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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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打工吧魔王大人│路西菲爾中心] 飛鳥集 [PG](結局後日談&原著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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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8:2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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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板分類
作品地區: 日本
連載進度: 連載中

閱讀須知 & 前言

閱讀須知:
※原著是廢坑了,不期待有人看。
※文中所有章節標題都是引用泰戈爾的詩集《飛鳥集》。
※時間線有兩條,包含原著主線完結後日談與路西菲爾一萬年前的事件真相。
※現在與過去雙線並行敘事,蒙太奇結構,共30小章。

※一齣禍及三界的親子劇,神明大人躺平擺爛攤手不幹的故事。

完整目錄請見樓層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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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好幾年前的廢稿了,鬼使神差拿出來寫。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1 00: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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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8:3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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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黃昏篇

我相信於夜空中,將有一顆星,指引我的生命走過不可知的黑暗。
Let me think that there is one among those stars that guides my life through the dark unknown.

大地早已被死與疾病侵蝕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死去,恐慌與絕望彷彿潮水擴散,人們比起科學更相信神靈,宛如羔羊般伏跪在浸泡著屍水的神像前,低垂雙目,雙手合十。
他們說,神啊,請拯救我們,請憐憫我們吧。請看,我們已經如此痛苦,這正是您降臨的絕佳時機。您若再不降臨,您的王國就要殞落了,難道您要統治的是屍體組成的帝國嗎?神明啊,請低頭看看我們。若您願意將您的一絲光芒分到我們身上,那麼關於您的慈愛,您的寬容,您的偉大,我們直到死去也會為您歌頌,我們會將您的事蹟傳唱給所有路經的旅人。請垂憐我們吧。
然而,在這片被神所明拋棄土地,人們的訴求並沒有被任何神靈聽見。
雖然沒有被任何神靈聽見,卻傳入了一名女子的心裡。
那是一個堪比神明的女子。
或者說——那是個更勝於神明的女子。
神明無法給予難民們食糧,女子便向國家提出了完整的體系改革,讓人民不至於挨餓。
神明無法阻止戰爭的發生,女子便以一己之力迫使敵國簽下停戰條約,平息了戰火。
神明無法治癒的致命腫瘤,女子研發的基因疫苗卻使眾人就此擺脫了癌病的侵擾。
所有神明做不到的事情,女子都一一完成了。
既是戰士,也是科學家,也是領導者,她的故事比起神話更廣為流傳,雖然並非真正的神明,卻已成為眾人心中高於神明的存在。
女子——並不介意背負這個重擔。
她很強大。
不只是與弱者相較而來,而是真正意義的強大。
即使被全人類冠上神靈的名號,腳步也不會因此而感到沉重的強大。
——如果沒有神明願意拯救,那麼由自己去消弭那些災厄也未嘗不可。
——既然其他人都做不到,就自己來完成吧。
女子如此不卑不亢地想著。
而她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尚未達成。

從宇宙的盡頭而來,蠶食著這顆星球的可怕傳染病,至今未有拯救的解藥。

「真的要這麼做嗎?」
當女子下定決心要剷除那個禍害人類的疾病時,在距離地面遙遠的月球基地上,她和自己的丈夫達成了一個協議。
丈夫似乎有些遲疑,但女子的意志很堅決。
她輕撫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除了戰士、科學家、領導者之外,女子還即將是一名母親。
「一定會成功的。」
女子小小聲地說,像是耳語。
「我要將從凱耶爾與舍姬娜那兒得到的『樣本』介入這個孩子的成長。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會成為全人類的救贖。他將在無與倫比的高度中長大成人。」
這是所有為人父母者夢寐以求的未來,卻是不得不的選擇。
因為——不論哪個國家,使用未出生的胎兒進行試驗,都是絕對違法的。
雖說在對人類福祉的正面效益大於試驗道德的特殊情況下,或許可以有少數的破例,但申請流程很費時,也存在很多限制。而且最關鍵的,能證明這項試驗存在人類福祉的「第一位試驗者」,無論哪裡都找不到。
然而,要得到試驗成果,證明試驗的正確性,只有從胚胎開始植入才能有最大的成功率。
就在眾人煩惱著該如何是好時,身為試驗主導者的女子發現——自己懷孕了。
彷彿是命運冥冥中於最適合的時機賜予的禮物般,被人們稱作神明大人的女子,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地,決定將自己腹中的孩子作為「第一位試驗者」。

大地早已被侵蝕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但是,女子並不害怕。
這一天,身為人類的她向漆黑的天空伸出手。
那並非祈禱之手,而是征服之手。
在她閃爍著鋒芒的視線中,女子將月球上散發著點點光彩、被稱作「神明起源」的美麗大樹,緊緊地握在了掌心。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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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8:3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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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神將那些已逝世界裡的繁華帶來我所生的這個世界上。
God carry in my world that flourishes the worlds that have failed.

伊古諾拉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日。
她生命的一部份似乎隨著劇烈的疼痛被分離了。在隱瞞各國經歷了數月堪稱痛苦的實驗後,她的身體及子宮發生了變化,致使生產的過程異常地漫長而艱辛。
醫師們說,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但那並不重要。
聽著研究人員公佈的消息,她知道,所有的悲傷與苦難從這一刻起便成為了過去。

——太好了。
伊古諾拉打從心底感到喜悅。
——自己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人類,至今也依然被神明眷顧著。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2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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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8:3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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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若是觸摸,你將傷害,若是遠離,你會占有。
By touching you may kill, by keeping away you may possess.

「不……行……」
身體受到衝擊,伊古諾拉狼狽地伏倒在地上。
她臉色發青,滿頭冷汗,白色患者服的下襬逐漸染成鮮紅色,雙腿間滲出的血液順著下肢流到地上,成了一灘血漥,血漥不斷地擴大,儘管如此,她仍然不放棄地朝前方伸出手。
立於那隻手前方的,是一對男女。
他們名為凱耶爾與舍姬娜。
「抱歉,伊古諾拉。是我們太過輕視妳的能力與野心,妳是真正的天才,這是我們的失誤。」
來者二人雖是一副青少年的外貌,卻有著如同審判者般的表情。
遙遠的遠方似乎傳來建築物崩塌的聲音,還有人們的尖叫。
倒在地上的伊古諾拉知道,眼前的兩名年輕男女就是始作俑者。
但是,比起這件事,如今她更在意的是——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她咬著牙拼命地向前爬行,地上的血痕被拖成了長長一條。
「我勸妳還是不要動了,伊古諾拉。妳剛生產完,不論妳如何強大,現在的妳是敵不過我們的。再亂來的話,妳會死的。」
看著眼前的景象,凱耶爾平靜地說。舍姬納就站在他的身邊,懷裡似乎抱著什麼。
那是一個人類的嬰兒。
一個有著淺色頭髮,十分奇妙的嬰兒。
年輕男女從病房人員手中,奪走了伊古諾拉剛出生的孩子。
當然,伊古諾拉所在病房的醫療人員已經全都死了。被布包裹著的剛出生的嬰孩,像是對於外界的喧鬧渾然不知般,在舍姬娜的懷中安靜地熟睡著。

「夠了。」

伴隨著巨大的聲響與震盪,伊古諾拉與二人之間的牆體忽然像是爆炸一般破裂。
自逐漸散去的硝煙深處出現的,是名有著深色短髮的青年。
「抱歉,我來晚了。」
青年對癱倒在地上的伊古諾拉說。
「一不留神就被他們的小伎倆引開了,其他區域也亂成一團。時間緊迫,只好用這種粗暴的方式趕來了。」
跟在青年身後陸續出現的,是醫療班以及一眾研究人員與警備人員。
醫療班像是事先接受了指示般,訓練有素地來到了伊古諾拉的身邊,迅速完成了緊急處置。
「帶所長離開,她的傷勢太重了。」
「……撒旦奈爾……!」
面對臉色蒼白的伊古諾拉的怒吼,撒旦奈爾只是轉頭朝女子露出微笑。
「我會帶那孩子回來的,放心等我吧。」

硝煙彌漫的長廊裡,兩方人馬對峙著。

「真是遺憾。」凱耶爾率先打破了沉默,「原本以為是你的話,應該能夠理解我們,沒想到還是選擇幫助那個女人。」
「你們也太錯估我的人性了,伊古諾拉可是我的妻子喔。」
「既然你一直待在她身邊,就該知道那個女人已經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你了解我們,我們只會為了拯救人類而行動。永生是不能降臨到人類身上的。它不能降臨到任何一種具有智慧的生物身上。正因為時間有限,終將死去,生命才會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而成長,就像你們為了解救在這場瘟疫中受苦的人們而付出的努力一樣。如果失去死亡,只會使人類腐化而已。」
少年一字一句清晰地說著,對於這份指責,撒旦奈爾毫不避諱地點了點頭。
「嗯,你們講的,我想都是正確的。」
「那你為何還站在這裡?」
「我只是在想,應該已經足夠了吧?」
「……」
「所有計劃相關的儀器都被破壞,這一年來的研究數據也被刪除了,相關的研究人員們死傷慘重,就連先前你們提供給我們的基因子,剩餘的樣本也在剛剛的動亂中全部被銷毀。如今,人類已經無法複製那個實驗,也不會再出現第二個成功個體,這樣難道還不夠嗎?」
「足夠了。所以,我們現在就會離開,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眼前。」
「在那之前,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不行。」凱耶爾堅決地說,「那些數據,那些儀器,不過只是過程,但是個孩子,他是結果,絕對不能交到你們手上。」
「你的意思是,我作為一個父親,卻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在自己身邊長大成人嗎?」
「沒錯,不能。」
凱耶爾與舍姬娜嘆息著。
他們說,這個孩子不能跟著你們,你並沒有能力養育他,因為他不只是你的骨肉,也是我們的家人。若是將他交給你,必定會釀成恐怖的悲劇。我們可以斷言,那是超出你我掌控的巨大悲劇,絕非你一人的性命可以背負的。你們已經犯下了彌天大罪,企圖踏足我們所在的領域而觸碰禁忌,為了不讓自己染上更多罪惡,離開吧,人類,從此當作沒有見過我們,這個孩子也未曾誕生,如此一來,人類就還有希望。
二人的表情與聲音是如此誠摯而哀慟,他們是真實地對人類的未來感到痛心。
「為了全人類,你們要我放棄自己的兒子嗎?」
「是的,撒旦奈爾,求求你,放棄你的兒子,讓我們走吧。如此一來,你將成為拯救人類的英雄。我們不想與你戰鬥,我們不想你死去。」
撒旦奈爾立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下定了決心。

「抱歉啊,星球的質點們。」
語畢,他一手握住了側腰的劍柄。
「現在,比起成為你們所謂的英雄,我更優先於成為一名父親。」

那是一場漫長的戰鬥。

究竟中途發生了幾次局勢的逆轉,幾次致命的來回與犧牲,在最終的結果出來後,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當渾身是血的撒旦奈爾帶著他的孩子回到伊古諾拉所在的安全屋時,眾人都發出了歡呼。
「我們勝利了!人類勝利了!」
躺在床上的伊古諾拉朝歸來的撒旦奈爾展開雙臂,她憔悴而蒼白的面容露出了激動的笑容,將對方抱過來事物緊緊地攬在懷中。
那是她的的至寶。
是她與所愛之人的孩子。
這顆星球上第一名永生者,既似人類,又非人類,嬰兒光滑柔軟的背上伸展而出的,是一雙潔白美麗的羽翼。

宛如天上的飛鳥般。

「從今天起,人類的歷史將會開啟新紀元。」
「從今天起,人類再也不必因死亡而恐懼。」
似乎因為感受到周遭的騷動而甦醒,嬰兒發出了啼泣。
與此同時,伊古諾拉將兒子高高舉起,像是唱歌一樣地高喊著。

「這孩子就是我們的指引,是救贖的晨曦之子,萬物初始之光(Lucifer,路西菲爾)!」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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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8:4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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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黑夜與逝去的白晝接吻,在它耳旁輕喃:「我是死,是你的母親,即將賦予你新的生命。」
The night kisses the fading day whispering to his ear, “I am death, your mother. I am to give you fresh birth.”

「萬物初始之光?」
狹窄的辦公間裡,正在整理公司財報的真奧,因為聽到這個誇張的稱呼而抬起頭。
由於安特伊蘇拉正值復興及重建的時期,眾人時不時會回到日本討論事情。這次為了確認天使們未來移居的安排,幾個天界的熟面孔難得全都出現在了笹塚公寓203號室,萊拉、住在樓下的加百列,就連已經成為人夫的沙利葉也被抓來提供意見。
然而——討論完正事後,幾人不知為何開始在客用沙發上賴著不走,自顧自地對母星時期的遙遠往事思古論今了起來。
「還有很多其他的意思喔。用我們當時的語言來講,最直接的翻譯應該是『晨星(morning star)』吧。」
「Morning Star?」
「就是早晨的星星。太陽升起時,只會在天空由黑夜轉為白晝的短短幾分鐘出現。因為日出的緣故,應該要十分黯淡才對,卻莫名很明亮。在我們的宗教文化裡,晨星的光芒被普遍視為創世的象徵。」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話說,地球跟安特伊蘇拉似乎都有差不多的傳說吧。」
「現在回想起來,『路西菲爾』這個名字在母星某些對宗教十分嚴謹的國家裡,甚至被列為禁忌喔。因為是屬於神明的稱呼,如果發現有誰敢用這個名字自稱的話,會認為是對神明的褻瀆,立刻被抓去關或者處刑也不奇怪。」
「喔,喔。」
聽著這些有點新鮮的逸聞,真奧瞪著眼睛發出木訥的驚嘆。
雖然天使們說的是母星的事,但親眼見過大法神教對安特伊蘇拉的影響後,真奧知道這些多半都是真實發生的。不如說,以神明的名字為自己的兒子命名,可見伊古諾拉對剛出生的路西菲爾抱持著多麼強烈的執念。
只是——這份期盼最後又如何了呢?
永生實驗非但沒能將母星從瘟疫中解救出來,甚至因為永生者的出現,導致了各方諸國的戰爭。戰火波及到月球基地,為了保護僅存的研究成果,研究所的人們決定讓月球基地暫時脫離星系。可即便如此,地面上的戰爭仍然沒有停止,母星的人類最終還是滅絕了。
並非因為疾病,而是因為仇很與戰亂,以令人感到不可以思議的速度快速地消亡了。
如今看來,這些因果在伊古諾拉為兒子取名時,似乎就存在著某種預兆。
「不過,路西菲爾那傢伙,即使是在安特伊蘇拉,也有一堆離譜的稱呼呢。」
明明應該很忙碌,卻莫名其妙也出現在笹塚的鈴乃,一邊沖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茶葉一邊接話。
「晨曦之子、原初之罪、最初的墮天使、天使首席之類的,教會中的各種說法數都數不完。」
雖然,現在看來這些稱呼也並非完全沒有意義,只是想到這些誇張的名字對應的是個前家裡蹲,就令人心情複雜。
「喂,鈴乃,難道說妳很閒嗎?沒有聽說妳今天會回來吧?」
「一樓的菜圃二代目名義上還是我的喔。就算很忙,抽空回來看一下也沒什麼問題吧。」
「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很擠啊。」
幾年下來,儘管經過了許多變化,唯一不變的是笹塚公寓的大小,基本上一直維持在單間塞進超過四個成人就會感覺擁擠的程度。
「不過,那個時候還真是辛苦呢。」連問都沒問,隨手拿起鈴乃泡的茶就喝的加百列,似乎還沉浸在對過往的回憶中,「在宇宙流浪的那段日子,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得救。」
「畢竟一開始連該往哪裡去都不知道嘛,物資也有限。」
「要說的話,我個人還是很感謝那段辛苦時間喔,多虧如此才能和我美麗的妻子相遇。」
萊拉與沙利葉難得坦率地附和了加百列的感嘆。
「啊,不過……」鈴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向天使們問道,「結果,你們在宇宙中到底是怎麼實現永生的呢?照你們說的,凱耶爾與舍姬娜最終消失了,那時也還沒找到安特伊蘇拉,而且,記得萊拉之前說過,你們獲得永生的方式是透過手術植入永生基因對吧?說是以質點基因為基礎的標本來進行研究,實際上在那樣的情況下到底要怎麼達成呢?」
「喂,鈴乃,那個問題——」
鈴乃說的沒錯,無論怎麼想,天使們要於宇宙流浪的期間完全達到永生,在相關的實驗設備與數據都被銷毀,甚至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本應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會有疑問很正常,但不知為何真奧卻跳出來阻止鈴乃繼續問下去。
「沒關係啦,魔王。」加百列擺了擺手,「——時間太久了所以已經不記得了。換做之前或許還能這麼回答,但是因為生命之樹趨於穩定,住在隔壁的我們那位前任領導者也放棄進行各種約束的關係嗎?總覺得在最近,一些很久之前就忘記的東西好像慢慢地回想起來了。關於這一點,我想不只有我,曾經的天界居民應該都一樣吧。」
「仔細想想,大家對於自己成為永生者的記憶都十分模糊,果然還是因為伊古諾拉對天使們進行了記憶控制吧。」
「真是的,還真是亂來的女人,竟然認為自己一個人就可以背負所有事情。」
不道為何,聊天的氛圍好像明顯變得沉重起來。
鈴乃露出充滿疑問的表情,真奧則是將頭轉向一旁,放棄似地深深嘆了口氣。
看著真奧那副模樣,加百列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那麼,既然已經回想起來了,不告訴你們也不太好,畢竟也跟你們認識的人有關。」
「咦?」
「稍微想想就能知道了吧?我們離開母星後,既失去了母星質點的協助,也還沒有遇到到安特伊蘇拉的生命之樹。也就是說,那個如同塵埃般在黑色宇宙中漂泊的飛船上,擁有永生基因的存在,只有一個——」

※※※

到頭來,不論是在故鄉的土地還是在虛無的宇宙,人類所做的事情都一樣。

——神啊,神啊,請拯救我們,請憐憫我們。
——低頭看看我們吧,若您願意將您的一絲光芒分到我們身上,那麼關於您的慈愛,您的寬容,您的偉大,我們直到毀滅也會為您歌頌。
眾人如過往那樣,屈膝合掌,彎折腰桿,向神明乞求。
但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次神明終於聽到了他們的呼喚。
『來吧,我的同胞,準備開始吧。從現在起,疾病,衰老,都將遠離你,你將遺忘你原本的身體,獲得嶄新的生命。』
伊古諾拉如同冰晶般的聲音在蒼白的房間迴盪。房間的中央是層層法陣,以及一張結構特殊的密閉座艙。
在那座艙裡頭的,是個看上去還十分年幼的男孩。
等待洗禮的信徒如同羔羊般伏跪在地,面朝著男孩,背脊銜接著數條細管。而接受跪拜的男孩臉上毫無表情,既沒有厭惡,也沒有喜悅,他身上各處同樣插滿了管子,管線扎進那副青澀的血管和骨骼,與信徒的身體緊緊連繫在一塊兒。
伴隨著術式啟動,嗡嗡的鳴聲響起,暗紅色的液體開始在管線中流動。
一點一滴,緩慢地由男孩的身體流淌出去,注入信徒體內,成為新生的洗禮。

這便是,生命的嫁接儀式。

※※※

「你說……什麼?」
「你們會驚訝也很正常。確實只有腦袋不正常的人才會想出這種方法,但是,對於當時只能在宇宙中等死的我們,精神狀態也好,思維也好,無論哪個都稱不上是『正常的』。」
「喂,真奧,你剛才讓我不要問,是因為早就知道事情是這樣子的嗎?」
「怎麼可能,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不過依照當時的狀況,選擇也不多就是了。漆原一直沒有提過這方面的事,我就想應該不會是什麼有趣的過程。」
與其說有不有趣,根本已經是人道層面的問題了。
「所以,你們達成永生的方法就是每個人都去移植路西菲爾身上的組織?」
「確切來說,是抽取永生者路西菲爾的血液,置換成自己的,再進行大範圍骨髓移植,最後透過特殊的法術固定基因體。」
「雖然不想幫路西菲爾說話,但在這件事情上,你們真是噁心至極。真虧你們有臉面對他。」
「不要這樣說嘛。就像我剛才講過的,其實我們也是最近才漸漸回憶起這些細節,所以目前也還在調適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看待。」
不知是感到愧疚還是無奈,萊拉與沙利葉此刻像是刻意避開視線般低垂著眼簾。
「……當時,我們的飛船共有數千名人員,但嫁接儀式一次只能用於一個人,並且由於儀式中會抽取大量血液與骨隨液,因此沒辦法連續執行。我們嘗試過使用已經完成儀式的人作為移植母體,但全都失敗了,那時能夠幫助我們實現永生的,只有真正經過母星質點同化的路西菲爾而已。」
「……」
「不過,多虧路西菲爾是永生者,傷口啊、被抽出的血液啊,只要聖法氣不耗盡,很快就能自行恢復。」
「因此,在走投無路的那個時候,我們對年幼的路西菲爾的安排是——每天進行一次嫁接,上午完成儀式,下午休息,像這樣一天一個循環,不停地重複抽取著路西菲爾的血液與骨髓,直到飛船中的所有人都完成洗禮為止。」
「這個流程,執行了大約數年的時間。」
數年的時間,必須持續承受血液與骨隨的反覆抽吸。
在場無論是天使也好,真奧與鈴乃也好,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雖然是永生者,但是,並不代表不會疼痛,也並不代表不會因此而感到難受,尤其以他們對路西菲爾的了解,光是在烈日底下除草二十分鐘就足夠讓他唉唉叫了。
儘管如此,當時的天使們為了活下去,還是選擇了那樣的做法。

「雖然很殘酷,不,這實際上就是一種酷刑吧。要說的話……」
無視著沉重到令人呼吸困難的空氣,加百列繼續以木然的語氣道。
「我認為『萬物初始之光』這個稱呼很合適喔,畢竟——我們能夠跨越重重阻礙活到現在,確實都是多虧了路西菲爾啊。」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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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8:4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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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我是生長在黑暗中的孩子。
母親啊,我從夜的被單裡向您伸出手。
I am a child in the dark.
I stretch my hands through the coverlet of night for thee, Mother.

每當後世的天使們談論起神與魔王的兒子路西菲爾,總是伴隨著諸多複雜的情緒。

有人說,路西菲爾是文明的結晶,為他們帶來了不朽的生命。
有人說,路西菲爾是邪惡的化身,引導眾人走向墮落與腐敗。
有人說,是路西菲爾的誕生招致了母星的毀滅。
有人說,是路西菲爾讓大家在宇宙中存活下來。

安特伊蘇拉的悲劇,安特伊蘇拉的救贖,兩者都包含著他的存在。

既是天使,也是惡魔。
既是幸運,也是不幸。
既是曙星,也是噩耗。

然而,人只要活著就會感到悲傷,只要心存希冀就會犯下罪行,無論如何都無法脫離痛苦的迴圈,得到的生命終究也必須償還,知識與毀滅是雙生子,如同善行與惡德總是同道並馳。
到頭來,人類但凡存在著,終其一生都必須為償還自己的過錯屈躬前行。

原罪。
那便是路西菲爾這個存在的本質。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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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9:2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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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

世界用它的苦痛與我接吻,卻要求我報償以歌。
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 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

『路西菲爾,我的孩子,你要好好聽著。』

沒有出口的白色房間,他在那裡度過了模糊而疼痛的童年。
薄如霧幕般的記憶中,只有母親對自己說的話異常地清晰。
『你是我們希望,是我們的救世主。』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大家若要活下去,非這麼做不可。』
『媽媽想保護大家,為此需要你的幫忙。』
『所以,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吧,我的孩子,再忍一忍,我們就可以——』
就可以迎接幸福的未來。
媽媽是這麼說的。

但是——幸福的未來並沒有出現。

在媽媽的幫助跟自己的努力下,大家確實都活了下來,再也沒有人死掉。可是,媽媽似乎做了很糟糕的事,讓爸爸不高興了。
爸爸很生氣,每天都在跟媽媽吵架,直到有一次,爸爸喊著不行的不行的,將自己一把拉出了白色的房間。

『還給我!』
『還給我!』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連你也要這樣做嗎?』
『連你也要像那些質點的傢伙們一樣,把我的孩子從我身邊奪走嗎!』

爸爸操縱著小船,那從來沒有聽過的,變得像是厲鬼一般的媽媽的咆哮,似乎越來越遠了。
他被爸爸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個地方很黑暗,荒蕪一片。爸爸說外面很危險,不准他外出,於是將他鎖在了一間小小的房間。房裡只有一扇狹窄的窗戶,不像媽媽的白色房間,往外看能看到遠方寬闊又明亮的十字陸地,那扇窗戶只有一片漆黑,是他們還沒有抵達這片土地時,外頭那種無止無盡,純粹的黑。
從那片黑暗的遠方,似乎傳來了某種聽不清的聲音,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或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沮喪,爸爸經常會為他講各種故事。
關於故鄉的故事。
關於星球的故事。
關於生命之樹的故事。
說到生命之術的守護者時,爸爸不知為何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你知道嗎?路西菲爾。」
一邊陪著自己由狹小的窗戶望著漆黑的天空,爸爸一邊說。
「守護生命之樹的質點中,有一個最特別的存在。」
「他雖然最晚出生,卻是質點們的領導者。據說,當星球遭遇危機時,那個特別的質點會出現,指引人們走向正確的道路。」
真是奇怪,爸爸明明在說著生命之樹的傳說故事,視線卻不知為何看向了自己。
「路西菲爾,我的兒子。」
爸爸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抓得很用力,把他弄痛了。
「你一定要好好看著,好好看著爸爸的每個決定,做的每一件事。」
「伊古諾拉……你的母親她已經走火入魔了,再這樣下去,很多人都會受到傷害。」
「雖然現在的一切都跟過去不同了,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理解吧?」
「接下來,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發生在這顆星球上的事,不論是高興的事情也好,難過的事情也好,一定要用你的眼睛好好地看著。」
「然後,為了拯救這片土地上的諸多生命,路西菲爾,你必須——」
眼睛閃爍著光亮的爸爸,說出了和媽媽一樣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感覺有點恐怖。

路西菲爾想,其實自己應該能明白爸爸媽媽的意思。

他明白,爸爸媽媽都只是想盡力守護好身邊的事物,所以既不怨恨,也不責怪爸爸媽媽。
但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媽媽要他保護大家,爸爸要他去拯救,可是,究竟應該保護什麼,應該如何去拯救,他不知道。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飛船上看過的一篇童話故事。
童話故事裡,小男孩與自己的家人失散了。為了找回自己的家人,男孩跨過了一百座高山,跟一萬里的海洋,終於尋回了自己的父母,從此一家人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他也想起了被細細的管子扎入全身,被關在窄小座艙的那段日子。
儘管每天都很痛,但那時的爸爸媽媽雖然偶爾會有爭執,感情卻非常好。看著那樣的爸爸媽媽,他也會覺得不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用害怕。
雖然,他沒有見過高山,也不知道海洋是什麼樣子,但是他想,如果能讓爸爸媽媽再次和好的話,就算是一千座高山,一百萬里的海洋,自己一定會盡力去跨越。

就算要他再次回到那張令人窒息的座艙中……
他也會好好忍耐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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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9:3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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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

你看不見你自己,你看見的只是你的影子。
what you are you do not see, what you see is your shadow.

「那種事情,如今怎樣都無所謂了吧。喂,不要扯那隻狸的鬍鬚。」
一邊吃著費戈特產的炸餅,一邊制止倪克斯在餐廳裡騷擾店寵的路西菲爾,對鈴乃的話題毫無興趣。
他們正位於北大陸的一個據點。
最近附近一帶似乎出現了奇異的焚風,明明查不出聖法氣與魔力干預,卻經常在山腰處吹起熱度極高的風,不但燒壞了農作物,也讓土地變得無法居住。不知為何,生命之樹事件平息後的數年間,各種各樣無法解釋的異象經常出現在各地。依照天彌的說法,這大概是區域性的能量不平衡導致的。生命之樹狀態改變後的一段時間內,似乎會頻繁發生這種事,算是普遍現象。
總而言之,因為不是真奧等人能搞定的問題,所以一般都是由路西菲爾帶著質點的孩子們去處理。由於艾蕾歐斯需要看著年紀還小的「慈悲」,艾契斯又正在日本參加大胃王比賽,這次的成員只有倪克斯跟伊洛恩。又恰好鈴乃因為教會的工作出差到費戈,知道路西菲爾也在,雙方碰面後,鈴乃便提起了不久前在笹塚公寓聽天使們聊到的永生儀式。
「雖然妳特地來問我感想,但即使現在那些傢伙一個一個跑過來跟我回顧那時候的心情,對我來說也只會感到困擾而已啦。」
路西菲爾並沒有否定加百列所說的真相。
然而,事到如今再去聽天使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傾訴當時,不論是感謝也好,愧疚也好,甚至指責也好,都已經沒有必要了。不如說,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的現在,再去深究這件事情顯得非常多餘,況且——

真要講的話,應該對這件事情負起責任的並不是天使們,而是主導了永生儀式的某個人。

「話說回來,路西菲爾。」鈴乃清了清喉嚨,正色談論起正事,「真奧說,想在黃金週辦個聚餐。」
「不錯啊。如果是高級餐廳的話,小鬼們的單有人付嗎?」
「萊拉、加百列,還有沙利葉他們也都會參加。」
「喔。」
「住在202號室的那位好像也會一起喔。」
「……她答應了啊?」
「據說正在說服中。路西菲爾,黃金週時你應該——」
然而,卻被路西菲爾乾脆地打斷了。
「我就算了吧。這邊的問題看起來還要一段時間才能解決,而且,不是聽說西大陸那裡也發生了怪事嗎?」
「真沒想到會從你嘴裡聽到這種話……這裡的事情我能幫忙,西大陸也可以讓教會的人協助吧。」
「人類來幫忙的話多半起不了多大的用處喔。」
「不然把艾契斯叫來支援嘛。」
「這裡的食物除了烤餅之外什麼都沒有,那傢伙不會想來的啦。」
「路西菲爾……」聽不下去對方的各種藉口,鈴乃忍無可忍,「雖然不應該由我跟你提,但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哪怕一次也罷,你好歹也該跟自己的親生母親好好吃一次飯了吧!?」
「竟然講出這種話!每次聚餐我基本都很配合吧?足不出戶的難道不都是對方嗎?而且貝爾,妳這個人啊,大概是沒有跟家長大吵一架之後長時間離家出走的經驗吧!?」
「跟那個有什麼關係啊!」
雖然能明白路西菲爾的意思,但總覺得比喻不太準確。
大概是兩人說話太大聲,倪克斯跟伊洛恩似乎嚇了一跳,前者甚至發起牢騷,「路西菲爾哥,好吵喔」。
「總之,會很尷尬啊。雖然你們認為已經過了很久了,但在那之前,我們可是有數千年都沒有講到半句話喔?要求恢復如初才是強人所難吧?我並不是想逃避,或者討厭對方之類的,只是覺得沒必要去做這種麻煩事,畢竟我們都在沒有彼此的情況下獨立生活了那麼久,如今該處理的事情都已經處理了,特意去和好反而很奇怪。」
「路西菲爾,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是認真的喔。我已經說過了吧,天界的生活對我來說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不用擔心啦,該考慮的事情我都有考慮,我也在用我的方法努力喔。你們跟真奧的想法我明白了,如果是像之前那樣帶艾蕾歐斯跟倪克斯回去跟她見見面倒也沒什麼問題,但是那種詔告天下的『大家好好相處吧』聚餐,真的拜託饒了我吧。」

※※※

「——就是這樣。總之,路西菲爾這週應該不會回來了。」
「唉,雖然算是預料之中,但兩邊還真是一模一樣地固執啊,該說不愧是親子嗎。」
笹塚203號房,也就是真奧組股份有限公司的辦公室,聽到鈴乃告知的消息的真奧本人,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照這樣看來,這次應該又不行了吧。」
「真奧,你不是說那邊也在說服中嗎?結果如何了?」
「沒有回應,就算拿她喜歡的奶油大福當做晚餐點心也沒有理我。」
「奶油大福竟然可以當作誘餌,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糟。」
雖然,真奧也明白那種大家一起吃飯時被公開處刑的尷尬地獄,可以的話也想交給他們母子二人私下處理,可是和惠美跟萊拉不同,路西菲爾跟伊古諾拉雙方的性格在麻煩程度上更上一層,如果沒有人在場推一把的話,兩人的關係估計不論多久都不會有變化。
雖然路西菲爾偶爾會回來日本,這一兩年也開始會去202號室探望母親,但就真奧所知道的,他們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最近怎麼樣」、「還好」、「走了喔」、「再見」,這些大概就是最極限的對話內容。
原本以為已經過了一段時間,應該可以有些進展了,但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不過,也能夠理解就是了。」
「理解路西菲爾嗎?」
「是啊。雖然他們的情況應該更為複雜啦,但是仔細想想,如果我當時沒有被萊拉撿到,也沒有找到卡米奧,而是不得不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獨自一人四處流浪很多年的話,我或許也會憎恨自己的族群為什麼留下我先死去了吧。」
「……」
真奧的話不無道理。
實際上,路西菲爾幾乎是以被拋棄的形式在魔界生活了數千年。
這段時間,沒有人傳來故鄉的消息,沒有人接他離開,也沒有人捎來口信,就像他壓根不存在似的,就這麼放置了數千年。
再加上,不久前又從天使那裡得知了永生儀式的真相——
「飯吃不成也沒有關係,但或許該找時間問問看吧。畢竟,也不知道母親那邊是怎麼個說法。」
「嗯……也是啊。」
鈴乃對真奧的意見表示了贊同。
從先前伊古諾拉的言行來看,她絕非對自己的兒子毫無感情。但如果真的在意孩子,那更不應將路西菲爾孤身留在遠方不聞不問。伊古諾拉雖然對自己犯下的諸多罪行做了自白,卻從來沒有說明過這點。雖然不確定路西菲爾是否已經知道箇中原委,但這關乎於伊古諾拉個人的想法。
由於是別人家的事,真奧並不想太過干涉,可是每次約大家吃飯時,那種刻意避開隔壁的氛圍讓他很不自在。畢竟,即使是阿拉斯‧拉瑪斯已經上了小學的現在,真奧平時也經常會帶著千橞跟她一起吃飯,萊拉跟惠美的關係更是早就恢復到能隨意吐糟彼此的狀態了。
——可以的話,還是希望自己身邊的每對親子都能好好相處啊。
真奧懷抱著真心如此想著。

※※※

「……原來如此,從你們的角度看,事情是這樣子的嗎?」
黃金週,原本的聚餐總之已經泡湯了,取而代之的是時間已經事先空下來的真奧、惠美、鈴乃與千穗等人,十分難得地聚集到了笹塚202號室。
「妳會這樣講,就代表事實並非如此吧?雖然有點多管閒事,你們可能也覺得沒有必要,老實說,以後就算妳跟漆原保持著這樣半吊子的距離感我們也沒有立場說什麼,但起碼棄養原因這種敏感的話題,不管怎樣還是說明一下比較適當吧?如果妳真的無法做到,也可以由我們來傳達。」
「就算你這麼說……」
過去曾經統治天界,被稱作神明的的女子,如今也不過是一間六疊公寓中的繭居者,是會在多道嚴厲審視的目光中,感到不自在的普通人。
最終,像是放棄了什麼底線一般,一陣囁嚅般的聲音從伊古諾拉低著的腦袋附近傳出。
「……找過了啊……」
「咦?什麼?」
「……已經找過了啊,分裂出去的紅星的每個角落。」
「……」
「我手上有紀錄路西菲爾的生命指紋,所以不論他在哪裡,只要沒有超過一個星系的範圍,都可以透過法術定位到。」
「喂,剛剛的發言很像恐怖的跟蹤狂父母喔。」
沒有理會真奧的吐糟,伊古諾拉維持有些僵硬的正坐姿勢,斷斷續續地說。
「紅星的面積比想像中大,所以花了我很多時間。」
「搜尋了天上,搜尋了地上,搜尋了水裡,所有可能存在生物的角落都進行了掃描。」
「但是,沒有找到,什麼都沒有。」
「之後的一百年間,我還是不斷地找著,不斷地找著,依然什麼都沒有。」
母親並不是沒有嘗試過尋找自己的兒子。
只是,在經過了持續百年的撲空後,母親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
——自己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不論是死了還是消失了,總之已經不存在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
最終,母親放棄了。
他接受了兒子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事實,放棄了對魔界的觀察。
但不知為何,兒子實際上並沒有消失,而是在魔界持續生活著。
「因此,發現侵略安特伊蘇拉的惡魔中包含著那孩子時,我根本不敢相信他就是路西菲爾。」
「……不,或許直到現在還是……」
「況且,如今解釋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自己也沒有期待被理解。」
伊古諾拉細微的聲音到這理就消失了。
「就像是不小心把孩子賣給了人販子,幾年後發現孩子生活得好好的,卻沒有勇氣與對方相認的廢柴父母的心情呢。」
「嗚……」
惠美毫不留情地吐出的殘酷形容,讓伊古諾拉無言以對。
雖說還有很多值得質疑的事,例如無論怎麼想都不應該執行的永生儀式,以及親手殺死了孩子的生父之類,但真奧他們沒有實際經歷過那個時期,生命之樹相關的審判也早就告一段落,大家無法再做更多評價。起碼,如果伊古諾拉將路西菲爾扔在魔界數千年是出於這種原因的話,事情似乎仍有轉圜的餘地。
然而——

「妳還是一樣,只想到自己,完全不管路西菲爾的心情。」

說出這句話的,並非真奧、惠美、鈴乃,或者千穗。
而是從剛才起就沒有參與對話,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的少女。
少女的外貌大概十一歲上下,有著一頭十分漂亮的銀白長髮,額前一縷髮絲透著淡淡的紫色。
她名叫阿拉斯‧拉瑪斯。
所謂的伐神之戰已經過去了多年,或許是因為安特伊蘇拉生命之樹的根曾經被抑止生長,作為基礎的阿拉斯‧拉瑪斯,在最初的幾年補償性地以比常人還要快的速度長大,直接跳過了幼兒園進入小學後,現在已經是小學的高年級生了。
平時非常禮貌體貼,絕對不會說出尖銳言論的話的阿拉斯‧拉瑪斯,那張可愛的臉孔此刻變得異常嚴肅。
「說不會被原諒,其實是害怕被批評吧。」
「阿拉斯‧拉瑪斯……」
和惠美他們不同,由於生命之樹的事,阿拉斯‧拉瑪斯與不在場的艾契斯打從心底地怨懟著伊古諾拉。即使是戰後多年的現在,她們見到伊古諾拉依然沒有好臉色。
「害怕被批評,害怕被否定,所以一直不敢往外走。就像刪除了天使們對永生儀式的記憶,把對現況有疑慮的天使們全都強制沉睡一樣,即使妳自己吞下了所有痛苦的真相,大家也不會開心。」
「我並沒那樣認為……」
「但是,就是那麼做了。拿不會被原諒當藉口,實際上卻不去面對重要的事,就是這種態度一直在傷害路西菲爾。妳是路西菲爾的媽媽吧?現在這些狀況是妳造成的吧?既然如此,不論路西菲爾會怎麼想,妳都應該主動去把該說的東西好好地表達出來。」
阿拉斯‧拉瑪斯以與年齡不符的清晰條理斥訴著。
雖然她平時就不待見伊古諾拉,但今天那種情緒貌似又更強烈了。

「——否則的話,不就和那時候一樣,根本沒有長進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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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9: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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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八

今晨,我坐在窗前,世界宛如一個路人,它停下腳步,向我點點頭便離開了。
I sit at my window this morning where the world like a passer-by stops for a moment, nods to me and goes.

睜開眼睛的每一天,都能聽見來自彼方的地鳴。

武器發射的聲音。
金屬爆裂的聲音。
人們的喊叫聲。
以及時有時無,那藏身於黑暗中,總是在呼喚著自己的細語。
這些聲響像是與這個世界的背景融合了一般,從來沒有停止過。
少年不確定自己被父親帶來這邊後經過了多久。這段期間,父親為他更換了好幾次據點,這些據點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一扇窄小的窗戶,以及外頭一成不變的漆黑。
然而,即使看不見,少年也本能地感知到外面發生的事。
他知道,那扇窄小的窗戶外,正進行著某種程度的戰爭。
衛兵們如同環繞的日冕般包圍著自己的居所,父親也變得越來越忙碌,經常會消失很多天,某日又若無其事地回來,什麼都不說,只是掛著疲憊的笑容,滿身都是鐵鏽的腥味。
少年也知道,母親的術式一直在外頭徘徊,她正透過那些法術呼喚著自己。
想要生存下去,所以發起了戰爭。
想要維護正義,所以發起了戰爭。
大家都有各自正當的理由。
然而,少年只是日以繼夜地望著那扇窄小而漆黑的窗,外面世界的事物似乎與他無關,卻又都是和他相關的。
過去,他對這箇中道理並不是十分理解,如今隨著時光流逝,他已經明白了。
可是,明白了之後,卻依然找不到讓父母和好的辦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對這一切感到厭倦。
「真是……煩死了。」
面對著那份漆黑,名為路西菲爾的少年陰沉地嘟囔。
就在這時——

「啊,找到了找到了。真是的,路西菲爾,不是說好在臥室等的嗎?不要突然跑不見啦!」

那是一個少女的聲音。
聽到它呼喚自己的瞬間,路西菲爾的表情恢復成原本慵懶的模樣,他有些意興闌珊地轉過頭,看向朝自己一蹦一跳地跑過來的少女。
少女的外貌只有十歲出頭,頭髮和路西菲爾一樣是美麗的銀色,額前卻有一縷淡淡的紫。
「什麼叫跑不見,這裡也沒多少房間可以待吧。」
最近的這個據點,只有兩個簡單的隔間。
「雖然是那樣,但是不可以不守約定啦。不是說好了今天要說辰歷一萬八千年的故事嗎?」
「那個時代的故事已經說了很多遍了吧?」
「唔唔,可是,我還想聽。」
看著少女像是撒嬌一樣的態度,靠在窗邊的路西菲爾一邊斜撐著腦袋,一邊無奈地嘆了口氣。
「……妳還真是不會膩啊,耶索德(基礎)。」

名為耶索德的少女並非人類。
而是很久以前,撒旦奈爾曾經與路西菲爾說過的質點之子。
和他們這些外來者不同,她是這顆星球原本的住民。伊古諾拉在希望之船最初抵達這顆星球時,似乎擅自對她進行了某種干涉。為了阻止伊古諾拉的野心,撒旦奈爾帶路西菲爾離開的那天,也連同她一塊兒帶走了。
據撒旦奈爾所說,耶索德起初只是顆如寶石般的種子。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種子漸漸擁有了人類的外型,最終化成了一個小女孩。因為伊古諾拉並沒有女孩的生命指紋紀錄,所以她不像路西菲爾需要待在嚴加看守的小房間裡,但由於女孩也是伊古諾拉的目標,因此同樣不能自由地外出。大約是感覺到了寂寞,她天天都向撒旦奈爾吵著希望有人陪,撒旦奈爾便將她介紹給了路西菲爾。
從那之後,女孩就經常來找路西菲爾玩耍。
女孩很活潑,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明明是從石頭裡出生的,卻比路西菲爾見過的所有人都要情感豐富。難過了會哭泣,開心了會大笑出聲。不知道為什麼,路西菲爾總覺得和女孩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路西菲爾單調的房間裡,除了平日供房間主人打發時間的法術儀板外,還有不少書籍,其中一套名為《辰歷光明傳說》的叢書,似乎是在路西菲爾父母的母星上出版的。裡頭紀錄了母星不同年份間各國各地的民間傳說,貌似是為了讓當時的孩子們學習歷史所編撰,而耶索德特別喜歡那套書的內容。
等待的時光很漫長,耶索德大概還是一顆小種子的時候,路西菲爾就將那些書讀過無數遍了。
於是,在撒旦奈爾已經不會為他說故事的現在,換路西菲爾為女孩說起母星上的傳說。
雖然他自己也沒有看過母星的大地,所以無聊時常會在細節處添油加醋,但耶索德對這個世界的事什麼也不知道,總是聽得津津有味。
她像是不會厭倦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路西菲爾為她講述那些她同樣早已聽過無數次的故事情節。

「我說啊,路西菲爾。」
耶索德隨意翻著今天已經講完了的《辰歷光明傳說》第二十冊,她在其中一頁的插圖上摺了一角,又把書闔上。
「不要再叫我耶索德了啦。」
「為什麼?妳不就是耶索德嗎?」
「雖然是那樣沒錯,但是不一樣啦。叫耶索德感覺就像什麼東西的代名詞一樣……路西菲爾,你幫我取一個名字嘛。」
「不要,好麻煩。」
「唔————」
耶索德鬧脾氣似地鼓起臉頰。
「那下一次,我要叫爸爸幫我取名字。」
她口中的爸爸,其實就是路西菲爾的父親撒旦奈爾——大概是因為受到撒旦奈爾照顧,又經常和路西菲爾在一起的緣故,她很自然地稱撒旦奈爾為爸爸。
儘管女孩才因為路西菲爾拒絕幫她想名字而表現得像是在賭氣,但她很快地就恢復了平時的笑容,神采奕奕地聊起了山羊精靈的湖泊中,應該要選擇金掃帚還是銀掃帚。
然而,在和平到足以講述童話故事的小房間之外,在小房間所在的鋼鐵城池之外,天使與惡魔正在進行著比往常更為激烈的交戰。
或許女孩並不是執著於稱呼,只是注意到路西菲爾低落的情緒,想讓對方打起精神來而已。
「不用擔心喔。」
耶索德的臉忽然湊向了身旁的少年,表情很正經。
「……妳指什麼?」
「雖然可能還要一點時間,但是壞蛋天使們的事,我們的爸爸一定會想辦法的。」
「……」
「一定會把佔據了生命之樹、傷害無辜生命的邪惡伊古諾拉打倒。等到那個時候,我們,『王國』他們,大家就都會自由了。」
這般興致高昂地說著的耶索德,眼中閃著光亮。
但是,路西菲爾並沒有看向女孩燦爛的笑容。

「…………是啊——或許吧。」
望著不知何處的遠方,路西菲爾以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無機質地回應著。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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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9:4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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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

當我於時光的終末,站在您的面前,您將看見我的疤痕,知道我的許多創傷,卻也有醫治我的方法。
When I stand before thee at the day’s end thou shalt see my scars and know that I had my wounds and also my healing.

因定期會議而來到笹塚公寓的惠美,偶然看見了202號室外頭的那雙鞋子。
「今天也過來啦。」
儘管開口就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問題,但以滿桌雜亂的文件與青黑眼圈迎接惠美的真奧,還是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啊?喔,是啊。那次之後,就變得經常回來了。晚點還會帶著艾蕾歐斯跟倪克斯一起去幫忙買明天店面活動要用的氣球跟裝飾。啊——不過質點的孩子們現在還在101號室聊天就是了。」
二人說的自然是伊古諾拉與路西菲爾這對母子。
黃金週時,被阿拉斯‧拉瑪斯當著大家的面大聲斥責的伊古諾拉,在連續消沉了幾個星期後,終於鼓起勇氣,透過真奧向路西菲爾發出用餐邀請。路西菲爾就算再怎麼彆扭,也不至於會拒絕母親的主動邀約,因此母子終於正正經經地吃了一次飯。
由於那天的飯局只有路西菲爾和伊古諾拉兩個人,連倪克斯都被艾蕾歐斯支開了,所以除了當事人外,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什麼。可以確定的是,自從那次以來,路西菲爾變得更常到日本探望母親,伊古諾拉也開始願意跟著路西菲爾外出用餐跟幫忙購物了。
「不是挺好的嘛。」
惠美若無其事地說。
「雖然並不是親子就必須感情好,但如果一直保持著很差的關係的話,無論是自己還是周遭人都會感到很辛苦。」
因為種種複雜的原因,過去曾有一段時間與母親萊拉的關係十分緊繃的惠美所說出這番話,意外地具有說服力。
「到頭來,他們那天到底聊了什麼呢?」
「不知道,不可能派人去偷聽,而且就算偷聽了,多半都是些不是當事者不會明白其中意義的對話,這點妳應該明白吧。」
「是那樣沒錯。不過,沒想到阿拉斯‧拉瑪斯居然從以前就認識路西菲爾。」
「現在想想好像也蠻合理的。既然當時撒旦奈爾是帶著基礎跟漆原一起離開天使們的飛船的,阿拉斯‧拉瑪斯又記得撒旦奈爾這個父親的話,會認識漆原應該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但是,我記得他們第一次在這裡見面時,不像是相互認識的樣子?」
「可能那時『剛出生』的阿拉斯‧拉瑪斯也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吧。小時候印象模糊的事,某天以什麼為契機忽然回想起來,這種狀況偶爾也會發生嘛。至於漆原,那傢伙的記憶狀態從以前就很微妙。」
「呼……總覺得有很多無法釋懷的部分啊。」
一直以來捧在手心疼愛的寶貝女兒,某天忽然發現和前段時間寄居家裡並且好吃懶作的廢柴宅男是青梅竹馬這種事,總之已經無法用心情複雜來形容了。
雖然,那個好吃懶做的廢柴如今已經踏上更生的道路,接下了照顧質點們與生命之樹的工作,不僅如此,也經常帶著質點們去解決各地的異常現象,現在的路西菲爾已經和尼特族這個稱呼相距甚遠了。但與之相對的,明明身為安特伊蘇拉重要的「知識」質點,卻整天窩在中央大陸的住處,除了偶爾指點一下大家的疑問外,幾乎什麼事都沒在做,某種意義上完全承繼了路西菲爾過去的尼特生活的虛原,基本擁有和路西菲爾完全相同的外貌與性格。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似乎都難以擺脫不好的評價。
「打擾了,這是車站附近新開丸子屋的三色團……你們怎麼了?」
這次並非翹班,而是因為休假才抽空回到日本的鈴乃,帶著伴手禮踏入二人所在的辦公室時,因為感受到房間有些微妙的氛圍而遲疑了一下。
「沒什麼……只是覺得做為父母,時刻關注孩子的交友圈也很重要呢。」
「唔,要是在沒留意到的時候交到品行不端的朋友,造成不良影響的話,確實不太好……」
「什、什麼啊?你們該不會是在講路西菲爾的事吧。他和阿拉斯‧拉瑪斯認識的時間比你們長讓你們這麼受打擊嗎?話說,現在進展得這麼好,不也多虧了上次阿拉斯‧拉瑪斯出來說話。」
顯然,鈴乃也看到了202號室外面的鞋子。

正如鈴乃所說——
伐神之戰後,雖然也經歷了許多困難,但最近有種一切邁入了軌道的感覺。

生命之樹的修復與成長十分順利。
天界與魔界雖然還無法完全完成移民,但已經與各大陸的領導人達成了共識。
加百列、萊拉、沙利葉、利比科古、諾爾德等移居到地球的人們,基本都已經融入了日本的生活。
千穗也從大學畢業,除了替真奧的店面幫忙外,偶爾還會去安特伊蘇拉協助各種事務。
連真奧的積蓄也隨著二店的開張變得豐裕,現在已經很少和股東發生營業相關的爭執了。
要說還有什麼疙瘩的話,或許就是作為生命之樹事件頭號戰犯的伊古諾拉,雖然已經沒有想要繼續危害生命之樹的意向,本人卻一直遲遲無法振作起來這點吧。
而那個問題,終於也在近期有了好的變化。
「啊,說到進展,還有一件事。」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真奧往隔壁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本是打算找個時間一起通知大家的,但既然現在妳們都在,就先告訴妳們吧。」
惠美與鈴乃因為這番話而將視線聚集到真奧身上。
不知為何,真奧的臉上有些許欣慰。
「今天早上漆原來這裡的時候說了,雖然還不確定日期,但最近應該會再找個所有人都有空的時間回來,好像是有話想跟大家講。」
「唔。」
「喔。」
聽到這個消息的兩人,同時發出了意味深長的感嘆。
「蘆屋他們自然不用說,天使們還有質點們也都會來,好像虛原也會在天彌小姐的看管下到場。」
連理應不能離開安特伊蘇拉的虛原竟然都會出席。
「也就是說——」
「那個傢伙,終於考慮好了吧。」
鈴乃與惠美露出瞭然的表情,對此,真奧也認真地點了點頭。

「是啊。」
他苦笑著。
「以漆原的個性來說,真是夠磨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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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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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2 19:4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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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

黃昏的天空,在我眼中如一扇窗,一盞燈火,燈火背後一次漫長的等待。
The evening sky to me is like a window, and a lighted lamp, and a waiting behind it.

「沒想到玩具店居然沒賣氣球,這不就等於燒肉店只賣烤蔬菜一樣嘛!」
金黃的陽光斜斜地打在笹塚的街道。因為已經到了晚餐時間,所以行人變得有點少,住宅區附近的小路上,兩個被拉得長長的影子並肩行走著。
她們是剛吃完晚飯,準備回去公寓的艾蕾歐斯與倪克斯。
「沒辦法嘛,這邊似乎有氣球爆炸容易驚嚇到幼兒,所以不會在客群包含嬰兒的玩具販賣店出售的規定。順帶一提,煙花跟彩砲之類的當然也不會賣。」
今天下午,二人跟著路西菲爾和伊古諾拉一起去附近的玩具專賣店購買真奧交代的店面裝飾,沒想到其中的重要角色——造型氣球,居然因為那家玩具店主要面向的是嬰幼兒,所以完全沒有販售。一夥人沒辦法,只好先吃晚餐,再由路西菲爾跟伊古諾拉去稍微遠一點的派對商店找氣球,艾蕾歐斯與倪克斯則是被吩咐先回到笹塚公寓,把買好的彩帶跟貼紙交給真奧。
「媽媽也開始習慣跟著路西菲爾哥出門了呢。」
「是啊,那家派對商店要搭電車才能到呢。」
身為異世界質點姊妹的二人,在回程的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妳聽說了嗎?路西菲爾哥說要把大家都找過來,好像有事情要講。」
「我知道喔,今天早上我們都在場嘛。」
倪克斯低著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伸腳小力地踢著地上的石子。
「姊姊。」
「怎麼啦?」
「大家真的都不曉得路西菲爾哥是另一個『知識』嗎?」
聽到妹妹的問題,艾蕾歐斯露出了有點苦惱的表情。
「嗯——我想,或許發現的人意外地多吧,畢竟大家的直覺都很敏銳。」
「不知道路西菲爾哥會不會臨陣脫逃呢。」
「臨陣脫逃也很像他會做的事情。不過,既然都特別說出來了,應該代表做好覺悟了吧。雖然日期好像還沒有確定,我們就再给他一點時間吧。」
「拖拖拉拉了那麼久,突然就下定決心,是因為最近跟媽媽的關係變好了嗎?」
「說不定呢。」
「到時候如果退縮了,我一定要嘲笑他。」
「倪克斯,不可以強迫人家喔。」
「我知道啦。每次我們聊到這個話題,基礎——尤其是基礎的姊姊,表情都會變得很恐怖。」
「哈哈哈,她們有她們的苦衷啦。」
艾蕾歐斯輕聲笑著,倪克斯也跟著哼了哼鼻子。
伴隨愜意的氛圍,討論著似乎有點重要的話題的姊妹倆,在夕陽中慢慢地往笹塚公寓的方向前進。

——對了,上次我去中央大陸時,虛原那傢伙說他現在就像等待主人接回的棄犬呢。
——如果遇上下雨天的話不是很糟嗎?希望某個麻煩的主人可以不要讓棄犬等太久。
——根據路西菲爾的說詞,好像是代理人跟正職的區別。如果只是代理的話,出事情的時候可以不用被追究責任,也會被大家寬容以待吧?
——那算什麼啊,現在正職位子上的也是他啊。那傢伙做的事情,就像擺一個自己的等身紙板在正職那邊,本人再坐到隔壁的代理位子上一樣搞笑,到頭來都是他一個人啦!

這樣吵鬧的談話聲中,二人的背影隨著緩緩落下的太陽漸行漸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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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先更這些,之後再慢慢更完。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6 02: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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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9 15: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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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一:極夜篇

雛花的蓓蕾開放了,它說:「親愛的世界,請不要枯萎。」
The infant flower opens its bud and cries, “Dear World, please do not fade.”

——那是星球毀滅前的小小插曲。

曲折而錯綜的淺色走廊上,名為凱耶爾的少年正全速奔跑。
不僅僅只是奔跑,從他的著急的表情與慌亂的步伐來看,少年似乎被什麼東西追逐著。
而被追逐的原因,是由於他抱在懷中的那樣事物。
「可惡……!」
少年收緊了手臂,以幾乎像是飛一樣的速度轉彎,再轉彎。
儘管如此,身後的氣息非但沒有消失,甚至越靠越近。
「那對夫妻……果然太過危險了……!」
凱耶爾怎麼也想不到,身為質點子之的他,竟然因為不敵人類,而不得不進行逃亡。
作為同伴的舍姬娜已經被打敗了。
撒旦奈爾與伊古諾拉夫婦在月球基地張開了結界,地面上的兄弟姊妹無法趕來,只剩自己一個人能完成任務。
但是——
後方傳來爆破聲,在劇烈的震盪中,凱耶爾似乎聽到了劍刃揮舞與法術發動的聲音。
接著,他的側腹便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擊中一樣,從內部撕裂了。
「唔!」
少年因為疼痛而踉蹌了一下,但隨即又穩住重心繼續奔跑。
他被撕裂的側腹並沒有流出鮮血,傷口也不同於人類的肌肉與骨骼,而是彷彿礦物受到鈍擊般,出現了一道道裂痕,凱耶爾似乎因此感到十分痛苦,表情扭曲了起來。
仔細看的話,少年渾身上下都佈滿裂痕,他的皮膚與肉體正隨著紋路的蔓延而逐漸剝落。
又一聲爆破,這次碎裂的是少年的腳,他倒了下去。
即使跌倒在地,凱耶爾依然小心保護著懷中的東西,像是害怕它受到傷害似的。

「勝負已分。」
遠處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
「把那孩子還給我吧。」

凱耶爾知道,已經走頭無路了。
如果只有自己的話,原本還有機會可以逃出基地,但是那樣一來,要在事態惡化前再次接近有所防備的那對夫妻,將會非常困難。
「……結束了……嗎?」
凱耶爾拖動著已經站不起來的雙腿,往前方的岔路移動。
他用所剩不多的氣力將路口在視覺上偽裝成牆壁,自己則是進到了內側的一間房間。
「……哈哈……那種小把戲,大概是騙不了他的……」
房間似乎是廢棄的小型機庫,主要儀器跟設備都已經搬了出去,裡頭有很多空鐵櫃。
凱耶爾找到其中一個隱蔽的鐵箱,低頭看了看從剛才起就一直抱在懷裡的事物。
那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如果就這樣不被找到就好了……應該不可能吧。」
渾身是傷的凱耶爾將嬰兒輕輕放到鐵箱中,這時的他,已經有將近三分之一的身體崩解了。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近,少年伸出斑駁龜裂的手,溫柔地撫摸嬰兒溫暖的臉頰。

「對不起喔……『達特』。」
像是怕驚擾到對方,凱耶爾的聲音很輕。
「……好像……沒辦法和你成為家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少年強烈的情緒,嬰兒扭動著身體發出了細微的嗚咽。
凱耶爾露出了笑容,一邊輕撫嬰兒的頭,一邊繼續說。

「還有一點點時間,你要聽好囉。」
「以後,如果只剩下你一個人,或許你會很寂寞……」
「但是……希望你不要憎恨人類。」
「這顆星球上的人類即將走到盡頭。」
「然而,這個文明還沒有。」

——「達特(知識)」啊。
——我們不幸的,愛憐的,最年幼的弟弟。

——這個文明所剩下的些微的未來,就交給你守護了喔。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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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19 15: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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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二

生命是上天賦予,我們唯有獻出生命,才能擁有生命。
Life is given to us, we earn it by giving it.

大黑天彌正注視著月亮。
高高地掛在屋簷上,天氣晴朗的夜空中,散發出一輪柔軟光暈的明月,比火炬還明亮。每次靜靜地凝望著那顆夜晚的太陽,總覺得就能聽到細碎的低語。
或許是時光洪流所留下的回音也說不定。
「天彌,妳還沒睡嗎?」
「是老爸啊。」
路過暗著燈的客廳的,是天彌的父親大黑天智,同時也是身為地球「理解」質點的化身。
「怎麼啦?睡不著嗎?」
「沒有啦。要說的話,應該算是遇到好事了吧。」
天智走到廚房的吧台,取了兩包親戚從英國寄來的茶包,用熱水沖泡了起來。
這時天彌開口道。
「我已經跟小美阿姨說了,明天大家應該也會接到通知。總之,漆原好像打算跟所有人坦白了。」
「漆原……是先前的那個孩子嗎?」
「是啊。」
「那還真是好事情呢。」
將兩杯冒著熱氣的茶放到桌上,天智在女兒對面的位置坐下,輕輕以指尖轉動著自己那杯的茶包。
「當時還真是嚇了我一跳,居然會有『知識』從『基礎』的碎片裡出現。」
天智指的是,數年前,虛原從千穗手上的基礎碎片中冒出,然後被地球的質點家族帶走那一晚的事。
「因為我不是質點之子,所以關於質點誕生的事情沒有那麼清楚……老爸,那個果然很少發生嗎?」
「至少大家都沒有聽說過『知識』會以這樣的形式誕生。」
輕輕啜了一口熱茶,天智以平靜的語氣說道。
「畢竟,『知識』和我們這些普通的質點不同,它並非生命之樹上結出的果實……」

——而是人類之子。

當星球的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十顆質點完全獨立之時,生命之樹會由無數智慧生物中,選擇一名適格者作為星球的代表,讓其引導質點與世界的未來。
換言之,「知識」是質點與星球本身相互連結的關鍵。
依據各個「知識」的特質不同,進而發展出每個星系獨有的文明與社會。也就是說,只有當「知識」誕生並獨立後,一顆星球的文明才算完全成熟,屆時,達成使命的生命之樹也將從衛星上脫離,去往下一個星系。
「雖然有點不太一樣,但那些宗教信仰中所謂的『神選者』確實是存在的。擁有人類的血統,卻因為被星球選中,而有著非人的身份與能力,這種傳說並非無稽之談。如果某個生命被選為『知識』的話,在誕生的那一瞬間就會被質點們感知到。從基礎中出現的『知識』?那種事情前所未聞。就算是樹上誕生的質點們也都是從幼芽長起,就算是同個質點,分裂成不同碎片的兄弟姐妹間也是不同的個體,『知識』就是『知識』,怎麼可能會有複製某人的外貌與記憶這種事。」
「那麼,漆原跟虛原的狀況……」
「是特殊案例吧。或者說,漆原先生大概原本就是類似的存在。」天智一邊看著外頭的月亮,一邊說,「我想,自稱天使的那群人,他們母星的『知識』,多半就是漆原先生。」
「果然呢……漆原住院的時候,小美阿姨的表情變得很奇怪,我就想該不會是這樣。」
「聽說那些天使離開原生的星系後,他們母星的人類不到十年間便滅亡了。那個表面上是因為戰爭或疾病,但實際應該是由於天使們將維持社會與文明運作的『知識』……也就是漆原先生,帶離了星球的緣故。」
十年內要徹底毀滅一個物種並非簡單之事,況且是在沒有外來侵略者的情況下。就算是被單方面大量濫捕的野生動物,要完全滅絕都需要十年以上的時間,更遑論母星科技已經非常發達的天使們。
也就是說,有什麼無法被直接觀測的因素,破壞了那顆星球上人類社會與文明的運作。
「相對的,出走的天使們能平安抵達安特伊蘇拉,恐怕也絕非只有幸運與奇蹟而已。那個所謂的永生移植手術,大概也只有以質點作為源母體才能成功。」
如果失去了「知識」會致使人類的毀滅,那麼天使們之所以可以跨越漫漫長的宇宙旅行,或許也是因於某種力量的守護。而事實上,當時的飛船中確實沒有其他母星質點了。
此時,天智的表情在夜色照映下稍微變化了。
「天彌,妳覺得為什麼『知識』必須是最晚出生的呢?」
「喬治叔叔說過,是為了讓星球做好萬全的準備去迎接『知識』。」
「沒錯。『知識』和其他質點不同,需要等到星球做好準備才會出生,那是由於——『知識』是人類。」
和來自樹上的質點們不同,「知識」擁有人類的父母與家庭,擁有比一般質點更突出的人類的思維,也不會在出生時就對自己身為生命之樹管理者一事有強烈的自覺。因此,每個星系要達成文明成熟最困難的,一直都是「知識」的養成。
其中有一條鐵則:「知識」絕不會交給原生的雙親照顧。
原因很簡單——自己生下的孩子是神明,當人們發現這件事,往往會招致不好的後果。擁有智慧的生物通常無法抑制自己的慾望與貪念,很容易就會受到蠱惑,利用還沒有成熟的「知識」滿足自己的私慾,或者對「知識」造成不好的影響。
為此,「知識」必須由質點們扶養。
除了讓「知識」跟著前輩學習外,更重要的是,必須讓「知識」擁有質點的同伴。
要說為什麼的話——

因為,神明是既痛苦又寂寞的工作。

在守護星球的興盛與衰頹的路上,必須與許多人分別,必須背負許多事,獨自做出許多決定,這期間的漫長歲月,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會與任何人同行,回頭只能看見自己的腳印,永遠孑然一身。
為了不讓擁有人類之心的神明感到孤獨,不讓神明在看不到盡頭的旅途中迷失自己,質點們才會出現。
避免留下禍根,將「知識」從人類的父母身邊取走時,質點們會非常小心地應對,如果在此之上還是發生了衝突,只能先採取強硬的作法,再妥善地善後。這是每顆星球的成長過程中必定會遇上,同時也是必需跨越的難題——因為,將星球環境布置妥當,攜手迎接「知識」的到來,共同維護星球的秩序,是十顆質點的職責。
為了輔佐神明而生。
為了陪伴神明而生。
為了與神明成為家人而生。

每顆星球,皆是如此。

「明明應該是這樣,但天使母星的『知識』,似乎從誕生起就一直都是一個人。」
「……畢竟發生了那種事情。沒想到,竟然有人類可以打敗質點。」
「是啊,所以母星上的質點們無法跟著他,那個『知識』,大概是在完全沒有同伴的情況下長大的。」
「沒有同伴……」
「很了不起喔,作為最年幼的么子,失去了哥哥姐姐們的幫助,失去了大樹,還可以一個人帶著僅存的人類走到那種地步,過程究竟有多麼艱辛與混亂,根本不敢去想像。」天智以感慨的語氣說,「所以,不論他是因為什麼而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如果真如妳所說,他願意重新面對自己的話,我會非常敬佩他。」
不曉得對於「敬佩漆原」這個微妙的說法有什麼感想的天彌,並沒有應和父親的話,只是再次抬頭看向月色。

——那些天使們,果然不可饒恕。

天彌以自己的風格做出了結論,而天智只是輕輕抿了一口茶。
不知為何,天彌的腦中浮現出過去的笹塚公寓,路西菲爾那張懶散又百無聊賴的臉,感覺耳邊似乎真的響起了遠古大樹所唱的月之歌。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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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25 23:0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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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三

若您如此希望,就將燈熄了吧。
我將明白您的黑暗,並且喜愛它。

Put out the lamp when thou wishest.
I shall know thy darkness and shall love it.

早晨,今日的戰爭也沒有停止。
從昨日延續到今日的戰爭,明天也會繼續,明天的明天也是,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也是。

自撒旦奈爾將第一批「惡魔」救出希望之船後,又經過了數百年。

這數百年間,自詡為安特伊蘇拉嚮導人的「神使」伊古諾拉,以及計畫將生命之樹引回正軌的「魔王」撒旦奈爾,雙方的紛爭未曾平息過。
雖說,當時在希望之船上也確實分成了兩派,但比起素不相識的異星居民,果然還是關心自己生命安危的人更多,因此伊古諾拉是絕對的多數。跟隨撒旦奈爾一起離開希望之船的天使並非沒有,卻是少數中的少數。若是論及數目,經過伊古諾拉的實驗而變形的「惡魔」數量是最多的。然而,在天使們的力量面前,惡魔們根本不堪一擊。
更不用提,伊古諾拉所在的希望之船有絕對的資源優勢。
在那之上的,是伊古諾拉本就無人能及的才能。
即使希望之船中真正可以戰鬥的人員不多,她也能透過研發與改良,量產可以參與戰鬥的戰略機械。
因此這場「對抗」在初期,基本無法被稱為對抗,不過是天使們對惡魔的單方面追殺罷了。
但是,事態卻在某個時間點有了轉機。

那便是——魔王城——撒塔奈斯方舟的建成。

原本,以惡魔們當時的環境,要建造出比擬一座都市大小的方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其中最大的問題,便是在幾乎所有資源都被伊古諾拉控制的狀況下,要如何獲得驅動那麼大一座飛船的能量來源。
然而,不知透過了什麼方式,撒旦奈爾似乎突破了能量的限制,成功製造出可以在月球表面自由穿梭的大型飛行據點——撒塔奈斯方舟。
「魔王」便是由此點起了反擊的狼煙,也是從撒塔奈斯建成後,天使與惡魔們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戰爭」。

今晨,世界依然征戰不休。
交鋒前線的丘陵上,由希望之船派出的新型機械人,如同兵蟻一般從遠處湧來。大量的武裝機械直直朝方舟的方向前進,眼看就要淹上城牆,不知為何,撒塔奈斯卻沒有派出軍隊。
站在方舟外側寮望塔上的,只有兩道以惡魔來說,過於修長與纖細的身影。
身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後地佇立在撒塔奈斯至高處,似乎正在等待機械人軍團的靠近。
而立於前方,身形較為高大的,正是惡魔們的領袖撒旦奈爾。
「喔,來了嗎。」
看著眼前不論力量還是數量都擁有壓倒性優勢的敵軍,撒旦奈爾只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
接著,不知為何,他後退了一步。
與之相對的,原先站在他身後的嬌小人影上前了一步。
嬌小人影穿著一件寬大的斗篷長袍,袍帽籠罩住頭部,晦暗的陰影讓人看不清底下的面容。當機械人大軍毫無顧忌地衝向二人時,袍中之人不疾不徐地抬起了手。
那是隻遠比成年男性的上肢還要纖細的白皙手臂。
人影伸出食指,往天上輕輕指了一下,就在這個瞬間——

一張巨大的魔法陣於機械人大軍上方張開。

法陣散發著白色而耀眼的光,規模誇張到令人從遠方就能感受到它龐大的壓迫感。奇妙的是,凝聚在法陣中央的,與其說是聖法氣,更類似於某種純粹的能量團。
因能量流動而颳起的風,將嬌小人影的袍帽稍微掀開。
出現在袍帽底下的——是一張少年的臉。
蒼白的髮絲,血一般的鮮紅瞳孔,面無表情,宛若人偶一般的美麗少年。
少年注視著腳下的大軍,以彷彿隔著一層屏幕看著世界的冷漠目光,輕輕地揮動了手指。

※※※

「撒旦奈爾大人!您歸來了!」
「真是厲害呀,那麼難纏的機械兵竟然一瞬間就——!」
「路西菲爾殿下果真是我們最強大的武器。」
一回到方舟中,惡魔們便簇擁著上前,左一句右一句地讚美著方才的勝仗。
但是,路西菲爾沒有理會那些歡呼,他逕直繞過眾多惡魔,獨自一人回到自己的房間。

「路西菲爾,回來了?」
似乎一直在房中等待著的耶索德,一看到路西菲爾回來便湊了過去。
但路西菲爾只是含糊地回應著,他來到那扇漆黑的窗前坐下,側身倚了上去,似乎十分疲勞。
「……今天又不舒服了?」
耶索德擔心地問。看著滿臉憂慮地注視著自己的女孩,路西菲爾伸手彈了一下對方的腦袋,說要聽故事的話,就到隔壁臥室等著,自己休息一下就會過去。
確認女孩已經離開後,路西菲爾獨自抱著膝蓋縮起身體。
他好像一直處於半夢半醒中,或許是意識之海,又或許是思維銳化而成的幻境。這段時間,他在那不清不楚的地帶不停搖擺,時而像在現實,時而像在地獄。
——好痛。
——身體燃燒起來了。
——不,不要。
——我們才是君臨於這個星球的生物,必須由我們開創屬於自己的未來。
——神根本不會救我們。
——伊古諾拉的理念是正確的。
——幫幫我們,撒旦奈爾大人。
——這顆星球已經完蛋了。
——大家都死了。
——失去了兒子,那女人天天以淚洗面。
——為了這些破事,已經犧牲很多人了。
——那兩個孩子就是鬥爭的源頭。
——要是沒有誕生就好了。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呢?
只要稍微閉上眼,就能聽到眾人的聲音。

原本,路西菲爾就對這些心聲毫無興趣,他並不在乎,也不想聽。
但窄小的世界像是硬要將他連結起來一般,完全不顧他的意願,擅自往他的腦袋裡塞入這些話語,隨著時間的經過,隨著他的成長,似乎越來越清晰。
如果只是待在房間裡倒還好。
可是,只要去到戰場上,這些聲音就會被無極限地放大,大到他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路西菲爾踏出狹小的房間,步入戰場,大約是在數十年前。

最初,少年只是覺得很無聊而已。
撒旦奈爾留給他的法術儀表,即使不用外出也能製作許多東西,那好像是一種被稱作法術工程的技術。
聽耶索德說,自己的父親似乎有一隻名字很奇怪的寵物。因為閒著沒事,路西菲爾就仿照書上所謂「寵物犬」的模樣,自己用法術工程做了一個鐵皮犬。鐵皮犬經由法術軀動後,便會像活的生物一樣開始自行動作。這不過是讓他乏味的生活空間增添一點樂趣的小玩意,但撒旦奈爾看到成品後似乎很震驚,他向路西菲爾要了鐵皮犬的所有工程資料,之後路西菲爾才知道,撒旦奈爾似乎打算將鐵皮犬的軀動裝置改裝成撒塔奈斯方舟的動力源。
從那時候開始,路西菲爾千篇一律的日子便微妙地改變了。
改裝動力源只是開頭,接著便是方舟的防禦結構,甚至是攻擊部件。路西菲爾在希望之船上時,本來就有接受過強大法術使的法術指導,不過僅限於理論階段,實際實踐的次數很少。然而,透過那些法術工程,眾人很快就發現,並不只是理論,路西菲爾在法術的運用上甚至可說是天賦過人。
那份天賦令撒旦奈爾想起了路西菲爾的母親——那個女人,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天才。
就算是不熟悉的東西,只要靜下心去學習,就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獲得高於任何人的成效。或許果真是血脈相承,路西菲爾與伊古諾拉非常相似,單純論戰鬥的話,撒旦奈爾很快就沒有東西可以傳授給路西菲爾了。
換做其他人或許會難以接受,但對熟悉伊古諾拉的撒旦奈爾而言,他比誰都要清楚凡人與天才間那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既然有戰鬥能力,身為將領之子,不可能不參與戰爭

就算作為父親的撒旦奈爾不表態,惡魔們也會如此諫言。大家都在奮力拚搏著,只有一人躲在安全的地方,那是不行的。若是強者,就必須為了眾人奉獻出自己,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於是,儘管路西菲爾仍然無法隨意外出,但他獲得了可以在方舟中自由行動的許可,如果有外出的時候,就是跟隨撒旦奈爾作戰的時候。只要路西菲爾參戰,便可以與天使們的兵力制衡,即使是那些機械人軍團,也能輕易地剷除。
路西菲爾並不討厭戰鬥,也並不介意隨意摧毀那些長相單調的機械人,但對於戰爭本身,卻也談不上喜歡。時間久了,他發覺自己的生活似乎只是從一個沒有盡頭的迴圈到了另一個沒有盡頭的迴圈。
訓練,戰鬥,等待。
一天接著一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不斷有人在戰火中死去。
這期間,那些騷擾他的聲音持續不斷,一刻都沒歇下。
——天使也好,魔王也好,都給我從我們的世界滾出去啊。
——如果你們沒有來到我們這兒,根本就不會發生這些。
——講得那麼大義凜然,但我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外表變成什麼模樣根本無所謂。
——到頭來,只是那對夫妻在自說自話,大家不過是配合著那兩人的鬥爭去死罷了。
其中,也有他的父母。
——為什麼,要跟著那個人。
——為什麼,還不做出決定。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伴隨著如斯怨懟與悲鳴,遠方呼喚著自己的聲音,至今也未曾停止。

路西菲爾想,這所有的一切,多半是自己的錯。

但是,究竟從哪裡開始出錯了呢?
是他不應該參加這場戰爭嗎?
還是那一天,他沒有勸說父親留下來呢?
如果最初抵達這裡的時候,有阻止母親做出那些事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打仗了?
或者,最一開始,他沒有幫助大家活下來,沒有幫助大家找到這顆星球,說不定就不會有人受苦了。
他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確信的。
路西菲爾如今已經明確地理解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
因此,他也明白,自稱天使的人們也好,父親與父親的追隨者也好,如果自己離開他們的話,大家對這顆星球的影響與破壞都會變小。就連一度被天使們拋棄的死亡,也會重新回到這群人身上吧。

到時候,生存還是終結,就全憑這顆星球的決意了。

路西菲爾睜開眼。
他從夢境中醒來,像是浮出水面的冰。
不,並非夢境,他連自己有沒有睡著都不知道。麻痺的感官因寒冷而回歸,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一陣噁心感上湧,但路西菲爾知道那是一種精神性錯覺,他沒有進食,這具身體裡根本沒有東西可以嘔吐。
「差不多……該下定決心了吧。」
自言自語的路西菲爾站了起來,感受全身上下的血液重新流動。當他走到隔壁的寢室時,發現大概是等了太久,已經在自己床上睡著的耶索德。
女孩以一種不安的姿勢蜷縮在床角,正呢喃著模糊的囈語。
「……『王國』……『嚴峻』……好想念大家……」
她的眼角滲出淚水。
「好想要……跟大家見面……嗚……」
看著女孩在睡中夢中哭泣的模樣,路西菲爾一邊苦笑,一邊輕輕拍了拍耶索德的腦袋。

「真是的……」
少年看向了遠方。
「也得向這孩子道歉才行呢。」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1-25 23: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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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25 23:0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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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四

我們的名字如夜裡海波上的光,沒來得及留下痕跡便已泯滅。
Our names are the light that glows on the sea waves at night and then dies without leaving its signature.

「路西菲爾的爸爸,路西菲爾的媽媽,都想要路西菲爾選擇自己,都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
「每天都在吵架,把世界鬧得不可開交。」
「後來,就連撒旦奈爾爸爸身邊那些不想戰鬥的人,以及遭受攻擊的天使們,也開始怪罪路西菲爾。」
「因為一直在打仗,大家心裡都覺得很累。」
「那個時候的路西菲爾,每天都很痛苦。」
電車駛過東京的街道,正朝笹塚的方向前進。
於此同時,坐在窗邊的阿拉斯‧拉瑪斯,一邊望著窗外掠過的高矮樓房,一邊緩緩地說道。

這天是親子日。
所謂的親子日,是惠美與真奧定下來的,兩人一起陪阿拉斯‧拉瑪斯出遊的日子。為了不讓沒有辦法每天見到爸爸的阿拉斯‧拉瑪斯感到寂寞,這個傳統從多年前的大事件結束後,就一直持續至今。
這次,兩人帶阿拉斯‧拉瑪斯去的地方是博物館。隨著阿拉斯.拉瑪斯逐漸長大,惠美與真奧發現女兒似乎對那些帶有歷史氣息的展覽品頗有興趣。他們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把特展看完,順便買了紀念吊飾,在回程的電車上,真奧與惠美聊起了關於路西菲爾的話題。
自從路西菲爾宣稱有事情要跟大家談,又經過了幾個月。
這段期間雖然有過聯絡,但安特伊蘇拉那邊似乎一直十分忙碌,總之最近都沒有什麼時間。
無論怎樣,多少是拖得有點久了。
正當二人說到路西菲爾沒準想打退堂鼓時,原本一直看著窗外的阿拉斯‧拉瑪斯忽然插進了討論。
『不可以催路西菲爾喔,爸爸,媽媽。』
阿拉斯‧拉瑪斯的語氣十分認真。
真奧與惠美這時才又想起,阿拉斯‧拉瑪斯很久以前就認識路西菲爾了。
那樣的話,或許阿拉斯‧拉瑪斯其實知道一些內情也說不定。
『如果是現在的爸爸媽媽的話,講出來應該沒有關係,但是……』
阿拉斯‧拉瑪斯抬頭看向真奧與惠美。
『知道了之後,爸爸媽媽,不可以責怪路西菲爾。』
不曉得懷抱著什麼樣的想法,與父母鄭重地勾手指約定後,在傍晚的電車中,阿拉斯‧拉瑪斯開始講述遙遠過去的故事。

她說,那個時候的路西菲爾,每天都很痛苦。
打著不想打的仗,與不想對立的人對立,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所有人都毫不在意地對他提出各種要求。
直到有一天,路西菲爾再也受不了了,離開了大家所在的飛船。
他說,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他的錯。
他說,天使們之所以長生不死,是因為受到他的影響。
是他把天使們帶到了這顆星球,星球上的人才會受折磨,大家才會互相鬥爭。
所以,路西菲爾決定了。
他要一個人回到宇宙上。
如果一個人回到宇宙上的話,天使們的力量就會減弱,壽命也會變回平凡人,就可以阻止這場仗繼續打下去了。
那個時候,因為父母的爭執而痛苦不已的路西菲爾,確實是這麼說的。

講出這些話時,阿拉斯‧拉瑪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另一方面,明明是第一次聽說路西菲爾的過去,真奧與惠美二人卻意外地安靜,只是一邊感受鐵軌摩擦的晃動,一邊專注聆聽著阿拉斯‧拉瑪斯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聲音。
「路西菲爾說,他要自己離開,不想再待在這顆星球了。」
「我們試著阻止他,但是果然沒有用。」
「後來,路西菲爾做了一個決定——」

電車以勻速馳行著。
搖搖擺擺,澄黃的夕日由車窗斜斜地灑入人煙稀少的車廂,將深藍色的地板折射出刺目的光。光線隨著電車的移動緩慢地偏移,被車內的立桿所切割而成的影子,如同烙印般攀附在乘客們木訥的臉上。
這副在日本東京隨處可見的黃昏浮世繪中,阿拉斯‧拉瑪斯以悲傷的神情說出了讓真奧與惠美震驚的真相。

——天使與惡魔,母親與父親。
——二者的戰爭裡,受不了這一切的路西菲爾,最終將自己撕成了兩半。
——拔出了自己的「核心」,捨棄了力量與記憶,親手將它們拋向空中。

「但是我們——『基礎(耶索德)』——並不希望路西菲爾消失。」
「為了不讓『那個存在』消散,我們接住了被分離出來的核心。」
「可是,『那個存在』的能量過於強大,我們的身體沒有辦法承受。」

所以,我們(基礎)碎掉了。
碎掉之後,變成了好幾片——變成了「阿拉斯‧拉瑪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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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1-25 23: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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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五

神說:「我醫治你所以傷害你,愛你所以懲罰你。」
God says to man, “I heal you therefore I hurt, love you therefore punish.”

「——不行!不可以!」

月球的背面,有一座高塔。
這座高塔是天使們到訪不久後建立的,它是一個宇宙避難船艙發射器。為了應對某些特殊狀況,特意設在了距生命之樹最遙遠的月亮背側。
由基礎質點化身而成的耶索德,正位於那座塔的底部。
「不可以,路西菲爾,快回來!」
她仰著頭,朝塔頂的少年大喊。
對方此刻褪下了覆蓋住容貌的長袍,穿著一襲白衣,巨大而明亮的白色羽翼披在身後。即便聽到了少女的呼喚,少年淡漠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為什麼?妳應該明白吧,只要我離開的話,戰爭就會結束,干涉這顆星球的天使們也會失去力量。如此一來,妳就可以跟妳的兄弟姐妹們相見,再也不用跟大家分開了。」
路西菲爾遠遠地俯視著耶索德,以毫無起伏的聲音說。
「妳不是比誰都想和『王國』他們團聚嗎?」
「妳也不希望與其他質點們戰鬥吧?」
「所以,這樣就是最好的。」
遠方再次傳來地鳴。
儘管從這裡看不到,但在盡頭的平原,天使與惡魔正進行著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總力戰。
此時此刻,應該有大量的惡魔被屠殺吧。
戰況之所以突然傾向天使們的原因很簡單——伊古諾拉,終於完成了「宿木」的研究。
與質點「王國」融合後,獲得了巨大力量的卡麥爾,以及原本就所向披靡的伊古諾拉,這兩人加起來的戰力,足以勝過所有惡魔。雖說,作為基礎的耶索德若能和撒旦奈爾融合的話,或許還有扭轉戰局的可能,但撒旦奈爾本身並不具備成為「宿木」的資質。
到頭來,這一切理所當然地又回到了路西菲爾身上。
——殺了那個女人,她就是禍端的源頭。
——即使是星球的守護者,只要協助了那個女人就不能原諒。
——是時候消減低劣的人類了。
——招致了諸多麻煩的那個男人,決不能讓他活著。
事到如今,雙方最初的理念不和,在諸多的犧牲,諸多的死亡,諸多的痛苦之下,已經化為了真實的仇很。仇恨超越了是非對錯,變成了不殺死對方的首領就不會完結的鬥爭。
『去戰鬥吧,路西菲爾,拜託你,為了大家去戰鬥吧,去結束這場戰爭吧。』
失去了眾多部下,悲傷不已的撒旦奈爾,如此央求著路西菲爾。
結束這場戰爭。
這意味著,路西菲爾要親手殺死自己的母親。
路西菲爾並不認為父親的理念是錯誤的。要他來說的話,比起沉溺於研究、性格偏執的母親,他確實更願意與父親在一起——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希望親手了結母親的性命。
恐怕,正是因為撒旦奈爾與伊古諾拉兩人至今都沒有下定決心要殺死對方,這場戰爭才會如此拖沓吧。
雙方在堅持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同時,也都在等待對方的讓步。
但是,等待的過程中,造成的犧牲已經不容許他們原諒彼此。作為族群的領導者,在以一己之力影響族群的同時,也代表著必須受制於族群。而那些來自眾人充滿憤怒的聲音,早已為二人決定了未來。
選擇母親的話,就必須殺死父親。
選擇父親的話,就必須殺死母親。
幾百年來,父母之間無法做到的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拋給了自己的孩子。
而路西菲爾,路西菲爾並不想做出選擇。
他獨自離開了方舟,來到這座遙遠的高塔。意識到路西菲爾打算做什麼的耶索德,在同一時間不顧攔阻地追了出去。

「必須向妳道歉才行呢,耶索德。」。
立於高塔之上的路西菲爾慢悠悠地說,他望著遙遠星空的黑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要不是我帶著那些天使來到這裡,妳也不必遭遇這些了吧。」

——說到底,這一切從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給予天使們活下去的機會,這件事情本身就大錯特錯。
不過沒關係,現在還來得及。路西菲爾想,自己並非不講理的蠻橫之人。他會彌補,他會離開。離開之後,他會安安分分地待在宇宙的虛空中,在船艙裡,不降落到任何星球,不會為任何地方的居民帶來困擾。
獨自窩在狹小的空間,他過去曾經經歷過無數次,如今只是換個地方,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旦離開了名為大地的根,不論天使們凋零殆盡也好,被接納為這顆星球的一份子也好,身為他們本源的「知識」,終有一天也會消失在某處吧。
就如同,千年之前便已然消散的母星質點們一樣。
「所以說,那樣是不行的!」
腳往地面上踏了一下,耶索德像是失去重力般飄了起來,她越過高塔,來到路西菲爾面前。
「路西菲爾……」
耶索德焦急地說。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從一開始,被爸爸帶來這裡的時候……」
「就知道路西菲爾是天使們的『知識』。」
路西菲爾終於看向她。
「……既然如此,為什麼阻止我?妳應該也瞭解我就是讓你們兄弟姊妹各自分離的根源了吧?」
「那是因為——」
儘管可以聽到人們的心聲,路西菲爾卻無法得知同為質點的耶索德心中所想。
接下來耶索德口中道出的事實,令路西菲爾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因為——路西菲爾,也被我們的生命之樹選中了。」

女孩說,這是生命之樹的意志。
大樹並不希望丟下任何質點,即使是為星求帶來困擾的外來流浪者也一樣。不論是遠離家鄉的天使們,還是被母星拋下的「知識」,生命之樹都想一視同仁人地接納。
所幸,這顆星球的「知識」尚未誕生。
雖然順序稍微有些不對,但若將這顆星球的「知識」交由天使們的質點來擔任,那麼,或許能實現將兩個文明融為一體的未來。

如此,代表了一件事。
路西菲爾並不只是天使們的「知識」,也將會是這顆星球——安特伊蘇拉的「知識」。

「所以……路西菲爾不能離開。」
「為了『王國』,為了大家,路西菲爾,絕對不能離開。」

「知識」獨自離開的後果,已經透過過去天使們的母星充分地展示了。
儘管現在路西菲爾尚未正式接任安特伊蘇拉的質點,但作為這顆星球唯一一個候選的「知識」,若是擅自離開,恐怕仍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所以,既然再次被生命之樹選上,對於當前的問題,路西菲爾就不能透過回到宇宙的方式解決,而必須另尋他法才行。
然而,在事態完全沒有好轉,各方關係甚至已經降至冰點的現在,所謂的「他法」,仍然只是從「幫助父親殺死母親」與「幫助母親殺死父親」中二擇一而已。

「喂,耶索德。」
經過了漫長的沉默,路西菲爾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毫無溫度,這並不是錯覺。
「難道說妳接近我,其實是出於這個原因嗎?」

「……咦?」
「……是為了在關鍵時刻說服我接受這個身份,所以才總是表現得那麼親密嗎?」
「路西菲爾?……不是的!我只是——」
「也就是說,妳也一樣吧?」
看到路西菲爾眼神的瞬間,耶索德硬生生地將卡在喉嚨的句子吞了回去。
「每個人都一樣,大家都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維護正義啦,幫助同伴啦,拯救世界啦,所以才可以像這樣義正嚴詞,臉不紅氣不喘地對別人提出各種要求。」
「一下子說要活下去,一下子說要去保護,一下又說要成為生命之樹的裁決者。」
「但是啊,不論是被牽扯進那兩個人的矛盾,被那個世界所選擇,被這個世界所選擇——」
路西菲爾以極其緩慢,近乎冷漠的語氣,說出了潛藏心中多年的疑惑。
「這之中,根本沒有人問過我的意願。」

難道不覺得很奇怪嗎?

路西菲爾歪著頭,表情十分冰冷。那模樣,與其是向某人詢問,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我啊。」
地鳴似乎更近了,腳下的地面在震盪。
「我啊。」
遠方傳來的呼喚,變得像是啼泣一般。

「我根本,不想成為什麼『知識』。」

成為大家的希望。
被生命之樹選擇。
關進狹小的艙房。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與他無關的意志做出的決定。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準備徹底收拾這堆殘破的局面,卻連他的離開都不被世界允許。
因為很強大,因為被選中了,就只是這樣,所以全都要由自己負責。
根本毫無道理。
就連他的父母,也從來沒有在乎過他的想法。

「果然,人類也好,這個世界也好,都很自私呢。」

這麼說著的路西菲爾,露出了彷彿對一切都無所謂了的表情。
地鳴變得更為劇烈,整座發射塔都在搖晃,連耶索德也不得不緊緊抓住一旁的欄杆才勉強站住。
「……路、路西菲爾……!」
耶索德試圖呼喚對方,卻不進了路西菲爾耳中。
土壤深處發出了巨響。來自於大地,幾乎可以震碎五臟六腑的轟鳴中,耶索德聽到了路西菲爾的笑聲。
絲毫不像那個總是一臉厭煩、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口的路西菲爾會發出的恐怖笑聲。
耶索德因震盪而模糊的視野中,路西菲爾一邊抱著頭,一邊彎腰笑著。
明明是在笑,聽起來卻非常痛苦。
近乎於絕望的悲鳴,迴盪在黑漆漆的高塔之上。

「如這顆星球所願,我不會離開。」
白色少年的面容,在崩裂的天地中扭曲了。
「但是,既然大家都那麼任性,我也會做出我的選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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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2-4 22:5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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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六

燃燒著的樹木,熊熊地生出火光,吶喊著:「這是我的花朵,我的死亡。」
The burning log bursts in flame and cries, “This is my flower, my death.”

由質點轉化而成的質點之子,都存在著所謂的「核心」。

核心即是,誕生出質點化身的生命之樹果實本身。
雖是果實,卻有如同寶石一般的外表。
在距離地面十分遙遠的月亮上,懸掛著十顆色彩寶石的巨植,便是孕育文明與智慧的生命之樹。
然而,除了這十顆寶石外,還有一個特別的質點。它並非長於生命之樹,乃生於人類母胎,是有著血肉之軀的最後一名質點——「知識」。
「知識」也擁有「核心」。
正常狀態下,那顆「核心」以某個器官的形式與肉體融合在一起。
據說,如果將那個器官取出來,就可以看到「知識」核心真正的模樣。但是,由於核心與本體的分離,對於「知識」而言往往代表者死亡,因此在廣褒的宇宙中,「知識」核心的真實樣貌,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形式的紀錄。
那麼——此刻出現在耶索德面前的,或許真的是僅此唯一的絕景。

最先感受到的,是光。

世界上所有光明與之相比都黯淡失色的光亮,由眼前迸射而出。
接著,便是悲鳴。
大地在悲鳴。
天空在悲鳴。
遠方的生命之樹在悲鳴。
路西菲爾抬著手,少年纖細白皙的掌中,傳出了一聲聲規律而清晰、直達胸腑的鼓動。

撲通,撲通。

耶索德尖叫著。
她嘴裡吶喊的話語,被周遭的巨響覆蓋,一個字也傳不出去。
潰散的天地間,女孩不顧一切地奔向路西菲爾。
光芒依然在對方手中閃爍,少年白色的身影在崩塌的大地中傾斜,似乎帶著笑容。

撲通,撲通。

那是少年的心臟。
宛如鑽石般璀璨的寶石,彷彿被什麼力量固定著,輕輕地漂浮在少年的手心。

看到那個的瞬間,耶索德用盡全身的力氣跳躍了起來。
但是——她並沒有趕上。
女孩觸碰到少年的前一刻,少年已經緊緊抓住那團光輝,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用力地將它一把扯下。

閃閃發亮的璀璨寶石,如同垃圾一般,被少年扔了出去。

就這樣——「知識」的核心與肉體分離的瞬間,那股力量所帶來的劇烈衝擊,足以撕裂月球的大地。
地面發出宛若末日的轟聲,像是陶土般層層碎裂開來。
與之而來的——是暴風。
能將月亮表面盡數掀翻的強烈暴風,像是毀滅性的超廣範圍炸彈般,毫不留情地蹂躪著每一寸土地。隨著星球的能量被一分為二,由坍塌的發射塔看去,原本只有漆黑一片的上空,也逐漸為暴風染色,就像一幅蘸了墨水,被色彩暈開的巨畫。

那是——
如鮮血一般。
如火焰一般。
彷彿隨時都在咆哮著,充滿憤怒的紅色天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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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2-4 22:5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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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七

神在黃昏的微光中帶著鮮花來到我這兒。那些花朵都是我的過去,在祂的籃中仍然嬌豔欲滴。
God comes to me in the dusk of my evening with the flowers from my past kept fresh in his basket.

許下一個願望吧。

世界的終末,有位少年如是說。
許下一個願望。
如果還有下輩子,但願可以過上不被任何事物束縛的人生。

並非為了他人,而是為了自己而活。
為喜悅而活。
為自由而活。
沒有任何負累,愉快地度過一生吧。
以及,如果可以的話——
還是希望,可以擁有同伴。
不因為立場,不因為力量,即使不是身為「知識」的自己,也可以一起開心玩耍的同伴。
然後,一起去往許多地方吧。
去到比這片黑暗更遙遠的,那些未曾見過的高山與海洋,存在於世界角落的種種事物,一一去見證,去光臨吧。
如此一來,或許自己就能成為自己也說不定。

至於那些如同光塵般的過去,便讓花成花,樹成樹。
作為「知識」的記憶與力量。
作為「知識」的旅程與相逢。
迄至今日的一切,到此為止。

「——爸爸,媽媽,再見了。」


〈TBC〉

本文最後由 EastInk 於 2023-12-4 22: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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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2-4 23: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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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八

你微微地笑著,不與我說什麼話,而我卻覺得,為了這個時刻,我已經等待了很久。
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這個文明的未來,就交給你守護了喔。』
不知是誰說過的這句話,從記憶的最初就一直存在著。

潛伏在心中的那份責任究竟來自何方,路西菲爾自己也搞不清楚。
飛船上,眾人失去故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必須想辦法讓大家生存下去,眾人在宇宙中失去方向,不知如何前進的時候,他也認為自己應該幫助大家找到可以落腳的土地。
因此,儘管當時路西菲爾尚且年幼,還不了解法術的細節,但對於母親提出的永生儀式,他並沒有拒絕。不只如此,路西菲爾可以在漆黑的宇宙中聽見模糊的呼喚,他知道,那道呼喚的彼方是另一個星球大陸。因此當父親告訴他大家已經失去航標時,他為飛船重新定位了航道,引導眾人來到了安特伊蘇拉。
其他還有許多,他希望和自己來自同一個故鄉的人們活下去,但看到異星的生命之樹的瞬間,又希望那顆美麗的大樹能沒有歪曲地成長。

然而——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現在,大樹也好,天使們的生命也好,異星居民的未來也好,都不再與他相干。
此時的路西菲爾,只是在黑暗中行走著。
那是與宇宙真空相似的黑暗,沒有聲音,沒有光影,彷彿連存在本身都將逐漸消失的黑暗。他不知道道路的盡頭是什麼,只是勉強感受著自己的雙腳與軀幹,以此維持自身輪廓,一步一步,緩慢地於黑暗中前行。
就這樣過了許久,路西菲爾發現前方有兩個身影。

「雖然早了點,但是居然等到了呢。」
「沒有枉費我們等在這個地方呀。」

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名男性與一名女性。
男性額前的頭髮有一縷紫色,女性則是有一縷黃色。
路西菲爾愣住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沒有見過這兩人,卻感覺很久以前就已經和他們相識了。
看見他吃驚的模樣,那對男女走了過來。
「達特——不對,現在應該叫路西菲爾吧。」
他們來到路西菲爾面前,由於路西菲爾的身高只到他們的胸膛,因此二人蹲了下來,以稍微低一些的視角注視著路西菲爾。
「還是個孩子呢。」
「因為出生時被做了那種介入,又長時間離開我們的生命之樹的緣故吧。」
「咦……?你們,是……——」
比起在這片黑暗中遇到自己以外的人,內心深處的那份熟悉感更令路西菲爾感到驚訝。他麻木的腦袋似乎生出一絲波動,過往的許多事都在這個瞬間閃過——拜託他守護好眾人的模糊聲音,暗無天日的宇宙,父親身後以恐怖的表情追趕著自己的母親,以及窗戶之外,直到天的明天也不會停止的戰爭,還有心懷憎恨的人們。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呢。」
「發生了那麼多事,肯定很難熬吧。」
男子與女子——名為凱耶爾與舍姬娜的二人一齊抬起手,輕輕摸了摸路西菲爾的頭。
「我……」
——被當成小孩子了。
明明應該要阻止對方的動作,可不知道為什麼,路西菲爾只說了一個字就停住了。
他像是陷入思考,又像是一塊木樁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開口。
「我應該……知道你們是誰。」
他一字一字說得極慢,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但凱耶爾與舍姬娜並沒有催促,只是維持著蹲下的姿勢,等待少年把話說完。
「你們把重要的事物交給了我。」
「結果,我還是沒有守護好大家留下的東西。」
「……所以說,抱歉……」
注意到對方聲音的變化,凱耶爾與舍姬娜在路西菲爾說出「抱歉」兩個字的瞬間,立刻伸出了手臂。

他們以幾乎要將少年嬌小的肩背嵌入懷中的氣勢,用力地抱住了路西菲爾。

「不對!該道歉的是我們喔!」
「對不起!明明是家人,卻把你一個人留下了。」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被這樣擁抱過的路西菲爾,聽到了這兩句話後,身體微微發顫著。
「真的……發生了很多事。」路西菲爾以僵硬的聲音說,「失去了故鄉,大家看起來都很悲傷,所以媽媽在我身上扎一堆管子,把我關進密閉座艙的時候,雖然又痛又難受,但姑且還是忍耐過來了。」
「嗯,嗯。」
「大家不知道航路的方向,我也幫忙找出來了吧。」
「嗯,很可靠呢。」
「其他還有很多各種各樣事情,都悄悄地進行了協助,可是那兩個人卻只把我關在又小又擠的房間裡。」
「真是過分。」
「媽媽說,只有我可以幫助大家,爸爸也說,希望我做出決定。」
「未免太任性了。」
「但是,成為救世主,成為裁決者什麼的,這種事情,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原本,只是略帶一點沙啞的陳述。
可每往下說一句,就慢慢變成了抱怨。越是抱怨,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既然如此,差不多該閉嘴了吧。但是這麼多年從未跟什麼人埋怨過的路西菲爾,這時根本停不下來,一直說個不停。
一邊說,眼淚也一邊掉。
他抬手去擦,可每擦掉一點又會有新的淚水溢出眼眶,索性不擦了,雙手垂了下來。
看上去還是個孩子的少年,在兩個溫暖的懷抱中,斷斷續續地抽泣著。
——爸爸跟媽媽,每天都在吵架。
——不管怎麼做,總是會有人不滿意。
——不管怎麼做,那兩個人都完全不和好。
——世界變得亂七八糟,我也不希望那顆星球的質點遭遇不幸。
——我很喜歡爸爸啊,但是,爸爸要我殺了媽媽,媽媽又對那顆星球的質點們做了那種事,根本聽不進我們的話。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每天都很煩惱,卻沒有人可以討論。
到最後,路西菲爾乾脆哭泣了起來。
自有記憶起,他幾乎沒有哭過,並不是刻意忍耐,是從沒想過要哭。然而,此刻的路西菲爾就連產生羞恥心的餘裕都沒有,只是一個勁地宣洩著情緒。所幸,他所在的這片黑暗是溫暖的,將他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只要他依然停留於黑暗之中,他的眼淚便不會傳出去,他的狼狽也是,委屈與不甘也是,誰都不會知道。
「嗯,嗯,我們明白喔。」
「路西菲爾,真的非常努力了呢。」
舍姬娜一邊安撫,一邊收緊手臂,將懷中少年哭得有些頹軟的身體緊緊地欖住。凱耶爾則是輕輕拍著路西菲爾的背脊。
「我啊……我啊……」
路西菲爾以不成聲的聲音說。
「我……不想再當大家的神明了……」
「所有人都是騙子……都只會自說自話,而且……」

一直,都是一個人。
一直,很寂寞。

神明大人如此哭訴。
因為很痛苦。
因為很寂寞。
所以,已經不想再擔任神明了。
就只是如此而已,是十分任性的理由。
事態發展至此究竟是誰的原因,誰應該要負起責任,路西菲爾都不想管了。
如今,他只想脫離這個折磨自己的職責,但是,身為質點的本能又令他無法放下人類,令他無法自由。
所以,只能由這種方式離開。
他知道這樣很自私,但他身邊的所有人也都是自私的。
已經別無他法了。

——神明那種玩意兒,就交給其他人去做吧。

少年一邊流著淚,一邊闔上了眼。
黑暗親吻著他,將他覆蓋——遠處,似乎傳來了光。
那是一顆發光的大樹,大樹的光芒明明滅滅,似乎也在為少年的遭遇歎息。
「抱歉。」
即使是與黑暗同化的前一刻,也依然緊緊摟著路西菲爾的凱耶爾與舍姬娜,對著那顆彷彿正在低語的大樹說。
「請你,再給這孩子一點時間吧。」

請再給他一點時間。
雖然我們就要消失了。
但這孩子,將來一定能夠遇到可以幫助他的人。
一定會有與他並肩同行的同伴,會有讓他願意重新接受自己的相逢。

在那之前,請讓他自由吧。

——即便只是暫時的自由,或許也能成為他的救贖。
——我們相信,這孩子仍然存在著未來。
——他的未來,一定會很長、很長。

最終,失去了故鄉的質點們還是消散了。
帶著尚有一絲溫暖的願望與希冀,完全地消融於黑暗之中。
生命之樹無法言語。
逐漸黯淡的光輝中,大樹微微搖動著身上的枝枒,沙沙地像是一首秘密而沉痛的哀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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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EastInk 發表於 2023-12-12 19:5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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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九

我們如海鷗與波濤般,相遇了,走近了。海鷗飛去,波濤滾滾地流遠,我們也分離了。
Like the meeting of the seagulls and the waves we meet and come near. The seagulls fly off, the waves roll away and we depart.

——不覺得很像一隻鳥嗎?
月球基地,向地側的透明窗,恰好可以俯瞰整個故鄉大陸。由諸多國家拼湊而成的褐色大地,從大氣層外的高空看過去,會發現它其實和地圖上形狀有些不同,更像隻長翅的飛鳥。

這是月球基地研究所成立的第五年,是伊古諾拉擔任研究所所長、撒旦奈爾擔任副所長的第五年。
同時——也是他們結婚的第一年。
『我聽說,妳那邊的總理大人似乎對上個月的報告起疑了,打算年底派調查員過來。』
『不會有問題的,我讓沙利葉去處理了,等道那個調查員完成通報程序跟規定的檢查後,一切早就塵埃落定。』
『原來如此,如果是沙利葉的話,確實可以放心交給他。』
這是整間月球基地的成員們達成的共識。
在至關重要的那個試驗結果出來前,所有人都必須徹底保守秘密,絕不可向陸地透露出一點風聲,即便是地面上的家人也一樣。
成員們當然也知道,研究所當前正在進行的,是被視為違法、違反道德的研究。但比起受罰,眾人更加擔心試驗因而終止——一旦在這個時間點終止,可謂前功盡棄。
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人類的未來,就算面臨重重困難,也必須走到最後一步。
『明天就要進行第十二次介入了。』
『是啊,我已經準備好了。』
儘管伊古諾拉什麼都沒說,但撒旦奈爾知道,介入實驗比想像中辛苦。
作為受介入者的母體,伊古諾拉每天都必須完成許多試驗項目與檢查,排斥反應令她痛苦不堪,孕期本身的不適也導致她嚴重嘔吐。她幾乎吃不下東西,只能透過營養液補充必須的養分,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他們對實驗的成功率依然沒有把握。
『不用擔心我,試驗已經到達關鍵時期了,接下來的每一日,都必須小心謹慎才行。』
注意到撒旦奈爾陷入沉默,伊古諾拉平靜地道。
正當她準備繼續說些什麼,忽然一雙手臂從後方將她環住了。
『不要勉強自己。』
『我沒有。』
這裡是資料室倉庫旁的走廊,平時不太會有人經過,因此不用擔心被看見,兩人就暫時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伊古諾拉將撒旦奈爾的手輕輕拉到自己渾圓的小腹上。
如今,她已經懷孕超過六個月了。
距離產期剩下四個月,距離完成介入、試驗結果出爐,也剩下四個月。這段時間,作為一名新生兒的降生,似乎尚有一段路要走,可作為決定人類生存的關鍵,又似乎太短了些。
明明已經是分秒必爭的時節,但當掌心傳來輕輕踢著母親肚皮的胎動,依然令撒旦奈爾感受到了純粹的喜悅。
伊古諾拉沒有看向撒旦奈爾,只是低頭微笑著。
『我們的孩子,會成為拯救人類的英雄。』
『一直以來,救我們於水火之中的不是妳嗎?』
『那麼,以後人類便會多一位英雄。』
『妻子跟孩子都是英雄,我這個做丈夫跟父親的可真是與有榮焉。』

——不過,就算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物,也沒關係。

丈夫以堅定的語氣對妻子道。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就算並非英雄,就算並不優秀,而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只要你們還是你們,對我而言就足夠了。』
『所以啊,伊古諾拉……』
『妳不那麼努力也可以,不用總是全力以赴……也可以。』
『撒旦奈爾……』
感覺到妻子有些緊繃的肩膀,撒旦奈爾將雙臂稍微收緊了一點。
『假如實驗失敗了,人類終將要毀滅,那也無所謂。』
『到時候,等待終末來臨之前,我們一起回家吧。』
隔著透明的長窗,撒旦奈爾從遙遠而黑暗的宇宙眺望寬廣的故鄉大地。
那安靜地平躺在汪洋中的鳥兒展著翅,像是準備向哪裡啟程一樣,微微地散發著光輝。恍惚之間,彷彿刻劃了屬於他們的另一種人生。

——不論成功也好,失敗也好。
——總有一天會回去吧。回到離開了許久,連氣味與溫度都快要遺忘的那隻飛鳥身上。
——然後,我們要在牠的羽翼中度過平凡的時光。
——三個人一起吃早飯,聊著昨日的發現與今日的計畫,充實地度過一天後,睡前互相道晚安。
——僅僅只是如此,即使是世界末日,我也會欣然面對。

比夜晚更晦暗,比死亡更寂靜,彷彿孤塵般的月球基地中,撒旦奈爾擁抱著妻子消瘦的身體,如此真摯地告白。
伊古諾拉沉默地聽著,手指緊抓住丈夫的雙臂,輕輕地將身體的重量倚在對方溫暖的胸膛上。
那個時候,被眾人稱作為神靈,決心要為世界獻出一切的女子,於這一刻瞭解了身為人類的幸福。

她在心中悄悄地祈禱——這屬於他們一家三口的時光,可以永遠地持續下去。

※※※

「路西菲爾的生命指紋消失了。你做了什麼?」

被撕裂的大地,硝煙飛舞的戰場上,勝者與敗者已然論定。
魔王軍崩潰四散,傷痕累累的撒旦奈爾面前,一眾天使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由於被憤怒所浸染,伊古諾拉那張彷彿生來就缺乏情緒的精緻臉孔,此刻變得猙獰又恐怖。
與之相對的,跪在地上的撒旦奈爾表情十分平淡。
「他死了。」
「說謊。」
伊古諾拉走上前,一把揪住撒旦奈爾的前襟。
那隻手臂明明十分纖細,卻能輕而易舉地單手提起撒旦奈爾的上身。術式在她手心凝聚,發出異常的高熱。如果伊古諾拉想,她可以現在就將撒旦奈爾的頭顱炸碎。
即便如此,撒旦奈爾仍然無動於衷。
「路西菲爾死了。」他又重複一次,「是我殺的。」
「你撒謊!」
抓住前襟的力量一揮,撒旦奈爾一下子被甩出數十米。他像一片爛布般被扔在地上,又嵌在土裡往外滑行了一段距離,渾身皮開肉綻。當他從震盪中恢復視線,重新睜開眼睛時,伊古諾拉已經又一次朝他靠近。
這回,女子直接掐住了他的喉嚨。
「你不可能做這種事。」
她咬牙切齒。
「你不是這種人。」
但是,撒旦奈爾只是任由伊古諾拉威脅,既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他的眼睛比過往所有時候都更加頹靡無光。
「……我……敗了。」
「……事到如今……就算敗了……也絕不能讓妳……帶走路西菲爾……」
「……妳,已經瘋了。」
撒旦奈爾以不通暢的、乾癟的聲音說,又笑了起來。
因為咽喉被鎖住,那笑聲變成一種十分詭異的嗚咽。
「……嘎……哈哈……」
「你把他藏起來了,是不是?你只是不想我找到他,你只是不想把他交給我。」
「……那就……去找吧……已經哪裡也……找不到了。」
「撒旦奈爾,你不會殺了自己的兒子的,你不會殺了路西菲爾,那不可能。」
「……是我……無法保護他……既然無法保護……不如和我……一起離開……」
接著,撒旦奈爾不再說話了。
他斷斷續續地發笑,伊古諾拉受不了那個笑聲,大喊閉嘴,可撒旦奈爾像是沒聽到,依然笑個不停。與已然變形的笑聲相比,他的雙眼卻很安靜,波瀾不驚地望著自己曾經的妻子。
那個目光,就如同那日,漆黑而寂靜的月球基地,他們與尚在腹中的孩子,三人一起遙遙瞭望故鄉的夜晚——

「夠了。」
為了阻隔腦中浮現的回憶,伊古諾拉的聲音倏然變得冰冷。
她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物從中流失了。

「你這個騙子。」

四指併攏成手刀,女子掌中的聖法氣快速地凝集。
堪比鋼筋鐵骨的利刃,對準的是撒旦奈爾的胸口。
連叫聲都沒有,只有一瞬間——伊古諾拉的手臂貫穿了撒旦奈爾的胸膛。

她早該這麼做了,卻因為她的軟弱而拖沓到現在,終於結束了。

四周彷彿在這一刻便得黑暗,接著,又傳來了嘈雜的呼聲。
那是戰爭結束的歡呼,也是對逝者獻上的悲鳴。
手中的血液很溫暖,但在狂風肆虐的空氣中很快就變得冰涼了。
不知過了多久,回過神的伊古諾拉緩緩垂下手臂,丈夫的屍體也跟著滑落到地面,發出「咚」的一記悶響。凝固的血痂沾在女子的手上、身上。仍然低聲轟鳴著的天地間,她麻木地望著什麼也沒有的前方,無悲無喜。

※※※

戰後,伊古諾拉立刻下令對另一半的月球進行全面搜索。
不論是指紋或者聲納的掃描,還是派出機械人調查,用盡了所有方法。
但是,得到的卻只有一個答案。

掃描的地圖沒有回應。
派出的部隊也沒有消息。

「不可能。」
青月——天界的指揮塔中,相比同樣遺失了的「基礎」,伊古諾拉發狂似地命令眾人尋找自己的兒子。
「再找,再去找。」
「不論多微弱的信號都不能放過,多不起眼的地方都不能忽略。」
「一定還在,一定還活著。」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結果依然沒有變。
「繼續找,繼續找。」
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結果依然沒有變。
「 一定還在……某處……」
一百年過去了,結果依然沒有變。
或許,已經不在了。
直到某日,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耗盡了所有力氣的女子,終於停止了搜索。

窗外,已經不再是故鄉的褐色土地,而是偌大的十字大陸。
伊古諾拉望著那顆星球,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她從未自詡為神,是人們將她捧做神靈。
遇到飢荒,遇到戰爭,人們向她祈求,就連被稱作星球守護者的質點,在遭逢關乎人類存亡的瘟疫時,也前來尋求她的幫助。
『開發出治癒疾病的疫苗,拯救人類的重要任務,就交給妳了。』
明明是星球的守護者,自己卻什麼都不做,蠻不在乎地將救贖的責任交給了別人。
即便是那樣,伊古諾拉也無所謂。她欣然接下這份重任,毫不猶豫地獻出一切,犧牲了青春,犧牲了自由,也犧牲了自己的身體。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從未擁有過任何事物,從未想要擁有任何事物。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自己以外的他人——直到,她結成了家庭,懷上了孩子。
那是伊古諾拉第一次獲得只屬於自己的珍寶。
心愛的兒子,理解自己的丈夫,雖然不多,可這就是她的全部財產。
但是,當初隨意地將拯救人類的的責任丟到自己身上的質點們,卻在她盡心盡力完成使命後忽然現身,簡單一句「妳是危害人類的存在」,便推翻了自己所有的努力,還將她唯一的孩子搶走。
就連到了異星之地,丈夫也為了為維護那些質點,帶著兒子離開了自己。

伊古諾拉想不明白為何事情會發展至此。

人類的愚蠢在過去的歷史中有目共睹,如果再度放任這樣群對苦難一無所知的人繼續發展,她所守護的同胞,她愛的家人們,或許都會因而遭逢毀滅。
更不用說——母星的質點們曾經想要奪取路西菲爾。
如果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她一定會發瘋。
她已經奉獻了一切,難道就連讓孩子待在自己身邊,這麼一點點的自私都不被允許嗎?
女子所希望的,不過是希望給予同胞們幸福而安定的生活,不過是想延續那一日,在丈夫懷中所許下的小小心願,繼續屬於他們三人的幸福時光。
如今,生命之樹已經如她所望地被掌握,當初的心願卻成了滑稽的笑話。
心愛的兒子也好,理解自己的丈夫也好,全都離開了。

她在燃燒自我,與人類命運纏鬥的盡頭,落得一無所有。

放棄找尋路西菲爾後——意即是,接受路西菲爾已經死去的這個事實的伊古諾拉,就那樣呆坐在太空窗前好幾日。
這幾日間,有人喊她,和她說話,安慰她,她都無動於衷。
大家都說,失去了兒子的伊古諾拉,似乎在那短短的數日裡變了。
再度站到天界統治者的位子時,她依舊美麗,依舊聰明絕頂,卻變得瘋狂,變得偏激,執著於完美。過去那個心懷萬物的伊古諾拉消失了,像是換了一個人。女子成為了律法與紀綱本身,她對人性的痛苦是寬容的,對於那些只知索取不知回報的愚蠢卻是嚴厲的。
既是有如海洋般滋養眾生的的慈愛,卻也有如覆天嘯浪般不容質疑的責罰。

那便是至高無上的世界之理——「大法神」。
它莊嚴而神聖的名號,在青月與紅月日益遠離的時光,逐漸為地面上的眾人所知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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