿越回了原著的某個時間點,而延伸出的番外故事
          2、目標是全員存活HE(黑塔鬼臉)
          3、不娘化不娘化不娘化,重要的話說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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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阿您還回來嗎 2024-4-16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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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5-25 22:0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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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死亡是什麽感覺?
如果只有死過的人有資格描述的話,那麽這壹次,他壹定能自信的說出來答案,而不用在乎任何人的反駁和不贊同。
——因為他已經的的確確,真真實實的死過壹次了。
只是那時候的他從沒想到過,自己這麽快就要再死壹次。
而或許是因為他已經不能夠算做活著的緣故,第二次的死亡也並不能和上壹次壹樣。沒有短暫的痛苦和隨即消失的力氣,沒有瞬間的茫然和馬上流淌出的血液,沒有抱著希望和遺憾死也要睜大眼睛再看他壹眼的執念。
他把手插入胸膛,有人在吶喊,有人在呼喚著那個熟悉的,曾經屬於他的名字,有人在哭著喊出不要——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從胸膛裏掏出來的東西,比起正常肉體更接近於力量聚合體的身體被手穿透,挖出那枚汙黑的核心,下壹秒依然完好的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壹樣。
下壹刻,他握緊了手指。
很快,也很緩慢,他看見披著已經被血染到黑紅的精靈那種精貴到不行的白袍的男人已經沖到了他面前,他的手指已經觸到了他的皮膚。他看到飛舞的銀發後已經長大成人的姑娘哭泣的臉,她哭起來的樣子還和多年前壹樣,熟悉到讓人難過。他看到壹旁紅袍青年在震驚中不小心松手任他滑落的黑弓,他的搭檔按著插在地上的刀,和他有相似臉龐的男人捂著胸口擡起頭,看過來的時候面色蒼白到發青。他看到無力的依靠著飛狼的狩人捂住那只受傷而失去的眼睛,他身前站著的奇歐妖精王子揮開火的風暴···
都是熟悉的臉龐。
這壹次終究還是刀劍相向。
“——”
他聽見了從自己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呻吟,痛呼,哀鳴,或者只是無意義也無感情的氣音。他突然意識到了——
——啊啊,我都做了些什麽啊。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那壹刻,他終於,攥緊了手指。
“哢嚓。”
非常輕,卻也非常清晰的聲音,碎裂的脆響壹瞬間傳遍了全場,就像是時間也在這壹刻停駐,他感覺到了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的溫度,混血精靈撲過來抓住了他的手,隨即傳遞到他身上的大力讓他往後摔了下去。
那是壹個恍若擁抱的姿勢。
不,這就是擁抱,在他做出任何動作之前,混血精靈的另壹只手已經抱住了他的肩背,被松開的幻武兵器壹瞬間從二段回歸冰與炎的光星,那雙猩紅的眼睛凝視著他,帶著他無法形容也無法理解的復雜神情。
恐慌,震驚,悔恨,憤怒——所有的感情交融在壹起,仿佛被打落在地的調色盤。而所有的加在壹起,卻其實都代表了壹個他錯過很久的單詞。
他不想知道的單詞。
下壹刻,黑色的碎片,從他指間滾了下來。
堅硬到神拍著胸脯保證比鉆石還難打,強度韌性兼備的心核,在其主人的手中,在所代表的生命的意願下,比小時候吃過的糖畫碎片還要脆弱。作用在它身上,將它擊碎的並不是他握緊手指這種微小到甚至無法捏碎雞蛋的力量,而是那壹瞬間決意了解,決意回歸塵土的心意。
沒有所謂的回光返照,沒有故事裏的走馬燈,甚至沒有他真正經歷過壹次的,說最後壹句話的時間,心核破碎的壹瞬間,他跌落回死亡。
被握住的手指壹瞬間霧化成黑色的霧氣,隨即就像是被拿到烈日下的雪壹樣,瞬間的溶解開來,心核的碎片輕輕的落在地上,就好像被切碎的塑料碎片壹樣,失去了最後壹點力量。
而就在死亡再次降臨的那壹剎那,那壹秒,他突然意識到。
——我想活下去。
下壹秒,他跌入永恒的黑暗裏去。
——但我絕對不會再讓妳殺死我壹次了。


我感覺到了溫度。
很冷,冰冷隨著和地面接觸的皮膚往上爬,流淌進骨縫裏,冷的讓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躺在壹塊冰上面。
但是其實也沒有那麽冷,或者說,這也只是‘躺在冰塊上面作死’所能感覺到的寒冷程度罷了。要是去掉身體會產生的不適,倒是壹種蠻讓我感覺到懷念的體驗,活著時候才能感覺到的體驗。
頭很痛,我閉上了眼睛,倒不是說困,只是什麽都不想思考,如果說好的鬼族死後的魂飛魄散只是這個樣子的話,倒是比我想的仁慈很多,在這樣的環境裏我大可壹覺睡到靈魂成渣渣,然後神大概就會和說好的壹樣來回收我身上陰影的力量。
下壹秒,我聽到了壹聲巨響。
爆炸聲,第壹時間出現在腦海裏的,是這樣的判斷。我楞了壹下,鬼族難道連死後都在發瘋嗎?難道還有死後的十八重地獄需要壹個壹個去打拼嗎?說好的死了就什麽都不剩呢?!
不過,似乎也跟我沒啥關系,繼續睡也不錯——就在我這麽想,也決定這麽做的時候,我聽到了更熟悉的聲音。
“妳們在幹什麽?”(1)
安地爾,安地爾阿希斯,鬼王高手,上壹個和盒子外面的神做下交易的家夥,到我死都沒有從良,反而是我變成他的共犯的‘合作夥伴’。
搞沒搞錯,死都不讓我安靜的壹個人死嗎?這家夥不是死不了嗎?死了就沒有咖啡喝了他居然舍得死過來?屏蔽掉哀嚎和巨大的獸吼聲,我滿腦子都是怎麽搞死他這個饒人清夢陰魂不散的家夥···
等等,獸吼聲?!
下壹秒,我睜開了眼睛。
洞窟,冰川,我躺在畫滿法陣的臺子上,迎面的是擋在我前面和黑色的飛狼互毆的安地爾,壹旁的墻壁上安地爾用黑針釘著壹個金毛的白色種族的人做壁畫,壹整個就是我從來不能理解的行為藝術。
但是,非常熟悉。
不是說總是陰魂不散禍害我人生和鬼生的安地爾,也不是那個總讓我有點兒眼熟的金毛白色種族,更不是單指那只壹看就是正常世界不會有,火星品種半邊身上還有圖騰腦袋上還頂著金色眼睛的飛狼。而是這些加起來,這個場面,這個發展,這個對白。
非常熟悉,我暴躁的撐起身子,我想站起來,然後渾身如同被抽幹了壹樣壹點兒力氣都提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再死壹次魂飛魄散的征兆。但是這都不重要,我想站起來,我就壹定要站起來。我絕對不要和原來壹樣,傻乎乎的躺在地上等著別人來救。
我不需要人來救,死徹底了也不需要別人打攪。
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群擾人安眠的家夥全都種到外面去鬧。
摔了三次,之後,我終於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了右手手腕上被黑針割開的痕跡,鮮紅的血從血管裏淌下來,我甩了甩手,血流的更快了,鮮紅的液體濺到地上,法陣壹點兒壹點兒亮起來。
居然還是紅的血,也算是意外收獲了。給鬼族死後理論上應該‘消散’而事實上卻是這個鬼樣子的空間點了個贊,我往前邁了壹步。
然後,從外面飛來的利器,就這麽插在了安地爾和飛狼中間。
透明的長槍。
我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壹定很不好看。
穿著黑袍,白毛中帶撮紅的紅眼混血精靈,提著壹個明顯不能再活下去的鬼族屍體,走了進來。
···妳們守世界是只有壹個回收站嗎?什麽靈魂都往壹起丟?考慮過死者的感受了沒有啊!說好的精靈死後會回歸安息之地呢?為什麽這只已經拿到冰牙王冠的精靈中的精靈,殺人兔中的殺人兔會出現在這裏啊!
給不給鬼族壹點兒活路了啊?!
而混血精靈——不,應該說不知道為啥年輕了很多的混血精靈看著安地爾,他的眼眸顏色很深,比起最早遇見他時的紅寶石壹樣的顏色,更接近於血色。猩紅的眼睛在安地爾身上掃過,然後停留在了我身上。
我聽見了他的聲音,他說道;
“還給我。”
聲音很輕,而隨著他開口,火焰剎那間席卷過地面,壹瞬間把冰窟拖回了恍若春季的溫暖。
他低聲重復了壹遍,往前走,插在地上的透明長槍化作光星,再次具現在他手中,混血精靈說道。
“把他,還給我。”
他的眼睛壹直看著我,非常復雜的目光,而最外面浮動的,是恍若大夢壹般的喜悅和宛若夢醒之後的瘋狂。
下壹刻,槍尖和安地爾的黑針對撞。


註釋:(1):摘自原著卷壹第十七集第六話延續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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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5-28 14:5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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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還在正常的,地球人的學校念書的時候,我聽過壹個和英語有關的笑話,大概是講的老師教大家英語,教到How old are you的時候找人起來回答問題翻譯壹下,然後學生給出了這樣的翻譯:
——怎麽老是妳?
而這也是我這壹刻唯壹想問的那句話,壹點兒力氣都沒有的身體在顫抖,這壹次卻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我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東西壹起組成的復雜情緒。
我想對他咆哮,我想罵人我想揍人,我想直接給他打回生者的,白色種族的世界告訴他沒事兒少瞎跑,我想抓住他的領子問他為啥老是妳,我想——
然後,我感覺到了劃過臉頰的涼意。
先是楞住,跟著我擡起手摸了把臉,濕潤的指間在目光的凝視下互相摩擦,帶起壹點兒錯覺壹樣的暖意,我花了很有壹下才想起來,哦,這個是眼淚。
原來靈魂也是會流眼淚的。不,應該說,或許真的因為是靈魂,才會第壹時間把所有的東西都展現出來,連壹點兒掩飾的機會都不給我留下。
我用了那麽久去不念不想,花了壹條命去把他送回精靈和獸王的孩子應該在的命軌上,不去憎惡要犧牲掉我的壹切才能保留下屬於他的,白色種族的世界,最後再壹次的殺死了自己。
可是他卻出現在了這裏。
他怎麽能出現在這裏?!
黑針不斷的被槍折斷推開,安地爾被逼著越來越往後,火與冰的領域越來越小,我摸了摸口袋,沒有摸到壹枚符紙或者水晶,兀鷲也沒有回應我的呼喚。不過沒關系,就算什麽都不剩下,沒有媒介的時候連妖師壹代壹代傳下來的傳承裏的咒術都很難使用,但是完全沒關系。
去掉所有的壹切,去掉靠著犧牲別人獲得的饋贈,作為褚冥漾誕生的我,最先持有的是另外壹種力量,不需要什麽幻武不需要符咒,甚至可以不需要水晶的增幅,好用到危險,輕松到可怕。
我是妖師,妖師先天能力的繼承者,世界上的最後壹個妖師,從地獄裏爬回來的鬼魂。
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
下壹秒,就在長槍要掃上安地爾的肩膀的那壹瞬間,我出現在了安地爾面前。黑色的刀刃抵住了槍尖,難以想象的火星人的巨力順著碰撞的刀身傳遞到了我身上,我的兩只腳壹下沒進了地上。我還沒來得及把腳拔出來,就先引爆了手中的刀。
模擬爆符,或者說以言靈具現化的爆符刀刃壹下子爆開,我借著推力和碰撞傳遞的反作用力往後跳,比我想象的還要沈重而無力的身體落地的時候壹個踉蹌。
“凡斯的後人,妳終於決定要加入我們這邊了。”
我聽到安地爾愉快的聲音,手腕上的血因為剛剛的活動而流的更快了,現在已經是在飆出來了。
不過沒關系,就算血流完了,我也能把這個該死的混血精靈塞回他應該去的地方。
在此之前——
“妳再說壹句話的話。”我沒有回頭,隨便轉了個火系法陣貼在手腕上把傷口燒了壹遍,省的血飆來飆去汙染環境。雖然這樣做後續整個手都有可能廢掉,不過反正鬼都快要做不了,我管他那麽多:“我就把妳扒光了釘在凱旋門上。”
“如果小朋友妳加入的話,我給妳打下手也是沒問題的哦。”安地爾很開心的賣著安利,下壹刻就接受到了我殺人的目光:“我閉嘴我看戲妳們繼續。”
解決了煩的像只蒼蠅的安地爾,我轉過頭。出乎我意料也在我意料之內的,紅白頭毛的殺人兔沒有在這段時間內攻上來,我看他的時候才發現他還在看著我。
目光交匯,他看著我,還應該用少年來形容的漂亮面孔上終於有了情緒,他的神色急轉,最後定格在了不可思議,見了鬼壹樣的震驚上——雖然這個形容似乎有哪裏不對,因為我本身就是鬼,見鬼這事兒對於火星人來說似乎也沒什麽需要震驚的,但是只要理解大意就好了。
“褚——”他念出了我的名字,還是那種神奇的,仿佛看到死人詐屍壹樣的目光:“不對——怎麽會,妳是——”
“少廢話。”我攥緊了拳頭,放在原來我大概已經慫了,但是現在我除了想揍人什麽都想不到:“妳為什麽在這裏?我怎麽不知道冰牙的王能死來···”
“褚。”
他沒有回答我,頂著少年殼子的混血精靈打斷了我,他往我這邊走過來,我下意識的想要提起刀···然後就看著他手裏那柄漂亮的冰與火對立屬性的王族幻武因為持握不穩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在顫抖。
這個已經變成了守世界殺神壹樣的精靈,可以把鬼王按在地上打的火星人,現在心神失守到甚至握不住他的幻武。
他向我走來,我本能的後退了壹步,這壹刻我特別懷念陰影帶給我的能力,我現在就很想變成陰影鉆進地裏。
別看著我,別這麽看著我,妳所叫的,妳所記得的那個人已經——
緊跟著,響起在寂靜的大廳裏的,是另外壹個熟悉的聲音。
“沒事兒吧冰炎——”
壹刀捅死了安地爾,鬼知道是怎麽出現的狩人向我走來,原本超大號絕對可以吞個月的飛狼對著他嗷嗚的叫了壹聲,然後縮小成了適合飼養的寵物的樣子,朝著他跑過來。褐色發眸的青年緊張的朝我走過來,壹把抓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識的松開了手上的刀,以免傷害到他。
“漾漾妳的手、安地爾做的?”
沒等我回答,他把我往身後壹拉,拿出幻武對著胸口大洞飛快愈合的安地爾戒備起來,他側過頭看了壹眼學長。
“學弟,妳先帶漾漾回去。他的手不能再拖了。”
“壹起走。”混血精靈說道。說這話的時候他終於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第壹時間想到的是他要偽裝。就在我分神的這壹會兒,他已經把被釘在墻上做人體藝術的金毛白色種族解了下來,被交到飛狼背上的白色種族臉上的金發蕩開,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安因。
下壹秒,我猛地擡起頭,眼睛從在場的幾個人身上壹個壹個略過去,最後停留在了闖進來的地獄三頭犬身上。
安因,飛狼,阿斯利安,學長,我,外面密集的像是螞蟻的鬼族和據我所知應該早就被我弄死的耶呂鬼王的力量,腳下踩著的正在融化的冰川和之前躺著的畫滿法陣的臺子。
如果把所有的這些聯系到壹起的話,我只能想到壹件事情——
“妳們走沒關系。”復生的超級快,趕場子趕回來的安地爾還很難移動的樣子,但是已經可以說話了,他看著我笑:“但是麻煩把跳反的小朋友留下來謝謝,現在招新很不容易的。”
“白日做夢。”混血精靈冷冷說道,我感覺到了他身上壹瞬間暴漲的殺氣和怒火。
——鬼王冢。
那是,不對,這是很久以前的過去。
很久很久以前,導致學長死去,學長被我害死的那壹次過去。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下壹秒,在我的腦子從過度震驚的停擺裏開始轉動之前,我單膝跪下,雙手按在了地面上。
還沾染著鮮血的雙手,還被我的鮮血塗抹的地面,還流淌著我的力量的法陣,還在吸取我的力量的,屬於妖師先祖的屍體。
我閉上了眼睛。
只要我想,這些就是我的東西。
【如果心能說話——】
“以流淌著我的鮮血的土地為源、以汲取著我的力量的屍骸為引——”
雖然很抱歉,非常抱歉,但是比起所謂先祖的骸骨,我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保護。在意誌的引導下,原本滲入地面的血痕像是活物壹樣流淌了起來,仿佛有無形畫筆蘸著血為墨水,又像是水流進修築好的渠道。巨大的陣法從邊緣飛速的朝中心蔓延開來。
“付於全身全靈,獻上全心全意,在此祈願、願予天繁星,予地繁花——”(1)
我看到了安地爾震驚的表情,於是我對他露出了壹個笑容。拿著他指點我從傳承裏翻出來的東西懟他,感覺超級棒。
命運在這裏,未來在這裏,是幻夢也好,是錯覺也罷,但是我在這裏,我就壹定要擋在他們前面。
失去某個人這種事,我再也不想感受了。
【——那壹定是咒語般的言。】
“——予人永恒。”(1)
下壹秒,龐大的力量順著和地面貼合的手指,湧入了我的身體裏,完成儀式的損失比我想象的還要大,或許是因為我身體裏已經沒有了陰影作為儲備能源,我還沒來得及補全最後的附屬陣法,意識就迅速的淡去了。
“···漾···”
“學弟···妳還···”
壹片模糊的聲音裏,有人握住了我擡起來的手,溫熱的觸感包裹了我的手指,在失去意識之前,那個人握住我的手,陌生又熟悉的力量毫無隔閡的傳遞到我這裏,他握著我的手指,補全了最後的壹畫。
下壹秒,我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註釋:(1)予天繁星,予地繁花,予人永恒:FGO裏我老婆(劃掉)花嫁尼祿的三個技能名稱,最後壹個原本應該是予人愛戀,這裏被我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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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5-29 23:5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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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叩,叩叩。”
有人敲響了房門。
下意識的伸到枕頭底下的手抓了個空,我楞了壹下,緊跟著,還沒等我想明白為什麽枕頭下的符咒會消失,門外的人就直接推開了門。靴子敲擊在地板上,我想用手把自己撐起來,跟著才發現自己的的另壹只手手腕上纏滿了繃帶被看起來跟原世界手銬沒什麽差別的東西鎖在床柱上。
——不光是制約行動範圍,也限制了我的力量。
視線在銬住我右手的金屬環上停留了壹秒,我看向了走過來的人。銀發紅眼,穿著壹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Atlantis校服——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沖我走過來的時候我下意識的縮了縮頭,想要躲開總是躲不開的壹巴掌。
“學——”
但沒有,總是會到來的巴頭和怒吼連帶著嘲諷壹起缺席,只有冰冷的沈默如透明凝膠壹樣填充整個空間。他走到我的床邊,低下頭看著我。
對上那雙猩紅的眼睛的壹瞬間,我才從熟悉的場景帶來的幻覺裏脫離出來。下壹刻,我把剩下的那個字吞回了肚子裏。
雖然身體還是年少時候的樣子,甚至還是壹無所知時候的無力,但是我們都不再是少年了。不再是學生,不再是代導學長和學弟,不再是亞那的孩子和凡斯的後人。而是違背規則的黑魂和冰牙精靈的王者。
在意識到,或者說,想起了這件事的時候,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我壹下子冷靜了下來。蜷縮的肢體舒展,拘僂的腰背挺直,我拿出了然那種對外看起來威風凜凜的姿態。若無其事壹樣的打招呼的時候卻再次頓住。
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
我不知道如果不叫他學長,如果不能再以親近友人的姿態呼喚他的時候,我應該怎麽稱呼他。
我從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就算死了壹次又壹次,我還是那個智商情商都不夠用的褚冥漾,我永遠改不掉我莫名其妙的天真和總是懷抱的僥幸——就像我以為我再次走回人世,也不會再壹次跟過去的故人有交集壹樣。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看到了他面無表情的臉,也看到了他眼睛裏倒映出來的,我面無表情的模樣。
“——我想妳會想見她。”
最後,打破了尷尬的氣氛的反而是他。混血精靈沒有挪開視線,出口的話卻是我從來沒有幻想過能再壹次聽到的,堪稱溫柔的語氣。
“什麽···”
我話還沒說完,就沒辦法說下去了。他的手掌在我面前攤開,大豆壹樣的藍色寶石珠子出現在我眼前,只是壹眼,不,甚至都不需要壹眼,哪怕失去視覺,哪怕連力量都被消耗殆盡,我也能感覺到這是什麽。
米納斯妲利亞,我的幻武,我的夥伴,我的摯友,我的兵刃,把我推回光的那邊,自己帶著扭曲的毒素死去的米納斯。
我伸出手,我想去抓她,卻怕汙染她。我還記得她最後的樣子,鱗片變得灰暗,身後突出骨刺,眼瞳轉為渾濁。她抱著我,把我扶起來,讓我站起來,用扭曲之後變得很醜很猙獰的臉對我笑,把我溫柔的推回光裏去。我感覺到我臉上的涼意蔓延開,也看得到被淚水模糊視線裏依然明顯的,顫抖著的我的手。
我不敢碰她。
如果命運註定再壹次走上重復的道路,我至少可以選擇不讓她再壹次死在我面前。
我不想再拖累她。
而後,我聽到了學長的聲音。
“褚。”他說道:“拿起她。”
“——”我搖頭,伸出去手還在抖,我以為我能把它收回來,我可以砍掉這只手,這樣就沒辦法再伸出去抓住她,可是就算我用了全力,它還是像脫離了我的身體壹樣僵硬的伸出去,掌心向下手指前伸,定格在壹個抓握的動作。
我很想她,我曾經想過是不是我太差勁了,才讓她在走之後甚至沒用原來的樣子回來看我壹次,我曾經想過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才讓她在死之後也沒能得到安穩,還要留下最後的力量包裹我的靈魂。
“拿起妳的武器。”
學長重復了壹次,我拼命的搖頭,我往後縮,恨不得用脊背在墻上打出壹個洞——然後,我聽到了嘆息聲。
不知道是誰的嘆息聲,熟悉的力量蔓延開來,有人抓住了我僵硬的手,蓋在了另外壹只手上。
掌心下是堅硬而溫潤的石頭。
下壹刻,力量的聯系構建起來,水汽浸潤過我的手指,模糊的視野裏搖曳開藍色的光澤,混血精靈往後退開到門邊,漂亮的水晶壹樣的蛇尾毫不客氣的占據了房間的大半空間,盤旋起來的蛇尾把我連同床壹起包裹在最中心,處於休眠狀態的幻武兵器寶石展開,具象化成美麗的形態。
“我的主人。”
她溫柔的擁抱著我,註視著我,用手托起我的臉,讓我不得不擡起頭看著她。她對著我輕輕吹了壹口氣,模糊視線的眼淚和壹臉的狼狽就全都化作水霧升騰起來。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
“我是在這裏的。”她輕柔的說道:“我能感覺到您的悲傷,也能看到您記憶的片段,但是,我是在這裏的。”
“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麽,雖然滿臉的眼淚都被她清掉了,但是卻還是在打著哭嗝,整個人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只有不過腦子的字眼往外蹦:“不要死——”
“我無法對您承諾。”
她說道,沒有虛假的安慰和哄騙,我家超難伺候的幻武兵器認真的,對我說道。
“守護您,這是我的誓言。我把名字交給妳,只有妳有資格呼喚我的名字,我是妳的兵器,也是妳的盾牌。”(1)
“我不需要妳做我的盾牌!”我吼了出來:“我不需要盾牌、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妳了,我只是想說,別再丟下我壹個人了。
米納斯只是嘆息,她嘆氣的時候也是那麽優雅好看,就像她曾經對我介紹自己時候所敘說的壹樣,她是水中貴族的龍神精靈。她理應壹直這麽好看,壹直這麽高貴。
——可她最後卻因為我,醜陋的死去了,徹底的死去了,被扭曲的靈魂連安息之地都無法到達,最後壹點兒力量也壓榨出來纏繞在我身上。
“那麽,就請妳守護好自己吧。”
湛藍的眼睛直視著我。她溫柔的把自己的額頭貼上我的,柔和的涼意在顱腦內蔓延開,就像是高燒時貼在頭上的冰貼,不冰冷,不刺痛,溫和又友善,讓我整個腦子清醒過來。
“我會陪著妳,我會在這裏,我許諾過的,我是妳的兵器,妳是我的主人,我們的命運聯系在壹起。”
說道這裏,她停頓了壹下。
“從不讓我擔心做起,可以嗎?”
遲疑了片刻,但是更快的,我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承諾妳,以妖···”
“停止。”她伸出手指,在我嘴上比了壹個‘噓’的手勢。我不得不把剩下半截話連同妖師的力量壹起收回去。她優雅的直起了身子,然後回過頭往後看。
“非常感謝您的協助,冰與炎的殿下。”她對著混血精靈點了點頭:“我的主人就拜托給您了。”
“我承諾妳。”
在我意料之外的,在我的註視下,混血精靈點了點頭。他反而問米納斯。
“需要我立誓嗎?”
“不,不需要。”米納斯說道:“旁觀者總是看的更清楚壹些,希望您也能看清妳的感情,不要同我家笨蛋主人壹樣——”
“我知道。”學長打斷了她的話。
“那我就放心了。”
米納斯沒有堅持說完,她把我塞回了被子裏,長長的蛇尾卷起,湛藍的水光再次凝聚,她再次變回了湛藍的兵器寶石,落在我懷裏。
房間裏又留下了我們兩個人。我猶豫了壹下,省略掉無法決定的稱呼,直接問道。
“能麻煩幫我解開這個嗎?”
不知道是吃錯藥還是腦抽了的混血精靈很好說話的走了回來,他走到我臉旁邊,壹只手抓起了我不得不保持著擡起的姿勢的手肘,卻並沒有第壹時間幫我解開被鎖在床柱上的手,反倒是吐出了另外壹個簡短的詞句。
“第三次。”
他說道。修剪圓潤的指甲刮過繃帶粗糙的表面,用力輕到像是撫摸壹樣。
“我可以解開,但是我希望不會有第四次了。”
猩紅的眼睛和黑色的眼睛對視,我點了點頭。
“很抱歉給妳們添麻煩了,不會再有下壹次了。”
他的手指壹下子加重了力道,卡在我的手腕上,就在我思考這句話到底哪裏說的不和火星殺人兔的意了的時候,他吟唱出壹段簡短的咒文,隨著哢的壹聲輕響,整個手銬都消失了。
我第壹時間把米納斯的幻武大豆握在手心裏,跟著從床上爬起來,等到鞋子都穿好了,才想起來了壹個更重要的問題。
我不知道去哪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這個時刻,我還是住在黑館裏的壹個普通學生,家裏——然和老姐——什麽都沒告訴我,我也什麽都不應該知道。而只要說出來自未來的真相就能解決的,其實也絕對不是說出來就能解決的這麽簡單。
比起我不知道去哪裏,更現實的是,我無處可去。
就在我站在病房門口不知所措的時候,走在我前面的人回過頭。
“跟我走。”他說。“我們去無殿。”
於是,我什麽都沒有問的跟了上去。


時間推回到兩小時之前。
混血精靈站在病房外面,單向透明的墻壁被法陣反轉,他從外面看著壹道墻之隔的病房裏的兵荒馬亂。
第三次。
“第三次了。”
有人替他說出了他心裏想的話,披著藍白色和服的女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邊。她用折扇敲了敲掌心,感嘆了壹句。
“妳都造了些什麽孽啊,臭小子。”
“···”
他沒有回話,只是看著病房裏面的壹切。女人也不期待他的回復,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已經是第三次自殘了——以這種程度來說的話,叫自殺也完全沒問題。小朋友看起來真的很想死呢。”
“···”
他看著病床上躺著的人,鳳凰族的幾位藍袍聯手進行儀式,足足半刻鐘,失去了支撐和燃料的業火才和那柄言靈之力召喚來的短劍壹起消散,他從不知道褚還懂得驅使業火,不過就算他在再次醒來之後用業火直接把自己點成壹個火把,沒有罪業可以清算的人也絕對不會得到審判。
如果只是重度燒傷的話,去掉業火之後,對醫療班來說倒不是什麽大事兒。
但是真正嚴重的,並不是這些可以治療的傷勢,而是躺在床上的人每次清醒——或者說不太清醒的時候想先自殘壹下這件事。
“上壹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傻乎乎壹驚壹乍,但是很有活力的樣子。”扇嘆了口氣:“現在就這麽半死不活了,還真的是世事無常啊,”
“···”
眼前仿佛還殘留著黑紅色,和那個人最後的笑容。他看著他,黑色的眼睛裏仿佛有壹個灰敗死去的世界,卻也好像什麽都沒有。下壹秒,滾燙的紅色崩裂開來,灼傷他的靈魂壹樣的噴灑出來。
——但他還是笑著的。
“如果真的死了,對妖師那邊解釋起來會很麻煩的。”說道這裏,扇歪過頭看著他:“妳說我把妳綁了送過去當罪魁禍首給妖師們消氣怎麽樣?”
——如果真的補解釋道歉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那麽壹起死去也就能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好。”他突然說道。
“我還以為妳已經不會說話了呢。”
並不為得到肯定的答案而高興,無殿的三主之壹瞇起眼睛,只有被她註視的冰炎才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壹瞬間壓在身上的,仿佛深海倒懸壹樣的力量,她輕柔的說道:
“我很不喜歡妳現在的樣子,不知道怎麽回事從未來滾回來的、臭小子。”
“如您所見。”
短暫的沈默之後,冰炎轉過身,他低下頭,彎下腰,對著這位長輩鞠躬。
“我想拜托您壹件事。”
扇看著他,混血精靈能感覺到身上越來越沈重的壓力,但是他沒有動,他只是維持著鞠躬的姿勢,等待壹個答復。
終於,女人輕輕合攏折扇,啪的壹聲敲在了他頭上。
“小孩子哪兒那麽多廢話。”
她憤憤的又敲了壹下。
“有事情早點兒找家長呀!”


註釋:(1)改寫自原著漾漾和米納斯簽訂契約時候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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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5-30 18:2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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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應該說初次見面,還是很久不見呢?”
穿著藍白的繁復和服,藍發的無殿之主坐在完全就是西方那種感覺的、雖然我分不出來到底是巴洛克還是洛可可風格,但是卻能看出來其中保留的歷史痕跡和擺設的珍貴程度的房間盡頭對我笑了笑。
“世末的黑王。”
她用了壹個非常奇怪也念起來就覺得很厲害的稱呼。我楞了壹下,然後才因為她的目光壹直停留在我身上而明白她是在叫我。而正是因為明白了她是在叫我,我也馬上懂得了她為什麽要這麽稱呼我。
“您能看到未來的事情?”
雖然對我來說的確是好久不見了沒錯,但是對她來說不是這樣的吧。我記得在那次祭典之前我完全沒有見過她···雖然她見沒見過我就不知道了。我問道。她伸出手招呼我們在那張看起來非常精巧的圓桌旁邊坐下,壹整個就是要開下午茶會的樣子。
“看不到哦。”我坐下之後那個人也在我身邊坐下。要是用來喝下午茶會有點兒過大的桌子旁邊還立著兩把空椅子,在我想要不要往旁邊挪壹個的時候,扇董事帶著越發擴大的笑容盯著我說道:“我是無殿的主人,不是時間交際之處的主人,雖然這麽說很墮自己名聲的樣子,但是我沒有透視未來的能力。”
“那您是怎麽···”
我頓了壹下想用上比較合適的措辭,結果她已經很開心的自己腦補完了問題開始回答:
“因為力量。”
“啪。”
右手邊的人壹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整個人——或者說混血精靈——看起來就是很不高興的樣子,嘴唇抿的很緊眉頭也皺起來。我下意識的感覺到他不喜歡這個問題···為什麽會不喜歡這個問題?因為我知道了真相之後還是會危害這個世界嗎?
扇董事卻恍若未聞壹樣笑瞇瞇的跟著伸出壹根手指敲了敲桌子,冒著熱氣的茶壺和茶具頓時擺在了桌子上,最中心還有三個從九層到三層不等的點心塔,成螺旋形簇擁在壹起,點心的甜香頓時蔓延在整個屋子裏。這下子就真的變成喝下午茶了!專門把我壓過來參加茶會是種什麽樣子的執念啊!難道就不能好好邀請嗎?
“喝茶哦。”扇董事很有主人樣子的招待道:“點心請隨意取用吧,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是蠻有信心的。”
“啊,謝謝。”我接過自動飄起來的茶壺倒出來,然後也自動飄到我手裏的茶杯,道完謝之後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了什麽:“這些點心是您做的?”
“對啊對啊,老不死的總要有點兒愛好對吧。”扇董事自己已經開始啃起小甜餅。
“可惜無論是我家那口子還是這個小家夥——”她把哀怨的目光投向學長:“都很不給面子的不喜歡甜食,妳要是喜歡的話打包帶走也沒問題哦。”
她家那口子顯然說的就是無殿的另外壹位董事了,學長的師父,手持傘的無殿三主之壹。我對那位還是有點兒印象的,從盒子外面的神那裏回來之後我應神的要求先走了壹趟無殿。按照那位的說法是必須要先跟盒子裏的BOSS們打個招呼以免被當成外面跑過來的害蟲捏死了。
那次的會面整個就很僵硬,三位董事倒是沒有怎麽為難我,問了幾個問題之後就放我走了,但是那位傘董事壹整個就是很不高興的樣子。由此可見那位多半是對我沒什麽好印象。
“嘖。”那個人發出了壹個通常代表不爽的語氣詞。
我趕忙把話題拉回來、雖然其實扇董事說了因為力量之後我已經明白了她是為什麽這麽稱呼我。不過還是有別的的疑問。
“我身上,還有陰影的力量嗎?”
“沒有哦。”她搖了搖頭:“如果有的話,妳大概在醫療班的時候就被關起來了。順便壹提,保釋的手續很麻煩,如果妳決定要做什麽的話最好提前準備好對應的代價交到五無殿這邊來。”
“請您放心,我並不想做什麽。”
“誒?——”她拉長了尾音:“居然什麽都不想做嗎?壹點兒也不想?雖然不知道未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總之不會是什麽好事情吧?走到這壹步,妳也沒有怨恨嗎?”
“···有是有的吧?”我想了想,很誠懇的說道:“我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要說恨肯定還是恨的,但是我不會對‘現在這個世界’做什麽。”
“理由呢?”她壹下子就不笑了,無殿的主人看著我,藍色的眼眸凝視著我。她不笑的時候五官的銳利感壹瞬間就加重了,整個人帶著讓人無法直視的威嚴:“世末的黑王,最後的永夜,我要怎麽相信妳不會報復呢?”
脊背僵直,我努力擡起頭看著她的眼睛,重壓下我甚至有種能聽到身上骨頭在哢哢作響的錯覺。
“【如果我會危害到這個世界的話。】”
我說道,言靈的力量附著在我所說出的每壹個字上面,說道懲罰的時候我頓住了。我想不出什麽有力的詛咒。
“褚!”
我已經失去過壹切壹次了,我已經變成連鬼族都算不上的殘渣壹次了,我已經足足死了兩次了。在這樣的前提下,我發什麽誓言都不會有人相信的吧。
“閉嘴!”他說道。
肩膀被握住,我不得不轉而看著他,混血精靈面孔融合了獸王族火焰壹樣跳動的美,也存留著冰牙精靈如冰如刀壹樣的輪廓和五官。他瞪著我的紅眼睛裏亮的像有壹個世界的火在撞擊著岌岌可危的囚籠,馬上就要破壁而出焚燒世界。
啊,我想到了。
在他武力讓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之前,我扭頭看向扇董事,對她笑了起來。
“【就讓我再壹次被他殺死好了。】”
下壹秒,桌子被掀掉了。
“啪。”
扇董事打了個響指,不知道什麽時候兩個火星人都站了起來,學長的槍架在她的扇骨上,扇董事又恢復了壹副笑瞇瞇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變得更開心了,笑的像是壹只盯著自己偷到手馬上就要做好的雞的狐貍。
“別激動哦,臭小子。”她笑著揮動扇子,學長壹下子被她打了出去——然後我才想起來扇董事壹直有著難以理解的巨力屬性,雖然整個人看起來柔柔軟軟文文雅雅完全看不出來的樣子,她再打了個響指,之前被掀掉的桌子連帶上面的壹切都回復了原樣,她走過去把學長從墻角抓起來:“反應這麽大,當心嚇到小朋友哦。”
“唉。”我很想說妳們師門自己的事情不要把我扯進去···話說回來學長到底為什麽反應這麽大啊。我又沒有要毀滅世界,如果非要改變我們所經歷的那個結局的話,比起毀滅世界我更應該先做掉自己吧?明顯是做掉自己比較簡單吧?
結果完全搞不懂的,學長居然也就這麽順著她走回來坐下了,還被強塞了壹杯熱氣騰騰的紅茶。
重新做好的扇清了清嗓子,她嘩啦壹聲甩開扇子搖了搖,然後遮住半張臉很淑女的樣子。但我知道她臉上壹定是和之前沒差的黃鼠狼壹樣的壞笑。
“回歸正題好了。”她說道。
等等,我之前言靈的誓言都發了,難道聊的不是正題嗎!世界會不會被毀滅原來在妳們這群火星人眼裏不是整題嗎難道?
似乎是我的表情又太好懂了,扇董事擺了擺手:“不是這個意思,剛剛是以無殿董事身份發起的詢問,現在不壹樣哦,給外人看的工作做完了就可以回到家人談話的場合了呢。”
“那我是不是應該回避壹下?”我舉手。
“等等。”扇壹整個就是嚇了壹大跳的樣子:“妳回避什麽···不對。”
她轉而看向捏著茶杯爆發過後壹言不發的學長,質問壹樣的用扇子指著他。
“妳們難道還沒結婚嗎?!”
···啥?
“沒有。”混血精靈回答道。
“嘖,真是沒用。”扇董事嗤之以鼻,跟著她轉向我,又是壹副笑瞇瞇的···我悲身上的雞皮疙瘩已經要掉下來了!“小朋友,要不要現在考慮壹下結個婚啊?”
“我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吧?”我下意識的回道。
“守世界沒有這個問題,心智的成熟甚於身體的年齡,妳們倆的靈魂早就超齡很久了吧。”扇董事豪邁的揮手:“如果非要有手續的話,我們無殿可以幫妳們搞定,不收任何代價哦這次。”
不,我想妳們無殿的作用不是婚介所。扇董事妳這樣另外兩個董事會哭的。
“——絕對不會,我家那口子會很高興的,我相信鏡也是。”
我就這麽好懂麽,我沈默了壹秒,然後找到了新的問題。“結婚的前提是,需要有兩情相悅的對象吧?”
我是沒有啦,這樣要抓人結婚玩的話扇董事請妳抓我旁邊那個人就好。
“兩情怎麽可能不相悅,”扇董事壹秒盯上學長:“還是說臭小子妳想做人渣嗎?婚前X行為有過嗎?”
“還沒有。”面對恥到爆的問題,同為火星人的混血精靈壹秒即答。
···等等。我應該驚訝壹下學長居然是處男還是應該說學長果然是處男?他整個人就壹副和X行為無緣的樣子,比起找個人做大人的事情我覺得他應該更喜歡找個人打架——為啥我說著說著就感覺像是在說西瑞了。
學長和西瑞的差距還是蠻大的,不過總之大意是這樣沒錯的吧?
“原來是守舊派的嗎?”扇董事若有所思的把目光在我們倆之間來回飄來飄去:“果然是精靈血統的問題,不過也可能是師門傳統,我家那口子當時也···”
快夠了我不是很想聽無殿三主的這種私密信息啊!等等真的不會被滅口嗎?!
“——總而言之。”
再次清了清嗓子,擺出壹副談正事樣子的扇對著我問道。
“漾漾,要不要考慮和我家這個臭小子先結個婚呢?”
“···啥?!”
“為什麽壹副見了鬼的樣子啊。”扇很不滿意的樣子:“餵難道現在的小孩子都喜歡不婚嗎?相愛的話結婚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等等,相愛?我和學長?”我只覺得自己腦子已經炸掉了,什麽都想不了,只能從她的話裏刨出來幾個關鍵詞重復壹遍。
“對啊。”
扇說道,她看著我,手指向學長。
“最基本的眼力我還是很好的,我家小家夥當年被托管給我們的時候我也沒少幫忙——他身上的那個祝福,是妳的成品沒錯吧?”
“雖然是這樣···”——但是這跟我和學,這跟相愛到底有什麽鬼關系啊?!
“這樣的祝福,強大到可以追著被逆轉的世界回到原點,執著到能把這個時間點的,應該附著在我家孩子靈魂上的來自妳祖輩的詛咒瞬間驅散,比千年前的妖師小鬼抱有的仇恨還要濃烈,比生與死,黑與白之間的痛苦更加長久,如果說世界上有奇跡的話,祝福許下的就是將奇跡化作日常,固定在壹個人身上的願望。”
她說了壹長串話,語氣裏帶著贊嘆也帶著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在吟唱壹首詩歌壹樣。
“妳現在是要告訴我,許下這樣祝福、甚至把自己的死亡作為平衡言靈代價的壹部分交托出去的妳,卻不想跟他在壹起嗎?”


風鴉有話說:扇董事什麽都懂,嗯,真不愧是董事呢。
            兩個人的關系裏,漾漾屬於感情覺悟都到了,就是沒往愛情那邊想的瓜娃子。冰炎屬於其實懂了但是自己沒想懂,直到人都死了自己都崩潰了之後的某天才明白這就是愛情。
            所以說,初戀果然都是困苦的啊(點頭(不並不是這樣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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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6-2 19:3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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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現在是要告訴我,許下這樣祝福、甚至把自己的死亡作為平衡言靈代價的一部分交托出去的你,卻不想跟他在一起嗎?”
扇董事把疑問句說的好像是肯定句,她當然能以篤定的口氣這麽問我,無殿三主之一的眼力一如既往的好,她也的的確確說的都是真相——無論是學長身上的那個祝福,還是那個祝福所代表的東西。
如果這是一道數學題的話,在‘因’註定的情況下,就一定能確定唯一的‘果’了。但是這並不是一道題,所以就算確定了這樣的‘因’,對我來說卻從不代表著命中註定又獨一無二的‘果’。命運不是題目,人心也不是。就好像有人湊齊了通往Happyending的一切條件也一並生活在童話故事一樣的世界裏,心懷著就這樣過下去就好的夢想,卻依然能開出悲命和死亡的BE結局。
想到這裏,我笑了起來。
“抱歉,我從沒想過。”
“哈?”扇董事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裂開了:“到底是沒想過,還是不去想?”
“有差別嗎?”我反問道:“世界上有無數種感情能被歸結為愛,戀人之間的愛慕,友人之間的珍愛,母子之間的關愛,摯友之間的——對您來說,愛是什麽呢?”
“這要看你說的是哪種愛。”扇董事說道,她刷拉一下甩開扇子。舉起遮住半張臉,扇尖以上劉海往下是美麗到鋒利的眉眼。她凝視我的眼神也的確鋒利如刀割:“不同的愛,就要用全然不同的方式來愛。你是明白的吧?”
“我明白。”我點了點頭:“您覺得我說的是哪種愛呢?”
她看著我,陷入沈默,半響,突然笑了起來。
“小朋友你變得一點兒都不好玩了啊。”她笑著嘆息道,嘆息著搖頭:“真是想不到,你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非常對不起,我最後變成這個樣子。”我說道。
“好啦好啦,談話就到這裏吧。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扇董事擺弄了兩下扇子,最後乏味的把華美的折扇收攏,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一整個就是精靈風格的黑色晶石項鏈丟給我。白色的金屬掛鏈配上純黑的說不清是黑曜石還是墨玉的晶體墜子,給我一種非常強烈的既視感:“這是我的摯友留下的東西,也是妖師的物品,既然小朋友你已經是‘妖師’了,那麽它就歸你了。”
我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或者哪段傳承裏見過這個東西,但是不妨礙我收下這條項鏈——接觸的一瞬間,我就察覺到了其中屬於妖師的力量:“謝謝。”
“不用謝。”扇董事擺擺手:“我只是遵守了我的誓言罷了——如果真的要支付代價的話,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需要我保證我一定說的是真話嗎?”
“小朋友要對長輩多點兒信任啊。”扇董事露出一個很委屈的表情:“咱還覺得咱一直是很和藹可親的長輩來著呢——”
“對不起。”
“這種事就不用道歉啦。”扇董事頓了一下,還是堅持問道:“最後一個問題,小朋友,對你來說‘愛’是什麽呢?”
她特地的突出了那個字眼,也不用更多說的,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指的是那種特殊的,唯一的,世界上最難解也最復雜,最突然也最漫長的愛。
其實我有點兒想請她換個題目,這個題目對於我這種死了兩次現在活第三次都還是個可悲的單身狗的人來說一點兒都不友好——我都沒談過戀愛,怎麽知道戀人的愛慕到底是個什麽鬼東西?這種事不是應該找個情感大師或者百年好合的人生贏家來回答嗎?
但是說好了,我就必須得回答這個問題,我再次擡起頭才發現兩雙眼睛都看著我,無論是混血精靈還是無殿董事都安靜的等待著我的答案。
“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think love is sex、and marriage, and six o’clock-kisses and children, and perhaps it is.(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起生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
我輕聲說道。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塞林格 《破碎故事之心》。”扇董事低聲說道。
“塞林格 《破碎故事之心》。”我重復了一遍:“這就是我的答案。”
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我覺得愛是童話也是噩夢,我覺得愛是求生的欲望也是赴死的覺悟,我覺得愛是世界上最難的題目也是夢想裏最神聖的東西。
我覺得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有比追求自我的愛情與滿足更重要的事情。
“這是賈斯汀·霍根施拉格的愛。”扇董事說:“小朋友,我問的是你的愛。”
“您為什麽一定想知道這個問題呢?”我有點兒困惑。
扇董事輕輕把扇子合攏在手心裏,發出一點兒都不輕的‘哢’的一聲脆響:“你為什麽一定要逃避這個問題呢?”
沈默蔓延開,我垂下頭看著杯子裏的紅茶,加了奶和糖的紅茶看起來就不是那種寶石一樣的紅色了···就算是再怎麽處理,也再也回不到純粹的樣子了。
愛是什麽?
放在最早的原來,我可能會反問為啥要問這麽矯情的話題,再往後,我可能會說我又不是哲學家,後來的我大概會說我又沒談過戀愛你應該問有經驗的人···等到從地獄裏爬回來做了寫手,我寫了很多愛情,卻總是寫不好愛情。華麗的語句有很多,描寫的話語有很多,卻總是不會讓心都軟下來。
對這樣的我來說,對死去的人來說,對從地獄盡頭爬回來的惡鬼來說,還有什麽必要提起‘愛’這個過於神聖的字眼呢?
“扇董事,你喜歡花嗎?”
過了很久,我才張開口,真的等到了要說的那一刻,我卻覺得沒有那麽難。
“我覺得愛就像是山桃花等春風,等一個逢面,到最後一次相見,如此一季,叫做一生。我覺得愛就像是向日葵望太陽,望一眼日出,仰頭到黃昏日落,若無落幕,我不低頭。”
花的喜歡,不是為了在一起的。春風吹開滿山桃花,向日葵海凝望太陽,我知道我的一生對他來說恍若一瞬,就不會去渴求他的一生。
“我喜歡花。”扇董事回答:“但你不是花。”
“有什麽區別呢?”我吐出一口氣,聳了聳肩膀:“我更喜歡他春風年年歸來,可有桃花相待,我更喜歡他太陽月升日落,還有原野凝望。我喜歡他事事順遂,一路往前,我喜歡他不老不衰,無懼無怖,我喜歡他榮耀加身,戰無不勝——”
“叮咣——”
有人在我旁邊打翻了杯子,我沒有回頭,我直視著扇董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笑著說道。
“不是每一個感情和付出,都是為了得到相應的回報。”


踏出應該存在於花園盡頭、也的確存在於這片花園一樣的區域的白石的大門,明顯可以感覺到的空間變化帶來的眩暈和頭昏腦漲之後,我的雙腳又落在了正常的大地上。
不,應該說這樣火星人的地盤,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正常的大地吧?
我仰起頭,面前是一大群方塊形狀的水泥塊在巨大的場地上狂奔,奔著奔著還蹦蹦跳跳起來···個鬼啦!方塊要想跑起來不能蹦蹦跳跳就只能滾了不是嗎!
扇董事設置的門居然直接把我們傳送回學院裏而不是什麽奇奇怪怪的地方,我在心裏感謝了一遍扇董事難得的好心。跟著就感覺到背後門裏逐漸靠近的氣息,下意識的,我往前讓了兩步——
——然後理所當然的,一腳踩進教室蹦迪場地的我踩了一腳空。
緊跟著我才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以前到上輩子的時候,學長對我介紹學院時候說過的話。
哦,這下面是彼岸水來著。
幾乎是我踩下去的一瞬間,看起來和正常水泥地面沒啥差別的水面上陡然探出了無數怪物影子一樣的東西,有細細長長的黑色鬼手,有漂浮不定的暗色絲線,更多的是鯊魚張開露出一口好牙的嘴和更多奇奇怪怪的嘴。
這麽熱情的歡迎,難道我看起來很好吃嗎?!
等等,如果說底下是彼岸水的話,對於水裏的那些地獄居民來說,我的確是很好吃沒錯誒。
但,話雖這麽說,同為從地獄爬出來的鬼,我爬的可比他們遠多了也成功多了。雖然一朝回到解放前,無論是力量還是身體全都回歸了‘人’的正常水準。但靈魂畢竟還是擺在那裏的。
如果最後的妖師真的有那麽好吃掉,我就白瞎了那個聽起來很厲害實際上也的確很威風的‘世末的黑王’的稱呼了。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的彎曲手指,黑色的刀和槍都沒有出現在我手上。才想起來我現在用那些東西似乎會讓自己死的更快一點兒的我半個腳已經徹底沒入了彼岸水裏。就在我打算召喚米納斯的時候,我看見了光。
——那是火的光。
只是一瞬間,暴走的火焰吞噬了一切影子怪物。下一秒,在我整個腳徹底踩進彼岸水裏之前。有一只手臂攬住了我的腰。
並不是微涼,而是滾燙的體溫。
應該只是剛剛從門裏走出來的半精靈一只手壓住我的腰,讓我整個人不得不緊緊地貼在他身上,另一只手維持著一個揮出的動作。從他掌心指尖湧出的火焰燒卻所有環繞在四周,等著吃大餐的怪物。慘遭打回地獄的怪物們發出慘叫,在火焰下他們甚至留不下一點兒灰塵。
我很想擡起手捂住耳朵,那種刺耳的尖叫聲正常人是聽不見的,但是對於我這種轉化到了一半,某種意義上是他們同類的靈魂來說卻再清楚不過了。慘叫聲讓我整個頭都有點兒疼。
更讓人頭痛、不,應該說讓鬼頭痛的是,這個沖出來的家夥。
我保持著那個跌倒的動作,保持著被死死壓在他懷裏的樣子。這個動作親密的有點兒過頭了,我甚至能通過緊貼著的胸膛感受到他的溫度和心跳。滾燙的溫度,急促的心跳,我忍不住微微擡起頭,刺耳的噪音還在耳邊喋喋不休,但是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先於捂住耳朵的,擡起頭看著他。
年少的學長還是那個樣子,還是那個曾被我害死過一次的樣子。沒有未來繼承真王之位時已經從‘青年’變作‘男人’的威風凜凜,也沒有未來的那麽冷冰冰。只有那雙比起紅寶石更像是血滴的紅眼,能告訴我他不是我記憶裏的學長,而是我認識的那位冰牙的真王。
他皺著眉,我看到他嘴唇開合,像是說了什麽。唇語本來對我來說很好讀懂,但是我的視線全是模糊的。我根本看不清他在說什麽,夕陽的光從他身後打下來,給他的輪廓畫上美麗的光暈,銀中帶著紅的長發在氣流裏狂舞。我想告訴他麻煩你了謝謝,張開嘴時吐出的卻是另外一句話。
一句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說出來的話。
因為我曾經承諾的祝福,因為我曾經說過的誓言,因為我用我的生命做賭註,世界承諾給妖師的言靈之力賭他不會輸。
我以為他戰無不勝,就再也不會死了。我認為他永不低頭,就再也不會輸了。
“學長——你是活著的啊。”
那是非常輕的聲音,模糊在尖叫裏我自己都聽不清,要不是說話時的舌頭並著口腔的動作騙不了人,我可能都覺得自己只是說了抱歉然後再道謝。
尖叫聲一點兒一點兒熄滅下去,他沒有放手,反而幹脆多了一只手把我整個人都抱起來,然後手指在我的膝蓋上輕輕劃了幾下。我判斷的出來那是喚風的陣法,跟著就有無形的手幫我扯掉了鞋襪。我下意識的動了動,然後被他更緊的按住了身體。
“我說——”
“別動。”半精靈打斷了我的話,他就用這種對男性來說很羞恥的動作公主抱著我往前走:“沾了彼岸水,你不想整個腿都爛掉吧?”
“只是彼岸水的話,我是可以自己解決的。”我說道:“某種意義上我和剛才你燒掉的那些東西沒差。”
學長頓了頓,他整個人僵住。我猛地想起來這只有點兒沈默親切的過頭的家夥還是那只火星殺人兔···在我本能的抱住頭喊對不起之前,他繼續往前邁開了腳步。
“你和他們不一樣。”
“什麽?”
我沒聽清楚他的低語,這個時候就顯示出活人身體的不便利了,半鬼族化之後我從環境裏采集信息的渠道都不一樣了。別說低語,連萊恩我都能給抓出來。
“我說,你該不會想光著腳回去吧?”
“風符懸浮身體——”
“你有符紙嗎?”他沒好氣的問道。
對不起,被安地爾捆了一次,連米納斯都是學長給我撿回來的。跟著在醫療班又被捆了一次,除了病號服和手銬啥都沒給我留下。接下來就被拖到無殿去見董事了,我身上還真的半片符紙都沒有。
至於言靈之力,那種禁咒不是隨便用的,不想把自己再玩死一次成為‘上一代妖師’的話,短期之內我還是不要動用言靈之力的好。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的把視線移向手腕,下一秒,米納斯的聲音在我腦中響了起來。
“幻武兵器不是當腳墊用的。”她優雅又殘忍的說道:“請您乖一點。”
“哇——”
你說的倒是輕巧,考慮過我淒慘的現況了沒有!
被火星兔抱著,我怕是在明天被學長後援會滅掉之前先被學長種回黑館了好嗎!
“請不要胡思亂想不可能的事情。”
米納斯說道,然後果斷終止了對話。我蹬著手腕上的黑色手環,老公頭在我的瞪視下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浮現出漂亮的花紋···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緊跟著,有冷冰冰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褚,閉腦。”
在回答之前,我先熟練的放空了思緒。跟著我才發現,經過了尖叫灌耳的折磨之後,現在的世界有多安靜。
風吹過樹葉的嘩啦聲,腳步踩過鵝卵石地面的噠噠聲,空氣裏精靈們的笑聲,遙遠的方向傳來的琴聲——
——還有緊貼著我身體的胸腔傳遞來的,有力的心跳聲。
“我是活著的。”
有人說道。
“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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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6-9 16: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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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咣當!”
黑館的大門被一腳踹開,我發誓我聽到了門上人臉的慘叫。然而還沒等我同情的目光落到鬼臉身上,學長已經一眼掃了過去,於是鬼臉馬上扭曲的閉上了嘴。更大的敞開了大門。
其實我覺得就算是我橫過來也沒有這麽寬來著。
聽不到我腦內劇場的學長自然不會說什麽,他踢開大門之後收回腳,邁進空無一人的大廳。然後順理成章的直接走向樓梯。
“那個。”整個黑館的畫像都把眼睛死死的釘在我、我們兩個身上,我頓時覺得滿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現在我可以自己走了。”
“——”
學長沒有說話,就像是沒聽見我的發言一樣。說實在的這一刻我很覺得自己大概命不久矣,就要被拖去種掉了。但是學長只是加快了腳步,然後再一腳···這一次沒等他踹上去,我房間的大門就自己打開了。我發誓我看到門口有不明生物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你們這麽狗腿的嗎!我的人權何在啊!
學長沖他點了點頭,不明條形生物鞠了個躬,然後在我憤憤的註視下消失在墻壁裏。跟著視線移動,我被學長放到了沙發上。
沒錯,是‘放到’而不是‘種到’或者‘丟到’。相比起過往真的是讓人能感激的痛哭淋涕的溫柔行為,而現在卻讓我覺得不光是雞皮疙瘩起來,雞皮疙瘩都要從皮膚上跳下來了。
雖然這個形容有點兒惡心,但是是這個意思沒錯。
我下意識的調整起姿勢,想要從躺在沙發上變成端坐的姿勢。結果卻被學長一只手按住了。
“別亂動。”他淡淡道,視線停留在我身上:“你的情況還不穩定。”
“那你應該把我丟去醫療班的。”
“——我叫了米可雅。”
學長說道,我看到他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拿著手機。擺弄的動作有點兒生硬。他看也不看手機屏幕,眼睛就像是被釘在我身上一樣。但是又和尋常人的關註不同,他的視線從沒有停留在我臉上,也沒有直視我的眼睛。反而是漫無目的一樣的隨著動作變化停留在我衣角或手腕上。
“你想去我現在可以帶你去。”
“喵——”我下意識的喊出了那個昵稱,說出來才覺得不合適,但不合適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於是只能幹脆漏掉了稱呼問題繼續往後說:“她來就好。”
比起被交到某個白色種族手上,我更願意把身體托付給故友。就算結局一樣是活剮,好歹知道下手的人是她,疼痛也能覺得溫柔多了。
不,說完的下一秒我才想起現在的喵喵不是醫療班女王指定的繼承人,她還是個跟我一樣的一年級新生,一個普通的藍袍。
“交給她沒問題嗎?”
我不覺得能讓學長把我塞回醫療班的事情是小問題,那麽就實際來講大問題估計喵喵也解決不了。雖然我無所謂大小問題,我死掉當然是造福世界的大好事。就算真的因為某些原因暫時不能死,想要不死或者死後留存的渠道我現在還是知道不少的。
當然,沒必要給這個時間點的喵喵造成什麽心理陰影就是了。
雖然未來的新任女王也很帥,成熟的喵喵漂亮的真的像鳳凰一樣——這個形容貌似不太準確,喵喵本身就是鳳凰族來著——但如果能天真到底,又有什麽必要在苦痛中成長?
“你跟安地爾學了那麽久,你覺得有問題嗎?”學長只是反問我。
一秒即答:“我覺得沒問題。”
沒錯,按照安地爾給我指定的標準,其實對那時候的我來說絕大部分的治療都是在做無用功。包紮昂貴的咒術繃帶最大的作用是防止黑血滴落造成不可挽回的汙染,所使用的那些昂貴的療傷藥物多是針對白色種族的,與其說能治療我的傷口不如說是在刑訊拷問。但是疼痛的確能促進我力量的增長和回復來著。
想到這裏還是覺得現在人類的身體很麻煩。但是,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也不壞。
能夠好好活下去的話,誰又願意去死呢?我又不是傻瓜。
我屈起手指,握住了老公頭和米納斯。


喵喵來的很快。不,應該說是飛快了,我非常確定她絕對是接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就召喚出了她家貓坐騎飛奔過來的。鑒於那只貓的體型,對比正常人來說稱其為‘飛’貌似也沒有什麽不對。
黑館一如既往的限制閑雜人員進出,所以喵喵是被尼羅領上來的。學長最後瞪了我一眼,過去開門了。我正好趁機從整個人仿佛鹹魚一樣橫躺在沙發上調整到比較正常的坐姿。
“漾漾!”
打開門的下一秒,有身影朝我撲了過來。喵喵跳過我對面的沙發,整個人像是被驚動的貓一樣一下子撲到了我面前。她隨便把攜帶的醫療箱甩在厚厚的地毯上,空出的兩只手死死的抱住了我。雖然說是死死的,力氣卻用的很克制。克制的像是在抱住浮冰和幻影,死死地怕下一秒就是失去,小心的怕多用半點兒力就要握碎它。
“喵喵、喵喵很——”
她在哭,眼淚像是直接從眼眶裏淌下來的血。她的身體在顫抖,抖的像是被丟到北極面對寒冬的幼貓。
“我——”
說真的,一下子我整個人都慌了。那一瞬間我幾乎整個人都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但是在跳起來之前我先下意識的往後縮——
——不能讓她碰到我。
陰影的力量,鬼族的血液,純黑的詛咒···無論那一個單獨拎出來,都不是白色種族應該接觸的。喵喵在我心裏一直是幹凈漂亮的樣子。就算是透過安地爾的眼睛,我所看到的她也是威風凜凜的,好像女武神一樣。
我不想弄臟她。
下一秒,感受到了我的瑟縮,喵喵擡起了頭。她有點兒疑惑的看向我,視線在我身上掃了一圈,緊跟著帶點兒疑惑的回頭望向正端著托盤走過來的學長。再從學長身上轉移回我臉上。
“漾漾在痛嗎?是我碰到哪裏了嗎?喵喵這就幫你治好!”
“不要!”
幾乎是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我一秒給出了拒絕的回答。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擡起眼看著喵喵的時候喵喵也在看著我。她翠綠的眼睛裏沒有被拒絕之後的傷痛,只有茫然和疑惑。
“···漾漾?”
她放輕了語調,一開始只是叫了我的名字,緊跟著她楞了一下。死死的盯著我的眼睛。
“漾漾你是,怎麽了?”
“我沒事。”
我努力擠出一個笑,一只手壓著另外一只手的手腕。習慣讓我第一時間死死的按住會流淌出黑血的傷口。雖然現在我的手腕上連一個破皮的小口子也沒有,而我的血管裏現在流淌著的,也不是碰了就會死人的黑血:
“抱歉,剛剛不是——”
“——嚓。”
道歉的話說道一半,就被刀尖壓回了喉嚨裏。碧色眼睛的喵喵看著我,她漂亮的眼睛一瞬間從陽光下新芽的嫩綠冷至冰湖的深底。夕飛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附在了她的左手上,她用爪刃抵住我的喉嚨。
“不對。”
她說道,語氣也冰冷的像是另一個人。
“你不是漾漾,你是誰?”
我怔住了。喵喵卻並沒有因為我的沈默而安靜,正相反,她從我的沈默裏不知道讀懂了什麽奇怪的信息。膝蓋還壓在我身側的沙發上,維持著這個古怪而曖昧的動作的喵喵側過頭看著學長。長長的金發垂到我的白襯衣胸口,仿佛流淌的陽光。
“冰炎學長,雖然不清楚工會有什麽計劃和安排,但是,請把漾漾還給我們。”她冷冷的說道。
“如果我不答應呢?”學長把托盤放到茶幾上,我看的到托盤上都是食物,其中一半是我喜歡的甜點,另外一半是學長偏好的正餐。他直起腰來,雙手抱胸:“你能做什麽?鳳凰族的藍袍。”
“要試試看嗎?”米可雅舔了舔嘴唇,夕飛爪還卡在我的脖子上,我知道只要她的手輕輕一動,我的腦袋就會被整整齊齊的切下來。她握著我的脖子對學長笑。“做藍袍的好處就是,殺完一次我還能把人復活起來再殺一次哦。”
——但是說真的,這一刻我卻覺得前所未有的開心和安定。
能被這樣準確的區分出差別,能被喜歡著學長的喵喵寧願跟偶像打絕對不可能贏的戰鬥也要舉起戰旗保護,能被人期待著歸來。
真的是太好了。
直到接收到喵喵的目光,我才知道我是真的笑了出來。於是在她冰冷的瞪視下,我舉起兩只手做投降狀。
“抱歉,人質有發言的權利嗎?”
“——先說你是誰。”喵喵說道,她略略收緊了手臂,爪刃嵌進我的皮膚,我能感覺到溫暖的血液從刀刃下湧出、順著皮膚往下流。“我只要聽真話。”
“當然。我絕對不會騙你的,以妖師之名發誓。”我說道。
這一次,換到喵喵楞住了:“你是···妖師?”
我點了點頭,下一秒,喵喵脫口而出。“你是漾漾的祖先?”
額,不,我們妖師一族死的都比較幹凈,大概沒有什麽先祖鬼上身借後代身體玩的劇情。要真的說起來的話,我是你認識的漾漾的未來才對。我在心裏吐槽。心裏吐槽歸吐槽,嘴裏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一個意思。
“不,我不是。”我說:“你可以稱呼我為——世末的黑王。”
說著,我對完全呆滯住了的喵喵露出一個跟安地爾學來的黑暗種族專用的、惡鬼的禮貌性微笑。趁著她呆楞的樣子,我推開了脖子上的夕飛爪,挺直脊背坐成最端正的樣子。我學著學長的樣子說道。
“好久不見,鳳凰族的藍袍。”
——好久不見,還沒長大的喵喵。
——如果有可能的話,這一次,希望你永遠不需要在痛苦和仇恨裏長大。
把視線從喵喵身上移開,我擡起頭看學長,後者抱著雙臂站在一旁,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我拿不準他是不是會配合我的說法,但是我也不想看到他像是之前那樣幹脆利落的兩句話把所有的仇恨都拉走。
“你的漾漾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他會回來,很快就會完好無損的回來的。”
我看著學長,目光移動到他手指上,應該佩戴那枚代表真王的‘王冠’的手指根還是空的。但我知道他很快就會重新拿到那枚戒指,就算是在這個他身體還沒成年的時間點裏也一樣。
“對嗎,冰牙的真王陛下?”


學長沒有回答。他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站在原地看著我,也好像什麽都感覺不到一樣忽略了喵喵從愕然到呆滯的目光——喵喵畢竟是個純種火星人,跟我這種聽到黑王和真王之類的稱呼除了好厲害就啥感覺沒有、還要靠傳承跟安地爾補課的廢柴不一樣。我之所以這麽說,就是因為我很確定喵喵能理解這兩個很帥氣的稱號後面代表著什麽。
他就這麽看著我,仿佛是發呆的目光漫無邊際的找到了最終的目的地,可發散的目光卻絕不會這麽炯炯有神,這麽明亮又暗淡,復雜而深沈。
臉上的假笑一點兒一點兒的僵硬掉,我甚至覺得臉上的假笑就像是用粉刷畫上去的一樣。這一秒在他的註視下,幹枯的假面裂開縫隙,就要一片一片的剝落而下。
——不可以這樣。我已經不知道怎麽跟他說話了,如果連假裝的平靜都一起沒有了,難道真的要按照命運的安排和世界的指引,再提起刀來拼出個你死我活的勝負好做結局嗎?
交握的手指死死的扣進了手背,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把一句‘別看著我’的哀求吞回去。我知道學長從來都不喜歡聽我的哀求,正如他從來都不喜歡我軟弱和退縮的樣子。我努力的挺直脊背到腰背僵硬,握緊手指到嗅到血味,做出一副和火星人們無二的無懈可擊的樣子。
我不知道能在對他說些什麽。世末的黑王和冰牙的真王之間還能說些什麽?除了宣戰的一瞬和死亡的永別,黑與白兩邊最大的BOSS還能有什麽可說的?
這一刻,我突然無比清晰的認識到了一件事情。
就算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沒有人死亡,沒有人離開的時候,就算握緊了權與力,找準了命運的脈絡。我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傻乎乎到害死人才知道痛苦怎麽寫的褚冥漾了。
時光的指針或許在奇跡下可以轉動回過去,可我們回不到從前了。
我深呼吸,垂下眼睛。學長不願意幫忙圓謊的話,我只好自己再動腦子想出來一個新的說法。說的越多錯的越多,錯過了‘第一次’的最好時間,我不是很確定自己能忽悠的了喵喵。但是在沒辦法的辦法下,也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就在我絞盡腦汁思考第二個說法的時候,我聽到了學長的聲音。
“褚。”
他平靜的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我下意識的擡起頭看他。然後才發現喵喵也擡起頭看著他。面對我們兩個人的四只眼睛,混血精靈一動不動。
“傷害自己,會讓你覺得好過一些麽?”
他低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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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6-11 22: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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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傷害自己,會讓你覺得好過一些麽?”
那句話落地的時候,整個房間都安靜下來。在短暫的怔仲間,我先一步想到了更多的解法。但說實話,比起解法,我腦子裏充斥著的是意外感。
其實我很奇怪為什麽學長要拆我的臺,作為這個世界上可能唯二從未來回到過去的靈魂,擁有著相同也相對的天命。我以為學長是能理解我想做什麽的。甚至按照我的計劃,我所有的計劃裏都有學長不會幫助我我要怎麽自己進行下去。但是沒有一個備案裏我曾經計劃過,學長會站在我的對立面。
我知道我應該趕快解釋,解釋不來的話甚至可以直接抓出刀打一架以證明立場。但是在他的目光下,我從舌頭到指尖,全部一動都不能動。
“……學長。”
喵喵打破了我們沈默的對峙,她慢慢的從我腿上站了起來,我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扶她。雖然對火星人來說這是完全沒必要的,但是在我懊悔這種‘下意識’之前,喵喵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握住了我的手。
“你叫他‘褚’。”
她用疑問的語氣,說著確定句。
“——所以、他是漾漾。”
學長緩緩的點了點頭,不用再說更多的話,喵喵已經從他的表現裏得到了全部的答案。出乎我意料的,我以為剛剛敢在學長面前舉刀,跟學長擡杠的喵喵是不會相信學長的,但是她信了。
因為如果不是相信了學長的話,她是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個頭小小的金發女孩往後退了兩步,她看著我,眼眶已經紅透了,紅彤彤的眼眶讓她看起來不再像可愛的貓女,倒是像一只兔子。
“漾漾,對不起。”
“……沒關系。”我有點兒尷尬的回答:“你沒有做錯什麽,喵喵。”
“不。”喵喵搖了搖頭,她的雙手使勁的扭著裙擺的邊緣,仿佛要活生生撕裂其實一點兒都不脆弱的布料。“不是這樣的,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麽——”
“都說了不是你的問題……”
“可!”
她的聲音猛然的提高,高到像是尖叫,下一秒卻急轉直下的低下去。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如果不是我的錯誤,如果不是我的問題——漾漾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怔住了。
學長也沒有說話,整個房間裏只有喵喵其實並不大,帶著泣音,甚至有點兒口齒不清的話語不斷的回蕩。
“全世界的人都可能會長著長著就變壞掉!但是漾漾,只有你,我不相信你會平白無故變成這樣。”


我是什麽時候認識他的呢?
午後坐在白園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早上上課時說早安的時候,課上看著褚冥漾一眼就能看透,寫滿了心裏吐槽的臉的時候,米可雅的腦海裏常常會閃過這句話。
如果用一來做計數的話,米可雅認識褚冥漾連一年都不到。可是在這樣短暫的時光裏,她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把對方當做了真正的好友來對待。
一開始的對話只是因為老師交代的任務,然後伸出手是出於對冰炎殿下的崇拜。緊跟著,莫名其妙的,仿佛命運的惡作劇,也仿佛神祇的大祝福,她握住了褚冥漾的手,他們成為了朋友。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裏面,在這樣倉促的變化之後,很多人也把手搭了上來。
褚冥漾這個個體就像是有什麽奇怪的天賦一樣,因為他,本來就是因為刺頭多才組建起來的C班莫名其妙的開始有了真正的凝聚力;因為他,米可雅認識了很多曾經只能在學院傳說裏聽到的學長;因為他,米可雅第一次有想過自己是不是快點兒長大比較好,這樣才能更好的照顧對方……
也是因為他,米可雅才真正明白了,奇跡是什麽。
奇跡是我們在短暫的相遇之後,就明白對方是可以托付後背,走過一生的友人。
——如果人的一生只會遇見一次奇跡,屬於我的奇跡,是我遇見你。
然後意外在不知什麽時候突入起來,就仿佛是一覺睡醒,米可雅跑去學校,卻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褚冥漾失蹤了。
沒有幾個人知道在褚冥漾失蹤的時候米可雅連同千冬歲等人都做了些什麽,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在漾漾確定被救回來之後在醫療班泡了多久,就是為了等被允許進入褚冥漾病房區域的冰炎殿下褚冥漾今天有沒有好一點,順便托對方帶去自己制作的病號餐。
雖然做了很多,但是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做的這些,自己能做到的這些,其實在帶回褚冥漾這件事上都不關鍵的米可雅握緊了拳頭。帶著愧疚和悲傷,帶著期待和疑問,也就像是再睡了一覺,或者是煎熬了一個春秋,她接到了冰炎殿下的召喚。
在接到召喚的第一時間提起早就收拾好,只是一直沒用上的的醫療箱。帶著疑惑,激動,各種復雜的心情混雜成一團,最後決定如果見到漾漾一定要給他一個擁抱的米可雅踏入黑館的房間,謝過好心帶路的蘭德爾學長的管家尼羅。撲上去抱住的褚冥漾,卻是這個模樣。
不,如果單純說外表的話,除了瘦了一大圈,面前的這個人還是褚冥漾沒錯。守世界判斷一個人的方法本來就不僅限於外表,氣息和力量是更好用的辨別方法。米可雅能感覺到褚冥漾身上原本像是被鎖閉的力量終於打開了,也能感覺到那股力量的強大,但這都不是讓她變色的原因。
她之所以能確定面前有著一樣氣息,一樣力量,一樣身體的人不是她所認識的褚冥漾,是因為對方的目光。
漾漾可能會瑟縮的躲開她的觸碰,可她那個天真到有點兒過甜的友人,卻絕對不會擁有這樣的目光。
——他看著她,就仿佛看著遙不可及的救贖,像是看著夢中再見的過往,仿佛看著久別不會再見的故友。
他看著她,對她笑,那麽悲傷也那麽絕望,那麽絕望卻那麽開心。整個人仿佛渾身上下每寸皮膚都寫著‘請救救我吧我快要死了’,眼神裏卻在說‘你還是這樣真好啊所以別靠近我啊’。
於是她舉起了刀。
接下來,在鐵一樣的事實和熟悉面前。米可雅低下了頭,彎下了腰。
直到面前這個陌生的褚冥漾手忙腳亂的給她拿來紙巾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哭了出來——實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她連哭出來了都沒發現。
在不能理解褚冥漾是怎麽變成面前這樣之前,她先為友人所遭受的痛苦,和自己的無能,哭了出來。


她曾想過一千一百個未來的結局,想過等到友人老了她可以裝作他的孫女,想過作為短命種族的友人會先一步離開,想過百年之後再也舉辦不起來的同學會,想過未來只能對著他們的後代回憶他們年輕時候的故事……
米可雅設想過未來的很多,短命和長命種族的友情不會有一個Happy ending,她理解並接受這個現實,因為這是她從小就學到過的。她明白並承擔這份悲傷,因為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友人。可她從來沒有哭過。
而這一刻,她哭了。
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面前的友人會有可能根本就不會有未來了。
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從未來回到過去的友人的靈魂,雖然還活著,還在呼吸,卻沈重痛苦疲憊到米可雅看到了,都恨不得流著淚為他遞上刀和繩。
他或許還活著,可這樣的活著,卻還不如死了安穩。


抹著眼淚聽完了漾漾所講述的缺枝少尾的未來,米可雅為他最後檢查了一遍身體,留下精靈飲料和安神的藥物。再次邁出黑館大門,米可雅往回往,那扇窗子是關著的,裏面卻映出燈火。
——漾漾回來了。
她怔怔的看了那抹燈火很久,久到兜裏的手機響了又響,米可雅才手忙腳亂的接了電話。如她所料,一樣擔心友人的千冬歲不知道在整個學校裏布置了多少眼線,黑館周邊也不會少,不然是做不到這麽及時的聯絡她的。
“漾漾還好嗎?”
沒有客套,沒有問候,很清楚接電話的只會是米可雅,也很清楚米可雅一定會知道自己打電話來是為了什麽。千冬歲第一時間問道。
“不太好哦。”米可雅擦了擦眼角,她輕聲說道。
“啊?”電話那邊的人頓時緊張了起來:“怎麽不好?受的傷很重嗎?我能幫上什麽忙……可惡……他現在怎麽樣?”
“如果說身體的話,其實還好啦。”
米可雅用腳尖在地面上畫著圓,她對正走過來的學姐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然後抱著電話往一旁的小花園裏走。電話那邊的人輕輕抽了口氣,說不清是放松還是更緊張了。
“那麽,問題是心理方面的?”
“差不多是這樣的。真要說的話,千冬歲你應該來看看現在的漾漾啊。”
“什麽意思?”
“就好像——一瞬間的神州陸沈一樣。”
米可雅搜尋著從誕生到現在所學過的詞匯,卻依然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所經歷的,就在短短的一天裏所發生的一切。
“再次回到我面前的漾漾,已經變成了從陸沈的故事裏爬出來的鬼魂。”
自國破家亡、失去一切的故事裏爬出來的鬼魂走錯了時間。他看著他過去曾經擁有的一切,看著熟悉卻沒有能拯救他的故友,對她笑了。
笑的很醜,很生硬,眉眼間卻還有米可雅熟悉的神色。
【你沒有做錯什麽,喵喵。】
一無所有的惡鬼笑起來,還是熟悉的溫柔。
“……所以,千冬歲,無論你是怎麽決定的,這一次我要站在漾漾那邊。”
漫長的沈默蔓延在通訊的兩端,最後,米可雅用堅定的語氣,做了最後的總結。
“我會去看的。”
千冬歲回答,跟著,他也笑了起來。
“你最後說的這句話……喵喵,我們不都是站在漾漾身邊的嗎?”
“不一樣哦,這一次。”米可雅提醒道,但是真的要提醒的更具體點兒,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完全是不一樣的,千冬歲。”
“對我來說沒有什麽不一樣。”
因為是許下過諾言,計劃過未來的友人,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會站在友人的那邊。
少年推了推眼鏡。他放下手中厚厚的書籍,一周來第一次輕松的笑了起來。
“只要是漾漾,只要他回來了,剩下的不都應該是我們這群朋友應該幫忙分擔的事情嗎?”
他口吻裏帶著少年天才理所當然的傲慢,帶著隨血脈而來命中註定的強大,帶著少不知事無所畏懼的強悍。
於是米可雅笑了起來。
“嗯!”


因為學長拆臺不得不絞盡腦汁編造一個未來回到過去的故事,送走米可雅之後,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得救了……”
“我以為你會比較喜歡見到她。”
面前出現一杯果汁,我接過喝了一口,砸吧了半天嘴才勉強從記憶力找出來相對應的味道和名稱:這是一杯柳橙汁。我擡頭,學長自己端著一杯水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和我差不多的坐姿,就算是坐在沙發上也只坐邊緣的一片位置,脊背挺得筆直,一只手搭在膝蓋上,渾身緊繃的下一秒就能彈起來砍下突如其來的襲擊者的頭。
我曾經和安地爾開玩笑,說這種備戰姿勢就是把沙發坐出坐牢的感覺。而學長坐在那裏,卻自帶了一種肅殺和優雅的味道。
他很習慣的樣子,如果說我這個時刻都要擔心被打死的妖師熟悉這種坐姿是一種是生存的必要要求。那麽在我死後面對敗退的鬼族大軍,逐漸消亡的威脅,走向勝利的戰場,卻依然養成了這樣習慣的學長。究竟過的是怎麽樣的日子呢?
我垂下眼睛盯著杯子裏的橙汁。
原來那些年,他也並沒有過的很好。
“我……”
話到了嘴邊再被吞回去,循環幾次之後,還是學長先開口了。
“不想說的話,可以不用說。”他的聲音裏帶著淡淡的無奈:“褚,我並不是在拷問你。”
“我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下一秒,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那我們是在做什麽?”
“你覺得呢?”他把問題拋了回來。
短暫的思考過後,我得出了答案:“如果是監視的話,學長你可以不必擔心……”
“我沒有在監視你!”
他突然打斷了我的話,整個人的身體都往前傾,一幅快要撲上來的樣子。在我怔住的短短幾秒裏,他又放棄似的整個人往後靠在了沙發上。
“褚,不是監視,也不是拷問。”
我看著他靠在沙發上,也對上他那雙暗紅的眼睛。腦海裏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我從來都不知道冰牙真王的繼承居然會讓一只混血半精靈的眼睛顏色變深,然後飛快的發散到檢索傳承裏類似的記錄……
“想點兒別的,可以嗎?褚。”
我慢吞吞的舉起杯子,柳橙汁喝著喝著才覺得那種讓我整個人都想打個哆嗦的味道叫做酸。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學長故意的,回想過去的話,學長也曾經用很酸的飲料搞怪過。
不過說到底,還是一直在中招我的比較傻對吧?
“如果不是拷問,也不是監視的話。”花了很久,在一堆雜亂的思緒裏尋找到一個線頭的我,終於能好好說出一句話了:“我不是很知道要跟你說些什麽。”
“隨便說什麽都好。”他一秒即答:“問我什麽也可以。”
我心說我現在問你白色種族的軍備安排您老人家會告訴我嗎,想著想著才想到現在不是未來那種在戰爭的逼迫下白色種族由工會領頭從戰國到軍閥的假大統一的時代,這種問題就算問學長了估計他也不知道。
想來想去,一個問題越來越大。不,應該說在我沒有第二次死亡之前,在我以惡鬼的身份再一次見到他時,就一直很想問的問題。
雖然直到第二次死亡都沒有機會問出來,我握緊了杯子,但是既然學長都說隨便問了,我問出來應該沒關系吧?
“學長你——”我緩緩的,糾結著措辭的問題:“在那之後、其實並沒有過的很好,對嗎?”
“……”
學長沈默了,我想估計我是聽不到答案了。不過沒關系,很多問題本來就不需要什麽答案,因為有些事情根本就無法改變。就像我問出口的這個問題,就算學長回答我他帶著我的祝福也過不好我又能怎麽辦?已經過去的時光,已經做過的事情,已經受過的苦難,已經記住的仇恨,這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改變的東西。
我突然覺得死了兩次是真的讓我膽子大了很多,這種事情也敢問出口了。大概是死著死著就不太害怕被種了吧……
然後,我聽到了他的聲音。
“你是怎麽覺得,殺了你之後,我能過的很好的?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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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6-19 22:2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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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其實說真的,我從來沒想到什麽樣子的情況會讓學長過的不好。他在我心裏永遠是第一次見面時的漂亮死神,是強到跟鬼一樣的黑袍,是無所不能的火星殺人兔。
學長這種強到爆的火星人還能過得不好?他的日常難道不是壓迫眾生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大家的痛苦之上嗎?對我來說,對大部分人來說的困難和阻礙,在學長面前卻顯得輕而易舉就能越過。
正因為有著這樣的堅信,我在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而自己又不能自殺之後,才會請求學長殺死我。
因為是那麽強大的學長,所以一定沒問題。因為是一直被我拖累的學長,所以大概殺死我也不會很難過。
我抱著這樣的想法死去,從地獄爬出來。帶著最後的家開始流浪,我一次都沒有回去看過他。一開始只是下意識的不想,不想的久了卻又下意識的開始想。等到開始想之後我才慢慢明白,也許學長殺死我不會很難過,但是被學長殺死的我卻很難過,哪怕是我麻煩他拿起槍的。
——直到我再一次見到他的那天。
混血的精靈坐在陽光裏,他漂亮到鋒利的側臉被光線勾勒出仿佛古希臘塑像一樣的完美線條。精靈那種飄飄飄質感的衣服套在他身上,純白的質地上有金和冰色的刺繡。
他坐在水妖精供給聖地的珍貴織席上,扭頭看向我。整個畫面美好到仿佛是做夢一樣,但是幾乎是一瞬間,我甚至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他不可能是學長。
學長不可能是這樣。
然後,在那一刻,我更深的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原來在我死後,就算帶著簡直超過我自己能理解範圍的、用上了爆表的幸運和心意送上的祝福,他也並沒有過的很好。他過的一點兒都不好。
——就像我曾經失去他的時候一樣。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我,不知道。”在漫長的沈默之後,我嘗試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大概是因為,你是學長吧?”
他沒有回答,我下意識的擡起眼看看他,跟著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但是馬上縮回腦袋很掉威風,而如原來一樣抱著腦袋求饒看似是很好的可行路線。我卻並不覺得我們之間還能有如原來那麽親近的接觸。
不,無論是從哪方面說起來都是一樣的結論,還是根本不要接觸比較好。
“如果是學長的話,一定沒問題。”我只能梗住脖子看著他,慢慢說道:“因為是學長的話,一定可以做到。因為是學長的話,一定不會輸,因為是學長的話……”
因為如果是學長的話,就算身份對調,也絕對不會走到我今天這一步吧?
不,應該說,如果學長拿到我這一手牌的話,從一開始就不會打成我那麽丟臉的樣子。
因為他是學長,是最強的黑袍,是火星兔中的殺人兔。學長那麽強,無論是力量還是心都一樣。在很多很多遇到困難的時候,覺得自己走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學長。如果是他代替我處在這個位置上的話,一定不會和我一樣慘。
安地爾曾經評價我是個毫無立場的學長吹,我覺得沒有什麽不對。用原世界流行的一句橋段來說的話,誰不支持學長,我就打爆誰的狗頭。
“我已經輸了。”
學長說道,他說出這樣的話卻很平靜的樣子。我第一反應是開始回憶他老人家輸在哪裏了……完全想不到的好麽!在祝福之前學長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就算是死也拖著鬼王冢一起爆炸。得到我的祝福之後按照安地爾給我的消息,學長已經從火星人升級成賽亞人了有沒有?
別欺負我新番都沒追不熟悉世界變遷,賽亞人打史萊姆我就問你怎麽輸?能輸才奇怪了吧?
“我已經輸過一次了,一敗塗地,一無所有,用上什麽形容詞都好。”他說道。“那麽,褚,你怎麽說?”
猩紅的眼睛看過來,不是瞪也不沒有憤怒,只是很平靜的看著我。我放下滿腦子問號,擡起手撓了撓頭。
“那學長。”我問道:“你還打算繼續戰鬥下去嗎?”
“我會一直走下去。”他說:“一直輸下去也沒關系,付出什麽代價都好,要走多少遍都可以——直到贏的那天。”
不知道為什麽,我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一種宣誓的味道。我琢磨著學長你這是GALGAME屢試屢敗啊,居然還帶重開再來一次的。無關的吐槽卻在囧然的時候從嘴邊溜了出來。
“情深會不壽的哦據說……”
下一秒,意識到自己把吐槽說出來的我猛地往後一縮。本來在我的設想裏應該瞬間變身殺人兔的學長卻‘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那是並不大,但的確存在的,嘴角上挑的弧度。
“那就一起不壽好了。”
帶著笑,學長認真的答道。
餵,不要這麽輕松的說出不吉利的話啊,快呸三聲。腦海中第一時間閃過了老媽常說的話,但我看著學長笑起來的樣子,卻突然什麽都不想說了。
因為在我眼前的學長,說著比起對誰的告白更像是血淋淋威脅的話,卻是在笑著的。他笑起來的樣子和很多年前一樣,也和我記憶裏的一樣。智珠在握,一往無前。
他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好啦,想跟誰殉情也好,跟哪個難搞定的小姐姐繼續糾纏幾輩子也好,如果能讓你過的好一點兒的話,我都支持你啊。
“以妖師之名,我祝福你,心想事成,長樂無憂。”
就像安地爾教給我的妖師們總在做的事情一樣,我認真的祈禱著。如果言靈的確有那麽靈驗,那就懇請此願上達天聽,如果祝福真的有那麽持久,那就但願希望常駐心裏面。
“希望你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所以,哪怕時間和世界的奇跡只有一刻也好,哪怕只能輕松短短的幾天也好,請想起來活著是怎麽樣吧,學長。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能真正的睡上一覺,而不是休克或者昏迷的緣故。這天晚上躺在黑館熟悉的大床上,他做了一個夢。
郁郁蔥蔥的雪原被極寒封凍,一望無際的林海被巖漿覆蓋,碧藍如鏡的湖泊顯露出幹涸的湖床,連最後的大海也泛起了血紅的顏色。靈魂漂浮在天上俯視荒蕪的世界,他的身體卻跪倒在戰場上。身邊是血和骨,懷裏什麽都沒有。黑色的碎片順著指尖一點兒一點兒因為相對的力量變成粉末,瘋了一樣的握緊手指想要抓住,卻只是讓它在更短的時間內消亡。
——如果能真的瘋掉就好了。
如果能真的瘋掉的話,他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顧慮,不會有那麽多的責任,不會困苦於長壽與短命,也不會因為世界而放棄握住那只手……如果有如果的話,他們就不會走到這裏了。
可如果有如果,曾經是曾經。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麽後悔藥好吃,更沒有什麽重來一次的奇跡。只有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重來一次的奇跡的話,還是有的哦。”
突然,他耳畔響起了女性的聲音。那聲音談不上好聽,更談不上有特色,帶著他從來都不喜歡的高高在上的傲慢和與己無關的漫不經心。他一動都沒有動,甚至沒有考慮出現在這裏的神秘人是不是敵人。
他只是維持著那個姿勢,手臂僵硬,全身都僵硬,外面所有的聲音他都不想聽,所有的動靜也不想關註。世界安靜到只有心跳聲,在胸腔裏垂死掙紮一樣的亂撞。
但是,他還是聽見了那個聲音。
“餵,我在跟你說話。”
緩緩的,輕輕的,他的視線邊緣出現了一雙鞋,一雙和戰場完全不符的拖鞋。冬季拖鞋上印著毛茸茸的熊,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超市常見的劣質批量產品。跟著,同樣像是奇跡一樣,他嗅到了紅茶的香味。立頓茶包的伯爵茶,香料味重的過分,同樣是超市的低價產品。
就仿佛,有人站在他面前,一把把他拖了出來一樣。那個聲音和香味肆意的入侵他的大腦,入侵他混亂的思維。
他緩緩的擡起頭,看到了面前的女性。普普通通的人類女性身上甚至沒有力量和資質可言,但是她卻有著一層模糊的光,那層光包裹著她,讓她看起來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如果是你家小朋友的話,估計會吐槽你的畫風和我們完全不一樣。”
像是看穿了他的大腦,穿著家居服的人類女性端著馬克杯喝立頓紅茶,她踩著毛茸茸的棕色拖鞋,平靜的註視著整個戰場。
——就仿佛整個世界的荒蕪,對她來說不過是紙面上單薄的一句話一樣。
“現在我說什麽,你大概都沒辦法好好理解,也沒辦法認真思考吧?”她說道:“失去了光的精靈,失去了火的炎狼……現在看來,情深不壽也真的是麻煩的特性啊。”
“……你是誰?”
面對女人的冷嘲熱諷,他只是問出了他應當問的話。不,應該說,他只是在完成作為【真王】應該肩負起的責任和義務。
“我?”女人挑了挑眉:“非要說起來的話,你可以叫我神。當然,這並不重要,因為我也不是你們的神。我只是來宣布一件事的。”
“宣布什麽?”
“還用問嗎?”她說道:“我來宣布,你贏了。”
“…………”
“恭喜啦!正義再次戰勝了邪惡,白色的世界得以續存,雖然獎勵並不是全給你的。但是真王陛下,你的世界正在復蘇。”她說,語氣裏帶著諷刺,話音卻輕快:“作為勝者,你將獲得王權和力量,作為勇者,你將得到力量與榮耀。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成為下一個神話裏的傳奇人物,如果你們的世界也有流浪詩人的話,你的故事將會傳唱過五湖四海,如果你們的世界也喜歡留書著傳的話,你的名字很快就會寫在新的史書裏面。”
“…………”
“餵餵,作為勇者還是真王,你現在的表情都不怎麽合格啊。”女人說:“你這是什麽表情啊,贏家不應該笑起來嗎?贏家都應該是笑著的對吧?你為什麽一幅死情緣的表情——”
話音還未落,下個字還沒有從她的唇齒間吐出來。純澈的流光暴起,只是一瞬間,他擡起了手,沒有召喚不知道掉到哪裏的幻武,天賦的力量已經凝聚成了他最擅長的武器。
“哢!”
然後,掃去的一瞬間,冰與火的長槍劃開了女人的身體。
雖然加上了足夠將一個人攔腰打斷的力量,但是傳遞來的手感卻告訴他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與其說是槍截斷了女人的身體,不如說是他揮出的長槍從女人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對著我舉起兵器?”女人還站在那裏,端著她的茶杯,她淡定的喝了口茶。悠閑的仿佛被攻擊的不是她一樣:“我本來以為你會很聰明,沒想到你比你學弟還蠢誒,明明第一反應不應該是跪下來求我嗎……這麽一想真是掃興,反正話我也帶到了,那麽再見了,真王陛下。”
出乎他意料的,他在第一時間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而在理解了她是在說什麽之後,他又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如同雷擊,如同槍響,從未如此有力,也從未如此鮮活。巨響讓他的鼓膜作痛,卻讓他再一次嘗到了活著的滋味。
【咚咚——】
“等等。”
他松開手,長槍滾落在地上。他死死的盯著面前自稱是神的人類女人。
“如果我求你的話——你能給我什麽?”
【咚咚——】
“我?”
女人看著他。
“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了吧?我能給你‘重來一次的奇跡’。”
【咚咚——】
“你想要什麽。”
幾乎沒有猶豫,也沒有質疑,就像是抓住了最後的稻草一樣,聽到對方的宣告的那一瞬間,他反問道。
“我想要什麽……對,我想要什麽呢?”
到了這一步,女人反而頓住了,她賣關子一樣的重復了兩邊,最後突然笑了起來。她勾起嘴角,笑容看似溫柔,卻帶著深不見底的,黑泥一樣的惡意。
“不如這樣吧,你來告訴我,你能為了這個奇跡,把什麽賣給我呢?”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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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7-6 22:5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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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地點:Atlantis  時間:上午八點三十五分
坐在椅子上看著桌子上滿桌的茶點,我抽了抽鼻子。和之前每分鐘我都要重復的動作一樣,也和我之前每一次得到的結果一樣,充滿鼻腔抵達大腦的還是食物的味道。
撒著蔥花的粥裏滾著魚片,巴掌大的竹籠排滿整張桌子,離我最近的幾只裏面盛放的依次是蝦餃燒麥奶黃包。大到只有在大酒店十幾個人一同用才會被請出來的圓桌上有玻璃的轉盤,上面堆滿標準的早茶點心。
但是,我僵硬的用勺子攪了攪魚片粥。不算火星人的敲桌子加菜方法,單說桌面上現有菜量就夠六七個地球人吃到撐的點心,整個桌子旁邊卻只坐了兩個人。
我,還有在對面筷子都沒拿起來的混血精靈。
雖然知道無論是黑袍還是真王都不缺錢,但還是覺得好浪費——畢竟學長雖然是火星人中的殺人兔,胃口方面卻沒有西瑞那種自助餐吃破產老板的分量。更何況他連筷子都沒拿起來,只是抱胸靠在椅子上,吃都不吃放著看難道是精靈新的流行嗎?
也只可能是精靈族新的流行吧?獸王族面前的食物從來是剩不下來的,就我眼前這個分量,再加三桌都不夠一只獸王族塞牙縫的。
怎麽說,該說不愧是精靈族嗎?還是應該說不愧是皇室風度嗎?
我瘋狂的做著腦部運動。然總告訴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兩面性的,沒有絕對的壞也沒有絕對的好,就像沒有純粹的黑或者白。現在我理解一點兒了,靈魂汙染之後又被盒子外面的神小姐加工了一番,雖然死了就一定會魂飛魄散某種意義上挺慘的樣子。但是另外一方面來說,我現在怎麽做腦部運動學長也竊聽不了了。因為聽心那種深層次的鏈接接在我這個整個壞掉的靈魂上,先不說會不會被我煩的問題,再被煩死之前恐怕就會被跟我一起拖進深淵了。
陰影的特性無法改變,所以就算學長把我種出去也沒有辦法改變。放在網遊裏這就是沒辦法開關的被動技能,點了就一直存在。
過去的我恐怕只能夢想一下未來有一天在學長面前瘋狂腦殘,對方卻聽不到這種事。
想到這裏,不知道為啥,我突然有點兒想笑。
而在我笑出來的前一秒,對面火星殺人兔的視線挪到了我身上。
不,說挪實在是太輕巧了。應該說,他瞪著我,從眼裏發出了狂暴的死光——
“你到底吃不吃!”
“對不起!”
根據習慣一秒道歉,然後我才聽到了他說的話。我下意識的看了看滿桌子的茶點,突然楞住了。
“等等,這是給我吃的嗎?”
“不然我做啥擺一桌。”混血精靈哼了一聲。“我記得你還挺喜歡早茶的,還跟我說下次一定要去吃這家的。”
“我——”
我想說我怎麽知道指不定真的是精靈流行的新風尚來著,但是在說出口之前再次接收到了死光。低下頭看了看碗碟上的店家名字,話在我嘴裏一轉,換了別的問題。
“我是什麽時候說的下一次?”
雖然很沒良心又很辜負別人好意的樣子,但是無論是安地爾還是傳承都跟我說過很多妖師和精靈之間的相愛相殺,講過黑色和白色種族之間的征戰不休,卻沒人跟我講過註定要殺死對方的黑王和白王之間怎麽相處。
而另外一個方面來說,我也的確不太記得我是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了。那些記憶太遙遠了,作為代價被神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全都被淹沒在黑暗、血和火裏。配上未來的死亡和永別,每一次回想都只剩下痛覺的味道。
“對不起,我記不得了。”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混血精靈說道,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你沒有對不起我。”
不,我的確有對不起他。怎麽挽回都好,但是學長的確被我害死了一次。去掉害死他這件事,我也的確拖累了他很多年。那些年是我就算記不清也能確定的最幸福的時光,可對他來說可能會是最悲催的記憶吧。
而再往後,雖然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很清楚,他過的不好。甩掉了我這個負累,變成了最強的真王,帶著戰無不勝的祝福,卻還是沒有得到童話故事裏的幸福HE結局。
“但我不記得了。”
短暫的沈默之後,我說道。
“我記得就夠了。”
對方回答。他沒有跟我講我是什麽時候提起過想吃這家店的早茶,也沒有說從前的那些事。混血精靈往窗外看了一眼——我一直很佩服這群火星人看一眼天色都能把當前時間準確到分的神奇能力——然後對我說道。
“你還有十五分鐘吃早飯。”


十五分鐘吃完早餐肯定是足夠了,但是吃早茶就很有點兒緊張。拼命往裏塞的結果就是在學長一打響指收走整個桌子的時候,我坐在椅子上捂住嘴巴,我總覺得所有東西都在往外湧。
“你吃的太多了。”
“嗚——”
我想回話,下一秒更緊的捂住了嘴巴。他嘆了口氣,一個彈指叫來了一杯水。我抱著水杯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小小的抿了一口。下一秒,我下意識的想往外嘔,這次倒不是因為吃到撐得想吐,而是殘存的味覺告訴我這不是單純的水。
但他還在瞪著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死死的閉上了嘴巴。不知道兌了什麽的液體順著喉嚨往下,很快,我就感覺胃輕松了很多。
“消食特飲。”混血精靈解釋道:“獸王族給幼崽準備的常用藥,幼崽不知道饑飽,一直吃的話會把自己撐死。”
“謝謝……”
雖然不知道學長為什麽會有獸王族的常見藥,但是總算覺得自己能走動路的感覺還是讓我覺得瞬間活過來了。
“比起說謝謝。”他說道:“你更應該註意下次不要看到好吃的就撲上去把自己吃到撐死。”
“呃。”
我下意識的回憶起之前塞進嘴裏的食物,好吃嗎?失去味覺太久了,我有點兒難以判斷好不好吃這種事情。但是話又說回來,雖然我不記得,但是我能專門惦記著要吃的都應該是好吃的對吧?我對曾經自己對待的食物品位還是有點兒數的。
“我只是太久沒吃了——”所以很難確定自己的食量到底有多大啊!還有殺人兔瞪著吃飯誰會註意到自己吃不下了啊,當然是被嚇到能塞多少塞多少進去啊。
“太久沒吃?”他頓了一下,我擡起頭,看到混血精靈皺起眉:“你之前都不吃飯的?”
“不,多少也會吃一點兒。”我聳了聳肩:“但是死人是不會吃飯的,也嘗不到味道,吃下去多少就得吐多少。非常麻煩。”
對,無論是清理起來還是瞞著正常人都很麻煩。所以還不如幹脆不吃,畢竟騙別人我吃過了可比出門吃個飯,到下午茶時候吐三次輕松多了。
“你沒有死。”他強調。
“是是是。”我點頭,一秒明白:“我會記得好好對待這個身體的,不會給大家添麻煩。”
畢竟現在的我還沒有死,就算活人的身體用起來不習慣,我也不能玩死過去的自己啊。雖然學院可以復活,但是把這個身體玩壞了給過去的自己一個爛攤子事小,喵喵知道了要是哭起來……
我絕對不想再讓她哭一次了。
“……算了,你就這麽理解吧。”
沈默了一會兒,混血精靈說道。我看著他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抓起之前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並不是我熟悉的、他在這個時間點曾經被我懷疑過滿衣櫃全都是的黑袍,而是精靈族那種飄飄飄風格的外搭。
“學長你,要出去嗎?”
“我之前接的還有任務。”他簡短的說道。
“那我——”
我想問他那我應該怎麽辦,他沒叫我就是沒有帶我出任務的打算。但是我很清楚把妖師放在黑館姑且能算是看管,把黑王丟在黑館就是放敵方BOSS走到我方基地水晶旁邊跳桑巴了。雖然我對跳桑巴沒有啥興趣,但是作為命中註定的真王你這麽輕視你這輩子最大的敵人真的沒問題嗎?手銬腳鐐咒術啥都不加就把我丟在這裏了?
哦,他是學長,這麽輕視我好像真的沒有什麽問題來著。
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無比的悲催。
“隨便你做什麽,別離開學校就行了。”
他推開門,走出去之間回過頭,對我露出了一個標準的,惡鬼的微笑。
“對了。現在是九點半,你的第一堂課已經曠了半小時了。”
你是鬼吧?!你才是惡鬼吧?!神果然老眼昏花了把我們的宿命寫錯了你才是註定要毀滅世界的黑王吧?!
我還需要上課你早點兒說啊!曠課半節會被殺掉的!
“……我能不去了嗎?”
思考片刻,我舉起手。
“犯人是不需要上課的對吧?我現在去找工會自首還來得及嗎?”
“你已經跟無殿自首完了,無殿還給你做了保證。”真實的惡鬼說道:“當然,如果你想請假的話——”
接受到我期盼的目光,他笑了。
“我可以現在聯系巡司,相信她有很多話想跟你談。”
“不,請讓我現在去給老師道歉謝謝。”
一秒作答。混血精靈蹂躪完我的神經,轉開移送陣出任務去了,只有我一個人留在屋子裏,對著胡亂堆放的書本一臉絕望。我根本不記得自己的課程表和課本了。
而最關鍵的是,我也不想回到校園裏去。我不知道要怎麽面對曾經的友人。
我完全不知道要怎麽面對那些因為我而死去的,我愛著的人們。就算這裏是過去,他們還活著,一切都沒發生。
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和我締結緣分與契約的那些人,已經因為我死去了。
在明白這個事實的前提下,我要怎麽對他們親昵的呼喚和招呼,如過去的我一樣傻乎乎的笑出來呢?
我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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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7-13 22: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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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嘔——”

最後,在去給老師道歉然後等死和回去見我姐然後等死之間,我果斷的選擇了第三選項。就在學長甩上大門,氣息從門外消失的那一瞬間,我一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捂住嘴巴直沖進廁所。

緊跟著,我花了好大功夫塞進嘴巴的所有東西,都統統連著胃液一起回歸了馬桶。

嘔吐不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但是吐出這麽多東西,吐著吐著還找到感覺根本停不下來,就讓整個過程延長了很多。我一邊哀悼著自己慘遭折磨的喉嚨,一邊勾了勾手指想要召喚一杯冷水過來。

怎麽說,這種食物殘渣往外湧而不是內臟碎片合著血往外湧的感覺,某種意義上還挺讓我開心的。

我喜歡一切代表我還活著的感受,真心的。

“那就請您不要再沈迷作死了。”

身側傳來了米納斯的聲音,水流組成了她的身體。披著淺淺一層水藍色光霧,在現實中具現出真實的形體的米納斯遞給了我一杯水,然後把我趕出去自己開始整理洗手間——雖然也就是打一個響指的事情——做完了這一切,她再次把視線移動到了我身上。

“如果您是真的如您所說的那樣喜歡‘活著’的話。”

“我騙你這種事做什麽。”我慢吞吞的把嘴裏含了半天的水咽下去,跟我想要的冷水不一樣,米納斯給我的是一杯溫熱的白水。“心聲是不會騙人的,再說了,現在也沒有人在監聽我的心聲了。”

正如之前說過的一樣,監聽心聲這種天賦本身就是極其罕見且稀有的,外族通過契約借用光影村一脈的聽心之術,能被借用的術本身就發生了變異。變異之後的結果就是對所傾聽內容的難以控制只能一概全部接收不說,這個術法本身早就的鏈接成為了兩個靈魂之間的鏈接。這種非常深層次的靈魂鏈接其實是非常危險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並且這個榮損同步還是單方面的:作為‘輸出’一方的被監聽人未必會怎麽樣,但是作為‘接收’一方的監聽人卻很容易被異常氣息一起拖下去。

而不巧,我的靈魂正好是一團糟,從鬼族的毒素到陰影的力量。如果真的有勇士有膽量隨便監聽我的話,明年的今天怕就是他的忌日了。

哦,差點兒忘了,我現在的靈魂不知道被什麽見鬼的時間規則改變了,鬼族變異的部分連帶陰影的部分一起消失了。但是,作為世末的黑王所需要繼承的全的‘惡’卻是只要我還是黑王,永遠都會在我身上的。

就算是學長這種‘白’的代表,天命的真王,也頂多能堅持三兩個月吧,還是要取決於監聽者的個人意誌跟我的靈魂狀態。

“您就這麽有自信?”

“當然了。”雖然很奇怪米納斯為什麽會這麽說,但是想想過去,米納斯鄙視我貌似也沒有什麽奇怪的。我家大豆就是這麽有個性:“沒有人會喜歡死,不是嗎?”

“總有奮不顧身的人。”她說道:“也總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會死很多人。”我嘗試幻想了一下那個畫面,結果卻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還有,如果真的用人命來堆的話——噗。”

“——的話?”

“那麽不需要多久,黑色的世界就要到來啦。”

我又喝了口水。

“當然,學長一個人能頂蠻久就是啦。”

“如果真的是那一位,您怎麽說?”

“不可能的。”

我想了想,卻發現我想不出來。但是在那之前,我很確定學長沒有在監聽我。

“讓我直接發誓說真話更簡單!再說了,如果是學長的話,我剛剛腦殘的時候,早就被種了八百遍了吧。”

“……”米納斯沈默了。

“怎麽了?”

“沒怎麽。”她輕聲說道:“我只是再一次發現,主人您果然是毫無自覺的人呢。”

——沒有自己被愛著的自覺,也沒有自己愛著誰的自覺。

“……”

“怎麽了?”這一次輪到她問我:“您一般這個時候會吐槽,說你看別人家的幻武大豆又乖又安靜……”

“現在我不會了。”

我說道。

“只是突然覺得,你還能這麽跟我說說話,真好啊。”

過了很久,我聽到了她的回答,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高貴冷艷到沒朋友。我家的米納斯永遠是這個樣子,似乎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麽值得她破功的東西。

“您換了話題。”她說道:“您的確沒有撒謊,您只是沒有說出您非常清楚的事情。”

“你指的是?”我反問道

“現在是幾點?”

頓了頓,我誠實的回答:“我不知道。”

“果然。”

有著蛇尾的龍神貴族慢慢舒展身體,然後再次卷起尾巴。一如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那一幕,她將我卷在了懷抱裏。米納斯的雙手捧起了我的頭。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您已經完全失去了對體感時間的估量了。”

“…………”

我沒有回答,她也不在乎的樣子,只是自顧自的往下說。

“如果說長期不進食會讓您失去對饑餓跟飽腹的感知,我能理解。但是剛剛您一直在進食,足足進食了五十六分鐘,就算失去了飽腹感,這麽長的時間也明顯脫離了正常範疇。不僅如此,您對那一位的註視也毫無反應——”

“所以,你得到了結論。”

“是的,我得到了結論,您喪失了對體感時間的基本估量。”米納斯優雅的點了點頭:“您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我只是想說,你猜錯了哦。”我回答道。“我不是喪失了體感時間,而是被扭曲了對於體感時間的感應,作為代價的一部分。”

作為代價也作為懲罰,作為支出也為了平衡,傾聽並達成我願望的神對我說——

【你將失去快樂與滿足,從此快樂的永恒是你的一瞬,痛苦的一瞬是你的永恒。】

“代價是什麽?”米納斯緊緊的盯著我,這一瞬間我發現她臉上失去了之前的從容和冷靜。

“代價嗎?——”

我想了想,琢磨了一下措辭,最終笑了起來。

“代價就是,跟你們在一起再久,對我來說,也短的仿佛只有一瞬吧。”

“那就一直在一起好了。”

她一秒回答,我看著她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繼續笑。過度嘔吐之後,或許是因為麻木的,熟悉的疼痛和血腥味遲到了很久。直到這一刻才姍姍來遲的抵達我的大腦和舌頭。

“好啊。”





甩上房間門,背過身去的那一瞬間,他臉上惡質的笑消失了。失去了笑意,他臉上的神情便再次回歸到死一般的漠然。

那是留在房間裏,估計現在還在哀嚎著自己的人權喪失跟惡鬼一樣的火星人的褚冥漾、或者說年輕的褚冥漾身體裏那個世末的黑王的靈魂,所無比熟悉的神色無喜無悲,不死不生。猩紅到暗沈,暗沈到不詳的瞳孔失去了其中的光,就只剩下死者一樣的無動於衷,跟神祇一樣的高高在上。

明明什麽都沒有變化,只是笑容的消失,站在那裏的混血精靈,便一瞬間從惡趣味的學長,變成了還有呼吸的雕像。

雕像的一只手還放在門上,他背靠著那扇門站著,微微低垂著頭,長長的銀發遮住了他的側臉,跟他那雙能讓任何一個同其對視者毛骨悚然的眼睛。就像是真正的雕像一樣,他一動不動,就仿佛沒有覺察到走廊上站著的,註視著他的人們。

——黑袍。

就像是奇跡一樣,向來因為各種原因無法齊聚的黑袍們現在整整齊齊的都站在這條走廊裏。每個黑袍都披著附著著無數陣法保護的黑袍,他們手持幻武兵器,每一個能脫離的空隙都被黑色的身影封死,每一雙眼睛都釘在混血精靈身上。

他們看著他,凝重的,陌生的,就仿佛……凝視著一只怪物。

被一整個黑館的黑袍們戒備著的怪物無動於衷,就像看不到身旁的重重危機一樣,他依然站在那裏,一步都沒有挪動。只是他的手輕輕擡起來,反扣在了身後的門板上。

下一秒,無數光的絲線順著他的這一個動作,從他的掌心蔓延開來,轉瞬間包裹住了整個房間。時間跟空間的聯系被一瞬間切斷,安因臉色一變。在他的感知中,混血精靈的背後什麽都沒有,甚至沒有空間分裂後留下的痕跡。

只是一個動作,就能做到連黑袍也無法感知與捕捉的空間隔離。那麽,這個站在這裏,用著他們熟悉的黑袍的軀殼的怪物,到底有多強?

黑袍從來沒有笨蛋,笨蛋從來不可能活過白袍。每一個黑袍無論傾向和特長,本質來說都是兼具力量與智慧的強者,正因為如此,黑袍才能受到整個守世界的尊重與崇拜。

但是,每一個黑袍都很清楚,世界上最強的從來不是黑袍,而是那些隱藏在歷史跟時間的夾縫裏,連工會都無法幹涉的怪物。

如無殿的三主,如精靈的王者,如炎狼的神明,地獄的主君,時間夾縫的黑白川主,漂流在世界上的古妖魔……辨識身份,認出敵人跟可以交流的中立對象,本來就是白袍開始就被強調的必修課。而無論是什麽袍級都惹不起的那些怪物,也都是黑袍們牢記遇上了就要低頭的對象。

那麽,問題來了,占據了混血精靈身體的,到底是哪一位?

他們所記得的怪物裏,沒有一個能這樣完美的貼合混血精靈冰與炎的氣息,獸王與精靈的血脈。而工會近期所有的情報都表明,這群老怪物也一如往日一樣宅在自己的地盤——他們向來對年輕一代沒啥興趣。無論是老舊的仇恨還是友情,隔了無數時間之後,剩下的也只是漠然。

混血精靈身上披著精靈一族的服飾,飄飄的華服把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去掉臉和脖子就只剩下指尖。這樣的裝束讓在場的黑袍都感覺到棘手——他們甚至連混血精靈是不是經受了神臨一類的法術都無從推斷,因為他們根本看不到混血精靈身上有沒有多出點兒什麽東西。

氣氛越來越凝重,如倒計時即將結束的炸藥包,汗滴從吸血鬼的額角上滑下。在漫長的沈默裏,白精靈最終嘆了一口氣。

他從自己的位置上走了出來,對著年輕的混血精靈——或者說他身體裏的怪物——輕輕鞠躬,臉上帶著對客用標準笑容。

“我為塞塔羅林,光神的貓眼。以主神之名,我想請求交涉。”

“……”

又是漫長的沈默,就在連精靈都快掛不住笑臉,以為交涉失敗的那一刻。沈默的怪物張開口,還是他們所熟悉的冰與炎的殿下的聲音。他微微擡起頭,猩紅的眼眸掃過走廊裏的每一個人。

“好啊。”怪物說道“在這之前,我有一個要求。”

“請說。”

白精靈笑著回應,握著光劍的手跟緊繃的身體卻還是沒有半分松懈——爾虞我詐他經歷的太多了,等待對方最放松的時候暴起發難的詐降戲碼光是他都給自己的徒弟們講了不知道多少次。

“麻煩安靜點。”混血精靈輕聲說道:“別吵到他。”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漠然的神色悄無聲息的柔化,瞳孔裏的光微弱到像是奄奄一息的火苗。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一瞬間那麽的像他們所熟悉的,嘴硬心軟,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個好孩子的冰炎。

——但是無論再怎麽相像,每一個黑袍都很清楚,他不是他。

去掉力量的天差地別,更明顯的是,那個孩子從來不會有這樣的神色,那個孩子從來不會有這樣的漠然……冰炎是活著的,雖然很艱難,雖然兩族為他付出了很多,但是他是活著的,真真正正活著,勇敢的往前走,一路往前,就一路披荊斬棘的贏下去。

活著的人跟死去的人,永遠不會是一樣的。







風鴉有話說:4000字的肥厚更新,卡過了這一章節感覺整個鴉都活了···想試著寫一下好蘇好蘇但是不OOC的學長。

                     順便,學長這麽強是有原因的,具體去掉真王之外可以看一下神州前面,學長跟神的對話。

                    接下來想試試看趕稿去參加一下CWT,如果能趕完的話,大概是單出無神論者,但是時間有限,如果趕不完的話,大概會出小料吧,放個我已經構思好的短篇

                     如果都趕不上,那就讓鴉去死吧【抱著刀片盒子坐在便當山上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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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8-24 04:3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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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都是熟悉的面孔。
走進大廳,坐在沙發上的那一刻,混血精靈擡起頭環顧了一圈四周。在他落座之後,只有申請交涉的塞塔在他對面坐下。更多的黑袍們分散站在大廳的各個角落,依然是堵住了所有可以突破的缺口。
現在警戒著,緊繃著,帶著冷漠表情看著他的,每一雙都是熟悉的眼睛。他們曾經一起走過混血精靈年少的時光,也曾互相扶持幫助交托出後背。
他們是前輩,他們是友人,他們是戰友。
而現在他們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只怪物。
於是,不可思議卻又順理成章的,他感覺到了疼痛的苦澀。疼痛瞬息間傳遍身體,他低頭看著手指,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這一刻痛苦讓他顫抖……但他早就失去了軟弱的權利。這痛苦中又摻雜了一絲難言的喜悅,於是在一如既往的失去痛苦的感觸之後,剩下的就只有全然的,扭曲的喜悅。
——他……褚曾經的痛苦,就是這樣嗎?
於是,在眾人的警惕中,坐在沙發上的混血精靈笑了起來。
“您在喜悅。”
一片死寂裏,塞塔說道。白精靈漫長的閱歷搭配上種族天賦,總讓他能仿佛讀心一樣察覺到對方在想什麽。
“我能知道您是在為什麽而喜悅嗎?”
聽著父親的老師,自己的長輩,光神的貓眼對自己使用的陌生敬稱。混血精靈只是勾著嘴角。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說道,聲音輕到仿佛夢囈,視線也發散開來。一切都在按著他的計劃進行,但是這一刻,他卻突然有點兒晃神。
“——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我知道你計劃著一些事,關於你自己,關於我,關於很多人。”
在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了很久以前、或者說不久之後的畫面。
長發的友人已經不再穿著紫袍,他披著鬥篷,坐在篝火邊上看著不遠處笑鬧的人群。愛好古怪的五色毛獸王族不知道被誰坑了灌了酒下去,此刻正化作獸王族巨大的本體,做丹頂鶴一樣單腳站立引吭高歌。粗嘎的尖叫劃破夜空,更多的人跟著起哄,揮舞著巨大的火把。
那是他以生者的完全之身回到這個世界之後,他的友人們在水妖精聖地舉行的慶祝他歸來的晚會。
“但是冰炎,事情不是都向著你想象的那樣走下去的。”
“我知道。”
面對友人的勸告,那時的他只是輕輕點頭。跟一旁的喧鬧全然無關一樣,在藍袍的堅持下,兩個‘病號’的身邊被設下了結界,結界隔絕開煙火跟喧囂,也制造出一塊能讓人安心說話的小空間。隔著融合了妖師半生不熟祝禱的結界往外望,喧囂跟熟悉的人都近在咫尺,近的只要伸出手去握,只要張開嘴呼喚,就能獲得回應。
“我相信你知道。”夏碎說道。他同他一樣,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人群,投註在了人群中裏的那個人身上。藥師寺的繼承人看著遠處喧鬧的人群,看著人群裏面那個說話別扭表情略帶嫌棄,卻真真實實在笑著的人。“你知道的比我們所有人都早。”
“只是冰炎,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彌補的。”
他沒有回答,他也清楚搭檔其實並不需要人回答。藥師寺夏碎說這些話,與其說是提醒他,不如說是在指責自己。他只是凝視著那個人,那個人臉上寫滿你們這群火星人要對別人的聖地做什麽啊的絕望。而在那個人身邊的雪野家的少主卻只是一笑,他彎弓搭箭,展開滿天煙火。
“你有沒有想過,一切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在滿天驟然爆開的虹彩裏,他凝視著那個人的側臉,身畔的友人低聲說道。
驟然爆開的明光讓他眼前一花,可是就算是強光刺激瞳孔,他卻還是堅持睜大了眼睛。他已經錯過了很久了,現在,從他回來的那一刻開始,自他離開的那一秒開始,他就對自己發過誓,再也不想錯過一秒了。
於是,他看到了。
在滿天煙火裏,那個人尋著光擡起頭,擡起一只手半遮住眼,滿臉的吐槽被驚艷所取代,只有一個東西一直沒變過。
——他是笑著的。


“我想我錯了。”凝視著怪物的笑容,光神的貓眼突然說道:“我以為您是喜悅的,但喜悅不是這樣的。”
“你看到了什麽?”
混血精靈問道。出乎在座的每一位黑袍的預料,這位占據了友人身體的高位者神態輕松,一點兒都沒有被觸怒的樣子。他的態度友好的近乎古怪。
“您並不是在喜悅。”塞塔羅林說道:“您只是無法感覺到喜悅之外的那些東西,對嗎?”
“對,也不對。”混血精靈說道,他依然帶著笑,古怪的,縹緲的,猩紅的眼眸深不見底,卻在提到這件事時閃爍著詭異的火光:“我只是無法感覺到痛苦,感覺到軟弱,感覺到後悔……”
——因為有人對他說過,認真的,微笑的,對他說:
“我感覺不到那些東西,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我不會輸。”
——我可以死,你不能輸。
“那麽,您輸了嗎?”
光神的貓眼靜靜道,猩紅眼眸的怪物看著自己的雙手,依然還是那副笑著的樣子。
“我輸了。”
“我明白了。”在一段會讓旁聽者不知所雲的對話之後,塞塔羅林嘆了一口氣,他陡然把話題切回了正軌:“漾漾對您來說意味著什麽呢?”
“我為什麽要回答你?”
“因為我在擔心漾漾。”塞塔羅林說道:“他是個很好的孩子,很好,也很柔軟,我不希望他受傷害。”
綠色與猩紅的眼眸對視,在短暫的對視中,怪物率先移開了視線。他換了個坐姿向後靠去,雙手重疊起來,十指略微交叉扣在一起。擺出一副全然放松姿態的怪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那古怪的笑容自他臉上消失的一瞬間,龐大的威壓自他身上擴散開來。只是一瞬間,仿佛由人至神,手握世界的皇帝將簡單的沙發坐出了神座的氣派,他註視著凡人。
“他是我回到這裏的目的。”
“因為妖師傳承者的身份?”塞塔羅林問道,他依然是平靜的模樣,但是混血精靈能看到他轉瞬間沒入鬢角的冷汗:“您的力量很熟悉,非常熟悉……如果只是為了妖師與精靈之間詛咒一樣的命運,您或許找錯了人。”
“什麽意思?”一旁的天使突然開口,安因語氣嚴肅:“什麽叫詛咒一樣的命運,塞塔,說清楚!”
“啊,是那個詛咒嗎?”惡魔也跟著開口,她一手玩弄著自己的發梢,笑瞇瞇的說道:“叫詛咒一樣的命運也太麻煩了,直接叫詛咒不就好了?”
“唔,如果是那個的話,我貌似也有點兒印象哦。”又一位黑袍舉起手:“雖然某種意義上是個不能說出來的秘密,但是也算是流傳多年的傳說了吧?”
更多的黑袍跟安因一樣一頭問號,奴勒麗跟黎沚表示完自己知道點兒什麽之後也不再繼續往下說,於是他們只能把疑問的目光去全部投向塞塔。
“……”短暫的沈默之後,塞塔嘆了口氣,他望向坐在對面的怪物,這是一個征詢的眼神。對方滿不在乎的沖他點了點頭,於是得到了當事人準許的塞塔才好開口:“你們應該聽說過的,那個傳說。”
“哪個?”席雷‧戴洛攤了攤手:“狩人族的傳說有點兒多,好歹給點兒提示吧?”
“最經典的那個。”塞塔嘆了口氣:“黑與白的傳說。傳說中黑色與白色的皇帝在偶然中相遇,只是一眼,就一見鐘情。拋去黑白的間隙,離開族人與故土,他們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黑與白的交融卻很快耗盡了他們的生命,還活著的皇帝把死去的皇帝的屍體帶回了他的故土——”
“然後,就是戰爭。”惡魔補充道:“漫長的戰爭。嗯,用小朋友他們那邊的話來說,就是個標準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啦。”
“居然是這個傳說嗎……”狩人的黑袍有點兒意外:“雖然說狩人族流傳著的傳說都應該是有原型的,但是這個也……”
“沒根沒據,沒頭沒尾,甚至連死去的皇帝是哪個,開始的戰爭是什麽都沒說清。”黎沚說道:“雖然的確是聽起來就像是胡扯的故事,但是的確是真實的哦。”
“等等。”洛安神色肅然:“所以這個傳說跟漾漾有什麽關系?”
“還沒明白嗎?”奴勒麗撇了撇嘴:“黑的是妖師,白的是精靈,想要找妖師破除詛咒一樣的命運的,你覺得還能是誰呢?”
“無論你們想到的是誰,我都不是他。”安靜了很一會兒的混血精靈突然說道。
奴勒麗笑了起來:“啊啊,那可是糟糕了呢,不是相關者,您又是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呢?”
“誰說我不是相關者?”怪物說道:“我只是想說明一件事,對於我來說,他並不是誰的幻影。”
“那麽。”塞塔輕聲問道:“您又是誰呢?”
“我嗎?”
說完了這句毫無意義的反問句之後,寄居在混血精靈身體裏的怪物陷入了漫長的沈默,他似乎需要花上很長的時間才能想清楚自己是誰。他就這樣很認真、很用心的,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想這個問題。
他到底是誰呢?如果說褚已經不再是褚了,那麽他現在又是誰呢?如果說這個時間點的冰炎已經徹底的消亡,活到後來的怪物是誰呢?如果說那個能傲慢的說出因為我是黑袍的混血精靈終於低下了頭,那麽走到最後頭頂王冠一敗塗地的又是誰呢?
他從沒有想過答案,現在自然也沒辦法順理成章的給出答案。
但,在漫長的沈默中,他還是想到了答案。
“我是真王。”
一如之前世末的黑王對著米可雅微笑著說褚冥漾沒事時的模樣,純白的真王說道。回應他的宣告一樣,暴漲的光一瞬間從天而降,淹沒整個黑館,最後在他指間凝聚出戒指的模樣。光輝凝聚出的指環有著水晶一樣的質地,卻有著日與月的光芒。
“吾乃此世之王。”
他用指尖輕輕旋轉著這枚摘不下來的‘王權’,就仿佛旋轉著無關緊要的玩具。在一屋低下頭屈下膝的白色種族面前,真王輕聲問道。
“這個身份,足夠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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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8-9-9 0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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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漾漾,你的永恒,並不是我的永恒哦。”
聽到米納斯的回答的時候,雖然一秒回答了好,但是其實我想到的卻是原來的事情。原來、或者說未來,有人曾經這麽告訴過我。
“許諾永恒,在守世界來說是很低級淺顯的騙術。不同種族擁有不同的生命,不同的起源,不同的文化。對每個個體來說,永恒的含義都是不一樣的。蜉蝣的永恒短暫到一個朝暮,人類的永恒只有百年,血族跨越半個人類史,傳說中真正的鳳凰擁有無盡的涅槃。”
我還記得那天隨便拉開話題的班長是帶著怎麽樣子略帶鄙薄的笑說出這段話的,那時的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卻也並不因為說出的願望被鄙視了而生氣。只是撓了撓頭還給她一個笑容。
“那應該怎麽說呢?”
“很簡單啊。”
班長還是在笑,在篝火旁喝著絕對不能拿給未成年人的飲料,她突然側過頭。我跟著她的視線移動眼睛,她在看著已經喝酒打賭醉醺醺到打起呼嚕就地睡著的班導。
“有生之年,會一直在一起的。”
只有那一瞬,或許是火光太溫暖,我從她的眼眸裏看到的全都是溫柔。
“那。”我說道:“有生之年,會一直在一起的。而死之後,我也會努力不忘記的。”
“不忘記這樣的事情,還是交給還活著的人去做吧。”她對我舉杯:“漾漾百年之後,只要乖乖安息就好啦。”
那時候的我們都沒有想到,世界變化的這麽快。從生到死,再由死復生。許諾過誓言的都沒能作數,可笑的願望自然也只有夜風還聽得到。仿佛是錯過了百級的劇本,也仿佛是差錯了一生的光陰,等到再次見面的時候,居然會連一句問候都沒辦法說出來。
我沒有一百年。
嘗著血的味道,我對米納斯笑。
“有生之年,會一直在一起的。”
“到死之後,我會陪您長眠的。”
她也對我笑,龍神的精靈微微低下頭,親吻我的額頭。我下意識的閉上眼。只感覺到了濕潤的涼意浸潤過顱腦。
“後面這個就算了——需要拉鉤嗎?”
“我一直看著您,還會怕您反悔嗎?”我看不到她的臉,但是我知道米納斯用這個腔調說話的時候一定挑起了眉。
她挑眉的樣子總是很好看,我沒忘記。火星人們都超好看,好看的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仙人,夢中生出來的妖精。無論看過多少次我都還是會覺得眼睛被閃到,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更應該永遠都是這麽好看的模樣。
這個時候我反而慶幸起自己現在在這裏,就算只是虛假的夢境也好,至少我有了改變一切的機會。這樣的機會就算原來在我最好的美夢裏也沒有想到過,而現在它就握在我手裏。
“米納斯。”
在睜開眼前,我呼喚了她的名字,於是水光凝結,環抱著我的力量輕輕消失。我的手心壓上了熟悉的重量。
“能幫我一個忙嗎?”
“聽起來,您要做壞事了啊。”
她刻薄的給出回答,聲音裏卻帶著笑意。我也笑了起來,俯下身把掌心貼在地上,妖師的力量輕輕略過地面,如蛛網一樣張開。如我所料,這個房間被獨立出了世界之外。這樣無聲無息的空間隔離手段要求很高,單說力量輸出就能榨幹半打黑袍。而就算是我現在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力量,也還沒拿回王權,正常的空間隔離也不可能瞞過我。
但對我來說其實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這是誰做的:跟誕生就是為了毀滅世界的黑王不同,白王其實更應該被稱作‘此世之王’。同時具有‘世界眷顧的天命之王’與‘勇者’的加護,他原本就手持操縱世界的王權,這等空間操作對於白王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如果是學長的話,想要瞞過現在的我,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情而已。
我並不意外此刻我與學長的力量差距,我比較奇怪為什麽他會突然轉變主意把我關在這裏,明明之前還跟一個惡魔一樣趕我去上課來著。
不過,無論是他突然意識到了黑王到底有多危險,還是無殿改變主意要秋後問斬,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差別。
因為我本來就沒打算好好呆在這裏。
既然持有了能改變一切的機會,我為什麽要為了褚冥漾這個個體不被處理掉而停留在原地什麽都不做?可不要搞錯了啊,褚冥漾之所以存在,只是因為會叫我漾漾的那些人都還在。
如果他們不在了,剩下的就只是黑王而已。
“我沒有很喜歡做黑王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米納斯,說完了這句毫無意義的話之後,我換了個話題:“所以米納斯,你會幫我嗎?”
“您在說什麽蠢話?”她回答道:“我是您的武器,您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您想救人,我就化作盾牌;您要殺人,我就帶走生命。”
“……啊。”
握緊了掌心雷,我把謝謝吞回肚子裏,我知道我跟米納斯說謝謝她反而會不開心。
“其實,如果要救人的話,就一定得殺人來著。”
“您的意誌。”米納斯笑著問我:“所以,您怎麽說?”
“我只要握住槍就夠了。”
我回答。咬破手指之後,我掀開地毯,用血為媒介,手指做筆在地板上塗抹出了一個巨大的移送陣,然後在移送陣外面加上了另外一個陣環……足足把本身只需要一張茶幾大小的移送陣通過添加各種輔助陣擴大到了占據整個客廳,我才松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安地爾還是教了我很多有用的東西來著,妖師的血脈也的確很好用,作為黑色的溝通者、世界的監管者的妖師一族其實有不少應對空間放逐的方式。我從安地爾那裏學到的時候還吐槽過妖師先輩們到底都做了些什麽,才需要這麽多應對空間放逐的手段……安地爾哼哼笑,抱住咖啡跟我說你們妖師就應該被關進小黑屋才好。
對於妖師,安地爾一向是粉的跟黑的一樣。
“我只要……這樣就夠了。”
我沒有一百年,沒有長大的那一天,也沒有白頭的那一日。我沒能夠安息,也絕不會忘記。我變不回大家喜歡的樣子,也找不回自欺欺人的天真。
但是,就算是回到了過去,我還有願意為之變成惡鬼的東西。
我稱之為,幸運。


“能夠參見陛下,是我等的幸運。”
面對白色種族的跪俯,自稱真王,也的確佩戴著獨屬王權的‘王冠’的怪物沒有任何回答。就如同沒看到一樣,他的視線空茫的略過了熟悉的面孔,停留在了還站在原地的幾人身上。狼人與吸血鬼在短暫的對視之後彎下腰——而惡魔卻站在原地玩起了手指。
“……為何不跪?”他問道,語氣裏沒有怒氣也沒有鄙薄,反倒更近似於單純的疑惑。
“哈。”惡魔輕輕哼笑了出來,她終於被打動了一樣擡起頭,尖尖的尾巴一搖一擺。“——你確定要我跪你嗎?”
“奴勒麗!”
安因叫了一聲,他還沒來得及指責惡魔的不敬,坐在上位的怪物卻先擺了擺手。他輕聲問道。
“你不跪拜我,是要跪拜代表毀滅的黑王嗎?”
“那要看黑王是誰了。”惡魔笑著舔了舔食指指尖,她再擡起眼的時候,眼裏卻有不容錯認的火焰:“還是那個問題,你確定要我跪你嗎?”
那是失望,那是嘲諷,那是不解與傷感。惡魔看著高高在上手握世界的真王,那眼神卻仿佛路邊上偶然遇見的乞丐是曾經要好的友人。怒其不爭,哀其雕零。
第三次,她重復著這個問題:“——你真的想要的是我也跪下來嗎?”
“……黑王並不需要跪拜,也不需要追隨者。”
沈默了片刻,真王低下了頭,他看著自己手指上的光之王冠。在說出了這樣直白的,記錄在真王的傳承中的信息之後,他卻突然笑了起來。沒有回答奴勒麗的質問,他只是自顧自的,說著他人很難聽懂的話。不,應該說,他說的所有話,其實都沒有想要讓他人聽懂才對。
“但是他也許會需要你。”
直到這一刻,終於窺測到了一部分面前這個人的本質的塞塔羅林突然打了個寒噤。
他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名為真王,占據了年輕的混血精靈身體的怪物,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看著過他們,他並不在意他們得出了怎麽樣的結論,他們會不會配合,他甚至不再意他們會不會拔刀相向——
他只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重復著過去的回憶,在扭曲的平靜裏,舔食著變質的喜悅與痛苦。
被世界承認的真王,卻是個看不到世界的瘋子。
只是明晰了這一點,就讓光神的貓眼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怖與疑惑,他甚至想要跪下來向著主神祈禱,向著吾神發問,向著世界與任何一個知情者質詢——然而這一刻,他卻不得不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向真王詢問。
“請問冰與炎的孩子,將會何時歸來呢?”
他沒有得到回答。並不是因為真王拒絕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因為就在光神的貓眼提出了問題,在沈默中感覺到冷汗浸透了整個背部的下一秒,茶幾被掀開了。原本漠然的坐在那裏的真王突然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很大,在站起的一瞬一圈圈光紋從他身邊擴散開來,如實體一樣的光紋陣掀開茶幾,為他清理出一片絕對的空間。
塞塔羅林擡起眼,映入眼簾的,是活在自己世界的怪物驚恐到扭曲的臉。幾乎沒有一瞬的停歇,他看著占據著混血精靈身體的真王擡手,無數的陣紋展開,這一次是他們所熟悉的冰與火的力量。塞塔默讀著其中他能看懂的那部分:全都是關於追蹤跟搜尋的陣法。
他愈發感覺到了恐懼,光神的貓眼甚至抑制不住他雙手的顫抖。
——神啊,世界啊,你們選擇了王,卻為何看著他墜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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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9-2-5 02:5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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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死去的人,會到哪裏去呢?
拖了很長的最後一筆終於結束,我站在結束的位置往裏面看。整個客廳都被黑與紅包裹,細密的陣紋能讓密恐癥患者當場發作,卻也帶著獨特的美感。
按照安地爾的說法,這個等級的黑種陣的話,本身就是自帶精神汙染效果的,直視陣法卻不加以保護的人都必須要過一個San Check,至於是1D還是5D就要看種族與信仰……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很有閑情逸致的給我捏了一只多眼睛的章魚出來看。我雖然也玩過跑團,但是跟他這種克蘇魯信徒還常駐拉萊耶的人完全聊不來。
然而安地爾親口承認過的‘極具美感’,在我看來卻只有一個想法。
“學長看到我把他的房間搞成這樣的話……”
“你一定會被種掉的。”米納斯回答。
“——我一定會被種掉吧?”
異口同聲,只有主語不同的相同感嘆之後,米納斯補上了一句話。
“百分之百。”
“我想也是。”
“那麽,要回頭嗎?”米納斯在我身後雙手抱胸:“空間的感應已經被隔斷了,您現在收手還來的及哦。”
“那地板怎麽辦?”我問道。
“我沒有清潔的功能。”米納斯一秒回答。“請不要把幻武當做掃地機器人。”
“其實我覺得光掃地是解決不了的,大概還需要拖地。”
我看了看腳下雖然被摸上去已經有很一會兒,卻還是因為力量而保持著濕潤的血跡。誠懇的說道。
“如果拖地能解決的話,我倒是可以幫您召喚一場大水。”
“水漫金山——啊呸,房間嗎?”我換了個更合適的詞語:“我怎麽覺得我會死的更慘。”
米納斯只是哼笑,她沒有回答我的話。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再次低頭檢查起了法陣的邊邊角角。我們彼此都很清楚,這個等級的陣法絕對不是簡單的清潔就能清理掉的,而在此之外,我的血就算是用了一百噸王水來清洗,也會堅強的留下更壞的東西。
黑之王的力量,妖師一族的最古傳承,如果能那麽簡單的被解決掉的話,妖師就不會被追殺到連傳承都沒有了。
所以說啊,果然是——
“那麽,您怎麽說?”
在我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米納斯再次問道。我大概知道她想得到什麽回答,但是我也很清楚,我做不到的。
雖然很抱歉,雖然很遺憾,但是我早就不會再許諾我做不到的事情了。
“我想說啊。”
我擡起空著的右手,低聲念出了一句咒文。於是言靈的力量化作一柄黑色的小刀,純黑的刀刃在燈光下沒有一點兒反光,暗色的柄看起來仿佛枝椏的形狀。在短暫的猶豫之後,我把刀刃刺入了胸腔。
巨大的痛苦一瞬間讓我彎下腰,我甚至沒法發出痛呼。從我心口釘著的那柄匕首開始,血液與力量一瞬間瘋狂湧動起來。這一次,純黑的鮮血蔓延過小刀上那些深深淺淺的花紋,真實作用是血槽的紋路裏很快灌滿了純黑的血液。填滿了匕首之後,黑血掉在了陣法中心。
我花了很長時間,去找回直起腰的力氣。在漫長又熟悉的痛苦裏,等我直起腰來目光掃過貼著墻壁的鏡子,才發現鏡子裏黑色的怪物是在笑著的。
“……這麽久了,該結束了吧。”
我是在笑著的。
下一秒,純黑的風暴以我為中心席卷過整個房間,比起風更應該稱為刀刃的力量旋轉而起,無數空間的裂隙在房間裏緩緩浮現,如同一雙雙怪物的眼睛浮現在不大的空間裏。
“您還真的是毫無自覺啊。”
空間扭曲帶來的劇烈噪音裏,米納斯的嘆息在我耳畔響起。無需壓過噪音,更深的聯系讓她永遠能把自己的聲音傳遞到我這裏。緊跟著,水色的光芒穿越了刀刃的風暴,空間裂縫,仿佛風暴中的雨燕一樣,她蹁躚而來,抱住了我。
“我會陪著您的。”
我能聽到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優雅,一如既往的鎮定。就仿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她對我說道。
“會一直在一起的。”
——無論死去的人去到哪裏,他們都不會回來了。
——但我不接受這個結局。


“今天有很好的陽光。”
只有長到應該拿去開宴會的木桌上堆滿的文件與盛放水晶的盒子。左手邊放著的木質水杯裏只有白水,而右手邊只有一排排看起來更像是試管的墨水。手裏握著筆的男人低著頭,飛快的在面前的文件上寫下字跡端正的建議,他低聲說道。
“很適合喝下午茶呢。”
"我也這麽覺得。"
站在他的背後, 身邊是還在擴散的空間裂縫。我用手指抹過心口,力量修補起小刀粉碎之後留下的空隙。
“你這裏會有茶與點心嗎?”
“我這裏只有花。現在正是花開的季節,花都開了,很香。"
面對我的問題,他就仿佛察覺不到身後的異動,也仿佛我理所當然的要在這裏一樣,男人的聲調依然溫柔。
"很適合做花茶跟點心,每年都會有精靈專門來這邊采摘花朵,他們總是會給我留下一部分作為報酬。你要是喜歡的話,不妨帶一份走。”
坐標是水晶高塔的頂端,頭頂是被力量定格的星辰圖,通明的墻壁與尖頂讓人只要擡頭就能看到外面的天色。比起守世界那些讓人感覺到‘異常’的誇張的建築風格,呈現在我面前的房間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原世界品種。
但是只要是來過守世界的人,都知道這是哪裏。也知道這個地方有多麽重要。
——這裏是水晶塔,是工會的核心。
“你不喜歡嗎?”我問道。
他依舊沒有擡頭,披著點綴著星軌與流蘇長袍的男人抽出了下一份文件,他說道。
“甜食是小孩子們才會喜歡的,我已經老啦,老人還是算了吧。”
但是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老,男人的外貌與安因看起來同歲,就算是在二十這個數字裏面也絕對是應當四舍前半部分而不是可以五入的後半部分。男人長長的灰發在脊背上隨隨便便的用銀環束起,他握著筆的手一刻不停。
平和到近乎白癡,慈祥到可謂傻氣。
水晶塔的主人,工會的創始人之一,世界的守護者之一。被整個守世界所愛著的英雄,就是這個模樣。對待所有人都很溫柔,對待所有人都有笑容。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信仰,他就是神祇,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公平,他就是正義。
但如果說褚冥漾有什麽仇人的話,如果說妖師有什麽仇人的話,如果說這個仇恨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也不能忘卻的話,卻也只有面前這個男人了。
從站在這裏的那一刻開始,打看到他的那一秒開始,我幾乎以為自己又一次聽到了那些靈魂碎的咆哮。它們在哭泣,它們在怒吼,它們在燃燒著自己最後的力量與神智,想要把面前的這個男人拖進地獄裏去。
姓名早就被種族的代稱與力量所代替的男人,各種意義上都應該與黑王立刻拼個你死我活的‘純白’平靜的坐在他那個比起他的地位可以說是非常簡陋的高背木椅上,就著純澈的天光處理著像是永遠處理不完的文件。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看我。只是像對待任何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一樣,指點我點心與花茶的所在地。
但是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這裏是沒有花的。他指給我的地方只有空蕩蕩的櫥櫃,櫥櫃裏全都是塵封多年的木質杯子。每一個都極盡精美,褪色的彩繪並著精巧的紋理。浮雕的動物栩栩如生,木頭天然的香氣讓人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那是與他手邊的水杯同出一個樹幹的木質杯子,我也知道這樣的器皿代表著什麽,在那個已經消失在傳說與時光裏,全靠最後的‘晨星’支撐著最後的榮光與種族義務的種族裏。這代表著傳承,也代表著家族,更代表著生命的由來。
那個種族雖然不曾有過精靈的稱呼,卻真的如同原世界的精靈一樣,他們擁有稀少的人口,美麗的身姿,以及強大的力量。不需要食用尋常的食物,只靠著清澈的水與露就能維系生命,依靠著母樹傳承的種族信仰著星辰的力量,他們用漫長的生命去守望著整個世界。維系著黑與白的平衡。
——如果說時族是‘守護者’,那麽他們就是‘守望者’。
而這個男人,就是最後的‘守望者’。
“你不喜歡的話,為什麽要索取呢?”我問道。
“因為小孩子喜歡啊。”他回答。
“那麽,喜歡精靈點心的小孩子呢?”
我問。他只是平靜的回答。
“沒有小孩子了。”
“是這樣的啊。”
“只有這件事,我覺得您應該比我清楚啊。”
男人的雙眼輕輕閉上,他摘下了華麗的銀色單片眼鏡,露出了左邊那只已經變成黑色的眼睛。帶著一只渾濁的黑色眼睛,並著一只美麗如星輝的銀色眼眸,他第一次看著我。
“妖師……不,應該稱呼您為,世末的黑王,陛下。”
他看著我,輕輕彎下了他那挺直了數千年的尊貴的腰背。古老的禮儀讓他身上寬松的袍袖劃開,我看得到他身上已經蔓延到脖頸的黑色枝蔓。
“非常抱歉。”
他說道。
一如曾經我來殺他的時候一樣。
於是,一如很久以前,一如很久之後的,我輕聲說道。
“——你要死了。”


風鴉有話說:咱回來了,新年快樂,爭取新的一年能完結一篇吧···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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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9-2-5 15: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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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要是真的說起來的話,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能比我更了解他身上那些純黑的圖騰到底意味著什麽了。
去掉‘沒人能比黑王更熟悉黑暗’,這種安地爾喜歡的逼格滿滿的話語,我也的確對他身上那個東西有很深的了解。畢竟是某種意義上的同病相憐——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我跟他是同病相憐的。
與其說是圖騰,紋身,不如說是詛咒的黑色藤蔓,是來自於鬼族的毒素。經過秘法壓制之後的鬼族毒素如果等級足夠高的話,就會在受害者身上留下這樣的痕跡。無論如何也無法消去也無法掩飾的黑色枝蔓其實代表著毒素蔓延的進度,從傷口開始,當枝蔓爬滿全身,就代表著又一個個體的墮落。
並且,根據安地爾的說法,這種特殊的毒素在鬼族裏也很珍貴來著。他是在把我捆在實驗臺上的時候說這句話的,一邊說一邊很開心的用醫用的鋸子切開我的胸膛,把黑色的種子種進我的心臟。
“你應該感覺到榮幸。”他對我是這麽說的:“加入我們之後,你會變得很強哦。”
那時候我是怎麽回復他的呢?去掉慘叫, 我貌似什麽都沒能回復。後面慘叫都叫不出來了,那就更沒有什麽可以回答的了。
這種特殊的鬼族毒素據說整體就是安地爾的惡趣味發明,無論是奇怪的會因感染者而異的枝蔓圖樣還是作為載體的種子。反而之後蔓延時候帶來的用什麽都抑制不了,每天二十四小時一分一秒都不會中斷的痛苦是安地爾很不滿意副產品。他一直對‘實驗品’們忍耐不住痛苦,過早自殺而感到不滿。
所以他才會給我下那個禁止自我傷害的咒,而在我們達成共犯關系了之後,他也一樣把那個咒文教給了我。
“很痛苦嗎?”
咒文的字眼被我合著充滿書籍與墨水香氣的空氣一起吞下去,看著男人身上遍布四肢的藤蔓,我輕聲問道。
“痛苦?”
他楞了一下,有著晨星之稱的守護者擡起手用牙扯下一只手的手套,他沖我搖了搖已經爬滿黑色枝蔓的雙手。美麗的花朵在枝蔓中盛開,我看著很眼熟,幫我處理後續問題的安地爾曾經也跟我說過它的名字,但是我卻一直想不起安地爾告訴我的花種名稱。
“你是說這個嗎?這個其實還好啦。”
“但是,很痛哦。”
“沒錯,很痛哦。”就像是完全理解了我沒頭沒尾的話一樣,男人笑了起來:“往白色裏倒入黑色,徹底改寫一個生命在世界紀錄裏的存在與生命形式,當然會很痛啊。”
“…………”
“但是,如果是您的話,如果我的猜想沒有錯的話。”
晨星說道,他依然笑容溫柔,仿佛帶著永不摘下的面具,也仿佛去掉這樣的微笑不會其他的表情。他甚至連跟我說話的語氣都像是慈祥的長輩對待可愛的孩子。
“您是明白的,我說這種痛苦其實都還好的原因。”
——可我還記得他死的時候的樣子。
“因為失去,遠比轉變要疼。”他輕聲說道:“因為仇恨,要比烈火還要燙。”
“那麽。”我說道:“你就應該知道,既然我站在這裏,你不可能復仇了。”
“我知道啊。”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點兒,只是這一瞬間,他笑得才真正像是一個被詛咒纏繞,被毒素侵蝕,就快要變成鬼族的瘋子。而非他一直以來扮演的一個聖人:
“但是既然您站在這裏,就說明我的復仇多少還是成功過的。”
“是的,你成功過了。”我說道,指尖戳進了肉裏。“你已經成功過一次了,所以,看到我,你會高興嗎?”
“高興?”他重復了一遍這個簡單的詞匯,跟著,出乎我意料,也在我意料之中的,男人搖了搖頭:“不,我並不感覺到高興,我反而是覺得——”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我打斷了。因為我已經很清楚他要說些什麽了,就像我上一個周目,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握著刀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一樣。他想要對我說的永遠只有那句話。
與聽完了他的故事,明白了歷史輪轉之後,我想對他說的一模一樣的那句話。
但是同時,我們彼此都知道,如果那句話就能解決全部的問題,上一周目的我就不會從地獄裏爬出來,而這一周目的我也不會站在這裏。而作為白色的代表的守望者,如果能釋懷的話,他也絕對不會兩次都帶著同樣的詛咒,遵從世界的規則對著黑王彎腰。
“夠了。”我說道:“你覺得說這種話還有意義嗎?”
“沒有啊,我很清楚啊。只有這一點,我是很清楚的。”他說道:“我握著孩子們的手,看著他們用因為蒼老渾濁的眼睛凝視著我,流著淚不甘的死去的時候,去掉這句話,我什麽都沒有辦法說。而去掉這句話,他們也什麽都沒有跟我說。”
“因為,這是最無用的一句話了。”我說:“一切都不會改變……假使只有心意的話,又能做什麽?”
“但是,如果沒有心意的話,就什麽都做不到了。”
他說道,語氣輕描淡寫。
“這就是為什麽我站在這裏,這也是為什麽你站在這裏。”
“所以。”
模仿著他的語氣,我緩緩的松開帶著血的手指,猩紅的血液滴落到地面上之前反重力的升騰起來。以猩紅為核心,澄澈的藍色光芒由線成面,最後構築出三維的模型。冰藍的長劍被我握在手中,中心的一條細細的猩紅在冰面的反射下仿佛只是陽光偏轉演繹出的幻覺。
“現在,你就應該去死了。”
“我怎麽都會死的。”
直面我的殺意,男人的語氣中卻還帶著點兒可惜。他打了個響指,雙手上的手套瞬間消失,他輕聲說道。
“但是,你不應該來的。”
“你是在要求我放棄?”
“不,我是在勸你再等一等。”他看著手指上的花葉:“你明明很清楚的,不需要你來,我也很快就會死掉的。”
“那是不一樣的。”
“如果你肯等的話,我絕對不會好死。魂飛魄散這種事情不必提,身後名想必也留不下什麽。”他問道:“不用背負上麻煩,也沒有罪責需要承擔……你為什麽不肯等一等呢?”
“這個問題,我也想問你啊。”
我說道。
“當年導致守望者母樹毀滅的妖師早就死了千年了,他們那一支的血脈也絕對沒能傳承的下來,你為什麽還是寧肯墮落也要對現在的妖師一族復仇呢?活下去不好嗎?”
“我的確活下來了啊。”他說道:“活的太久了,仇人的血脈都在時光裏老死了。我等了這麽多年,已經沒辦法再等下去了。仇恨的火焰已經把我整個人燒成我自己都厭惡的樣子了。”
“你沒有快被燒死啊。”
我說道,沒有進行任何分辨,也沒有堅持自己立場的,就像是開個玩笑一樣,他聳了聳肩。
“也有可能?”他說:“也可能是因為,再等下去的話,就連我自己,都忘記了還有這份仇恨要去清算吧。”
“是嗎?”我頓了頓:“可是,有無辜的人,與你的仇恨無關的人死去了。”
“……是很好的孩子嗎?”
短暫的沈默之後,他問道。
“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哦。”我輕聲道,水之妖精,西瑞,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還在看著我:“是值得世界溫柔以待的人。”
“……非常抱歉。”
更長的沈默之後,他回答道:
“但是復仇,是需要代價的。”
“那麽,殺死你之後的事情。”
面對他把一切都歸結到自己的私欲,承擔起一切錯誤的回答,我只是提起劍,劍刃直指連武器都沒有拿出來的男人。
“就是我的復仇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了。”
我不知道殺氣是什麽,但是我知道,只是這一秒,我再也沒有辦法扼制住想要殺死他的欲望。不是借由黑王的王權下令他自裁,而是真實的用自己的這雙手去殺死他,為此我甚至轉換米納斯的形態從掌心雷到近戰用的劍……
——只要殺死他,一切就結束了,一切就再也不會開始了。
我曾經問過安地爾什麽時候才能走到結局,安地爾曾經問過我還想走多遠呢。其實那時候的我就已經有答案了,如果可能的話,我不想往前走了,我只想往回走。
從錯誤而起的錯誤,從仇恨而起的仇恨,如果能回到一切發生之前,就算要獻上的是自己的一切,我也絕對不會猶豫。
但是對神許願的機會只有一次,我因為天真許錯了願望,就再也沒有回到過去的機會了。
而現在,天時盡在此刻。我緩緩往前走,步伐越來越快,第一步邁出的時候還是緩步,第三步邁開腿的時候已經是沖刺。舉起劍刃,對著毫無防備的守望者,我的眼睛全都是他越來越近的臉。
直面著死亡與失敗,他只是沖我笑了笑,我看得到他緩緩開口,也看得清在這一瞬間被放慢的時空中他一個一個比出的口型。
上一次,很久很久之前,很久很久以後。那時候的守望者晨星在死前,也是這樣笑著的。帶著遺憾與釋懷,帶著悲哀與喜悅,瀕死的男人被我用刀貫穿了胸膛,如蝴蝶標本一樣被釘在了墻壁上。卻還堅持著用最後的力氣沖我伸出手,張開唇。
【————】
而明明是勝利者,明明是殺死他的人,明明是帶著仇恨前來復仇的惡鬼,我卻仿佛要被惡鬼伸出手抓住的那個人一樣,往後退了一步。
只有一步之遙,被釘死在墻壁上的男人就無論怎麽伸長手都碰不到我。我看著他掙紮著想要抓住我的衣袖,渾濁的汙穢之血流淌到我的腳底,最後,他失去了呼吸與心跳。
他到死沒有閉上眼睛。
——與那些被他送入地獄的人一樣。
——也同他失去過的至親摯友一樣。
下一秒,劍刃的尖端被揮開,黑色的鐮刀彈開劍刃之後橫在了我面前。揮舞鐮刀插入戰場的男人被劍氣一瞬間橫切開的劉海還沒從兵器碰撞帶起的迅疾的風中回落,他的聲音就已經傳達到了我的耳畔。
“到此為止吧——”
他說道,我靠著一瞬間反手插入地面的劍堪堪緩住了能把我擊飛出去的力道。難得露出金色雙眼的男人眼中都是復雜的神色,他看著我,就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卻也帶著困惑與難過。
“——漾漾。”
我花了好久從半跪的姿勢站起來,地面上已經徹底被金線劃分覆蓋。不需要用雙眼,光憑感知,我也能感覺到隨著那個人一起被傳送到這裏的那些熟悉的氣息。
安因,塞塔,洛安,奴勒麗,蘭德爾學長……一個一個名字在口腔裏伴隨血的味道繞了一圈,然後被我吞回了肚子裏。就算是低著頭,我也能感覺到他們投註在我身上的那些視線,黑袍的素養讓他們下意識的站成了包圍的陣型。去掉黑色仙人掌之外,很快有更多的身影擋在了我跟晨星之間。
緩緩的呼出一口氣。掌心被撕裂的傷口已經把整個劍都染紅,我握住滴血的劍,輕輕笑了起來。沒有揮手,我努力回想原來的樣子,沖神色復雜的黑袍們笑了起來。
“那個……”
我說道。
“能麻煩你們讓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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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9-3-6 03: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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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下手太重了。
在擋在被譽為聖者的那位閣下身前的九瀾迎著刺來的劍刃揮出鐮刀的那一瞬間。不,更確切的說,應該是他看到劍刃與刀刃碰撞背後的那張熟悉的面孔的那一瞬間。因為之前在黑館的站位問題而被拋到了水晶塔頂另一個角落的惡魔的心跳一瞬間慢了半拍。
妖師的孩子固然擁有強橫的血脈,也從學校這邊學到了被他稱作‘火星人’的力量。更是從冰與炎的殿下手裏接過了哪怕是守世界也萬分珍惜且強大的王族兵器,但是作為一個剛剛踏入這個世界的新人,尚不夠資格去進行真正的實戰課程的小朋友,從來沒有學到怎麽應對那種被他吐槽過無數次的怪力。
戰鬥的經驗讓那個九瀾面對襲擊按照對待守世界的敵人的力道出手。按照常理來說,如果戰鬥的對象是能闖入水晶塔頂刺殺聖者的闖入者,那麽九瀾這一鐮刀的力道甚至還太弱了。但是如果面對的敵人是褚冥漾的話——這樣的沖擊對小朋友來說就太重了。
背後一打針一樣的視線傳遞過來,九瀾堪堪收住手控制住了自己本能就要跟上的反擊。他為了那群很不願意承認的同僚們的保護過度而在心裏嘆了口氣。跟著,帶點兒困惑也帶點兒不解,尚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早就明確了自己立場的男人說道。
“到此為止吧——漾漾。”
如果只是到這裏的話,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麽,有這麽多黑袍站在臉上,九瀾早就從自家小弟口中聽到過這位年幼的小妖師在黑館裏的好人緣。他很清楚在場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都是妖師的朋友,無論是發生了什麽,就算自己不配合,他們這群人都護得住漾漾。
想到自家小弟眉飛色舞的樣子,混血鳳凰族微微瞇起了細長的眼睛。他用眼角余光都能看到,一旁的惡魔已經一手提著誇張的幻武,一手手指壓在了嘴唇上,九瀾可以用自己的一半收藏打賭,奴勒麗已經想好了睜眼說瞎話以及毀屍滅跡的一百種方法的。
——看來是虛驚一場。
忽略掉褚冥漾為什麽會提著武器出現在這裏這種自己不知道更好的事情。九瀾把眼睛瞇的更狹了一點兒,他有點兒不適應直達雙眼的光亮——不過這也無關緊要,比起劉海斷了一截這種小事,他更看重的是可以趁機以補償為借口敲到妖師的哪個器官作為收藏……
同他一樣。看到了發起攻擊的人是誰之後,大抵是跟他有著同樣的想法,或者更幹脆一點兒跟奴勒麗有著一樣的計劃。原本馬上進入戰鬥狀態的黑袍們全都松懈了下來。他們只是因為要給工會留下最後的遮羞布,並著對水晶塔頂主人的敬重而沒有一秒放松下來準備收工回家。
但是,出乎他,也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手裏握著比起冰更應該說是凝固的水的長劍,依靠著插進地面的長劍勉強抵禦住把他整個人擊飛出去的龐大動能。被所有人註視的少年低著頭,他艱難的喘了口氣,似乎是把快要蔓延出口腔的血強硬的塞回喉嚨裏。一邊扶著劍柄,一邊緩慢的從半跪在地上轉成了站直身體。
“那個……能麻煩你們讓一下嗎?”
無論那裏都是熟悉的模樣。從氣息到力量,從幻武到衣角都全無異樣的少年擡起頭,他在笑。
他勾起唇角,帶著點兒熟悉的靦腆,帶著點兒不好意思,也帶著一如既往的天真與認真。
站直身體的少年重新雙手握緊了劍,劍尖還是朝著那個人的方向,他說道。
“——拜托了。”


褚冥漾,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呢?
就算是長成了少年的模樣,妖師一族更近似於人類的壽命使他從誕生走到少年的時光在這群長命種族的眼裏短暫的近乎‘零’一樣。也正是因為如此,褚冥漾的那些小毛病,他的恐懼與勇敢,他的懦弱與成長,他的自卑與善良。才讓每一個看著他的人,不自覺的露出笑容,伸出手臂。
從萬年中二無法溝通的殺手一族老幺,到看似溫柔和善的光神貓眼,他們都將最寶貴的信任與友情交付與妖師的後人身上。哪怕知曉了對方的身份與種族,哪怕明晰了黑白種族之間的差距,哪怕理解了歷史與仇恨造成的鴻溝——
——可他們還是更相信自己兩只眼所見證的一切,心與腦所感受到的溫柔。
但是,正如他人不贊同的警告一樣,這樣重量級且數目極多的友誼全數加之與一人身上。萬一妖師真的投靠了黑色的那邊,所造成的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
作為惡魔,奴勒麗很清楚的了解自己的心,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欲求到底是什麽。但是在此之外,她更明晰無論是黑袍還是剛剛加入公會的小朋友們,就連看起來最不醒事的九瀾的那個小弟弟,都有著這樣的覺悟。
不,應該說,比起她這個毫無立場,原則就是跟著欲望的方向走的惡魔。曾經有著那樣的故事的鳳凰族才應該更明白錯誤的信任與友情最終帶來的結局吧。
奴勒麗曾經從鳳凰族的小朋友手裏接過她關於傳說的記憶片段作為報酬,惡魔永遠不會放棄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她就很清晰的記住了那個故事,連帶故事裏的母親對孩子講述那個古老的故事時候的腔調。
那麽溫柔,也那麽難過,孕育出混血鳳凰族孩子的單親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給她講一段誓言。她嘴角帶著微笑,眼睛裏卻沒了火光。
她講相遇,講相逢的那一瞬間,擦肩而過的心動。她講再見,講牽手的那一分鐘,吊橋反應的萌發。故事說道最盛大而幸福的時光之後就應該迎來結局,而要說結局的時候她戛然而止,在孩子期待的目光裏說出了鳳凰族流傳許久的故事裏的那段誓言。
已經變成傳說的故事有著相似的脈絡,結局淪落到刀劍相向同歸於死亡的摯友二人。鳳凰族的先輩握著劍看著對面的友人,已經變成另外一個模樣的摯友還在對他笑,一如既往的說一句好久不見。
但是他所能回答的話,卻只剩下了沈默。
——我相信你,我把信任與心都交給你……但是如果你讓我明白了我是錯誤的話,那麽也自當由我自己來終結這個錯誤!
奴勒麗很喜歡這個故事,比喜歡雪國的故事更甚,惡魔就是喜歡這樣的東西,她就是無可救藥的喜歡著這樣的靈魂。種族天性讓她愛著美好的事物,更愛把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天賦能力讓她沈迷於凝視純粹的靈魂,卻隱約更期待它墮入黑暗的一瞬間。
“漾漾——”
可,她可從沒有想到過,與鳳凰族的悲命相仿,她也會最終落到這個地步啊。
帶著點兒苦澀的意味,奴勒麗深吸了一口氣,她緊緊的盯著褚冥漾,也凝視著熟悉軀殼裏那個熟悉而陌生的靈魂。下一秒,她開口打斷了安因的呼喚。
“餵餵,小朋友,雖然姐姐我不知道了什麽,但是,你要不要考慮坐下來我們慢慢談呢?”
“…………”
那個孩子沒有說話,他輕輕的擡起頭,環顧了一圈這群被真王陛下一個移送陣全部拉到了水晶塔頂的黑袍們。奴勒麗順著他的觀察往下說。
“現在站在這裏的黑袍你都認識,有什麽話都好說——不相信他們也無所謂啊,大姐姐我絕對是站在你這邊的哦。”
字典裏從裏沒有投降與俘虜兩個詞的奴勒麗艱難的從腳指頭裏擠出來的勸降詞還沒說到一小半,就被人打斷了。木之天使表情嚴肅,他問道。
“你為什麽拿著劍?”
“……”
依舊沒有回答,就仿佛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一樣,妖師小朋友的姿勢維持在一個連九瀾這個完全不用劍的人都能看的出的破綻百出的起手上。
“不想回答?還是不能回答?”
安因往前一步,他的手裏依舊握住了光,木之天使的身體還沒有完全修養好,醫療班允許他回到黑館之前給他下了一打禁止使用武力的警告書。但是這一刻他卻迸發出了極盛的殺意。
“回答我!你到底是誰?!從漾漾的身體裏滾出來!”
“?!!”
驚呼一瞬間被吞入喉嚨裏,更多的黑袍下意識的把視線投向了沈默的站在角落裏的那位冰與炎的殿下,或者說是冰炎身體裏的那位‘陛下’。
不是的,奴勒麗的腦海裏一瞬間被這簡單的三個字刷屏。她很清楚自己的夥伴們都在想著什麽,她也更清楚他們本質上的錯誤在哪裏,但是——
但是惡魔的視線裏全都是那個軀殼裏的靈魂,有著陌生的黑與紅,攜著陌生的榮光跟權柄,可從縫隙裏,她還是能看到其中那熟悉的靈魂。
那是褚冥漾的靈魂。
溫柔的水光漫過視線,惡魔的天賦能力讓奴勒麗能清楚的探查到其中每一個流轉的情緒,他是那麽難過,那麽痛苦,復雜的情緒一瞬間從魂光裏傾瀉而出,仿佛決堤的洪水。
奴勒麗以為他會退縮,她以為他會猶豫,她還期待著他會像她所熟識的那樣。
但是這一次,故事沒有按照她所熟悉的方式進行。被誤會了身份的小妖師沒有證明自己的身份,他已經不再迷茫,也已然褪去了懦弱,奴勒麗看到了他的堅定與決心。
“我是誰?”
他緩緩的重復了一遍安因的問題,臉上帶上了褚冥漾這個存在絕對不會擁有的笑容。那是虛假的,帶著瘋狂與惡意的微笑。
“真是個好問題啊……但是這個問題,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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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9-3-6 03:5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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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全都是熟悉的面孔。

覺察到一瞬間靠近的純白氣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失敗了。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就好像我一定會輸給學長是一種世界基礎定理。作為黑王在力量理應最強的末日宣告中,我也沒能贏過學長;那麽回到這個時間點,被剝離了陰影的力量與改造過的軀殼,我就更沒有跟學長敵對的勝算了。

雖然站在這裏,雖然也有無論如何,哪怕是葬送掉這個時間點的‘褚冥漾’的生命也要扭轉過去的覺悟。但是從一開始,不,應該說,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學長居然會站在我的對立面。

黑王與白王註定是死敵,可我認為至少改變未來這件事上,我們是有共同的期待的。

我理解註定會成為黑王的褚冥漾死了更好這件事,未來裏那些因為我而死去的人們,無論是有著怎麽樣的借口,他們都是不應該就這樣死去的。

沒有榮耀,沒有價值,沒有安息,這樣的死亡,我不能夠接受。雖然不知道是哪路神明大發慈悲,又或者只是一個命運的玩笑,可我既然站在這個時間點了,那麽我就一定會賭一把。

我是為了什麽變成怪物的,唯有這件事情,哪怕在我變成了怪物,死了一次之後又死一次,我也不會忘記。

所以在覺察到那個氣息的一瞬間,所以在攻擊被攔下來的那一刻,我還是握著劍的。哪怕是對上學長——哪怕是學長出現在這裏、我得再次向他舉起兵器,我得再次被他殺死一次,這樣的覺悟,就算是沒有計算到,但是我也是有的。

只是我沒有想到。緩緩的撐著劍站直身體,我艱難的把已經湧到口腔裏的血咽了回去,這個身體比我想象的還要脆弱,痛覺與虛弱感再一次一次的提醒我的無力。

我花了好長的時間繼續咬住最後一口氣,然後才有力氣環顧一圈大廳。在最明顯而突兀到仿佛黑暗裏亮起一個大電燈泡的真王氣息之外,我還感覺到了很多熟悉的氣息。而正如我所感知到的,我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一個熟悉的身影。

安因,塞塔,奴勒麗,摔倒王子,尼羅與蘭德爾學長……與我曾經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黑袍們現在站在水晶塔頂,提著武器帶著戒備,看到我的時候卻還能松一口氣,目光裏流露出幾分擔心。

就像是真的一樣,他們還在這樣看著我,帶著關心,帶著善意。

就像是假的一樣,最後視線回到了站在一旁的混血精靈身上,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麽反應了,只有冰冷隨著心跳緩緩蔓延過每一寸血脈,帶走最後一點兒溫度。我能聽到腦子裏米納斯在不停的呼喊我的名字,告訴我冷靜下來,什麽都別想,事情沒有那麽壞——

——但是我做不到。

說真的,我沒有米納斯想的那麽難過,我只是有點兒困惑,我只是不太明白……我只是沒辦法明白啊,學長。

殺了我就能解決的問題,你為什麽非要把他們都帶來圍觀這場處刑呢?為什麽非要連最後那點東西,也要一再的告訴我,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呢?

你已經贏了,我知道我會輸的。所以為什麽連最後的慈悲,都不肯施舍給我啊。

咆哮卡在喉嚨裏,心跳在失控的道路上一路飆升。奴勒麗還在笑著,我能聽到惡魔跟我說話時語氣裏的關心與親昵,但是我卻已經看不清她的面孔了。

我做不到的,我知道的。我沒有能力能在黑袍面前掩飾住我是誰的演技,這件事學長也知道的。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想到這裏,微妙的慶幸在我心頭一閃而過:如果說要扮演一個怪物的話,我根本就不需要演技這種東西。

我只需要,解放靈魂就好了。

想到這裏,我笑了起來。米納斯的呼喊被我隔絕在鏈接之外,意識瞬間下沈,靈魂上陌生的枷鎖層層疊疊,我知道那是為了封印黑王的力量而設置的枷鎖,估計我解開它的之後一分鐘以內無殿三主就會直接下來砍人……不過沒關系,因為我根本不需要解開它。

就仿佛是張開合攏的雙手,也仿佛是展平蜷縮的紙張,我毫無保留的展開了自己的靈魂。而被我的靈魂裹挾,得以存留,得以呼喊,得以回到這個時間點的那些靈魂碎片們,一瞬間呼嘯而出。

“我是誰?”

黑灰的氣流以我為圓心逐漸成型,呼嘯的碎片依托著我的力量具現化出扭曲到足以一圖形容完十八層地獄的面龐與形態,我聽著安因的質問,更大的勾起了嘴角。

在模糊的視線逐步灰暗下去之前,我看到了奴勒麗往前了一步,她的臉龐因為距離而清晰了一些,我能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帶著驚訝,也帶著痛苦。

但是只是一瞬間,我心底裏劃過的擔憂,就被更多的狂暴情緒淹沒了。他們的瘋狂,他們的痛苦,他們的仇恨——只需要我放開閘門,展開靈魂。碎片裏的那些東西,就足以淹沒‘褚冥漾’這個存在。

正如我所說的,如果只是不想被認出來的話,只要能接受變成怪物的結果,其實我還是有辦法的。

“真是個好問題啊……但是這個問題,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漾漾救了我,我欠他一條命。”

沒有猶豫的,在聽到褚冥漾,或者說,存在於他們認識的‘褚冥漾’身體裏的‘不知名存在’發問的那句話之後,安因一秒回答。

他說的也的確是靈魂撕裂的傷勢可沒有那麽容易好。尤其是抽取靈魂的是安地爾這種危險分子,漾漾最後的那個不知名的術式極大程度的穩定並且修補了他的靈魂。雖然欠一條命這個形容有點兒誇張,但是作為受惠者本人,安因自己要承認,別人什麽都沒得說。

“啊,是這樣的。”聽到了這樣的答案,少年卻只是歪了歪頭。就像是好奇而一無所知的孩子,又像是胸腔裏只剩下惡意的怪物,他問道:“所以,你要怎麽做呢?”

“這取決於你的回答。”

依然是一秒回答,安因說。他的眼眸裏卻已經溢出了殺氣,天使背後隱約先露出光翼的虛影。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不會懷疑,如果得不到滿意的答案,已經開始蓄力的木之天使會即刻展開攻擊。

“誒,就這麽執著於我是誰這件事嗎?”

而正如真的沒有長眼睛一樣,黑灰色的氣流逐漸環繞周身,面容被盤旋在身側的鬼魂扭曲的臉模糊。用著他們所熟悉的身體的不知名存在撓了撓頭。

“你的回答。”

天使又重復了一次。

“是是是,回答,回答,我明白了——所以,我是誰呢?我到底是誰來著?”

就仿佛真的很被這個簡單的問題苦惱一樣,輕易妥協的怪物想了有一會兒。終於,在漫長寂靜的戒備與逐漸高漲的殺氣裏,伴隨著被九瀾護在身後的聖者的痛苦的咳嗽聲,少年笑著輕輕擊掌。

“對了。”

他笑著,就仿佛很開心的樣子。眉眼間卻流露出扭曲的惡意與森然的殺氣,他凝視著晨星的方向,如果目光能具象化,這一刻他便是將千萬把淬毒的刀刃刺向了那個人的身體。

“我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就這麽說好了!”

“你——咳咳。”

聽到這個答案的一瞬間,晨星一下子擡起了頭,仿佛是想攔住少年接下來的陳述一樣。但是話剛剛出口了一個字詞,他就再次因為痛苦而佝僂了腰背。

“別再說話了哦,你明白的吧?要是吐出來點兒什麽就不太好了。”

聽著男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少年真的好像很是關心他一樣的把自己剩下的話吞回了肚子裏,換上了一片關懷。

“對,也不要激動。放輕松,深呼吸,這種事情習慣就好了。你應當比我更清楚。來吧,我幫你數一二:一,二,一……”

隨著他的安慰,晨星花了很長的時間放平了呼吸,男人再次謝過九瀾的幫助。其實根本沒允許有藍袍資格的混血鳳凰族近身的聖者艱難的撐著桌面站直了身體,他把手帕團成一團,塞進了袖子裏。

“你……”

“我?”

少年很有耐心的重復了一遍。

“你到底想要什麽呢?”聖人問道。

“你不是很清楚嗎?我想要的,就是你想要的。”少年說道:“還有,不用說謝謝了,我只是不想讓你咳死……”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我向你說謝謝了。”

晨星輕聲說道。回答他的是少年的嗤笑聲。

“就算我的目的是為了親手殺死你?”

“我勸得動你嗎?”

“當然不可能。”少年一秒回答:“這個問題真的很蠢,你不是已經嘗試過了嗎?”

“那就是了。”晨星說道。“我很清楚……你明白的。”

沒頭沒尾的對話就此中止,少年陷入了沈默,短暫的沈默之後,他突然大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你還要躲在無關者的背後嗎?”

他向著水晶塔頂的聖者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手指舒展,那是一個邀請的手勢。尖利到完全變了一個人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傾瀉而出,隨著他的咆哮,少年的周身的鬼魂一瞬間被黑色的力量浸染,無數鬼面咆哮著,仿佛十八重地獄在一瞬間重現於地上。

比守世界所有的鬼族都更要符合原世界所書寫的鬼王二字的怪物咆哮道。

“站出來,面對我,面對惡鬼的憤怒!就此終結這一切吧!”

“但是,我還想最後問你一次。即使到這一步,你還不願意放棄嗎?”

聖者只是這樣問道。近乎可笑的角色完全調轉,他問出了之前褚冥漾問過他的話。

“何必呢?值得嗎?如果繼續走下去的話,會失去什麽這件事,你知道嗎?”

“你以為,我是為什麽站在這裏啊。”

回答他的,是扭曲的笑聲,少年看著他,過於膨脹的力量讓他的眼角緩緩滑下血淚。眼眶裏的那雙瞳孔已經徹底失去了原本的模樣,連著眼白一起變成一片渾濁的黑。

他手中的水色長劍消隱,純藍的寶石一樣的幻武兵器核心落到了地上。龍神貴族的哀鳴隨著力量的收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雙手裏純粹到仿佛剪下夜空而成的黑刀。

“時間不多了,無論是你的,還是我的……站出來,或者,我過去。”





風鴉有話說:改文改到原來的一章節變成了2章節,還沒講完。我大概是個神經病了。

                   這一章節的故事充分告訴了我們思維模式的不同導致的悲劇,學長想的是熟人都在漾漾不至於發瘋還能控制一下,漾漾想的是你把熟人都帶來是多恨我,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更瘋一點兒讓大家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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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9-3-26 00:3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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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一次,沒有輪到晨星回答。更多的幻武兵器的鋒刃替他做出了選擇。無論他們所認識的漾漾身體裏現在到底寄宿著誰,他跟水晶塔頂端的聖者又有著怎麼樣的矛盾。無論是工會的責任還是一個人最基本的責任感,都讓諸位黑袍們沒有理由放任殺戮在他們面前發生。
正如曾經所說過的,正如他們的前輩們所堅持的,他們是如此信任著晨星的人格與所作所為,哪怕復仇的惡鬼此刻就站在階下。漫長的時間裏聖人一直踐行著自己的正義與公平,千年累積出的信任會因為友人的淚水而動搖,卻絕對不會因為一個語焉不詳的惡鬼而傾覆。
“記得收手哦。”
有人說道。
“打壞了就不好了。”
“是啊是啊。”有人贊同的點頭:“這裏是水晶塔,不是學院,可沒有什麼死而復生這種事。”
“沒錯啊,這世界上是沒有死而復生這種事的——”
而作為敵人,被毫不避諱的表示可以給你放水的惡鬼卻接上了他們的對話。站在鬼魂的風暴之中,近乎是扭曲的,少年笑了起來。就像是那些兵戈與殺氣都不存在一樣,他接著黑袍的話往下說。
“神祇不曾過眷顧信徒,奇跡從沒降臨在我身邊。只有這件事,我是非常清楚的。”
“那麼,你也應該很清楚。”
短暫的停頓之後,不知何時汗水已經如漿一樣從鬢角淌下的晨星說道。就像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與折磨,晨星彎下腰背,他死死的握住領口。腰都挺不直的男人邁開步伐,他緩緩的,用近乎是挪的步伐往前走。聖人凝視著復仇的惡鬼,艱難卻一定要堅持口齒清晰的吐出一個一個字眼。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神跡,也不會有什麼奇跡。所以,自然,也就……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我跟你一樣清楚這件事。"
我能看見他眼中的懇求與同情,我能看到他顫抖的手指,也能感覺到他身體裏因為我的到來而歡呼雀躍的詛咒。男人在努力想邁出步伐,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以他現在的這個狀態,不倒下去就已經是能贊譽一遍他舉世無雙的堅定意誌了。
“別——”
他想要走到我面前來,他跟我一樣渴望結束這一切,所以上至神座的聖人才跌落了深淵裏,所以我才會以惡鬼的身份站在這裏。
世界上最可笑的恐怖故事,是背負著血與淚,變成自己曾經最厭惡的怪物,變成摯友都認不出來的樣子。然後才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仇人,仿佛另外一個自己。
“別怕。”
往前一步,迎接著刀刃與殺氣,我對被痛苦折彎了脊背的男人說道。
“很快就結束了,我沒有你那種惡趣味……”



話音未落,刀刃上揚,我架住了砸向頭頂的鐮刀。防禦雖然從來都不是安地爾給我特訓的重點,但是戰鬥經歷導致我還是多少有點兒心得的。再說了,就算是我原來那個不生不死,也沒什麼弱點可言的怪物軀殼,被切成兩半與被刺穿一刀也是有恢復難度的差別的。
繼承了黑王之位,我自然不缺少修復軀殼的力量,但是我卻等不起更多的修復時間。火星人的反應速度已經完全超出人類極限,一場戰鬥在短短一秒之內分出個勝負是個很正常的事情。
我不會死,不代表我很喜歡受傷帶來的痛覺。我不會放棄,不意味我很期待說出我還會回來的這種敗北臺詞。
曾經的褚冥漾最擅長的就是等待與順其自然,而站在這裏的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等待。這才是我頂著一群不用說就知道肯定打不過的黑袍也要強殺BOSS的原因。
——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等了。
這個荒謬的故事,無論是以我的死亡為終點,還是以他的死亡為結局。我想要的,只是在這裏就結束啊。
劍刃與鐮刀相撞的一瞬間,火星人非人的力度透過劍刃一下子全部壓在了我的手臂上。就算是之前解放靈魂的時候順手做了一下軀殼的強化,艱難接下這一擊之後我依然快要感覺不到我的雙手了。
說真的,人類的身體在這個時候就能顯示出劣勢了……用網遊的詞匯來形容的話,我的六維屬性攻防上限無論是死前死後還是成為黑王之後一直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化,戰五渣的弱雞一直都是戰五渣的弱雞。但是好歹之前我開了鎖血掛啊。
聽覺被惡鬼的咆哮所籠罩,視覺裏全都是幻覺的猩紅與白骨,觸覺只有疼痛,冰的寒冷與火的焦灼交替的加諸於身體,味覺只剩下血液與腐爛後的苦澀味道——用以觀測世界的感官隨著時間的推移,因為解放靈魂而被扭曲侵襲。這種跌入地獄的感覺還蠻熟悉的,放在原來,進入這種觀測困難的狀態之後我大概就直接莽上去了。但是現在不行,雖然我已經做好了死的覺悟,但是我絕對不能死在勝利之前。
不是因為死亡代表著輸,單純的肉身死去從來不會是我的終點。而是因為死亡代表著更少的機會。
啊,這麼想想的話,還有點兒遺憾呢。心中劃過這樣的念頭,身體的動作卻不會因為亂七八糟的念頭而停止。在極短的時間跟九瀾拼過幾刀,我順手丟出一柄黑刀,言靈之力隨心而動,作為最佳載體的黑刀一瞬間就變成了一把碎片。束縛爆炸隔絕詛咒……亂七八糟到我都懶得去數的陣法以碎片為載體展開。
我被迎面而來的攻擊逼著往後退,黑袍們一個又一個擋在我前方,他們隔開了我通向目標的道路。靈魂碎片們為我捕捉著我已經無法感知到的動靜,我能‘聽’到有人在勸晨星離開這裏前往醫療班。不出我意外的,他拒絕了那個我聽不出來的聲線主人的勸說。
“他在看著你。”
靈魂碎片們用只有我能聽到,只有我能聽懂的語言說道。他們在笑,他們也在咆哮。
“他在看著你啊。”
啊,我知道啊。
在心裏做出這樣的回答,我沒有說出口,不是因為我忘記了要怎麼說話。而是因為碎到這個程度的靈魂已經完全沒有辦法聽到我的聲音了,他們會因為血脈的聯系守護我,他們會因為死去原因怨恨我,他們會因為我的願望而永遠的停留在我身邊——
——但是他們,但是已經變成碎片的靈魂,卻再也不會睜開眼看著我了。
投擲出另外一把黑刀,已經被逼出了靠近晨星的水晶塔頂層半場的我轉手劃出一串陣法,呼喚米納斯的心音已經出口了半個音節才想起來不可以這麼做。我死死的咬住嘴唇,更濃的血的味道充斥滿味蕾,手在身前虛握,純黑的線條再次匯聚,這次凝結成的是弓的形狀。
我的力量完全不夠,殺傷力最強的招式是陰影的汙染,又完全不能用。本質上黑王完全是個召喚師職業,現在單打獨鬥的感覺簡直差到爆。
就算知道什麼都看不見,拉開弓弦的時候我還是努力睜大了眼睛。時間已經不多了,這個時間點的我的身體遠比我以為的還要脆弱,我必須要盡快……
就在弓弦拉開到一半的時候,我的手指一緊。不用回頭看,也什麼都沒辦法看到,環繞周身的靈魂碎片已經告訴了我背後斬來的刀刃的存在感。
失策了,這個狀態下,我根本——
就在我打算幹脆接下這一擊算了,反正被砍成兩截之後用靈魂體大概會更好行動一些。至於轉化成鬼族這種事,我也勉強算是輕車熟路了……什麼後遺癥,什麼未來怎麼辦,什麼怎麼向無殿的主人交代:如果不殺掉那個家夥,我哪來的未來可言?
我可不是因為‘未來’與‘偷生’這種事,而變成怪物的啊!
想到這裏,爆表的痛覺在扭曲之後反而更接近於愉悅,我輕輕笑了起來。最差的結局,無非是被學長再殺死一次咯。
不過,講道理如果是這樣的結局的話,其實,我也……
“將!”
帶來死亡的刀刃被阻絕在兩尺之外。一聲清脆的碰撞聲一瞬間打破了惡意的阻絕,仿佛刺穿一切的光之棘一樣穿破了作為保護也作為牢籠的‘殼’,清楚的傳遞到了我的耳畔。
糟——還沒來得及感慨一句大事不妙,鎮魂音就一把把我扇回了正常狀態。靈魂碎片們飛快的被陣法抓牢,壓在不知道誰拋出來的作為封印媒介作用的水晶裏。強盛到完全是碾壓性優勢的力量有點兒熟悉,分明跟我的屬性是天敵的力量此刻溫柔的代替了之前靈魂碎片們的工作,在我身畔凝結成新的防禦層。
正如之前沈下去的時候很快失去正常感官一樣,第一個恢復正常的是聽覺,然後就是視覺。視力恢復的一瞬間,在脫力跪倒之前,我下意識的用最後的力氣擡起手去擋住要撞到臉上的投擲物。
出乎我意料的,紮進我掌心的不是什麼刀刃暗器,也不是封印與凈化的水晶,微涼的豆子大小的小球接觸到掌心的那一刻,我下意識的握緊了她。純水的力量在一瞬間升騰而起,我聽見了米納斯暴怒的冷哼聲。
雖然生氣到完全懶得說話,但是米納斯跟我接觸的一瞬間還是飛快展開了鏈接,然後她就毫不客氣的抽完了我最後一點兒正常的力量,借由我的力量為引子,水藍色的蛇尾展開,持握水流一樣細長雙劍的人身蛇尾的水中貴族把我環進臂彎。向著黑袍們擺出了守護的姿態,她毫不猶豫的舉起了劍。
靈魂的速度遠比現實的體感要快很多。我腳一軟跪坐到地上的下一秒,透過米納斯的蛇尾,我看到了身畔環繞著的力量,熟悉的冰與火在米納斯的身體外交纏,旋轉著的圈環有著復雜的陣法。精致的咒術看起來倒是更像精靈族引以為傲的藝術品。
背後斬來的刀刃被冰與火的長槍攔住,銀與紅的長發隨著這一擊碰撞帶起的烈風猛地向後飛舞,擦過我的側臉。
“?!!!”
我以為我能說出來什麼,但事實上透支力量導致的虛弱跟壓入我身體的陣法讓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擠不出來。我只能感覺到握拳的手指指甲一瞬間刺入手心的疼痛,以及順著膝蓋小腿攀爬上身體的寒冷。
啊,這樣也好。如果是這樣的結局,如果是這樣的處決的話,我真的……我咬住嘴唇的時候才發現嘴唇上細密的傷口,舔舐著血液的味道,我緩緩的閉上眼睛,手臂擡起的時候已經麻木到疼都感覺不到,我不用看也知道這一刻我絕對手抖的跟帕金森患者一樣。我把手按在了米納斯的蛇尾上。
無法違背主人意誌的幻武兵器精靈在我的言語下解除了防禦的形態,但是卻不肯在我的要求下回歸封印狀態,我又喘了口氣,徒勞的想要壓下四肢的顫抖。
我不想讓學長以為我是在害怕,我不想到這一次死的時候在他眼裏還是這麼狼狽的樣子。
我沒有害怕,我沒有怨恨。我沒有還想無論如何都還想要做的事情,我沒有必須要走下去完成的誓言。
我聽得到驚呼,我也聽得到驚呼聲之後蔓延開的沈默。我低垂下頭看著自己扶在米納斯蛇尾上的手,指甲的黑色緩緩褪去,很快就變成正常人的顏色。
所以——學長你認為我應該死的話,我願意服從你的裁決。
就在我沈默的等待著死亡的時候,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學長的聲音依然冰冷的像是刀,這只火星兔仿佛就沒有好好說話這個選項,我相信學長泡不到心上人絕對是因為他的字典根本沒有溫柔兩個字。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展現你隱藏冰冷之後的炎之面容。”
大段的詠唱被省略,他說道。只是一瞬間,冰色與焰色的陣法在我與他的腳下鋪開,滴落在地上的火焰一瞬間烤暖了水晶塔頂億年不變的晶石地板。
“——烽雲雕戈,重現殛火。”
直接把幻武兵器轉成二階,迎著滿場震驚的目光,他緩緩掉轉了槍刃的鋒芒。站在我背後,對我交付以背後這個弱點,做出了一幅去掉要跟我並肩作戰再沒有其他解讀方式的姿態,沐浴在日光裏的混血精靈問出了完全超出我理解範圍的話。
“還能站起來嗎?褚。”



風鴉有話說:希望這一章節的學長跟漾漾有我想寫的那麽帥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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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9-3-27 00:3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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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二段解放之後的冰芒與火光照亮米納斯的蛇尾。隨著槍尖掉轉這個簡單的動作,完全沒有出乎我意料的,龐大到恢弘,酷烈到可怕的力量就仿佛拉開了閘門的洪水一樣,一瞬間傾瀉而下,填充滿了整個空間。力量擴散時帶起的波紋仿佛巨浪從後腦勺打下來,我下意識的僵直了腰背,而刮過頭皮跟臉頰的,卻是溫柔到仿佛撫摸的力度。
溫暖隨著那個撫摸一樣的力度流淌進我的身體裏,直接接替了我的力量來修復這具軀殼。我有點兒茫然的炸了眨眼,試了試握緊拳頭然後放開,指尖傳遞來的麻木褪去之後的酥癢讓我確定學長他完全沒有就此順便接管這具身體的控制權……為什麽?是不需要?還是說他已經知道了我最後的那個底牌?
以我的腦子很難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思考出答案,更何況現在的我還因為之前爆種的後遺癥整個大腦都昏昏沈沈的。就在我還在試圖思考出一個答案的時候,我聽到了學長的聲音。
“還能站起來嗎?”
他問道,聲線平靜尋常的仿佛是在問吃了沒。但是學長肯定不會問我這樣的東西,都快行成身體記憶的,我一秒想要撐著地板站起來。結果完全脫力的手跟腿很聽話的做出了支撐的姿勢,四肢的肌肉卻沒了撐起身體的力氣。
在我緊跟著一秒跌回地上之前,他吐出的最後一個字才將將傳遞到了我耳畔。
他說:“褚。”
那一瞬間,就仿佛當頭潑下一盆冰水,我突然想起來了我是誰,我是在哪裏,而學長又是為什麽在這裏。已經跑到喉嚨口的一句抱歉仿佛變成石塊一樣卡在喉嚨裏,我無聲的張合了兩三次嘴巴,最後卻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不,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不敢。脫離了瘋狂的狀態,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敗。剛剛做好了死的準備卻沒死成之後,我一如既往的跟大多數廢物一樣陷入了恐慌中。我不敢回頭,我不敢面對學長,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不敢去思考他說這句話到底是在想什麽。
這一瞬間出現在我腦海裏,讓我覺得最恐懼的事情,不是學長是要我站起來找個更好的處決姿勢,更容易的一槍捅死我。而是他看著我的目光裏,會帶上一點兒失望。
我不想讓他失望。雖然這樣說很假,雖然在我做出這樣的事情之後這樣說簡直是網絡流行鄙視語裏面的又裝又婊,但是我沒有辦法。我真的不想讓他失望的。
無論是死之前,還是死之後,我都不想讓學長失望,我不想給他添麻煩,我不想讓他再因為我付出什麽背負什麽失去什麽——但是我卻永遠都做不到。
我曾經以為未來的第二次死亡就是終點,魂飛魄散之後我沒有未來可言,自然就沒辦法繼續給學長添麻煩了。結果我閉上眼再睜開眼,時間逆轉,世界變更,我又出現在了這裏。
我之前認為之前跑出囚籠直奔水晶塔來一次自殺式襲擊就是結束,我甚至想好了怎麽搞一個善後,妖師一族那邊要傳遞什麽信息,又要怎麽做出褚冥漾是被鬼族控制的樣子然後把鍋甩給安地爾。結果我連功敗垂成都沒有,難得想要廢話的後果就是我跟那些倒黴催的小BOSS一樣直接死於廢話,導致學長不得不帶著一群黑袍過來收拾局面……
因為跟神的交易以及別的一些原因,情緒波動一大,還沒來得及自己控制,我就一瞬間仿佛風暴海裏忘記抱緊最後的浮木的倒黴鬼一樣被無窮無盡的黑泥一個浪頭掀了下去。亂七八糟的念頭,千奇百怪的思想,連帶著熟悉的痛覺與幻覺一起席卷意識。
我聽的到一旁封印完了靈魂碎片的水晶隨著我狀態的變化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翁鳴聲,我想要伸出手去抱住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去抵禦無處不在的攻擊,雙手卻仿佛被墜了千斤得到巨石一樣沈重。好不容易把手剛剛勉強擡起來,卻被另一雙微涼的手握住了,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掙紮,我擡起頭,視線被一片水色填充。
藍眸的蛇尾美人披散著希臘神話繪圖裏神祇一樣的長卷發,被她丟開的雙劍安靜的懸浮在我跟她身側,整個蛇尾把我卷在懷裏,她輕輕的用與其說是握住,不如說是捧住的動作支撐住了我的雙手。
“請深呼吸。”
不知道為什麽,我能特別清楚的聽到她的聲音,就仿佛耳朵與靈魂同時接收一樣。她的句子在我腦海裏演著溫柔的二重唱。
“請看著我,我在這裏。”
——她是不會害我的。
在大腦得出這樣的結論之前,本能先一步讓我跟著她的手勢呼氣吸氣。順著交握的雙手,冰與火的力量全部被轉化成了溫柔的脈流,填充進我的身體裏。因為之前的過度消耗與爆發而空蕩蕩的軀殼雖然沒有辦法就這麽仿佛遊戲裏加血一樣簡單的被治好,卻依然因為補充而感到輕松了很多。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掙脫了出來。雖然米納斯一幅對我的精神狀態依然是走鋼絲的情況很不滿的樣子,但是我已經知足了。但是反正最好的狀態也就是一直走鋼絲,習慣之後也沒什麽差別。
再說了,能用這麽簡單的方法找回自我意識,我已經很感動了來著。之前、或者說之後,總之那時候我一瘋安地爾就只能把我直接拖進獄界,靠著戰鬥來消耗過度的力量跟情緒。
說道這個,當年有幾個鬼王連帶著鬼王高手,我實驗黑王力量相關聯的東西的時候打算殺殺看的時候,安地爾才告訴我他們早就在我發瘋的時候被我碾到渣都不剩了……
想到這裏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到熟悉的後腦一涼。縮了脖子卻沒等到熟悉一巴的我擡起頭,迎面而來的就是冰與火的晶環外斬來的鐮刀。
我一秒轉動手腕,米納斯大概是看我前面有點兒慘——說真的我很抱歉讓她看到我發瘋來著——這次二話沒說的從她自己搞出來的戰鬥形態轉化回了正常的形態,只留下一個軀殼的力量幫我支撐身體。掌心雷熟悉的重量掉回掌心裏,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槍口都沒擺正,直接開了一槍,
反正米納斯能控制彈道來著。
【哼。】
腦海中傳來了我家幻武女王傲嬌的聲音,好啦好啦,是我不對,打完再說別的好不好。現在你主人我面對的局勢很嚴峻啊,能不能跑掉還不好說呢,我們就別內訌了好嗎。
【您是還沒清醒?】
米納斯完全沒接受我的說辭,她反問道。
【需要我用水彈給您醒醒腦麽?】
我醒了好嗎!不然你是在跟誰交流啊?再說了,沒醒的話一個水彈打上去也只有爆腦不會有醒腦好麽!
她又哼了一聲,快於意識交流,順便交流了一下子彈目標。我看著水晶一樣的子彈從槍口飛出,眼看著就要撞上鐮刀。正在估算特殊彈力量的我就看到了一件讓我眼角抽搐的事情。
九瀾的鐮刀連帶摔倒王子的炸彈一起飛過來,眼看就要越過冰環,然後半秒都不用就可以砸到我身上,卻在觸碰到冰環上方的一瞬間炸裂了開來。一串刺耳的摩擦聲響起,我看著原本緩緩相反方向自轉的冰環與火環一瞬間亮了起來,厚厚的水晶壁雷一瞬間包裹住了以晶環為界限的球形空間。
——甕中捉鱉?
第一時間聯想到這個詞的鱉,啊不,我,整個人一抖。隨著碰撞,在這個時代隨著神靈一起隱沒的凈化與驅邪的力量簡直是不要錢的往下撒,光星到處亂蹦,我一點兒都不懷疑那個看起來像是冷仙女棒一樣毫無殺傷力的東西崩到我身上能把我整個人燒著半個。
魔王與勇者的力量完全相克,比起還兼職著白王天命,能從世界與人心裏獲得力量的學長不同。我沒有拿回黑王王權,就算拿回了王權,我也沒有足夠的負面情感去獲得回饋的力量。
——啊,對,白王,勇者,學長。
就在我思考現在回頭死刑,跟等等回頭死的更慘但是可以死緩哪個更賺的時候,把一堆黑袍的攻擊全部彈回去的學長提著槍走到了我面前。他站在我面前很近的地方,然後低下頭看半個人都靠著米納斯的蛇尾支撐著沒跪坐到地上的我。
他背後是水晶壁與晶環的烈光,混血精靈用身體制造出的陰影讓我感覺好過了很多。我擡起頭,睜大眼,卻也因為陰影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清醒過來了嗎?”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對於學長這個個體來說甚至稱得上溫柔的地步。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但是力量的巨大差距加上甕中捉鱉的處境讓我這種鹹魚連掙紮的興趣都沒有。既然沒必要做出垂死掙紮這麽難看的事情,我想了想,誠實的點了點頭。
“……是。”
“還是很難受?”
“已經,好多了。”
“這樣啊。”他沈吟了片刻,然後問道:“還能站起來走嗎?”
“差不多吧。”
我估算了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給出了一個完全沒有底的答案。就在他再次開口之前,我聽到了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本能的擡起頭,我往外看,勉強能從一片光星裏分辨出木之天使的面龐。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連帶旁邊的幾個黑袍都是很狼狽的樣子。整個水晶塔也是被掀掉了大半個頂,徹底在戰鬥中化作廢墟的模樣。
——雖然瘋狂狀態下我的確沒什麽時間觀念,正常狀態下也因為跟神的交易而失去了體感時間的感應。但是都打成這樣了,我到底是瘋了多久啊。
不知道為什麽感覺有點兒心虛,非常心虛,特別心虛。我幹脆豎起耳朵,想要聽安因到底是要跟我說什麽。然後我就聽到了一聲跟米納斯之前的冷哼如出一轍,卻完全換了聲線的輕嘖。
“嘖。”
站在我面前的混血精靈一揮手,晶環一瞬間飛速旋轉,原本只有在被攻擊的時候才出現的水晶壁壘一瞬間轉化為了不透明的實體。我發誓在水晶壁壘完全轉化為不透明閉合之前,我絕對看到了半打黑袍起手就要丟大招的姿勢。
不過,無論是黑袍的大招還是水晶塔估計要被炸掉大半個的善後問題,我都沒有功夫去關心。
我的註意力全部停留在了學長的身上。因為他剛剛那個幅度有點兒大的動作,我這才註意到他身上披著的白袍已經沾染上了不少血跡,新鮮的血還在慢慢從白袍下浮現。一瞬間意識到他身上到底有多重的傷的我一把抓住了他沒有沾染上血跡的右手手臂。
“學長你!——”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是個什麽情緒,後面半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嫻熟的把自己的手換了個握住他手掌的姿勢,然後開始詠唱咒術,替他處理他這一身傷勢。
“沒事。”
他沒有拒絕我握住他的手的動作,卻用他的手就著抓著我的手這個十指相扣的姿勢把我的手背壓到了我的嘴唇上打斷了我的吟唱。也如之前在與鬼族的戰爭中出現過不知道多少次的一樣,在這個動作之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中斷了吟唱之後我幹脆手都懶得放開了。
“學長你想說什麽?”
“你會告訴我嗎?”他問道,跟著重復了一遍:“不,應該說,你想告訴我嗎?”
完全沒搞懂他重復一遍跟之前說法中的差別,我楞了一下,交握的雙手還依靠著他手掌傳遞來的力量停留在我們兩人中間,看不清他面容的我只能把視線往下移,精靈與人類的膚色差距只有真正貼在一起才能看出來。我的手指指根的皮膚能感覺到冰涼的觸感,不需要視線去確定,也不需要仔細觸摸,我知道並不喜歡佩戴飾品的學長待在手上的是什麽。那是代表白之王的【王冠】。
“如果是質詢的話,我覺得你可以跳過這個步驟了。”我說道,我以為這句話說出口會讓我情緒再次波動起來。但是說真的現在我還蠻平靜的:“正如你所見的,我想要殺人。”
“哦。”
“我想殺掉晨星。”
“哦。”
“他是你們白色種族認定的聖人對吧!是工會的創始人,對無論是冰牙還是炎狼一族都有恩情?”
“哦。”他依然是不緊不慢的回答,就仿佛我之前的宣告連帶著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個笑話一樣:“所以呢?”
“所以。”
莫名的憤怒在胸腔裏回蕩,夾雜著復雜的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亂七八糟的情緒。我按照米納斯之前說的節拍深吸了一口氣。
“白王,你怎麽說?”
“我?如果你問我的話……”
學長笑了,他擡起另外一只手,還握著幻武的手指輕輕敲擊槍桿,二階狀態下的幻武就隨著他的意誌與動作化作了一柄跟我之前持握的沒什麽差別的長劍。只是這一次流淌在劍裏的不是我的血,而是流動的火焰。
此世的真王後退了一步,他放開了我的手,用佩戴著王權的右手握著劍尖,理論上完全不可能傷害主人的幻武劍刃一瞬間割破了他手指,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對我笑。
混血精靈把劍柄送向了我面前。
“那就去吧。”
他說道。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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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生死枯荣 發表於 2019-3-31 14:3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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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這是一句完全不像是學長會說出來的話。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長劍。細長的劍刃被精致如藝術品的劍顎連接上劍柄,明明是雙面開鋒的細劍,卻有著像是西洋劍制式的護手。但是如果非要說那一部分是護手的話,看起完全只是纏繞著劍身的冰與火的長帶又遠遠脫離了護手的制式。
我剛剛召喚米納斯的時候只是想搞一個看起來完全不是褚冥漾會用的武器作為偽裝。這倒是不難,反正我原來作為一個廢柴去掉米納斯給修改過的傻瓜型掌心雷,完全是水果刀都用不好的那種。之所以下意識幻化出的偽裝是這柄復雜的劍,只是因為我還記得它。
這是屬於我的第一本書中主角的武器。完全不會寫作的我最後只能把自己的故事連同那些聽過看過的別人的故事放在一起加加減減修修改改,最後改出來的四不像作品卻連同故事那個跟我一樣傻白甜的主角一起,受歡迎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再受歡迎也沒用,一如在寫下第一句話的時候,整個故事的大綱就已經被定好了。故事的結局,我們的結局,也都在剛剛相逢的時候就註定了。受歡迎的被讀者們親切的稱呼為小天使的主角最後提著他僅剩的那柄劍,站在歸墟的邊緣,迎著似乎看不到盡頭的永夜,將友人們艱難拼湊出材料打造的神劍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而在他死之後,那雙直至死亡也沒有閉上的眼睛裏再也不會倒映出來的,是逐漸消弭的歸墟,逐漸亮起的天際,逐漸復蘇的荒原,以及以及反目為仇的友人們緊縮的瞳孔與呼喚他名字的口型。
這是屬於我的第一個故事的結局,直到現在,我看著學長倒握的那柄劍,也看著遞到我面前的漂亮劍柄。他的半個手掌已經被鋒利無匹的劍刃切開。明明是絕對不會傷害到主人的幻武兵器,現在卻仿佛對待仇人一樣對待著他的主人。我看著學長的血沿著劍刃往下劃,最後一滴一點的順著劍顎與冰環打在我腳尖前。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過來,那個結局並不只是我的主角選擇的結局,如果有的選,這也是我想要的結局。
只是我不明白,目光劃過劍柄內側的細小印記,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指放了上去。如我所熟悉的一樣,卻出乎我的預料之外。手指摸上去的時候,內側護手與劍柄交接的地方,隱蔽的陰影裏有一句話,那是屬於妖師,應該已經失傳的搭配言靈使用的文字。
粗糙的筆畫,凹凸不平的細小刻痕,仿佛隨手用刀尖寫上去,卻也小心翼翼的藏在最角落的地方生怕人看見。
事實上,除非親手觸摸,也的確不會有人註意到我在這裏加的這句話。
沒錯,這是任何一個周邊產品上都不可能找到的印記,因為這是我從安地爾那裏拿到了給作者的周邊樣品之後,在漫長的痛苦裏,神誌不清的用已經變成鬼族模樣的指甲刻上去的一句話。
“——我好想你。”
我低聲把這句話念了出來。妖師的語言連凡斯都沒有學過,去掉不屬於這個時間點的我,應該只有安地爾能聽懂。但是在我話音沒落地的時候,學長接上了另一句話。他用的是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
——這個倒是很不常見,妖師的傳承加上安地爾的指點,又是因為言靈相關,世界上具有力量的語言種類我都學了個七七八八。可學長說的這句話,哪怕是靠著言靈掌握著對著語言的敏感性,我還是完全聽不懂,只能隱約的明白學長不是在罵我來著。
於是,跟原來一樣,我第一時間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學長,期待他給我翻譯。然而他老人只是勾了勾嘴角,給了我一個答案。
“白精靈語。”
好吧,這個我是真的聽不懂。語言都是有力量的,越是古老的語言擁有越強大的力量。白精靈的語言安地爾倒是懂,問題是作為黑王我跟這種據說超級強的白精靈語相性為復好幾千,所以安地爾當時教學的時候只能表示白精靈罵人的話就那麽幾句,除此之外根本不用會別的……
算了,反正學長就算是罵我也不是第百八十次了,更何況現在我沒挨罵,那就應該不是什麽大事兒。
“如果不想明白,可以不用明白。”
就在我還在腦內戳安地爾小人的時候,學長的聲音再次傳來。他倒是一點兒都沒有原來鄙視我學藝不精的樣子,反而和藹可親的像是真的被鬼上身了一樣。要不是知道最強火星兔絕對能吊打一切鬼魂,我估計我現在第一時間就開始轉驅鬼陣了。
不過,既然學長已經這麽說了,略過不可能得到答案,也應該是無關緊要的問題。在我瘋狂腦內活動的時候,學長就一直保持著那個完全是自殘的姿勢把劍遞到我面前。看著他一幅我不拿劍就幹脆放完全身血的樣子,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遞到面前的劍柄。
果然,我一握住劍柄,學長就松手了。出乎我意料的,烽雲雕戈入手的溫度並不是我想象的,如它看起來的寒冰鑄就一樣的涼,也許是因為現在這個冰塊包裹著烈焰的形態,劍柄摸起來竟然是溫熱的。
就好像一個溫度正好的暖手寶一樣,握上去的時候感覺手骨縫隙裏的寒意都被驅逐出去了。雖然知道能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作為白王兵器自帶的凈化效果,而被凈化其實對我積攢力量完全沒有好處,甚至還有不小的壞處。但是我還是飛快的把另外一只手也搭了上去。
太舒服了。兩只手全都握上去的那一刻我只想發出滿足的嘆息,能夠及時住口完全是因為學長空出手之後已經開始把屏蔽外界的水晶壁壘轉化為正常的等待觸發的狀態,層層的冰霜與火焰逐漸消失在空氣裏,漂亮的冰紋與焰紋逐漸倒退回冰環中。我忍不住把視線停留在學長指尖,他的手上還全都是血,看的我很想砸一個治療咒術下去。
但是不可以,我不能在他們的面前表現的跟學長很親近。
因為需要下地獄的人,只需要有一個就夠了。
“那個。”
在水晶壁壘徹底消失之前,想到這裏,我低下頭看著手裏屬於學長的幻武,低聲問道。
與我不一樣,學長並不是只擅長一種武器,我曾經見過學長耍過很帥的雙刀,也看過他玩過長劍。但是學長自己的幻武卻固定成了長槍的形態,這是他從傘董事那裏得到的傳承。
而現在,烽雲雕戈被他轉化成了劍,遞到了我手裏。
“白之王將武器給予他人所代表的含義,你知道嗎?”
黑王白王相對而生,雖然黑與白的差距大到兩個世界。但是被世界指定的王者之間卻是有一些殊途同歸的東西的,所以我明白接過劍意味著什麽,也知道以白王之名作出的回答代表著什麽。
如果是真王,不需要任何偽裝,不需要任何借口,他宣布的裁決就是世界的意誌。如果是白王,不需要什麽戰鬥,不需要制造死亡,他作出的決定可以平息一切爭端。
唯一的問題僅僅是,我沒有能力去判斷,也沒有余裕去判斷,學長說出這句話到底是真實的支持,還是又一次試探。
“知道。”
學長沒有跟我記憶裏的那樣一臉傲嬌的表示你是白王還是我是白王,之後一巴掌呼下來。他只是很平靜的回答我。說實話沒有進行巴與被巴的流程,說真的我還跟個抖M一樣有點兒失落。
不過話說回來,這是我的錯,我沒有能長大,我的記憶停留在過去。卻並不代表著學長不會長大,他還在過去等我。
所以,你看,其實對我來說,這完全不是問題來著。
如果說妖師的力量來自於心,那麽讓心來做選擇的話,此刻我心裏一直只有一個答復,那就是我相信學長。
不是所謂的‘我相信學長不會騙我’,而是‘如果是學長的話,我願意被他騙到死’。
“你不會後悔嗎?”
我輕聲說。我其實不太怕學長騙我,也不太怕學長不騙我,我怎麽樣都沒關系,但是我不想讓他後悔。
“我們是敵人了哦。”
“你要試試看嗎?”
幾乎沒有猶豫,也幾乎沒有遲疑,他在第一時間給出了我所熟悉的答案。這一刻水晶的壁壘已經徹底轉化成未觸發的狀態,已經被完全掀了頂的水晶塔現在只留下一半的地面,我能看到封印下面一群瘋狂呼叫樓上存活人員與支援的工作人員……站在陽光裏的真王陛下卻仿佛看不到自己的子民愁到頭禿的樣子,他雙手抱胸,嘴角上挑。長長的銀發與紅發一起在風中飛揚,纏繞上被血沾染的白袍邊角,手無寸鐵的混血精靈被冰與炎纏繞。他對我笑。
他是這個世界與我相對的白王,他是註定要殺死我這個魔王的勇者,但是他也是我的學長。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在控制不住的上揚,也能感覺到自己胸腔裏發出的咆哮。我能看到陽光下劍的陰影隨著我手的顫抖一起顫抖——我幾乎以為我會堅持不住丟下劍哭出來,但是我沒有。
褚冥漾或許會因為感動與痛苦而飆淚,死去的黑王卻已經沒有這樣的能力了。
所以我只能對著學長笑,就算我知道我笑的絕對是很難看,比哭還難看的模樣。
“……我不會的。”
沒頭沒尾的回答,我其實並不期待學長能聽得懂我在說什麽,我也沒有勇氣再去跟學長說些什麽。就像是逃命一樣,丟下這句回答,我提著劍往前走,隨著我邁開步伐,冰與火的晶環一瞬間漂浮到了我身側,復雜的咒術再次轉開,鋪天蓋地的陣法在我身後凝結,那一瞬間靈力的光輝如同平底生出第二枚太陽。
學長就是這樣的人,嘴硬心軟。他說著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這樣聽起來像是放任自流的話,其實已經是許諾了從事生到事成再到善後的幫助。
目光略過黑袍們警惕而復雜的神色,我把視線停留在了晨星身上。正如黑王是末日的鐘聲,用網遊的話說,白王招牌性的被動光環技能是個大範圍回復與凈化,雖然當奶媽很有辱學長威風凜凜的形象,但是被動這事兒他又沒辦法開關。
另一方面來說,我還挺需要這個被動的,學長之前為了方便直接通過白王權柄接管了這塊空間,也就是說最少來說,現在整個水晶塔頂都是白王的被動光環範圍之內。在這樣的加持下,晨星當然不可能變回那個不染塵埃的聖人,但是卻也足以給了他再次站直身體,擡起頭顱,與我對話的力氣。
“所以,你怎麽說?”
我問道。
“啊,非常抱歉。”
他回答,男人把手心捏著的手帕折疊,然後才發現被黑血所汙染的手帕已經完全沒有辦法循環使用了。於是他只好放開手,看著染滿黑血的手帕緩緩落到地上。持有聖人之名的人也看著我,他的目光並不偏移,以一種與以往謙遜溫和的模樣完全不同的強硬態度說道。
“辛苦諸位了,接下來,就是只能由我來處理的事情了。”
說著這樣的話,他的手中緩緩的出現了短劍的形狀,原本蒼藍如碧空的短劍此刻已經纏滿了汙穢的黑。晨星看著手中已經徹底變成另外一個樣子的短劍,無視了一旁人群中傳來的短暫驚呼與隨之而起的碎語,他對我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非常抱歉,讓你……你們久等了。”
他輕聲說道。
“也讓我……我們久等了。”
隨著他舉劍的動作,九位水晶的幻影在他側依次出現,他們手上握著與晨星相同的短劍。那是世界的守護者的象征。上一次殺死晨星之前,安地爾曾經指點過我他的戰鬥模式。我知道晨星曾經靠著族群的秘技召喚出九位前代的守護者英靈,一舉鎮壓獄界通道,剿滅兩位鬼王與兩位數的鬼王高手——但是我也知道,從鬼族的毒素與仇恨在他的心裏生根發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永遠的失去了完整重現這一秘技的能力。
此刻呈現在我眼前的,不過是與很久很久以後,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刺殺他的那次一樣的,徒具形態與威勢的花架子罷了。
晨星之所以花大力氣去擺出這幅架勢,不是因為他覺得能通過秘技擊殺我,只是因為他只剩下這個方式,來證明他的種族與存在了。
這是他的誠意與尊重,而我自當回以我的。正如他所想表達的,正如他曾經或者說所做的,作為復仇者,如果讓仇人死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死,那也太可悲了。
想到這裏,我笑了起來,最後一次握緊了手中溫暖的劍,我用上了全部的力氣,甚至加上了言靈強化反手一擲。比我想的還要好用,烽雲雕戈如飛矢流星一樣劃過短短的空間,一瞬擊碎了封印了靈魂碎片的水晶。
不用我召喚,無需我祈求。失去控制的碎片們依照最後的願望與血脈的牽引,如歸巢之燕一樣回到了我身上。出於不同的目的,卻只有相同的手段可以使用,熟悉的痛苦與扭曲感再次升起,在視野完全消失之前,我能看到晨星在笑。我也能看到他眸子裏倒影出的我的扭曲了的面孔,哪怕扭曲成比惡鬼還要難看的樣子,我也能看清楚我咧開的嘴。
我也在笑。
他是被妖師屠殺的守望者族群中最後的余燼。
我是被守望者屠殺的妖師族群中最後的亡靈。
妖師一族的亡魂碎片在我身側盤旋,隨著力量的攀升,他們逐漸恢復了人的形態,維持著死時模樣的惡鬼臉上已經沒有了迷茫與痛苦,震驚與絕望。
他們也在笑,在狂笑著咆哮。
“鮮血!復仇——!”
而回答他們的,是守護者古井無波的聲線,如同宣告世界的規則一樣,英魂宣讀道。
“——血債,血償。”



風鴉有話說:戰鬥太難寫了,所以我們就跳掉吧,下一章節看看能不能開始寫三堂會審···果然重生梗的精髓還是被三堂會審一周目的未來啊口胡!
                            繼續肥厚的更新,這次是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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