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靈子 發表於 2018-11-27 05:36:11

[夢100│無CP] 坎特雷拉 [G]

前提:.薩齊亞&秋人.劇情向.含極大量私設
  ——他的視線,永遠避開紛飛細雪。
  薩齊亞從日復一復調整、觀察的實驗中抽空,轉頭看了看窗外。方想起,脖子連這種角度的轉動,都好久沒有過。
  燕子在窗前快速地掠過,輕巧地叼著正想飛往廣闊世界的昆蟲。薩齊亞僵硬地推開椅子,拿起沾上數不清份量溶液的毛巾,擦拭玻璃上被風濺來的鳥糞。疲憊不堪的兩眼垂著視線,及見那想必已經死亡的鱗翅目曾經逗留的位置時,他放下了手。
  綠意的庭院有別於顏色單調的實驗室,傳來了過早的蟬鳴。
  沒能拭淨窗戶髒污的抹布,頹然掉落地上,沒發出半點聲響。
  時維春天。
  陽光太過刺眼,比起顯微鏡下精細而單調的色彩,大千世界對視覺的負荷高出太多––––薩齊亞這般解釋自己看到風景時會有的暈眩,把自己囚禁在將生成死的實驗室中。
  既不喜歡飽和度高的顏色,亦不喜歡明度高的顏色,最好一切都正如玻片上的切片,淡薄得近乎透明,由自己給予僅以作標示的染劑,在希望的範圍,折射恰到好處的光波。
  是否要第七年了,自行軟禁的日子。
  他鎖緊窗戶,隔開刺耳的蟲鳴,重新在顯微鏡前落座。

瘋靈子 發表於 2018-11-27 05:40:09

  一、春天,波爾森
  長期的內鬥,終於迎來了結束,數個小國最後由他獲得勝利,賦予國家嶄新卻更為直白的名字:波爾森。
  政權易主,代表了宮廷內成員的大洗牌。死的死、逃的逃、被關的被關,來宣告新王委任狀的隨從,跟薩齊亞尚有些交情,也僅止於告訴他,弗爾瑪同樣被國家委任了。何職、何處,他只搖頭表示,不知道抑或不能說。
  上任三個月來,薩齊亞沒有與弗爾瑪碰面,無從知道他的近況,薩齊亞卻是無法停下不去想,自己不過是繼續以前的工作,日復日且夜復夜地埋首實驗室中,可是,弗爾瑪被委任甚麼工作?
  比起以前,薩齊亞的工作有增無減,雪花片般襲面而來的委託,教他喘不過氣來。即使一切源自他的興趣,在新王每天緊迫盯促下,成為了痛苦的來源。
  「你知道,我們乃毒之國。」薩齊亞不認識的官員親臨他的實驗室,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四處張望,不時被自己拂過臉頰的頭髮所驚,見狀,薩齊亞便請他到佈置比較缺乏毒物威脅性的休息室裡坐,「我們在聖上的領導下,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輝煌,亦因此招來了別國的忌憚。」
  薩齊亞看著角落的盆栽,發現已經錯過告訴對方那也是有毒植物的時機。
  「這是來自國王的要求,不能留下書面證據,你聽好了……」
  他的腳邊有著昨晚忘記清理的莫維果,現在大概已經有毒蟲產下了卵,要是不慎踩爛,母蟲的攻擊可不堪設想。
  「…懂了嗎?」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薩齊亞回過神來,呆然的表情讓人一目了然。
  「薩齊亞,你如今能安然在這裡的理由,應該用不著我說明吧。」官員皺起了眉,語氣強硬了不少,「我只再說一次,你沒記起來,有負聖上厚望的話,後果自負。」
  他再次清楚地說明了新王的要求,薩齊亞在對方結束後,為了讓他安心而重複了一次。
  「不叫傳令官來委託,也是因為這次事關機密。雖然不會有外人造訪,但如果有人問起,我是來替聖上視察你的生活環境。剛才提到的人,明天起會作為你的助手留在這裡。」言罷,他起身就走,連一秒都不想多待。
  拾起落在地上的莫維果,放進為了興趣而設置的蟲箱之中,薩齊亞再次投入工作。
  之前所有的進度,哪怕將近完成也得就此擱置。薩齊亞打開了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又加上了幾筆剛才有的發想,直至他被陌生的聲音叫醒。
  「薩齊亞先生?」彷彿在懸崖上失足墮下般的心驚膽顫,手指冷若寒冰。
  未來得及確認是誰喚醒了自己,薩齊亞翻過數頁自己壓在臂下的筆記,發現剛才以為已經寫下的內容不過是夢裡的美願,焦急地說:「幫我記著,清來三單位、『新年的曙光』一單位、雪蟬只會叫。」
  大腦中夢裡的記憶即將蒸發,薩齊亞將已經成為水蒸氣的內容反覆回想,化成文字記在紙上,待自己最淡漠的部份已經盡可能記錄,他才向陌生人要回剛才的材料。
  「『幫我記著,清來三單位、「新年的曙光」一單位、雪蟬只會叫』。」連語速都準確無比地複製,薩齊亞聽著穩重的聲音完美重複了自己已經遺忘的內容,安心地放鬆了肩膀。
  用扭曲到無法稱為草寫的字體記下了筆記後,薩齊亞才抬頭,用著比剛才含糊而緩慢的語調問:「你是?」
  「您好,我是今天起擔任薩齊亞先生助手的秋人。」彬彬有禮的態度,和順的語氣,僅僅是放鬆而非蔑視或煩厭的眼神,足以讓許久沒有與普通人交流的薩齊亞放下心防。
  秋人有著鉛灰草色的眼眸,旁邊有著仔細描上的紅色眼影,比他髮尾的顏色來得飽滿鮮明,讓人無法從他的眼睛移離視線。
  隔著厚重的瀏海,對話對象會將視線錯落,或乾脆看著薩齊亞的嘴巴。秋人卻是捕捉了紫簾後的酒紅色,輕而易舉地。
  視線與別人對接的記憶停留在內戰發生之前,重新刷新時的感覺太過奇妙,叫薩齊亞久久未能回神。
  時間足以讓兩人的嗅覺對對方身上的氣味麻木,秋人嘗試打破僵局,「請問有甚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啊……我是薩齊亞。」遲來地回應招呼,薩齊亞在椅子上扭動身體,好喚醒其他身體部位,實驗室的主人渾然忘記秋人已經知道自己的名字,重新自我介紹,「是這裡的……負責人。我叫……薩齊亞。」
  秋人恭順地點頭,「薩齊亞先生,我是您的助手秋人。」
  有些慌張地替秋人搬來了椅子,薩齊亞趁時間思考對方的話。
  「謝謝。」新助手坐了下來,說話的音量、手勢的幅度、眼神的柔和度等身體語言都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人覺得備受威脅,亦不會讓人感到被拒之門外,「昨天陛下請人來視察過後,派我來協助您工作。」
  終於拂開了惺忪的迷霧,搞清楚了目前的狀況。想起來昨天除了幾句關鍵對話外,印象比夢境還稀薄的會面。
  薩齊亞忽然出現了幻覺,從秋人身上,飄來了淡淡的血腥味,讓他蠢蠢欲動。
  合作已有一個月之久,要不把窗戶緊緊關上,恐怕會讓震耳欲聾的蟬聲所逼瘋。
  作為實驗室的主人,薩齊亞拿捏不準能夠交代給實驗室新手的任務難度,但作為助手,秋人有條不紊地完成了薩齊亞所指示,有時過於困難的事務。
  等到偶爾造訪的母蟲離開,為蟲箱裡尚未破卵而出的莫維果共生蟲噴上適量的水後,秋人洗淨了手朝薩齊亞遞出。
  薩齊亞將冰涼的酒精擦拭秋人的上臂,俐落地抽出了三管血,今天秋人的工作便到此為止。
  壓緊臂上的小孔,秋人看著薩齊亞的後腦勺問:「那是雪蟬的叫聲嗎?」
  裝著暗紅色血液的試管懸在半空,薩齊亞回答:「不是的……雪蟬其實……不是蟬。是在冬天裡……求偶的昆蟲。就是莫維果的……共生蟲。」
  薩齊亞抽出其中一張散落的廢紙,字體除了本人之外根本無法看懂,然而他畫下的圖示卻是合乎科學的準確。
  躍現紙上的是雪蟬的生活史,上、左、下、右分別是春、夏、秋、冬時牠的生長階段。
  科學家溫吞的語調,讓解釋的時間拖得甚久,秋人沒有顯示出一絲不耐煩,亦不曾打斷,將內容記牢。
  屬於完全變態的昆蟲,因為生活史比一般昆蟲難以掌握,加上各個階段的模樣差異甚大,而致一開始時,大家壓根無法把幼蟲、雌蟲、雄蟲聯想為同一物種,便有了各自的稱呼。
  春天時,雌蟲又名慈母蟲,每隔數天便會回到產下蟲卵的莫維果上,再度產下一顆新卵作為營養卵。一顆卵中會有數十隻雪蟬的幼蟲發育成長,然後在莫維果裡,互相蠶食。母蟲持續地回來送卵,讓最強壯的數隻後代以弟妹為食,直到最後,牠們進食的速度比母蟲回來補給的速度要快,便會咬破莫維果,各自走出一片天地。
  秋人將薩齊亞畫下的解說圖貼在蟲箱之上,垂下視線,看著外表風平浪靜,裡面卻是弱肉強食血腥風景的莫維果。
  『就像是毒蠱嗎?』在整個循環都解說結束之後,秋人只問了這一句。
  『嗯。』薩齊亞則是笑著點頭。



本文最後由 瘋靈子 於 2018-11-27 06:25 編輯

瘋靈子 發表於 2018-11-27 05:41:02

  二、夏.波爾森

  身負重任的薩齊亞常常工作至廢寢忘食,「時間」之於他的意義,只在實驗計時,而一天二十四小時裡,他只認得日出時分。

  在成為助手的第一個月起,他便放棄了勸說薩齊亞休息。現在,秋人已經很熟習,將薩齊亞進行到一半的實驗狀況記錄下來後,將過勞的科學家抱去休息室的程序了。

  朝東的實驗室,每天都能目睹第一縷燃亮的陽光,不論薩齊亞當時正在調備溶劑,抑或不支倒地,即使只有短短數秒,他總是會在日出之時抬起頭,雙眸裡搖曳著不曾訴之於口的複雜情感。

  秋人才剛把人放到床上,地平線上便流出了破曉的光,不可能擺脫黑眼園的薩齊亞模糊間睜開了眼睛。思忖數秒,秋人協助他坐起身,好讓他看得更加清楚。

  薩齊亞疲倦地將頭靠在秋人的肩膀上,累得無法將秘密的箱子藏好,「我不知道……他們在哪……」

  沒有打斷他如同夢囈的細語,秋人低下頭,以便聽得更清晰。

  「可是……希望他們……在看見日出的地方。」

  說罷,他靜靜地轉頭。對上了他的視線,不曉得確切來龍去脈的秋人,只是誠懇地點頭,讓薩齊亞展開了笑容,安心地入睡。

  在那之後,薩齊亞再沒有提起日出與「他們」的事,那天的事情彷彿是夢境一樣。秋人不知道薩齊亞到底記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但是他依然會在日起之時抬起只熟悉植物顏色的眼睛,被日光刺得難受,但僅止於瞇起雙眸,而不轉開。

  從髮間空隙中,一汪酒紅似乎正要傾杯而出,又總在最後一刻乾涸。

  「報喪蟲……今天應該要加新的食餌了。」

  被陽光曬暖的聲音如此說,秋人將停留在視覺中那幅無酒自醉的畫面眨去,「我現在去。」

  日出的時間越來越早,已經踏入了夏天,雪蟬的幼蟲破果獨立,慈母蟲不再來訪。從小小的果實中,爬出了約莫十隻的幼蟲,這個階段的牠們,名叫報喪蟲。

  秋人花了一點時間,才從蟲箱的植枝上找著了擬態成枝條的報喪蟲,一隻不少。往蟲箱放進兩隻小蝸牛和數隻毒繩後,重新關上蟲箱的蓋子。

  站在紅色小葉片休息的毒繩成為今天第一隻受害者,在牠猝不及防間,報喪蟲將自己的上半身彈出,抓住了來不及反應的獵物。

  確認報喪蟲活動狀況良好的秋人回到實驗桌上,小心收拾雜亂無章的實驗報告。因為看不懂薩齊亞的潦亂筆跡,他都標上了頁碼,整理起來有效率許多。

  薩齊亞目前的工作,是混合毒物毒性,將部份的毒性加強或減弱,加入或除去。最重要的驗證階段,則是交由別人運到毒性實驗室裡以白鼠或其他動物進行。以前是交給定時來確認進度的其他實驗室助理,現在由秋人全權負責。

  「這次……記得記錄毒發時間……」薩齊亞將試作品交到秋人手上,再次叮囑,「希望……比之前的久……」

  「毒發時間,我明白了。希望一切順利。」秋人接續道:「接下來……請先去休息吧。」


  薩齊亞沒有躺下來多久,便再次爬起身。蟲箱裡,報喪蟲目前戰況良好,其中一隻甚至攀在蝸牛上,上半身已經堆進殼裡。

  這是自秋人擔任助手以來,第八次為他送毒驗證。進度整體來說有前進,一開始為了解析秘密材料的毒性花了一點時間,在釐清後,不過就是手邊多了種可用素材,其他步驟一如往常。

  出生在這片大陸,薩齊亞自幼與毒為伍,要說他是最了解這片大陸毒物的人,並不是謬讚。雖然最熟悉的是有毒植物,但是昆蟲、飛禽與走獸,甚至礦物的毒他亦有所涉獵。

  從保存盒中拿出了妥善裝好的暗紅色液體,小心地淋在蟲箱中的泥土中。

  「蠱……呢。」將帶毒生物放進容器中,待他們相殘至只剩最後一隻存活,「蠱」便是專屬於存活者的稱呼。

  從保存盒中拿出了妥善裝好的暗紅色液體,小心地淋在蟲箱中的泥土中。

  新王要求的東西,以報喪蟲為基調調製,帶毒的細小剛毛有著用眼難以觀察的倒刺,要是嘗試用手拂去,反而會造成更大的傷害。除此之外,報喪蟲體內亦有著劇毒,牠們的糞便經過粹取後,亦是能作為材料使用,是這片大陸上有足夠代表性的毒蟲。

  不過生長環境要求嚴苛,因為多年的戰爭污染棲息地,雪蟬近年幾乎絕跡,一般人不會有機會遇上,離平民最近的報喪蟲,就是城堡中的實驗室了。

  目前沒有針對報喪蟲而製的解毒劑,只能就各個引起的症狀對症下藥。牠體內與剛毛中的含毒量,雖然對人體會造成強烈不適,但仍不足致死,及時送醫的話幾乎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不過,加工粹取後,自然是不一樣的說法。

  「惡魔的才能」,薩齊亞沒有少聽別人如此形容他。這並不是指,他對毒物的熟諳程度,而是混合加工的技術,國內少有人能出其右。

  為盆栽添上水與肥料,在實驗室裡打轉,不經不覺,天空便沒入黑暗。

  薩齊亞沒有打開燈,任由月光淺灑佈滿植物與蟲箱的室內,映出一片鬼影幢幢,彷彿被廢棄已久,被大自然重新主宰。城堡裡有更具原始風光的溫室,但裡頭有晝蟲與夜蠻走動,即使是他亦不敢在此刻頭腦混沌的時候步入,更遑論隨意地躺在地上。

  他有些不為人知的小興趣,要是讓別人知道,恐怕……不、別人對他的評價,也不可能比現在更低了。哪怕沒有人告訴他國內的狀況,從傳令的官員、城堡內的平靜也可以知道,或多或少,他的實驗成果為國家帶來了非常可觀的利益。大家的眼神敬畏參半,背後的議論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那麼,就算大家知道,他喜歡在「休息」時,在腦中一個又一個背出目光所及事物的毒性,大概也不會覺得奇怪才是。

  牛無子,流產;狼不咬,休克;驅蜂草,幻覺;三瓣月籠,腹瀉……

  見怪不怪的秋人將躺在地上的瘦弱實驗家打橫抱起,發現夜霜在他的眼眸中打轉後,亦不改目的地。秋人半跪在床邊,對著呼吸又淺又慢的薩齊亞報告:「是上次的兩倍。」

  「你覺得……紅色的好,還是……白色的好?」

  不再對薩齊亞毫無前文後理的問題感到困惑,秋人僅僅忠實地、認真地思考。

  薩齊亞任由他替自己蓋上薄被,並不催促,因為對方是一定會回應自己的人。

  而他不負所望。

  看向掛在衣架上的實驗袍,秋人用哄孩子入睡的低沉語調,對薩齊亞說:「白色。」

  科學家掛著得到了真理的滿意笑容,陷入酣睡,等待窗邊再度流入初光,將沒有目的地的念想,寄予象徵希望的太陽。

  ……鰥夫蟲,敗血症;飛鐮蝗蟲,失明;秋人,神經麻痺。



瘋靈子 發表於 2018-11-27 05:42:17

  三、秋.波爾森

  夏天時,待在實驗室總是比較舒服。觸摸涼颼颼實驗器材,滿室的植物會凝上水氣,整體溫度要比外面的低上一、兩度。入秋時,就有些過頭了。

  秋人帶著實驗報告,踏入實驗室時被明顯的溫差埋伏,小聲打了個噴嚏。今天來的時候他添了件外套,然而薩齊亞一如以往,只穿著實驗室的聖袍。

  因為國王的委託進度良好,薩齊亞的心情顯著變好,終於能安心地好好坐著吃上兩口飯,而不是只靠研究期間,秋人替他剝好、遞到嘴邊的水果或零嘴渡日。最近抱起任性地躺在地上的科學家時,也能感覺手上變沉了那麼一點點,但斷不到能夠不依賴外加衣物便能抵禦漸降的氣溫。

  至少先從櫃子拿出加厚的實驗袍,秋人走至薩齊亞身邊,「這是報喪蟲的蛹?」

  薩齊亞面前的數個培養皿裝著幾個蟲蛹,他逐一拿到光線下觀察,然後進行分類。

  聽見了溫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薩齊亞轉開小罐子,用鑷子將內容物夾到秋人手上,「這個……抗菌驅寒的。」

  秋人伸著的手沒有收回,薩齊亞於是轉頭,難得夾起了瀏海,夾紫帶紅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仰望著助手。

  「不吃嗎?」見秋人遲遲沒有動作,薩齊亞揚了揚手。

  第無法計算的次數,秋人因著薩齊亞的舉動緩和地笑起來,不曉得一般人有的困惑、不知道應該要說明的事,但從來不帶惡意。

  於是助手將上司贈予的蟬蛻,送入口中咀嚼,甘味非常重,帶著點苦,還有泥土的香味。口感香脆,但不平衡,有些部位太單薄,頭跟腳的部份相對豐富。

  看著秋人嚥下了蟬蛻,薩齊亞才愉快地繼續作業。

  「我能幫忙嗎?」

  薩齊亞正要說明,秋人便遞上了厚實驗袍,他一邊在秋人的幫助下笨拙地換上,一邊回答:「裡面的蟲……白色的話是雪蟬,紅色的是……慈母蟲。」

  接過薩齊亞換下的薄袍,寬鬆的圓領上衣半掩著深色的蝴蝶刺青。也許只不過多心,秋人寧可猜想是它變得更深色,而非薩齊亞更蒼白了。

  「四蟲傳說……」薩齊亞順著秋人的視線,拉開自己的衣領,「你聽說過嗎?」

  腦中大響的警鈴,在秋人再次對上對方毫無試探之意的視線時,一秒一秒地被強行削弱,秋人冷靜下來,協助薩齊亞穿上實驗袍,「沒有。」

  手把手地教導秋人將蟲蛹裡的雪蟬夾出,用研砵磨成泥狀,以10:1的份量加入委託的半完成品,直至深綠色的液體被雪蟬稀釋成白色為止。

  傍晚,秋人觀察安靜的蟲箱,紅色的葉片只剩下葉脈垂吊在枝條上,把慈母蟲的蟲蛹放回蟲箱,鋪上一層薄薄的泥土,等待冬天將近雪融時才會破蛹而出。

  國王的目標,絕不可能是開發出優秀的殺蟲藥或滅鼠劑,以人作為最後測試對象的做法,國家在統一之前便行之有年。即使並非以一般的國民身份出生,亦熟知這樣的事實。

  小心遞送測試樣品到試驗區域,秋人與其他負責人站在玻璃窗後,觀察實驗體的反應,心思卻不在這裡。

  這國家有著四蟲傳說。

  在很久很久以前,各種蟲類沒有毒而且非常地溫馴,與人類相處非常融洽。某一天,月光之路卻湧入了可怕的五蠹,身懷極毒的牠們,將人類與蟲類都逼入了絕境。

  蛇攻擊人類、蜘蛛撕裂了蝴蝶、蠍子以螽斯為食、蜘蛛吃掉了蜂、蟾蜍吞沒蟻群。

  女神悲傷得無法振作,只能任由繁花妝點的世界一點一點地崩毀,再沒有誰來傳粉、再沒有誰將春天帶來。

  蝴蝶對女神說:「請不要閉上雙眼,請在我的翅膀上灑滿毒鱗,我來吸引他們的注意。」

  螽斯對女神說:「請不要難過,請給我能夠遮天蔽日的能力,我來將牠們困在原地。」

  蜂對女神說:「請不要放棄,請在我的矛上塗上毒,讓我護衛大地。」

  蟻群對女神說:「請不要灰心,請賜能無孔不入的我最兇悍的毒,我會讓牠們痛不欲生。」

  人類對女神說:「請不要絕望,請贈予我能操控百毒的能力,我將統領大家與之死戰。」

  女神耗盡了生命用劇毒灌溉大地,他們浴毒重生,成功戰勝了入侵的敵人。

  故事本應在這裡畫下句點,然而,貪婪的人類偷偷將敵人藏了起來,希望藉由研究、提煉牠們的毒,在未來成為百毒的主宰,卻不慎讓牠們都逃走了。

  沒有信仰的人類無法與四蟲溝通,兩方和平相處的景象成了歷史。如今,四蟲只要看見背叛他們的人類都會發動攻擊。祖先為了要後代不要忘記自己過去的愚蠢,與曾經共患難、渡生死的伙伴,便要為首的四大家族,各自在身體刻上了四蟲的刺青,以作警戒。

  顯然,祖先的教訓沒有被聽取。與四蟲相鬥到現在,人類將目標轉向了自己,浴毒而生者,必為毒而亡。長期與毒打交道,孕育出了各式各樣出色的人,也成就了世界歷史上最為華麗且陰惡的無硝煙生化戰爭。

  有人百毒不侵、有人能靠肉眼識別毒性、有人能吸收毒素,也有和秋人一樣的人。

  他沒有聽過國內家傳戶曉得四蟲傳說,他一直以來被告予的,是另一個故事,相似又迴異。

  他們沒有「毒」的稱呼,正如花香非罪、蟲螫非過,蝴蝶吸取花蜜、樹木供予藏身,他們在大地與水之女神的眷祐下欣欣向榮。

  直至,有人在皮膚上刻刺了蟲獸的紋樣,使他們放鬆所有警戒。

  待回過神來,大地上的資源已被掠奪成空。

  大地與水之女神悲痛不已,衪捧著殘枝敗葉,用帶著血沬的呼息落下神語:「你們是我最寶貝的孩子,是失去色彩的黑夜中,絕地綻放的花。」

  他們是女神之光,新王則是人神間的中保。為了根除腐敗的四大王族,不負女神的肝腸寸斷,他們注定要浴血奮戰。

  實驗體口吐白沬在地上痙攣的身影,被一片緩緩飄泊的白所遮,秋人迅速將之納在手中,透過指縫可見,該是另一個實驗室的材料在虛握的拳頭中振動翅膀。

  「那應該是實驗室昨天確定要野放的,可能躲到這裡來才沒發現。」身旁的人這麼說完,遞出了手。

  鬆開拳頭,獲得自由的蝴蝶被對方用雙手覆合,送去外頭的風光明媚之中。

  『我們……來不及繼承,如果現在更好的話……不是我們……也沒關係。』用這句話結束說書的薩齊亞,再次望向了東側的窗戶。

  秋人的視線,從實驗體手上的螞蟻刺青,轉開。


瘋靈子 發表於 2018-11-27 05:44:10

  四、冬.波爾森

  把最終成品小心翼翼交到秋人手上,薩齊亞的視線鎖緊在危險品上,一動也不動,聲音幾乎煙滅在空氣中,「這是……國王要的藥……」

  以毒調配的結晶躺在秋人手心,他看向實驗室的深處,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的蟲箱,「融雪之後,慈母蟲便會破蛹了。」

  慈母蟲會去尋找歌聲最嘹亮的雪蟬,強行扯出牠的精囊以完成授精,跟別的慈母蟲爭奪莫維果,然後產下蟲卵,周以復始。

  薩齊亞不發一語,盯著國王委託的成品,彷彿依依不捨。

  得不到回應的秋人收好了薩齊亞交給自己的白色粉末,慎重地半跪,仰望薩齊亞明了又滅的眼瞳,兩人同樣抿緊了唇,有著同樣不能洩口的想法。

  不過問是否知道毒的去向,不過問是否知道彼此是誰。

  秋人執起薩齊亞戴著乳膠手套的手,虔誠地親吻冰冷且枯瘦的指尖,如同騎士。

  「請保重。」

  踏出實驗室大門前,秋人最後回望了薩齊亞一眼,然而凝視窗外的實驗室主人,始終沒有回頭。


  失去了助手後,薩齊亞的實驗室裡不再有因個人興趣飼養的昆蟲,本來就安靜的房間便遍滿了拂不開的寂靜,連推動椅子、偶而咳嗽、夢裡呢囈的聲音,都被沉重且不流動的空氣所壓消。有時候,他會以為自己失去了聽力。

  重新國王委託前的實驗進度,一份又一份的實驗材料在實驗室的器材中轉了一圈後,而毒的姿態離開。

  他處理毒過於得心應手,彷彿本能,機械式地精準而快速。接收委託、完成委託……如同被困於沒有窗戶的迴廊之中,一步一步,毫無阻礙地前進,又回到原點,再次開始。

  在委託期間的空檔,薩齊亞會到達最遙遠的地方,便是城堡裡的溫室。他一個人玩著背誦毒性的遊戲,安靜得恰如鬼魅,連打理溫室的僕人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水日月,幻覺;蠍尾草,腹痛;蛇信花,吞嚥困難……

  「…心情好歸好,妳倒是小心點。」園丁樂呵呵地提醒進來送餐的女僕。

  「他們可真是大膽呢,居然一直躲在雷貝爾塔。」

  「大隱隱於市,可能想要借那裡的花弔唁先王吧。」

  「呸、民不潦生這麼多年,憑甚麼弔唁先王,要也是排在戰死的人後面吧。」

  「在以日落聞言的地方死去,也是最適合他們的死法了。」

  「終於呢,腐敗的四族,一個不剩了。要避過他們的警覺可真不容易,還好有全新的毒,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噓……就算是公開的秘密,也該放在心裡的。」

  …馬蹄蓮,急性貧血;鐵銅木,心律不正;三尺冰寒,失溫……

  …蟻思蜀,死亡;蜂來歡,死亡;螽斯啞,死亡。

  (全文完)



本文中所有生物,包括名字、生活史、習性、效用全屬虛構
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頁: [1]
查看完整版本: [夢100│無CP] 坎特雷拉 [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