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司機阿貝爾與神秘乘客古魯瓦爾多的短暫愛情故事
在春天的開始時,他遇見了一朵只在夜晚綻放的曇花。
「先生?」
在後座的男人倚著車窗睡得很沉,阿貝爾將車停在原地等了一陣子,客人依舊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阿貝爾有些無奈,原本想著載完最後一個客人,他便要返家休息,沒想到今天最後一個客人卻睡得不省人事。
他又不知為何,不想驚擾男人的夢。
轉頭看了一眼在後座陷入沉睡的男人,阿貝爾收回視線,將車上的跳錶拍照後關起,再次駛入車道中,載著客人在夜深人靜的城市裡漫遊。
海風的味道裡夾雜一絲苦澀的菸味。
剛清醒的古魯瓦爾多雙眼朦朧,昏黑的車內讓人分不清身在何方,耳邊傳來的海浪聲讓人彷彿置身於深海中。他推開車門,藉著明亮月色和一雙湛藍眼眸對上眼,對他露出爽朗笑容的男人,頓時驅散了他眼裡的黑暗。
「睡美人醒了?」將菸扔在地面捻熄,阿貝爾笑問。
「這裡是哪裡?」
古魯瓦爾多環顧四周,皆是陌生的風景,他將目光放回男人身上,試圖從中找出一點有用的情報。然而這裡只有分不清身在何方的他,以及讓人摸不清意圖的計程車司機。
撥了撥被海風吹散的額髮,阿貝爾拾起煙蒂,「你睡得太沉,我就沒叫你了。」
浪潮聲蓋過了男人的回答,留下含糊不清的音節,就像對方壓根沒回答他任何問題一樣。
「你應該叫醒我。」
「嗯,確實是該叫醒你。」伸個懶腰,阿貝爾回到駕駛座旁,「你餓了嗎?」
「不餓。」
「但我有點餓,陪我吃個宵夜吧。」拉開車門坐進車內,阿貝爾沒有給眼前的陌生人任何拒絕的餘地。
古魯瓦爾多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下一輛計程車時,他距離他最近的後座車門打開了。
「走吧?」
車內溢出的溫暖橙黃燈光落在古魯瓦爾多眼裡,像極了一道引誘人入內的無害陷阱,而他卻又猶如飛蛾撲火。進到獵人精心準備的車內牢籠裡,被陌生司機載往他未知的地方。
沒有古魯瓦爾多預想中的壞事發生,名叫阿貝爾司機只是帶他到一個小店邊,逕自下車和老闆打招呼,發現他還待在車上時對他招手,毫無保留的殷切款待,好似兩人已是多年好友般親暱。
宵夜的湯很暖,填滿了古魯瓦爾多空蕩的胃。抬眼看向陌生男人,對方只是專心進食。飽足之後古魯瓦爾多才觀察起眼前的男人,留長的金髮隨意扎起,寬闊壯碩的身軀藏在那一身整理好的白襯衫之下。
望向他的蔚藍,比他想像的更加深邃,對上眼時朝他擠眉弄眼的模樣看上起來很可笑,古魯瓦爾多卻難以從那張可笑的臉上移開。
真是奇怪的人。古魯瓦爾多心忖。
可莫名其妙隨著對方去了一趟海邊,之後又一起吃了一頓宵夜的他也很奇怪。這個素未謀面的計程車司機過於輕易的化解他的戒心,他對男人的好奇多過於防備。
「不好吃嗎?」發覺男人已經停下手專注地看他,阿貝爾抬起頭,他此時才發現對方不似常人的豔紅色眼睛。
「沒有。」垂下眼,古魯瓦爾多迴避對方淺而易見的停頓。
「我讓你不舒服了?」察覺到男人的不自在,阿貝爾感到一絲尷尬,「我只是覺得你的眼睛很漂亮,不小心多看了一下。」
「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古魯瓦爾多重新看向對面的男人,那雙如晴空萬里般的天藍色裡看不出一絲雜質。
「我是第一個?」阿貝爾露出笑,又補充說:「那些人真不懂欣賞。」
「也許是你太天真了而已。」
「所以看東西更純粹不是嗎?」
怪人。古魯瓦爾多卻無法討厭眼前的男人。
古魯瓦爾多沒想到,他們真的就只是單純吃一頓宵夜,沒有過多的攀談與試探,只是一段純粹的進食過程。來不及拒絕對方,有著爽朗笑容的司機又把他推上車,看著街景逐漸變成他熟悉的樣子,古魯瓦爾多才意識到對方把他送回原本指定的地點。
「下次別在計程車上睡得這麼沉了,很困擾呢。」打開自己的手機,阿貝爾將照片翻了出來遞到男人面前,「這是車資。」
「你可以叫醒我。」拿出數張大鈔塞到對方手裡,古魯瓦爾多逕自拉開車門離開。
來不及把錢塞回去的阿貝爾,立刻下車拉住準備離去的男人,「給太多了吧?」
「就當我買了你一晚。」
「哈?我才不要。」阿貝爾把錢塞回男人手裡,對方微涼的手心讓他有些心癢,「還不如錢全還你,當我買了你一晚。」
古魯瓦爾多嘴唇微張,原本只是想開個玩笑,沒想到對方卻如此回應他。計程車司機的手掌很大,粗糙的手心卻很溫暖,和許多人都不一樣,沒有過多機關算計和虛假的噓寒問暖。
「這一點錢可買不起。」
「那我是要貼多少?」
「不必,就這樣。」
沒有和司機上演推託的戲碼,古魯瓦爾多把錢收了起來,好似對方真的買了他一夜。即使在慘白路燈下,男人依舊像顆小太陽般佇立在他眼前,耀眼的令人睜不開眼。這讓他興起惡作劇的心思,古魯瓦爾多趁男人沒注意到時,在對方唇角留下一個一觸即離的吻。
「有需要再打給你。」
摸著被偷襲的地方,阿貝爾僵在原地,他完全沒想過會被一個男人親。看著男人消失在夜色中,他鼓譟的心臟卻沒有因此停歇。男人身上的香氣在那剎那間充斥他的五臟六腑,令人有一瞬的著迷。
阿貝爾從未懷疑過自己性向,身邊也從來不缺乏女人,卻沒想到會因為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心動。
「靠,難道我是同性戀。」
良久,阿貝爾才回過神來低聲罵了一句。
夏季到來,風夾雜著令人煩躁的熱浪,冷氣讓阿貝爾由衷感激著自己的計程車工作。可那個奇怪的客人依舊身著長袖長褲,難怪那麼白,甚至有些蒼白,好似一個不小心就會在上頭留下印子。
那人每次上車的地方都不一樣,唯一相同的,或許是對方身上總會傳來不一樣的香氣。那是沐浴後的痕跡,即便在夜裡也能藉著車外微薄的燈光,也能看見溼潤的髮尾,以及微微濡濕的衣領。
他的客人很安靜,打來的電話總是很簡短,帶著疲憊的沙啞聲告訴他地址。男人也從來沒有告訴他叫什麼名字,讓人送他回到定點之前,帶他到海岸邊去吹風,再吃一碗熱騰騰的宵夜,最後消失在無盡的黑夜裡。
有那麼幾次,男人就只是讓他載去海邊,站在欄杆後頭任由海風把兩人的頭髮吹亂。他們偶爾會一起抽上一根煙,忽明忽滅的火光中,阿貝爾總能從那雙橙紅的眼眸裡看見一絲孤獨。
這種時候阿貝爾都會想抱抱身邊的男人,但他卻不知道抱住對方後又該如何解釋。橫在對方肩上的手差一點就能觸碰到,他仍收回手,佯裝成不知情的樣子。
無論什麼時候,男人吃宵夜時都顯得放鬆,和在海邊時的感覺不太一樣。也只有這時候阿貝爾才會和對方聊上幾句,大多都是他分享遇見的客人,或從其他人司機那聽來的故事。男人從未表現出任何不耐煩的樣子,有些時候男人會反問他幾句,多數都只是靜靜聽他說話,宛如一名忠實聽眾。
如果可以,阿貝爾也想聽聽這位客人的故事,或許那會有他能夠幫忙分擔的部分。
阿貝爾其實也想和這位安靜的客人多聊幾句,可每每看見對方那瞬間,那張睏倦而疲累的臉都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阿貝爾幾乎沒看過男人笑起來的樣子,即使說了笑話,男人也只是歪著腦袋一臉困惑的看他。
這讓阿貝爾感到挫折,倒不是自己有多會讓人開心,至少女伴在他身邊是笑臉迎人且愉快的。所以他也期望這樣的自己能讓男人露出笑容,而不永遠都是那樣淡漠而疲倦的模樣。
天氣逐漸轉涼,眨眼間夏季就要過去,他依舊沒看過那位客人的笑臉。夏天的海風還不算太冷,而眼下鄰近秋天的海刮起一陣強風,將客人的銀灰色短髮吹亂,阿貝爾拿出一頂帽子扣在對方頭上。
「天氣變冷了,你怎麼還想來海邊吹風。」阿貝爾抖了抖,剛才吹過的風比往常冷上許多。
「沒有那麼冷。」
男人的嗓音仍是那麼沙啞,像是過度使用喉嚨後的嗓音。
「這樣吹風隔天一定頭痛。」阿貝爾把人按回車內,從來不讓客人坐在副駕的他,卻把男人放在副駕上,「搞不好還會感冒。」
「我身體沒那麼差。」
忽然強勁起來的海風吹的車子左右輕晃,即便擋住了冷風,車內依舊不算溫暖。阿貝爾發動車子,開啟暖氣試圖讓車內暖和起來。
「你很冷?」
「我是怕你冷。」
「做點會讓身體暖起來的事好了。」
阿貝爾先感覺到臉頰兩側的冰涼,貼上他唇瓣的軟肉有些乾燥,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他感到呼吸困難。
「不喜歡?」
男人的低語猶如情人間的耳鬢廝磨,阿貝爾卻先注意到覆在耳邊的手正輕顫著,他拉開那雙手握在手心。
「我不知道。」
阿貝爾誠實回答道,他對於眼前的客人沒有過多旖旎的想法,但他並不排斥對方的吻。比起那些事情,他更在乎客人冰涼的手掌,是不是暖氣開得不夠足。
「那就別做了。」
古魯瓦爾多沒有強迫人的喜好,既然對方有所疑慮便不會多做勉強,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何想要這個男人,或許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古魯瓦爾多收回仍被司機包裹住的雙手,脫離那熱燙的手心。
阿貝爾沒有抓住那雙抽回去的手,他在男人沒看見的時候虛握了幾下,不知是惋惜還是其他。載著男人去吃宵夜的路上,兩人也沒有多做交談,這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阿貝爾卻感到窒息。
直到吃完宵夜,把人送回那個路口,他們依舊沒有任何交流。
「這是今天的份。」而駕駛座上的男人卻沒接過他的錢。
「我沒有不喜歡。」
「什麼?」
「我說,我沒有不喜歡被你親。」阿貝爾加大了音量,轉頭去看副駕上的客人,「只是感覺很奇怪。」
「哪裡奇怪?」
「我以為我喜歡女人。」
「哦。」
冷淡回應的男人將錢放在兩人之間,便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阿貝爾感覺到對方情緒不太對,急忙抓住那雙他稍早沒抓住的手。
「你——」
阿貝爾只想著不能就這樣讓男人離開,卻沒想過要說些什麼,他現在腦袋一片混亂無法好好組織自己的言語。望向他的豔紅色眼眸因為車內昏暗而看不清,對向來車的燈光忽地照亮了兩人,阿貝爾在那剎那間看見了男人和平常不一樣的——令他感到難受的表情。
那雙眼睛不過就是注視著他而已,阿貝爾也無法讀出對方眼裡的情緒,他卻忍不住想抱著他的客人,回應對方稍早的吻。
「下一次見面的時候——」阿貝爾抓住那顫動的冰涼手掌,不讓對方逃走,「等我整理好心情的時候,我可以親你嗎?」
阿貝爾漾起的笑容正好被來車照亮,即使車內回歸黑暗,讓視線變得曖昧不清,古魯瓦爾多仍能看見對方彎起的眼眉。
如同那日在月色下照亮他世界的明亮笑容,耀眼的讓人移不開視線,他的世界彷彿被那雙如海般的眼眸佔據。
「嗯。」
古魯瓦爾多聽見自己低聲應允之後,旁邊那人如釋重負的吐息,以及堪稱小心翼翼的一句晚安。
正式迎來秋季的某一個夜晚,阿貝爾主動親吻了他那不知名的客人。他的副駕駛座彷彿成了那人的專屬座位,他們用親吻代替了見面與離別。有時他們會在空無一人的海岸邊,在車內索求與掠奪彼此的體溫,最後氣喘吁吁的交換一個黏糊的吻,在引來下一次情慾之前停下。
做愛時男人變得比平常坦率的多,想要和不想要,喜歡與不喜歡都會說出口,依然在問及私事時選擇沉默。
他們之間從乘客與司機變成了砲友,只會在夜晚出現的男人帶著剛沐浴後的香氣,來到車內與他肉體交纏,和一夜情相差無幾。性愛之後他們不會相擁而眠,下車後抽身而去的男人不會有任何留戀,他知道的也只是男人下車的路口,以及那串不知何時才會擁有名字的電話號碼。
阿貝爾曾有些後悔和他的客人發生關係,比起砲友那樣有性無愛的關係,或許乘客與司機間的情感更純粹與簡單。同時他又無比慶幸和對方發生關係,阿貝爾貪圖著客人的那一點,大概能稱為依賴的肢體糾纏。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是一兩週前的事,可今天男人看起來比平常還要累,倦意讓男人一上車沒多久就沉沉睡去,在海邊已經待了接近兩個小時,男人仍舊沒有醒來。
趴在方向盤上,阿貝爾望向一片漆黑的海邊,今天是沒有月亮的日子。被黑色壟罩的世界,只能聽見海浪聲以及身邊那人不仔細捕捉就會消逝的呼吸聲,阿貝爾忽然產生這世界只剩下他和男人相依為命錯覺,可他直至今日仍然不知道男人的名字。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阿貝爾側過臉,只能看見副駕駛座上人影。
「……名字這種東西很重要?」
「我吵醒你了?」
緩緩睜開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熟悉的海浪聲讓他又重新閉上眼,古魯瓦爾多淡淡地說:「沒有。」
「有個名字能稱呼不是很好嗎?」阿貝爾往後一躺,「至少你還知道我叫阿貝爾,但我根本不知道你叫什麼。」
「一直你你你的,很難叫啊。」
「幫我取一個吧。」
「取一個什麼?你的名字嗎?」
倚著車窗,古魯瓦爾多對於稱呼方面的事不感興趣,也不在乎身旁的男人如何叫他。今天要處理的事情比平常多上許多,讓他十分疲憊,本來想讓阿貝爾直接送他回去,卻又在上車後不知不覺來到海邊。
「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
「親親小寶貝這種你可以?」
「……你叫得出口的話。」
「你猶豫了。」阿貝爾想了想,「不知道,感覺叫你什麼都不對。」
「還是等你告訴我名字吧。」
男人的低笑聲讓古魯瓦爾多睜開眼往身側一望,雖然看不見男人的臉,他卻彷彿能看見那個可以驅散所有陰暗的笑容。所以他才會一直來見阿貝爾,在對方身上尋求他遙不可及的光。
即使在遙遠的未來,他或許也會想起阿貝爾的笑容,以及對方帶給他的溫暖。古魯瓦爾多斂起眼,擁有的自由時間比他想像的短,不久後他便得正式回歸到繼承人事務中,那無法輕易拋下的責任與義務。
阿貝爾終究會是被他捨棄的一方。
冬天迎來第一場雪,而他那不知道名字的客人,在那一夜之後便杳無音訊。阿貝爾曾撥打過男人唯一留下的那個號碼,然而總是轉接到語音信箱,即便每一天都等在男人先前下車的路口,也從未見到男人的身影。
阿貝爾的生活回到沒有男人的時候,他仍會在想起那人時來到海岸邊,車內不再溫暖後去吃溫熱的宵夜,最後停在男人離開他的路口。
在冬天的尾巴,阿貝爾終於認清那人不會再出現的事實。
這段愛情猶如曇花一現。
Fin.
本文最後由 dejected 於 2024-12-24 21:21 編輯
頁:
[1]